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他把线画在那了,她却跃跃欲试要跨过去,难怪逼得林老师掉头就走,渐行渐远。

  原来如此。

  大一上学期,周菡萏也进了学生会,参加各种社团,她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也有男生同她搭讪表白,可不知怎的,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他们和林老师比较。

  她也绝望发现,再没人如林老师那般好。

  她再也遇不到比林老师更好的男人了。

  一学期,周菡萏看似享受和融入,实际心底郁郁寡欢,如果还有林老师联系方式就好了,她还能像朋友一样和他分享自己在大学的趣闻轶事,也许他听了之后还能笑一下,再和她说几句他学生时代的事情,那样该多好。

  其实也不是忘了林老师的手机和Q.Q,相反,她记得滚瓜烂熟。

  可她不敢再存,也不敢再加。

  她不敢再打扰他。

  未毕业的时候,她曾无比渴望不再是他学生的那一天;

  现如今,她却做梦都想着时空倒转,回到过去。

  这样的话,她还可以像蜗牛那般躲在身份的伪装壳下,再顺理成章小心翼翼地探头,接触到他。

  林老师一定还在教书吧,

  一定还有很多女生仰慕他,

  也许他已经有了漂亮登对,和他一样优秀从容的女友,

  他打算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最后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真是这样就好了,他应当一生顺遂,周菡萏却越想象越难过,躲在被子里悄无声息地淌眼泪。

  她可真想他啊。

  她还是那么喜欢她的老师,哪怕人事已非,岁月变幻。

  ——

  大一上学期的寒假,周菡萏拖着行李回了宁市。

  大年初八,齐嘉佳打电话约她聚餐,说还有十来个高中同学,有男有女。

  大家并无多少变化,再见面仍是熟练的融洽,周菡萏一向话少,多数时候都在听他们眉飞色舞地描述大学琐事。

  席间,齐嘉佳和吴恙旁若无人地秀恩爱,惹得几匹“孤狼”作呕连连。

  吃过饭,班长提议去唱歌,于是找了家附近的KTV,坐到包厢里,几个同学迅速抢占点歌屏。

  服务生送来了缤纷的果盘和各色茶饮。

  周菡萏坐在沙发上,叉了块草莓,慢慢嚼着,听他们唱。

  到第三首歌时,班长突然打着电话走出去。

  再回来时,他一脸神秘,半掩着门板,高声说:“你们猜猜我把谁请来了!”

  大家疑惑望向门口。

  下一秒,班长如拆封惊喜大礼般哐一下拉开门。

  一道瘦长影子立在那儿,面容在漫入的光线中,逐渐明晰。

  看清来人后,包厢里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几个过度兴奋的同学迎上去,众星拱月把他拥过来。

  周菡萏纹丝未动,只怔忪望向门口,在他视线将来时,她迅速低头,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水,然后再放回去,想了想,又拿起来,再放下。

  不知所措。

  心如乱麻。

  没有更确切的词能形容她当下感受。

  她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此情此景下。

  “林老师,坐这吧。”

  “林老师,好想你啊。”

  “林老师,你怎么还这么帅啊!”

  ……

  ……

  同学们挨个站起来,一面调侃逗贫,一面礼貌地给他让座。

  他嗓音有笑,一如既往:“你们别客气,我随便找个地方就行。”

  “林老师,来一首吗?”有人殷切地呈上话筒。

  林渊道:“我是过来听你们唱歌的。”

  周菡萏也叫了他,再这样呼喊他,像心里藏了很久的刺又扎到鼻头,尽是酸楚。

  可她还是忍不住偷看他。

  他已经坐下了,和身边同学交谈,就在她左侧方的单人沙发上。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依旧干净挺拔、文质彬彬。发梢似乎修短了些,也显得更精神了。

  岁月让很多男人遗失了当初的意态和模样,可他却如淬炼之后的剑柄,筛滤之后的山涧,愈显高风峻节。

  他还是那个,最好的样子。

  周菡萏敛目,有点庆幸,又有点落寞。

  忽地,她肩膀被揽住,齐嘉佳的嗓门紧跟其后:“林老师!林老师!你看我和周菡萏现在谁更漂亮!”

  大家哄笑起来。

  周菡萏惊得往林老师方向瞧,却见男人也打量着她,眼光温淡。

  她的心在骤停之后,变得慌乱失守。

  须臾,林渊给了个折中的答复:“都漂亮。”

  他目光放远,似乎囊括了在场所有女孩子,顺着问下去:“你们都谈男朋友了吧。”

  “没有哇——”齐嘉佳旋即答:“我等着追求老师……”

  话音未落,已被她家吴恙扯走:“老师您千万别搭理这个疯婆子。”

  林渊笑起来,还是口吻随意问:“其他几个呢。”

  有女生摇头,也有女生点头。

  唯独周菡萏没吭声,也把他的视线重新勾回来。

  周菡萏凝视着男人眼睛,那里有他的疑问与好奇。

  她心脏成了空谷,那句似是理所当然的“你们都谈男朋友了吧”,低徊不绝。

  周菡突然有点恍惚,身畔音乐隐没,大半年前的盛夏记忆潮水般涌来。在那个背信失约的午后,她拎着那罐冰淇淋色的纸星星,走在漫长尖锐的蝉鸣里,树影在她头顶流淌,失望如豆大的汗珠劈头盖脸砸下,前路望不到头,她心痛到窒息。

  封印许久的拗气、不甘、忿忿不平,病菌般肆虐开来。

  她放在膝上的指节轻颤,几秒光景,她唇瓣轻启,故作轻快答:

  “谈了啊。”

  包厢里轻呼顿起。

  林渊垂了垂眼,微微笑问,“也是同校生么。”

  周菡萏点点头,是自己也没料见的僵硬。

  齐嘉佳凑过去:“我怎么不知道?!”

  周菡萏笑笑:“放假前刚确定关系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说完下意识看了眼林老师。

  男人还看着她,说:“挺好的。”

  齐嘉佳是个八卦达人,瞬间接过话茬:“老师你呢!到底给我们找到师母没有啊?”

  “我啊,”林渊倚回去,故作玄虚道:“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哦唷——男生们集体揶揄开来,心领神会。

  “好吧,”齐嘉佳溜到点歌台,“我决定送老师一首歌,表达我对你曾经的仰慕之情。”

  吴恙嚷道:“你得了吧。”

  影幕上,前奏响起,歌名赫然显现,《只要我长大》。

  为什么会是这首?

  周菡萏在黑暗里瞪大了眼,如溺深海,突地不能呼吸。

  高三下学期时,她曾在电台匿名点过这首歌,为了送给林老师。

  那时只想借此倾吐衷肠,从不求他能听见。

  齐嘉佳的话筒递来:“小荷花,来!咱们一起唱!”

  如在眼下摆了道刑具,她勉力笑着,抗拒地把麦克风往外推:“你们唱吧,我五音不全。”

  “哪有,谦虚过度了吧。”在场无人知她心事,也不怪齐嘉佳大大咧咧:“来吧,来吧。”

  齐嘉佳拼命撺掇她:“林老师还在呢,谢师宴他没来成,今天百忙之中赏脸来我们这小小包厢,给他点面子吧。”

  周菡萏还是不应,已有几分无名火:“我真不想唱。”

  齐嘉佳不再勉强,找了另一个女同学。

  周菡萏端起水杯,半晌没放下,耳边是她们的大合唱。

  明明是粤语,她却能清晰默念每一句:

  “你把黑板擦一擦背影多么潇洒

  说我勤学吗生病也不请假

  拿起笔乱画就爱听你说话

  ……

  我的脸很红是吧原因你会知道吗

  只要我长大就可以爱你吗

  你教我认得爱却不能碰它

  等到我长大才可以去爱吗

  这颗心我管不住它请你收下

  ……

  错落在沙漠的雪花

  寂寞是相爱的时差

  无法开花爱却发芽

  不是说努力吗坚定就能得到吗

  为何谁的初恋都有落差,

  遗落在某年某月寒假,

  但这段回忆其实没有蒸发……”

  她们放声齐唱,毫无顾忌。

  而周菡萏眼底蓄满了泪,只有黑暗做掩。

  借着放水杯的动作,她悄悄抹去了泪水,可抹不掉的是回忆,痛如刀绞,只有真心投入的人才体会得到。

  她突然懊恼不已,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那样回答林老师,为什么不说实话。

  她明明还深爱着他,深深爱慕着她的恩师,她不知道在场是否还有别人与她心思一致,可她清楚知道,自己这场刻骨铭心的暗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次长久的告别。

  一曲终了,众人嚎叫鼓掌,气氛爆炸。

  有男生切了新歌,问林老师要不要一起唱,他推托说想去趟厕所。

  周菡萏望着他走出包厢,突地,一个念头如电劈过,她也跟着起身,说:“我也去下洗手间。”

  她要告诉他,那天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喊,如果今天不说,以后就再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