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开缓缓收回手,说道,“我也会立志做最好的官。”

“嗯。那我们一起。”

说罢,就伸了尾指到他面前。忽然见他一笑,明月才觉实在是幼稚,人家好歹是探花郎正四品的大官。想着就将手收回,可还没缩手,已有指扣来,轻轻晃了晃,字字道,“拉钩。”

扣来的手指很修长,尾指出奇的长,指骨匀称,比一般男子的手还要白净许多。明月看着看着,“呀”了一声,捉了他的手就左右翻看。

整个巴掌都被她死死扣住,正反摩挲,苏云开顿觉要不是认识她这简直就跟被非礼般,他沉气定心道,“怎么了?”

明月没答话,正一根一根地挑他的手指摸,苏云开沉不下气了,定不了心了,砰砰砰跳个不停。他当然知道明月不是在非礼他,所以没有再问。等她将无根手指都翻完,还捂着他的手不放,沉思起来。许久才抬头看他,“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挖到杨百家的尸骸,我们找的最后一根骨头是哪里?”

那晚印象深刻,苏云开当然记得,“左手尾指。”

“虽然杨百家的尸体有些蜷缩,但因为不是被人分尸裹起,所以在肉腐烂消失之后,骨骼的位置是不变的。我也是按照骨架子开始拾骨,可为什么那根尾指却不是在它该在的位置上,而是坑里别的地方?”

苏云开细想后说道,“那日药铺掌柜只说他看见狗掘地,没有说看见狗吃了骨头。”

明月冥神回想那日情景,缓声道,“就算狗吃了骨头,可那根指骨还在土里,如果真吃了,骨头就不会还在土里,而是被咬到外头。哪怕真的扔回去了,也不会埋得那么深。”

“所以说,杨百家在跟那人争执时,曾被对方用利器砍断了手?”

“不对,如果是能将手指砍下来的利器,那为什么凶手还要大费周章用钝器来杀死杨百家?而且那晚我们用麻线穿白骨,那尾指的伤口要是被戾气所伤,肯定会很整齐,我也会注意到。可现在没有,可见当时尾指的伤口并不明显。”

苏云开皱眉,“整个尾指断开,伤口竟然还不明显?”

明月还抓着他的手,想到深处觉得凶手越发的可怕,指甲都快嵌入他的肉里,抓得苏云开脸都白了一圈。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凶手咬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在撕扯的时候,从关节那,直接连皮带肉扯断了…而因为十年过去,肉和筋早已不见,所以看起来就跟正常的手指腐化了一样。”

这么一说,苏云开觉得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来。等他低头一看,明月已经快把他的手指给抓出红痕来了!

第26章 十年白骨(七)

第二十六章十年白骨(七)

从衙门到杨家村来回连半日都没有,衙门前又有人报案,苏云开忙着办案,就让已经起来的白水陪着明月去停尸房。

她们前脚刚走,秦放就拎着个笼子进来,溜达一圈没瞧见白水,抓了个衙役问道,“那个能一拳打晕大虫的白捕快呢?”

衙役答道,“好像是和明姑娘去停尸房了。”

秦放抖了抖,立刻放开他,一天到晚不是跟骨头打交道就是去停尸房,胆子怎么这么肥。

衙役好奇问道,“秦小爷手里拎着的是什么宝贝?”

秦放得意道,“好东西。”

衙役见他装神弄鬼的,却又不说,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秦放转了转眼,诡异一笑,拎着笼子走了。

&&&&

明月这次比上回检查得更是仔细,尤其是那根左手尾指指骨。

那儿的断开处的确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拿起放在灯笼下看,隐约还能看见骨头上有细小的凹痕,肉眼对着灯火辨认得久了,十分疼痛。她闭眼缓了缓,来回看了五六遍,才将骨头穿回麻线上。

白水和她出来时将门锁上,走到井边打水给她洗手,说道,“这案子都过了这么久,衙门上下都说苏大人在白费功夫。”

“可万一呢?”

白水一顿,笑道,“以前我觉得我身边只有一头牛,现在我觉得呀,有两头了。”

明月往前后看看,“牛在哪里?”

白水立刻朗声笑了起来,明月这才反应过来,伸着湿漉漉的手就往她脸上抹。白水急忙避开,“脏死了。”

“谁让你说我是牛。”

说着又往前摸,白水往旁边躲闪,不料一脚踩在水桶上,顿时失了倚靠,往地上摔去。明月吓了一跳,忙去捞她,可哪里能拉住在急速跌倒的人,这一抓是抓住了,可连带着她也往下摔。

砰砰~

水桶翻倒,洒了两人全身是水。

白水躺在水泊中,被明月压得差点晕过去,绷着脸道,“从小到大都这么迷糊,我看你不是牛,你是牛妖。”

明月哭笑不得,揉着手腕坐起身,去拨她的手,“你伤着没?”

白水蓦地坐起身,笑着说道,“我可不是你这种娇弱的小姑娘,快去换身衣服吧,被人看见不好。”

明月不放心地翻看她的手肘后脑勺,确定她没皱眉头,才不摸了,“一起回内衙吧。”

“你先回,我等会,不然一‘男’一女湿身一起走,别人得说你闲话。”

明月笑笑,“那我走了。”

白水应了一声,等她走远了,这才扶着腰起身。一动弹,才觉脖子脊背手肘到处都在疼。她咬着牙往内衙走去,还得避免明月走得慢撞见。

回到自己房里,她脱了外衣,取下缠在身上的白布条,拿了药抹在撞伤的地方。前面还好,背上疼得最厉害的地方却抹不到。她抹了一把药在手上,反手涂抹,奈何就差一点,用力挺起了腰背借力,终于抹上,差点没折了腰。

她扭了扭腰,忽然发现屋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总觉得有东西藏在衣柜后面。

她拧眉起身,抓了件外衣披上,轻步往那走去。人站在衣柜那,后头的声音听得更清楚。她冷冷一笑,准备空手劈老鼠。步子猛地往后一转,抬手就往前劈。

老鼠的确是老鼠,可却是被关在笼子里,被一个目瞪口呆的人拎着,已然吓傻了。

白水见他眼神不定,突然明白他不是刚刚出现在这的,这一脸惊讶的模样足以说明他看见了什么。

她瞬间回过神,抓住他的衣领就硬扯了出来,掀翻在地,疼得秦放嚎了一声,手里的笼子摔在地上,老鼠吱吱呀呀乱叫起来。

“咚咚。”

敲门声起,白水立刻扑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差点没把秦放给捂死。

“白捕快屋里闹耗子了吗?老仆进去打扫打扫吧。”

内衙仆人声音不大,可却将白水惊得额有冷汗,“不用,我自己能抓。”

仆人又唠叨一声,便听见里面几乎是吼道,“不用!”

被压在身下的秦放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她在吼了,只是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第一次发现原来白水的眼睛这么亮这么圆,声音那么细,分明是个姑娘家。

可力气怎么那么大?!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好像是前面的雪山为什么能绑得那么扁平?!

不对不对,这依旧不是重点啊。

对,重点是她竟然女扮男装做衙役,还欺骗他姐夫,她就不怕被关进大牢吗?

这有可能会是死罪啊。

白水仍然死死捂住他的嘴,见他一双眼睛直往她脸上胸前打转,又气又羞又恼,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了。压了好一会,门外下人打扫的声音才远去。她咬了咬牙,沉声,“不许喊。”

秦放眨眨眼。

“不许看,闭上眼!”

秦放立刻闭上眼,总觉得不闭眼就要被她戳瞎。

白水见他闭眼,还不放心,可又没衣物可挡,干脆扯他衣袖要遮他眼睛。这一扯秦放下意识就睁眼看去,又瞧见衣服上隐约映出两朵红梅。

白水正专心穿衣没发现,秦放深吸一口气赶紧捂好眼睛,默念一百遍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能扛起一头牛的白水,这只是他的错觉,错觉而已。衣物声窸窸窣窣传入耳中,听得他面红耳赤,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好了。”

秦放没有立刻睁眼,转了个身趴在地上,这才抬头往前看,“那个…”

“闭嘴,现在不许说话,出去后也不许说,你要是跟别人说了,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秦放捂紧了嘴,还用舌头在嘴里画了个圈确认它的安全,“我不说。”

背后良久无声,他也不知道白水在想什么。

白水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放这人的性子她知道,纨绔子弟,爱玩,话唠,总是洋洋得意的模样。她很难保证他出去之后不会对别人说她的女子身份。

如果他说了,那她之前所做的隐瞒,就前功尽弃了。

她瘫坐在地上,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恶言,气力全无,语气低缓,“你走吧。”

秦放一听,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关门时才得空看她一眼,只是屋里昏黑,看不太清,只见她长发凌乱摊在胸前,一手紧抓衣领,头埋得看不见她的脸。

他微微愣神,将门关上。恰好那打扫的下人折回倒水,见他像壁虎那样贴在门上,看了两眼打招呼,秦放点点头,又朝他摆手,“快走,没见过我被白捕头揍啊。”

下人当即忍笑,见过见过,哪里没见过,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等他走了,秦放也赶紧跑了,跑回自己房间里还惊魂未定。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扁的。刚才的确被、被两座山峦给压住了,真是女的。

他蹲在地上抱头,自诩花丛过的他竟然完全没发现。

白水不会在背后笑他没眼光吧?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这事他要不要告诉他姐夫?

要是白水的身份被别的人发现,足以顺带将他姐夫告一状了,毕竟人是他从南乐县提拔过来的。

他长叹一口气,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想通。

明月见他长吁短叹,一刻过去了饭还没吃两口,忍不住问道,“小侯爷你怎么啦?白哥哥说他身体不舒服不出来吃饭了,你也不舒服吗?”

一听她提白水秦放就抖了抖,振作了下精神,对苏云开说道,“那个…不是,我…姐夫,你知不知道她…就是那个…”

苏云开停住筷子,皱眉看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放结巴了三四次,终究是没说出口,他要是说了,白水肯定就要以欺骗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抓起来,挨板子还是轻的,还有可能被关进大牢呀。虽然她有时候是剽悍得不像个姑娘,可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对吧?

“哎呀!没什么!”

“真没什么?”

他使劲摇了摇头,再次坚定道,“没什么!”

明月关心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给你扎两针。”

秦放心不在焉,没有答话。苏云开板着脸道,“快吃饭。”

这一顿饭秦放吃得不太舒服,满脑子都是白水的脸,白水坐在门前埋头不语的模样。

他想来想去,才想到问题关键,他得问问白水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做捕快呀。一个这么标致的姑娘为什么偏偏来做干苦活的捕快,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想到这个,他终于不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姐夫了,至少等他弄清楚真相再说。

而且他姐夫不是挺通情达理的么,说不定那些理由能说服他呢?

想罢,他当即往白水的房间走去。

过来时他还大摇大摆,等走到门口,抬起的手就察觉到了下午的尴尬。他迟疑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谁?”

嗓音低哑,像哭过般。比起这柔弱无力的白水来,秦放宁可面对的是那能扛起牛的白水,他吐纳了一口气,答道,“我。”

第27章 十年白骨(八)

第二十七章十年白骨(八)

他话音落了很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屋里没有点灯,门一打开,廊道上的灯笼光火就照入里头,打在白水苍白脸上。

她微微抬头看他,见他也看着自己,不由握紧拳头,满是不甘,“你要说什么?”

秦放往前一步,将门关上,这下就只剩隐隐穿透窗纸的亮光了,黑得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眼睛,“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做捕快,明明这不是个好差事,而且听明月说,你很多年前就在衙门了?”

白水意外他竟然没直接跑去大肆宣扬还来问自己缘故,明明一路上她没少欺负他,不喜欢他放着大好的家世不上进,还让家人担心到处乱跑,吃喝玩乐他样样精通,偏偏不肯做事。原以为是个纯粹的纨绔子弟,现在好像要改观了。她心底隐约有了一点希望,“我哥哥失踪了,我想找到他,可没有人会听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家说话。所以我只能去衙门干点活,得了赏识,升了捕快。”

秦放没想到是这个缘故,找失踪的兄长?她一个姑娘家为了找亲人竟然冒这么大的险。

他稍稍比划了一下她的个头,那时候她才多大点人。

她不怕么?

“我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继续留在这。我想找到我哥哥…去开封找他。”

白水的语气低落,简直要哭了般。这让秦放非常、非常不舒服,可向来只有被人安慰的他完全没安慰过人。想了想捏捏她的脸,“不用求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开封那边我认识的人很多,我会帮你打听的。”

白水愣神,这完全不是她这一个月来认识的秦放,不是那个小侯爷。

秦放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被泪眼浸得心都酥软酥软的,想趁机欺负回去都下不去手。他又捏捏她的脸,“我走了。”走了两步又道,“哦,记得等会出来吃饭,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不吃饭更细。”

说完他就出去了,将门关好,又像壁虎那样贴在门上吐纳了几口气。

白水是女的,是女的!

她掉眼泪了,掉眼泪了!

还说他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

不对,他也没想做什么,怎么脑子里总回荡这句话。呸,龌蹉。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准备去泡个冷水澡冷静下。

不对,他要冷静什么?

苦恼不已的他边抱着脑袋边走,龌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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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明月起来用早点,发现平时都一块用早饭的秦放和白水都没出现。苏云开见她找人,递过筷子说道,“白捕头说不舒服不吃了,我让人送了早点过去。”

“那秦放呢?”

“他说吃腻了厨子做的饭菜,这个月都要去外头吃,也不打算回来了,准备去四处逛逛。”

明月夹了一块枣泥糕,狐疑道,“蹊跷。”

苏云开也重复道,“蹊跷。”

平时就算没有秦放的聒噪,也有冷冰冰的白水在,一桌三人吃饭也没什么。这会只有两人面对面,苏云开总觉得坐错位置了。一抬头就能看见明月,一低头也能在余光里看见,心神不宁的,总不会是中暑了。

等用过早饭,苏云开才道,“刚才杨家村的村长杨富贵托衙役带了话,说村里人凑了钱买了点香火冥纸,想来祭拜杨百家。”

明月说道,“可昨天不是还有很多人骂他么?”

“听说是得知杨百家也是被人害死的,所以觉得错怪了好人,就让村长来上香烧点纸钱,让他在黄泉下安心。”

“真正能安心的,应该是找到凶手吧。”明月问道,“现在还是没有头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