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了一口茶,口中清香四溢,宁珞不以为意地道:“七姐姐喜欢便好,她若是能在琴技上拔得头筹,那我们宁府可算是三喜临门了。”

绿竹掩着嘴乐了:“是啊,二房里的人进出都轻手轻脚的,二夫人说了,这是七姑娘飞黄腾达的好机会,谁要是扰了七姑娘练琴,打断她的腿。”

宁珞也笑了,二婶娘八成是想让宁萱在赏花会上找个好婆家,嫁入高门。只不过她们期望太高,宁萱自尊心又太强,若是没得上名次宁萱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得找个时机劝上一劝才是。

正说着呢,紫晶进来了,一脸神秘地道:“九姑娘,猜猜前厅来了谁?”

“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绿竹催促道。

“瑞王殿下在前厅和三爷喝茶呢,”紫晶很是高兴,“上回瑞王殿下来的时候你不在,这回可算碰上了。”

屏门后,宁珞屏息凝神,耳边传来了杨彦和宁臻川的说笑声,想来相谈正欢。

宁臻川曾在国子监任祭酒,一些皇家子弟都曾在国子监就读,和宁臻川也算是有师徒之谊,杨彦屡次登门,用的便是“请教学问”的名义。

“和宁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彦笑着道,“前日听说宁珩高中武举探花,珞妹更是才貌双全,宁大人的一双儿女有宁大人教养,真是好福气。”

“殿下谬赞了,”宁臻川的语声温和,“殿下这两年潜心向学,学识一日千里,该是下官佩服才是。”

“宁大人这样说,我倒是惶恐了,学无止境,以后还要有劳宁大人教我。”杨彦谦逊地道。

“不敢,殿下尽管吩咐便是。”

“对了,珞妹今日在家吧?我从宫中带了御厨新做的槐花糕来,以前在宫中她最爱吃这个了。”

“有劳殿下挂念,我替珞儿谢过殿下。”宁臻川接过槐花糕装糊涂。

杨彦忍不住了:“不知道宁大人能否请珞妹出来一见?过几日便是赏花会了,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我让人在她案头多放一些。”

宁臻川这才一脸的恍然大悟:“多谢殿下,殿下稍候片刻。”

宁珞在后边眉头一蹙,冲着绿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绿竹会意,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片刻之后,宁德一溜儿小跑过来回道:“三爷,九姑娘有些头疼,躺下歇息了。”

宁臻川歉然道:“这可真是不巧了。”

杨彦略显失望,振作了一下笑道:“不妨事,想必是这几日功课紧,还请宁大人替我带句话,让珞妹好好歇息,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一定带到,多谢殿下的槐花糕。”宁臻川躬身致谢。

将杨彦送出门去,宁臻川回到前厅,冲着屏门处轻咳了一声:“还不出来?好端端的,躲在这里做什么?”

宁珞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欲言又止。

宁臻川挥了挥手,伺候的家仆都出去了,随即示意宁珞到身边坐下,温和地道:“为什么不想见瑞王殿下?是和他吵架了吗?”

宁珞摇了摇头:“没吵架,不过,我以后都不想见他了。”

宁臻川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女儿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想了一下便劝道:“珞儿,你刚才不见他倒也没什么,男人嘛,总是越难得到才会越珍惜,他虽然此时这么喜欢你,可你毕竟才十四岁,难保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你要拿捏好分寸,不要弄巧成拙。”

“不是,爹,我说真的,”宁珞有些急了,“就算瑞王殿下再好,我也不喜欢他,更何况,他和这个好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宁臻川越发纳闷了:“你们俩从前不是挺要好的吗?更何况,我留心瑞王殿下有段时日了,几位殿下里就数他行事周全、温文有礼,更何况他和太子殿下自□□好,也算是有一母之谊,以后定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你若是嫁过去,必定不会受了委屈。”

“我不愿嫁皇室中人,”宁珞断然道,“我今生只愿求一良人,能和爹娘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甜甜美美地过一辈子。”

“这…”宁臻川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傻孩子,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你若是用这样的理由商议婚事,只怕要被人冠以善妒之名。依我看,瑞王殿下对你一往情深,若是你们两情缱绻,成亲后你稍稍提上一提,说不准他也能应允。”

宁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一往情深?再情深也抵不过他想要坐上龙椅的野心。“爹,总而言之,女儿不喜欢瑞王殿下,若是以后他来提亲,还请父亲万万不可应允。”

宁臻川盯着她,目光渐渐凝重了起来:“珞儿,你告诉爹,忽然不喜欢瑞王殿下了,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宁珞沉默良久,有心想告诉父亲上辈子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自圆其说,宁臻川却误会了,一脸的不可思议:“难道你心里有了其他人不成?珞儿,你还小,可不能听信了旁人的花言巧语,女儿家万万不能行差踏错,你快告诉爹,那人是谁?多大年纪?是做什么的?”

这连珠炮似的问话出自宁臻川之口,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这位中书令大人就算在朝堂之上面对皇帝都没这么失态过。

宁珞抿嘴忍住笑道:“爹,你在想什么啊,没有什么旁人,我原本也没多喜欢瑞王殿下,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宁臻川毫不松懈,这可是他和秦湘兰的宝贝疙瘩,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宁珞终于下定了决心,早点说,就算宁臻川不信,也好让他有个警醒。她的小脸垮了下来,神情有些沮丧,小声道:“爹,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

宁臻川被她说得有些惴惴了起来,强自镇定道:“珞儿不要害怕,万事有爹呢。”

“我那日去了太清观和清虚道长诵经祈福,回来之后便做了一个梦,”宁珞压低了声音在宁臻川的耳边轻声道,语声带着些许的颤抖,“梦见瑞王想做皇帝,杀了很多人,连爹爹和哥哥都没有放过,女儿也被他身边的人害死了。”

“哐啷”一声,宁臻川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碎了。

他的脸色惨白,定定地看着宁珞,好半天才哑声道:“珞儿,你在胡说什么…”

“爹,”宁珞迎向他的目光,眼中一片坦诚,“珞儿一见到瑞王殿下就想到这个梦,爹,就算瑞王殿下再好,女儿也不喜欢了。”

宁臻川惊疑不定,太子体弱,他身在朝堂,几个皇子的蠢蠢欲动也看在眼里,可杨彦一直对太子兄友弟恭,更别提杨彦的性情温润风雅,怎么可能会大肆屠杀异己?而宁珞一名闺阁女子,又怎么会在拜见圣人后忽然明白朝堂云谲波诡?难道…真的有什么玄机?

“我明白了,只是你…万万不可和别人提起这梦半句,以免惹来祸端。”他沉吟了片刻道。

宁珞点了点头,担忧地道:“爹,你在朝中也要小心些。”

“我知道,不过忠君爱民乃是臣子本分,太子既然身为储君,我等自然要尽心辅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宁臻川眼神澹然,神情坚毅。

父亲向来就是这样忠正耿直,宁珞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难免还是心头郁郁,要她的话,恨不得父亲立刻辞了这中书令的位置,领个清闲不管事的差事,一家人就此和和美美的,多好。

眼看着天色还早,她便说要去散散心,叫了宁德、宁全护在左右,领了绿竹和紫晶便出了府门。

哪知道刚出府门,侧边的小巷里便有人走了出来,那素来温润可亲的脸庞此时染上了几分阴沉之色,直直地看着她道:“珞儿,你果然在诳我。”

第21章

宁珞被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惊喘了几声才缓过神来:“你…你躲在这里吓我做什么!”

杨彦等了这好一会儿,见她捂着胸口一脸惊吓,嫣红的嘴唇微翕着,黝黑的墨瞳瞪得圆圆的,脱俗中透着天真,原本一肚子的气恼顿时不翼而飞。

“珞儿为什么故意不见我?”他放柔了声调,“是我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

“殿下此言差矣,”宁珞暗自后悔,一脸正色地道,“我才从床上起了,想出来透透气,倒是殿下,放着这么多正事不做,专程等在此处见我,让人听见了,倒要笑话殿下不分轻重。”

杨彦不由得胸口一滞,他自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妥当,只是自从开春以来,宁珞忽然对他爱理不理了,这让他越来越不是滋味。

那个追在他屁股后头一口一个瑞王哥哥、看到他会脸红羞涩的珞妹妹呢?

以前软软胖胖天真可爱的小丫头,现在出落得娇美俏丽,却忽然一下对他疏远冷淡了起来,就好像他亲手养大的宠物变成了别人似的。

怪不得有人送了一封匿名的书信来,提醒他小心提防有人在背后使坏要挖了他的墙角。

想到这里,杨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想你了,你不肯见我,自然我要想方设法见你。”

“殿下请自重,虽然你我因*皇后和宝宁公主交好,但却无私情,你这样说着实让人误解。”宁珞冷冷地道。

杨彦又气又急,不假思索就抬手去抓她的衣袖:“珞儿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挑唆?怎么就忽然就变了个样儿?”

一股大力袭来,一个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头撞在了杨彦的肚子上,杨彦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了几步,幸好被于安扶住才没摔倒。

身后的几个侍卫一下子抽出刀来,两个护在了杨彦面前,一个则劈头就是一刀朝着那个身影砍了过去。

那身影就地一滚,居然躲过了那一刀,宁珞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了,只见卫泗挡在她面前恶狠狠地盯着杨彦,好像一只雪地里的小野狼似的,双眼都透着一股噬人的寒光。

“别…误会…住手!”她叫苦不迭地道,“卫泗你这是干什么,快和瑞王殿下赔罪!”

杨彦一招手,那侍卫立刻回到了他面前,跪地请罪:“属下护卫不当,请殿下责罚。”

“好了,没你的事了,”杨彦摆了摆手,他已经从刚才的气恼中回过神来,现在这架势,要是闹出事来,只怕明日满城都会传遍了,他杨彦为了女色大闹宁国公府。

他看了看卫泗,温言笑道:“你是九姑娘的家仆?倒是忠心,本王便不怪罪于你了。”

“快谢过殿下!”宁珞舒了一口气,瞪了卫泗一眼。

卫泗却没应声,只是沉默着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宁珞的身后,他的腿还是一瘸一拐的,想来上次受的伤还没有好全。

杨彦也不以为意,柔声对宁珞道:“珞儿,方才是我着急了,女孩儿家,总是会患得患失,我不怪你,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意,我先走了,你也别总是念着我的不好,想想以前我替你扎纸鸢采果子时,你笑得多开心呢,多想想我的好成吗?”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猝然别开脸去,眼中隐隐泛起一层水光。

马蹄声渐行渐远,杨彦一行走了,宁珞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苍凉。

是啊,她和杨彦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只是,这些美好早已被世间的美色权势所侵蚀,除了徒留伤感,再也没有意义。

她定了定神,正要好好教训一下卫泗,却见那人别开脸去,埋首朝着大门走去。

“等一等,”宁珞有些气恼,“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居然还敢撞过来,他要是下令把你砍了,我都救不了你!”

那背影滞了滞,好半天才闷声道:“你不是讨厌我吗?砍了便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说我讨厌你?”宁珞气坏了,这小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讨厌你我为什么要把你救下来?你以为救你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容易吗?”

卫泗倏地转过身来,他的眸色和常人不太一样,是一种很漂亮的棕色,透着琥珀般的光芒:“那为什么九姑娘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还说等我伤好了就把我送出府去?”

宁珞语塞,好一会儿才道:“我看你年纪虽小,却有鸿鹄之志,想替你找个更好的去处。”

“我不想去,九姑娘救了我,我想留在九姑娘身旁伺候,”卫泗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恳求之色,“我很会打架,力气也很大,等我伤好了,一定能好好保护九姑娘的。像刚才那个色迷迷的什么瑞王,要是单打独斗,我一定能把他脑袋拧下来。”

宁珞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便道:“万万不可,他绝不可能和你单打独斗的,他的…手段多着呢…”

她生怕卫泗真的动了这个念头,又急急地叮嘱:“你可千万记着,别招惹他,等你伤好了,我让我哥替你找个师父好好习武,到时候跟着我哥从军,等有了军功抵了这奴籍,便可建功立业了。”

卫泗的眼神一黯,转头便走,任凭宁珞在他身后叫了两声都没应。他只不过十二出头,却已经长得比宁珞还高了,已经依稀可见日后高大矫健的身姿。

“这小家伙脾气倒是挺大。”绿竹不满地道。

“是啊,听下人房里的人说,这家伙狠着呢,治伤的时候一声都没吭。”宁全凑过来道。

宁珞当然知道,卫泗的性子就好像一头野狼,越大越桀骜不驯,前世只对宁珞言听计从。一开始宁府里有几个护院的家奴仗着自己资格老、身手好欺负他,他忍了一阵子,最后在一个晚上摸黑进了房间,把他们的棉衣、棉被全部都划破,四周放上了冰块,窗户纸也捅穿,当时正值寒冬腊月,这几个人睡得很死,等醒过来时便染了风寒,差点没把命给送了。

为此宁臻川很不喜他,“此子坚忍狠决,非良善之辈。”

卫泗却浑不在意,被宁臻川赏了一顿板子,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地跟在宁珞身后了。他的武学根骨奇佳,看到护院武师习武便跟在后头比划,到了最后居然像模像样地能练上了几招,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宁珞看得有趣,有时候也偷偷让他到府外跟着宁珩练武,久而久之,卫泗便有了一身好功夫。

然而,也是这身功夫最后为他惹来了祸端。

跟着宁珞去瑞王府成了一名侍卫后,前几个月还太平无事,到了后来便有风言风语传入宁珞耳中,说是卫泗恋慕王妃,睡梦中都叫着王妃的名字。这等污言秽语,气得宁珞差点把牙咬碎了,倒还是杨彦劝她放宽心,查处了几个嘴碎的宫人和婢女。

婚后不过一年,杨彦一边甜言蜜语一边暗中和赵太尉眉来眼去,迎娶了赵黛云为侧妃,当时卫泗正好被派去了外地,回来以后大闹了王府,赵黛云差点被他打了,还是宁珞喝住了他。

那几日卫泗情绪特别不佳,宁珞自己也心情不好,并没有心思顾及,一日中午她收到了卫泗的信,约她在王府的北花园簪花亭中一见,有要事相商,没想到,她到了那里等了片刻后,喝了几口茶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以后满地狼藉,卫泗和王府的几名高手肉搏后不敌被下了大牢,杨彦怒容满面地告诉她,卫泗将她迷倒妄图对她不轨,更密谋要将她截出王府,幸好被人瞧见才免于一难。

宁珞自然不信,只是还没等她琢磨出法子见卫泗一面,便听说卫泗逃出了大牢不知所踪,后来宁珩来信隐晦地提及,卫泗到了西北投奔了他,说是自己是被冤枉的,等建功立业再回京城见她。

这一走便是死别,宁珩全军力拒北周军于小耕山,箭尽粮绝而亡,卫泗想必也跟着宁珩殉国了。

有时候宁珞便想,卫泗遇到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她虽然把卫泗当弟弟,可卫泗到底对她抱有怎样的感情?如果她救下卫泗后并没有将他留在身边,会不会卫泗就会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娶一门温柔似水的媳妇,生下几个活泼天真的孩子,过上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一定要让卫泗从一开始就远离她,不管卫泗当年的事情是真是假。

翌日,宁珞照常到了女子堂,这几日女子堂甚是热闹,说来说去都围着春闱和赏花会,离赏花会还有六日,各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都是沸沸扬扬。

最让人振奋的就是据传这次赏花会正值书院百年,当今天子也会到场祝贺,今科三元也会前来为赏花会增光添色。

前世宁珞身在深闺,和这位盛和帝也只不过曾有几面之缘,就她前一世零星所得,今上勤政律己,深受大陈子民爱戴,唯一的缺点便是猜忌心重,年龄越大,这个缺点就越明显,最后酿成了皇子夺嫡的祸端。

宁珞心不在焉地听着身旁的同窗说悄悄话,心思却飘到了遥远的金殿。

今日应当是景昀夺得探花之位名噪京师的日子,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响了起来,宁珞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便到了门槛旁,激动地朝外看去。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吕先生手持红榜喜不自胜,旁边一个小书童嚷嚷了起来:“喜报喜报,我书院二人中了前三元,邹公子状元,景公子探花!”

整个房间顿时沸腾了起来,姑娘们都涌了出来,一时之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个不停,要知道,这两人可都是琼华书院的名人,底下仰慕者无数。

只是宁珞脸上的笑容还未扬起却已经凉了下来,身后犹如芒刺在背,她回头一看,只见赵黛云坐在窗边死死得盯着她,窗棂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道道印子落在了她的侧脸上,看上去有种莫名的阴森。

宁珞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怎么,这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吗?

第22章

散学回家时,女子堂的众人还是难掩兴奋之色,几个一群凑在一起纷纷议论那前三元的趣事。

邹公子名叫邹泽林,乃当朝翰林大学士之子,自幼才学过人,疏狂傲气,言辞犀利,让很多人敬而远之,而景昀文武双修,比起弱不禁风的邹泽林更添了男子气概,因此虽然邹泽林被钦点了状元,人气却依然比不上景昀,而那位榜眼已经年近而立,据说其貌不扬,就更没人感兴趣了。

宁珞又是高兴又是泛酸,这下定云侯府的门槛更要被媒婆踏破了吧?

不经意间侧身,宁珞愣了一下,宁萱居然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侧,两人目光对视,宁萱略显紧张地冲着她笑了笑。

宁珞又惊又喜,这算是姐妹俩尽弃前嫌的意思吗?

“七姐姐打算弹哪首曲子?”她喜滋滋地问。

“韩先生让我弹高山流水,说是梅皇贵妃素来喜欢高雅之风。”

宁珞思忖了片刻道,“这次陛下也会在场,别出心裁说不定有意外之喜,我觉得你平时在练的那首凤求凰倒是不错。”

宁萱笑了笑,显然并没有把宁珞的话听进去,反倒岔开了话题:“妹妹打算画什么?我看你这几日很是懈怠,要多练练才是。”

“我随便涂鸦几笔便可。”宁珞毫不在意地道。

宁萱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带着几分讥讽。

宁珞莫名其妙地问:“七姐姐这是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宁萱低柔的语声中隐含着一股酸涩之意,“我拼尽全力想要争取的东西,却半分没有放在九妹妹的眼里,到底是天生贵胄,和我们有着天壤之别。”

“七姐姐,”宁珞有些恼了,沉声道,“你总是说这些不阴不阳的话有什么意思?出身自是天定,我不曾亏欠你什么,你心高气傲什么都要和我比,便是落了下乘,再不自己走出来,只怕你这辈子就要被困死在这个桎梏里。”

宁萱一怔,垂眸敛眉道:“九妹妹说的是,以后我不比了还不成吗?”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宁珞盯着她的发旋,鼻中一阵酸楚,前世那个雪中送炭却最后下场凄惨的七姐姐,难道真的回不来了吗?她多想能够好好补偿那个七姐姐,让她不要所托非人,让她也能有幸福快乐的生活。

“七姐姐,我知道,现在就算我说得再多,你也会以为我是惺惺作态,”她的语声恳挚,“只是日后你会明白,此刻我是真心希望我们姐妹俩不要因为那些琐事而心生罅隙,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我们都是宁国公府的女儿。”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之间,全城琼华书院两年一度的赏花盛会便到了。书院外出从华盖、衣香鬓影;书院内奇花异草、芳香四溢,一派热闹景象。

墨林阁外伫立着数十个纱帐,罗纱在和煦的春风中轻舞,一盆盆茶花争妍斗艳,在一片春光中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添丽色。

院长林青居酷爱茶花,这些年来收集了很多珍稀品种,轻易不在人前展示,今日终于也藏不住了,面南背北处的一座纱帐比周边的高出几个台阶,纱帐前摆着几盆花团锦簇的珍品,中间一盆名叫“鸳鸯凤冠”,那花型饱满,一层一层的花瓣交叠成凤冠一般,富贵堂皇。左边两盆是“松阳红”,右边两盆是“状元红”,十分应景喜庆。

宁珞和宁萱跟随大伯母宁贺氏坐在右侧纱帐中,一起的还有大伯母的娘家表妹和外甥女余慧瑶,余慧瑶是户部尚书之女,更是宁珞的手帕交,她自幼随父亲浸淫围棋,一手棋艺称霸女子堂,如无意外,今日棋技的头筹毫无疑问将由她摘得。

赵黛云就在她们的对面,今日的她终于变回了那个美艳张扬的女子,一身大红罗裙更衬得她肤色雪白,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夺人心魄。

一见宁珞来了,她还殷切地走了过来见礼,把纱帐里每一位都夸赞了一遍,连宁萱也不例外。

宁珞不由得多看了宁萱两眼,要知道,赵黛云心高气傲,向来是不把宁萱这样的庶女看在眼里的。

“这是我今年新酿的梅花露,高山雪梅用初融雪水烹制而成,清香甘甜,每日在茶水上倒上几滴,便能让肌肤如梅,暗香诱人。”赵黛云一人分发了一瓶,又亲自开了一瓶,滴了两滴倒了宁珞的茶水中,顿时,一股暗香扑鼻而来。

“妹妹,你尝一尝。”她亲自端到了宁珞跟前。

宁珞接了过来,手一抖,茶水洒在了地上,她歉然道:“对不住姐姐,这几日总是手上无力。”

赵黛云面不改色,笑着道:“不妨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余慧瑶向来和赵黛云不对付,暗中和宁珞嘟囔着。

宁珞心有戚戚焉,打定主意回去便把这劳什子梅花露丢了。宁萱却对这梅花露很是好奇,一边询问该如何烹制,一边打开来嗅了嗅,只是不知怎么手抖了一下,那瓶子一歪,大半瓶梅花露便倒在了宁珞的衣衫上,手臂都湿了。

这下一阵手忙脚乱,再去回去换衣裳也来不及了。宁珞看着一脸惶然的宁萱和略带恼意的宁贺氏,只好连连安慰他们没事。

赵黛云殷勤地道:“我带了备用的衣裙,陪你去女子堂换一下。”

宁珞哪里愿意穿她的衣服,婉言谢绝:“湿了一块罢了,风一吹不一会便干了。”

宁萱脸色略略泛白,绞着手帕嗫嚅着道:“九妹妹,我和你长得差不多,不如我的换给你?”

宁珞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了好了,这么一点小事慌成这样做什么,你静下心来,别误了你比赛琴技。”

大伙儿正说着,左侧传忽然来一阵喧哗声,原来是今科三元到了,一群人簇拥着景昀他们走了进来,入了正对着主帐的纱帐,旁边有好些名门贵女顿时双眼都亮了起来,或半掩罗扇、或堂而皇之地打量着,“窸窸窣窣”的悄悄话中不时夹杂着轻笑声。

宁珞也未能免俗地看了片刻,只是看着看着便眼神一滞:杨彦一身杏黄底团花锦袍从纱帐中走出,一边含笑朝着四周的人招呼,一边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