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轻没再理这些人,只是觉得有些烦,起身要离开。

夜白缓步走过去,用清冷的眸子打量着莫轻轻,以及靠在莫轻轻身边,背对着他们的简黎。想起之前的传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之中莫轻轻新的双修道侣,不由得,眼神又森冷了几分。

莫轻轻对简黎很是照顾,伸手扶他起来,正这时夜白突然开口:“这个还给你。”

莫轻轻扭头去看,见他手中捏着她的手链,红色的绳子在水中被浸泡得成了殷红的颜色。

“我不要了。”

“拿着,它被你滋养了几百年,有你的气息,且算是一件灵器了。”这种浓郁的气息,足够夜白在空洞的房间内,思念得几乎发狂。

“已经用不着了。”莫轻轻再次拒绝。

夜白微微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我师姐说她不要了,难道夜白仙君听不懂吗?若是你嫌碍眼,丢了就是,不然以蓝仙君见了也碍眼。”

简黎站在栏杆上,身体斜斜地靠着柱子,模样显得懒洋洋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弯弯的眼角,透着一股子邪魅的味道。

夜白看到简黎不由得一愣,就连他身边的两个人也是呼吸一窒。

他的五官是极为俊朗的,结合了夜白与楚洛的全部优点,又配上脸上的泪痣,以及他自身的气质,让他整个人都妖冶了几分,有种独特的味道。

说完,他纵身跃下栏杆,衣袂在海水中漂浮,带着轻柔的飘逸感,随后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夜白仙君,之前那段情,只是你们仙宫故意安排的劫。如今真相大白,大家都放开点,你也莫要再纠缠我师姐了,可好?”

夜白看着简黎,久久地沉默,脸色越发难看。

海水的温度越来越低,让人不寒而栗。

莫轻轻知道简黎有些装不下去了,当即走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扶着他离开。如此故作姿态地与夜白他们说话,简黎可是使了吃奶的劲儿。

果然,没走出多远,简黎便又虚脱了,脚步发虚,整个人靠在莫轻轻身上,在外人看来,只是亲昵到让人起鸡皮疙瘩。

“轻轻!简兄!”楚洛在不远处唤了一声,“我去顾幽山没看到你们,原来你们也来了。”

目送莫轻轻跟简黎离开的三个人,眼看着一向沉稳的楚洛亲热地与两人说话,还站在莫轻轻的一侧,给她看自己在龙王那里得到的宝物,不由得有些惊讶。

傲之看了之后,不由得感叹:“这女子有些手段啊,寻了个与夜白相像的师弟,还顺便把仙宫最受欢迎的男仙君也拿下了?”

转瞬间,他身边冰冻成山。

知道夜白也来了龙宫,简黎便不希望莫轻轻多出去,楚洛却不大同意:“当年轻轻她完全不知情,还被天宫利用了,真正可怜的人是她。她若是再缩手缩脚,反而让人轻瞧了。在我看来,轻轻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要做的是坚强到让所有人震惊。”

“可不就是,楚兄说话我爱听,喝酒喝酒!”莫轻轻当即为楚洛斟酒。

龙宫知道仙人们不习惯在水中进食,特意将室内的海水抽空,如同在外界一般,让他们可以自由地喝酒、吃饭。

楚洛见莫轻轻的模样,不由得叹气:“你有些喝多了。”

说莫轻轻完全不在乎,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曾经至亲至爱的人。如今莫轻轻有些想要借酒消愁,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她在夜白面前时,表现得很好。

她自我感觉,是这样的。

简黎抬手摸了摸莫轻轻的头发,算是安抚,随后将她抱进怀里,小声安慰:“没事的,还有我呢,我最爱你了。”

楚洛有片刻的不自然,最后也只是安慰了一句:“修仙者没有凡间的说道,更换双修道侣也是正常的事情,你们不用在意。”

莫轻轻推开简黎,突然直愣愣地站起来,高举手臂大喊:“我是谁啊,我是莫轻轻女侠!”说完,一掌劈向桌子,这是她在顾幽山常用的发酒疯方式。

楚洛急忙抱住了酒坛子,简黎手忙脚乱地端起了两盘菜,其他的,便全被糟蹋了。

桌子被拍得粉碎,菜也摔在了地上。

愣了一会儿,简黎问楚洛:“你为何不用控物术?”

楚洛也是一怔,随后木讷地回答:“一着急给忘了。”

紧接着便大笑出声。

在与一个人分开之后,最怕的就是一瞬间回忆起了这个人所有的好,恍然间发现,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不再属于自己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最痛苦、最悔恨的时候。

再坚强的人,都会有瞬间的软弱。

再大大咧咧、凡事都极为豁达的人,也会出现狭隘的心思。

比如,莫轻轻在想到夜白的时候,心中也会有些扭曲。她总在想,自己是不是从未拥有过他,而是一直在拥抱别人的男人。

她,到底算什么?

莫轻轻趁着酒劲儿走出房间,在外面游荡了一阵,听到有人在吵架,当即凑了过去,准备看看别人不痛快的事情,让自己心里痛快痛快。

结果,却看到了一脸别扭的楚洛。

原来,莫轻轻一个人出来,楚洛与简黎都不放心,简黎又无法在海里自由地活动,就让楚洛来寻她。结果没寻到莫轻轻,反而被小龙女缠住了。

小龙女是龙王的三女儿,平日里被疼惜得厉害,性格很是霸道刁蛮,海中的人她瞧不上,一眼就瞧上了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楚洛。偏楚洛还是个表面温柔,实则疏远他人的性子,两人一直没能擦出火花来。

这一次,龙王生日宴,可让小龙女逮到了机会,对他进行纠缠。明眼人都明白,这龙王虽然被称呼为“龙”,实则只是蛇,尚未成龙,远古时期的真龙相继离世,千百年后,让蛇系旁支霸占了龙王殿。

这小龙女,也不过是条青蛇。

楚洛体内有半颗龙丹,身上自然而然有着真龙的气息,让小龙女想要更亲近他。若真的能与楚洛生出一儿半女来,说不定他们就真的沾上“龙气”了。

只可惜…楚洛不愿意。

“何悠悠!请你松开我好吗?”楚洛强作镇定,实则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仙界的人怎么看他?海中的人怎么看他?莫轻轻这个八拜之交怎么看他?莫轻轻发现,楚洛脸红得厉害,被何悠悠握住的手腕都有些不自在。

瞧不出,他还是个挺害羞的男人,平日里怎么没发现?还是…他平日里,就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我不!”何悠悠当即大声抗议,握住他的手腕不松手,还恨不得抱住他的身体,“我痴恋了你百余年,你怎可这般冷落我?为了见你,我幻化出双腿来行走,陆地跟鞋子磨得我脚上都是水泡,外界的阳光几乎将我晒干了!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又没强迫你!”

“是,是我自愿的,可是我心里都是你,日日夜夜想着的也是你,你就是我的男神!我不求你爱我几分,只求你多看我几眼!”

莫轻轻听了一会儿,不由得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矫情。”

谁知,竟然与另外一个人异口同声。

两人同时扭头向对方看过去,随后同时一怔。

莫轻轻看着以蓝,张大了嘴巴,最后暗骂自己倒霉。以蓝双手环胸,眯缝着眼睛看了她片刻,见她扭头就走,当即开口叫住了她:“等等!”

莫轻轻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以蓝。

两个字,却让这两人瞬间成为其他人注目的焦点,就连楚洛与何悠悠都被冷落了。

楚洛一见两人当即心中一惊,用了灵力将何悠悠甩开,站在了莫轻轻身边:“以蓝仙君,之前的是是非非都只是一场劫难。也可以说,轻轻是被你与夜白仙君连累得度过了一场无妄之灾,你莫要再纠缠才好。”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一直是与鬼仙无异的人,称不上是仙。”以蓝朗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在意,模样高傲清冷,“可是,楚洛仙君,你只是一介仙将,管不着我的事情,我愿意做什么,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还请你日后莫要与我说话,免得再给你的红颜账添上一笔。”

这话说得明白,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立场,还撇开了与楚洛的关系,她愿意做什么都是她乐意,楚洛管不着,也没资格管。顺便将他数落了一把,将何悠悠与莫轻轻都说成了他的红颜账。

楚洛不擅长吵架,一瞬间被说得没了言语,却还是倔强地昂起头,将莫轻轻护在身后:“她是我的朋友,如果以蓝仙君寻别人,楚某人也不屑去管。”

以蓝看了楚洛几眼,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莫轻轻,问道:“你叫莫轻轻对吧?我不知晓你的封号,就不与你客套了…”

“我的封号是南歌。”莫轻轻回答得毅然决然。

她很少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的封号,因为这是她不想提起的记忆。

“好,南歌仙君,我是以蓝仙君,你我本该没有恩怨,可是我能够想到,你看我也不顺眼,不如我们来打一场。你我都曾是修仙者,就用江湖办法来解决吧。”

莫轻轻眼眸低垂,有点儿动心,不过她知道,她不是以蓝的对手,毕竟以蓝比她多出了几千年的道行。

“为了公平,我可以让你一些,你想让我如何让你?”以蓝再次开口道。

楚洛着急地回头看向莫轻轻,模样有些担心。以蓝可是仙界出了名的好战,也是出了名的难以战胜!堪称一代女尊。如若莫轻轻与以蓝对决,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还会败得惨烈。

“不如让我一只手吧?”莫轻轻轻笑着开口,随后又自嘲道,“说来也是,你独臂了那么多年,让与不让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到地面上打吧。”

说着,便首先跃起,去往陆地之上。

“找死!”以蓝目光一寒,跟着游了出去。

楚洛一慌,扭头看向何悠悠:“去寻夜白仙君,再把简黎仙君带出来!”

有简黎在,还能替莫轻轻疗伤。

至于夜白…

楚洛叹了一口气,但愿他不会太无情。

拾叁 思念如酒,单恋如醋

仙与仙之间的战争,足以撼动海洋,引起惊涛骇浪。

两人有意布下结界,却还是遮盖不了余波,让海面动荡起伏,大浪一阵高过一阵。以蓝是木灵根,在海边有水的辅助如鱼得水,就算是将修为降低了四层,依旧将莫轻轻逼得节节败退。

莫轻轻小时总被全盛真人追得满院子跑,咧嘴号哭。实则,对待外人时也是个要强的性子,尤其对方还是以蓝,更是咬紧牙关不肯认输,被逼得急了,当即大喝一声:“雷来!”

天空忽地聚集起一片乌云,犹如修者渡劫。一记天雷直直向莫轻轻劈去,她单手去接,随后竟然自由地掌控,将雷电握在手中,向以蓝攻击过去。这让以蓝始料未及,她从未见过雷灵根的修者,还当是什么阵法,不由得心中一紧,暗骂自己轻敌。

雷劫作为三界最强的惩罚,一直被所有人惧怕,有着雷灵根的人,跟天劫一样可怕。莫轻轻初得到雷系功法,运用不熟,尽管如此,也能与用了六层功力的以蓝打成平手,且难舍难分。

雷电的轰鸣之声,木系法术的遍布,让周遭的海面变得绚丽。受到波及的人只能努力地护住自身,生怕冲过去就会受到波及。

那可是仙界第一悍妇对抗天下唯一的雷系功法啊…

以蓝的面色越发难看,最后干脆不管不顾,直接用出全力来,一向高傲的性格,让她不肯认输,甚至不肯与莫轻轻打成平手。

用出全力的以蓝让莫轻轻难以招架,终于开始败退。

果然…还是敌不过。

正这时,从水中腾出一人来,用灵力逼退了两个正在对抗的人,随后又接了以蓝穷追不舍的三掌。

“箜箜!”以蓝看清来人,当即大骂了一声,“又是你这只凶兽!就是与你在一起,夜白才会如此!”

听到这一声怒喝,莫轻轻不由得愣了片刻,直被以蓝掌风的余波逼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

箜箜?这不是夜黑吗?难道…

“夜白的不幸,是与你在一起才对!”箜箜依旧装出老者的声音,装模作样地回答,莫轻轻却看到他下巴上已经掉了一半的胡须,果然是白狐的尾巴…

“哼!多管闲事的东西!”以蓝打红了眼,也不顾及他是不是上神,便继续攻击过去。她到底是忘了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不出几招,以蓝就已经被打得灵力混乱,干呕出一口血来。

莫轻轻暗暗点头,不愧是用一颗鼻屎就能打败她的人。

“箜箜,够了。”夜白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箜箜的进攻。

箜箜身体一顿,随后不屑地冷哼:“我也不屑欺负小辈!”

“谁是你这凶兽的小辈!”以蓝继续怒骂。

“师姐!”夜白高声打断了以蓝的话,随后走到箜箜与莫轻轻身前,面容清冷地拱手说道:“是我师姐冒犯了,还请二位恕罪。”

这种圆场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几千年,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

箜箜脸色古怪地扭头去看莫轻轻。

莫轻轻只觉得喉中发苦,扭过头不肯看夜白,最后只是一转身,纵身跳入海中,有些狼狈地逃跑了。

她见不得夜白对她生疏,见不得夜白护着以蓝。

所以她懦弱了,只想逃。

箜箜看了一眼莫轻轻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又扭头看向夜白,恨铁不成钢:“我劝了你两千年,你最后还是死心眼地护着那悍妇!”

随后,不管不顾地跟着莫轻轻进了海中。

以蓝恨得牙痒痒。

箜箜的确劝了夜白两千年,希望他离开她,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会好受,这也是以蓝出奇讨厌箜箜的原因。

夜白看着他们离开,又用目光去警告那些围观的人,让他们不得不离开。直到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才开口:“师姐,你如果继续这样任性下去,我会十分为难。”

“你为难又怎样?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罢了!”

“的确,师姐从未在意过我会不会为难。”

“你什么意思,你现在开始后悔这几千年里陪在我身边了吗?后悔当年与我一同渡劫,后悔渡劫后又选了我吗?我千辛万苦地将你养大,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将轻轻养大,或许只是为了伤害她。”

“轻轻!轻轻!现在你心里只有她了是不是?大不了你们直接私奔好了,莫要让我再瞧见,否则我会亲自了断了你们。”以蓝说完,当即转身准备回仙界,这寿宴她是待不下去了。

“独留师姐在仙界,我并不放心。”夜白说着,苦笑起来,嘴角扯起略带讽刺的弧度,“就算我们之间不是爱情,也还有亲情。”

“滚你娘的亲情!”以蓝终于承受不了,扭头离开。

夜白突然觉得自己差劲透了,两个女人,他无法调整好感情,哪一个都无法妥善对待,这几千年算是白活了。

楚洛愁楚地瞧着一屋子人。他以为叫去简黎,可以适当地帮助莫轻轻。谁知,简黎一着急就冲进了海中,没游多远,就翻了白眼,身体抽搐,口吐白沫,现在他这个治疗系修者,反被龙宫里面的人急救。

莫轻轻则将一介上神训得垂头丧气:“之前是贾永生,后来是夜黑,现在又是箜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之前你是看管夜白渡劫的人,那我没资格说你什么。可你现在做我师父是什么意思?监视我来的?”

“我只是担心你,顺便替夜白照顾你一番。”

“我用得着你来关心?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关心我,他夜白就是不行,他将我的真心视为猪狗,将我的存在视为碍眼的狗屎,他恨不得我消失在这天地间!我用得着他来照顾,用得着你来代替他假惺惺?”

“夜白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说的,怎么就不是这样的人?除非他不是人!”

“他绝对不是这样想的!”

“他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护着他?”

“他…”箜箜的话语一噎,低下眼眸思量了良久,才哼哼了一句,“一起喝酒的好朋友。”

莫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箜箜的这个说法,随后从储物戒指里取出箜箜之前给她的葫芦,又凑到简黎旁边,从他的储物戒指里取出炼丹炉,全部放在了箜箜面前,炼丹炉碰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响。

箜箜的身子当即一颤,眼巴巴地看着莫轻轻。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这些东西你收回去吧,我们之前的拜师仪式就不作数了。”

箜箜有些愣怔,须臾,恢复正常。他也板了脸孔,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凝重。他没有接东西,随便一招手,就让楚洛情不自禁地向他们靠过来,坐在莫轻轻身边。

“夜白与以蓝渡劫之初我是反对的,却争执不过夜白的执拗。以蓝在仙界人缘很臭,以至于安排情劫的人故意使坏。那名陨落的鬼仙乃以蓝所杀,渡劫之时,以蓝却极为向往那鬼仙的仙器,这明摆着是要给以蓝添堵。我为了他们不为难夜白,才乔装跟到了永青山脉。现在情劫结束,夜白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那一年如果不是我追到他的住处,他恐怕早就昏死在房间里面了!”

“这又如何?”

“我只是告诉你,情劫并非我安排的,我跟过去只是想要护住夜白,这点楚洛可以作证。我与你到底是做了百年师兄妹的,情谊还是有的,我担心你,想尽办法出现在你身边,你却如此腹诽我?难道因为一个人背叛了你的感情,你就要否定世间所有疼爱你、关心你的人吗?”

莫轻轻瞳孔一颤、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怎么忘记了,与夜白相伴的那百年间,她与箜箜打打闹闹,虽然面上过不去,实则关系不错,在她心中,她一直是尊敬贾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