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毓仁宫便在眼前了,刚踏进宫门,宁珞便听见一阵欢笑声传来,定睛一瞧,只见一群宫女陪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在玩马尾制成的小鞠,七公主杨珂一身劲装人小鬼大,杨霆则一身白色短打干净利落,左手还绑着夹板,却也十分欢快地绕着那鞠跑上蹿下甚是开心。

徐淑妃站在廊檐上嘴角含笑,不时地出言提醒一句:“霆儿小心…霆儿快去那边…哎呦珂儿你羞也不羞,居然真的和你的小外甥抢…”

杨珂敏捷地一把抄起了鞠,放在手中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在杨霆面前显摆似的扬了扬:“谁让霆儿的手伤着呢,快叫姑姑,叫一声便给你玩了。”

杨霆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稀罕呢,我母妃也会缝,缝个比你的还要大的。”

“你母妃现在没力气缝了…”

“珂儿!”徐淑妃厉声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给霆儿。”

杨珂愣了一愣,委屈地把鞠往杨霆手里一塞,赌气道:“给你给你都给你!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来了都被你抢走了!”

徐淑妃气得想打她,宁珞慌忙上前打圆场:“淑妃娘娘别生气了,七公主还小呢,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对自己的东西宝贝着呢,我家铮儿都十二了,还老是和他姐姐抢东西。”

杨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忽然便上前将鞠塞回了她的手里:“小姑姑,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带我一起玩好不好?”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一起塞进了杨珂的怀里,“我的宝贝也给你。”

“这是什么?”杨珂好奇的问。

“泥泥叫,一吹就会响,”杨霆挺胸道,“我母妃说了,要是有坏人,吹这个就会把坏人吓跑了。”

两个小孩把头凑在了一起,又开始玩上了。

徐淑妃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去拉宁珞的手:“可要头疼死我了,一个小孩儿还不觉得,这两个在一起,成日里好了吵吵了好,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殿下有人陪着玩,这才几日受的惊吓便似都好了,人也看上去精神了,”宁珞由衷地道,“幸好有淑妃娘娘的悉心照料。”

徐淑妃面露不忍之色,叹息着道:“这么活泼聪明的一个孩子,却是这般命苦,呆在我宫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日后…”

宁珞也有些唏嘘,轻叹了一声道:“陛下素来宽厚睿智,必会对小殿下有个最为合适的安排,太子妃娘娘那里,总也会牵挂着小殿下,说不定能挺过这一次呢。”

“但愿如此。”徐淑妃笑了笑,便拉着宁珞往里走去,两人在花厅中坐下了。宁珞在这次入宫,打得便是探望徐淑妃的名号,自然少不得嘘寒问暖了几句,并呈上了一副新收的书法让徐淑妃鉴赏。

徐淑妃出身,喜爱诗词歌赋,对这前朝名家的书法大为赞赏,两人从笔法的横撇捺竖说到这位书法大家的平生趣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倒是甚为开心。

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在外面玩得差不多了,由宫女内侍们换好了衣衫,到了花厅,杨柯自然而然地依偎到了母妃身旁,而杨霆则好奇地打量着宁珞,忽然问道:“你是那个救了我的将军夫人吗?”

宁珞微笑着半蹲了下来:“是啊,小殿下好记性。”

“我还记得你陪我玩过堆雪人,对吗?”杨霆的眼中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宁珞这回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么久的事情,杨霆居然还记得,的确当得起好记性这三个字。她由衷地称赞道:“小殿下真是聪慧。”

“那你可以让将军叫我习武吗?”杨霆满含期盼地看着她,“我也想像他那样威风,把那些想要欺负我和我母妃的人都打趴下。”

宁珞的心一颤,柔声道:“小殿下,习武可不是为了逞威风啊,你好好想想,想得对了,才能让那个将军教你。”

杨霆想了想,眨巴着眼:“将军救了我,我学了以后可以去救别人,对不对?”

宁珞哑然失笑:“有那么一点对了,小殿下慢慢大了,就能多读书,会明白更多道理,等明白了习武的真谛,那个将军一定会很乐意教你的…”

话还未说完,宁珞便觉得身后好似有芒刺在背,她倏地转过身去,只见盛和帝正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问一下,卫泗有粉丝不?下一篇古言《离宫手札》(暂定名,以后会改)打算写卫泗这个偏执狠辣的小狼狗的,如果是他的粉丝,来个预收藏让醋哥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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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大家看了这一章想必该明白了吧,盛和帝现在的心里,左右摇摆不定,杨彦现在的表现很得他的心,他被老大老三伤透了,非常希望剩下的这两个孩子能兄友弟恭。现在景昀是不能采取什么行动的,杨彦是皇子,他若是有什么不敬的地方,那便是藐视皇权,更不能得盛和帝的欢心,只能见招拆招,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

第124章

寿宴过后有一段时日了,宁珞便没有见过盛和帝。她原本以为,那日大长公主默允了景昀认祖归宗一事,景昀又亲手替盛和帝刻了那块田黄石印章,一片拳拳之心已表,盛和帝应当会将这已经迟了数年的认祖归宗一事马上提上宗室日程,可现在看来,宗室那边毫无动静,而杨彦倒是领了好几件要紧的差事,在朝中如鱼得水。

帝心难测,盛和帝到底是什么心思,谁都说不准。

一想到这里,宁珞不敢怠慢,慌忙站了起来上前见礼:“臣妇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盛和帝的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珞儿说得很好,习武先要明白武之道,霆儿,你可明白了?”

杨霆毕竟才只有六七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皇祖父,我会听话的。”

盛和帝抱起他来:“从明日起,霆儿便要认认真真去读书习字了,可不能再贪玩懈怠,你是我们杨家的儿郎,所有的困难都只是磨砺你的坚石,只要你不惧不怕,就一能要成为一个学识渊博、品性高洁的人,明白吗?”

“是!皇祖父!”杨霆脆生生地应道,随后又怯怯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母妃吗?”

盛和帝的眉头一皱,杨霆很是聪颖,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从小养于陈氏之手,陈氏到底是个小心眼的妇人,对这唯一的亲子难免宠溺,而杨霆又继承了杨湛品性中柔弱的一面,黏人爱哭,对陈氏尤为依恋。

徐淑妃笑着迎了上来:“霆儿,不是和你说了吗?你母妃病了,要安心静养,你回宫反倒要打扰你母妃休息,在这毓仁宫和小姑姑一起玩耍不好吗?”

“可是…”杨霆软软地道,“母妃病了,霆儿不是更应该去母妃床前尽孝吗?”

徐淑妃语塞,宁珞在一旁赶紧笑着打圆场:“霆儿会煎药吗?会替母妃穿衣洗漱吗?霆儿再想一想从前你母妃是怎么照料你的?会不会担心天气太热霆儿要中暑?会不会担心你没吃饱睡好?到时候你母妃忙这忙那的,还怎么好好养病呢?”

杨霆的脸垮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沮丧地点了点头:“我不去吵母妃了。”

“小殿下不要灰心,若是你快快长大,学好了本事,陛下自然就会同意你去看母妃了。”宁珞劝慰道。

盛和帝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应允:“霆儿若是实在太想母妃,便要听这位夫人的话,到时候让她带你去瞧你母妃可好?”

杨霆顿时喜笑颜开:“多谢皇祖父,明日霆儿就好好地跟师傅读书,读得好便去瞧母妃。”

总算把这孩子哄得暂时忘了陈氏,和杨珂一起在花厅的角落里玩起玩具来了。盛和帝坐了下来,问了徐淑妃一些杨霆的日常起居,徐淑妃一一作答。

“辛苦爱妃了,”盛和帝温和地道,“他如今府里这样的境况,朕将他放在毓仁宫也是不得已。”

“陛下言重了,”徐淑妃慌忙道,“霆儿乖巧听话,臣妾帮着照应是应当的,陛下尽管放心。”

“替朕去盛碗冰糖百合水来,朕的喉咙有些疼。”盛和帝笑着道。

徐淑妃应声而去,还带走了屋里伺候的宫女,留下宁珞一个人陪在了盛和帝身旁,心中不免惴惴。

“府里最近怎么样?”盛和帝漫不经心地问。

宁珞摸不透他想要听什么,只好从简将家人的近况都说了一遍,盛和帝饶有兴味地听着,说到小姝儿时追问了两句,还让宁珞下次入宫带来给他瞧瞧。

宁珞一一应下,只是说到了最后,任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了,场面有些冷了下来。

盛和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珞儿,你温柔恬淡,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的确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子,难怪昀儿和彦儿都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宁珞悚然一惊,迎向盛和帝的目光:“陛下的话,臣妇有些听不懂了。瑞王殿下早已纳妃娶妾,于情于理都不该对臣妇有任何非分之想。至于景大哥,我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本就无可厚非,臣妇不明白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只是造化弄人,”盛和帝淡淡地道,“朕最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他们二人同时求娶,我没有把你指给昀儿和彦儿中的其中一个,而是赐婚让你别嫁他人,他们两人会不会如今还是好兄弟?”

宁珞的脑中一阵晕眩,这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略略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陛下,臣妇一直以为陛下是睿智卓识、重情重义的君王,”她深吸了一口气,凛然迎向了盛和帝的目光,“陛下亲贤臣、远小人,知人善任,大陈在陛下治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今日听陛下一席话,却让臣妇大感意外,原来陛下也会被此等臆想蒙蔽双眼。”

盛和帝挑了挑眉,嘴角浅淡的笑意也已经消失无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宁珞的心如擂鼓,她知道她该忍,就算盛和帝再对她不满,她只要沉默不语,把一切都交给景昀就好,她是景昀明媒正娶的妻子,除非盛和帝和景昀反目成仇,要不然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然而她忍不了了,和景昀一样,她也把盛和帝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父亲,仰慕、尊敬,也一直为了改善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而努力,可现在却忽然发现,她一直敬仰的那个君王为了那莫须有的兄弟情深嫌弃她,后悔了当年的成全。

“若是真兄弟真君子,事前光明磊落,事后认命服输,又岂会因为一名女子而割裂了骨肉亲情;若是假兄弟伪君子,所有的红颜祸水都只不过是掩盖那狼子野心,骨肉亲情在他心中,只不过是随时都能舍弃的皮囊罢了。陛下将那假兄弟伪君子看错了眼,在这里悔不当初,岂不是可笑?”

盛和帝沉下脸来:“大胆!你胆敢如此妄言,你在暗指什么?现在彦儿早已为以前的错事向昀儿致歉,彦儿一片兄弟情义,然而昀儿却一直将他的一时之失牢记在心,不论对他还是对朕却都并不热络…”

宁珞怒极反笑:“陛下是在说笑吗?景大哥素来就是这样的性情,他拼死救小殿下的时候有对小殿下热络吗?他偷偷为你准备寿礼的时候热络吗?若是瑞王殿下如今有什么生死交关的事情,只怕他也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陛下居然以表面之相来判断什么兄弟情义吗?”

“你说什么?”盛和帝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宁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豁出去的倔犟表情:“臣妇御前无礼,然这些话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敬之处,请陛下责罚。”

“你…方才说…他偷偷为朕准备寿礼…”盛和帝强压住心头的激动,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朕怎么不知道?”

宁珞愕然道:“陛下没有收到?一枚田黄石印章,景大哥亲手刻了小半个月,刻坏了两块石料。”

盛和帝心中骤然热切了起来,可转念一想,刚涌上来的热血却又冷却了下来:“寿宴都过去小半月了,这寿礼朕怎么还连影子都没瞧见?你要诳朕,也要拿个不易穿帮的说辞,这样岂不是可笑?”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犯一个欺君之罪?”宁珞急了,“景大哥亲手将它放入了红丝绸中,绑在了大长公主送的那株珊瑚树上,景大哥说他亲眼瞧见了那红丝绸已经解开了,难道陛下居然没有收到?”

盛和帝盯着她的双眸,忽然高声叫道:“田丰,你给我进来!”

田公公一路小跑从外面走了进来,恭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的寿礼是谁收入库房的?”盛和帝厉声道,“大长公主送来的珊瑚树,是谁经手的?”

田公公一脸的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回想了片刻:“陛下的寿礼都是奴才一手清点的,的确有株珊瑚树,十分漂亮夺目,奴才还多看了几眼。”

“那可有在里面发现一枚田黄石印章?或是包在什么…红丝绸中?”

田公公摇了摇头:“奴才没瞧见,难道…是搬的时候掉了?”

宁珞急得都快哭了,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那除了你还有别人动过那株珊瑚树吗?那田黄石是我找来的,上等石料,纹理明黄,上面刻了福寿安康四个字,左下角是一个景大哥的熹字,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奴才再想想…”田公公拍了拍脑袋,拼命搜索着脑中残存的印象,“再想想…”

有个声音怯怯地响了起来:“皇祖父…将军夫人…你们在说的…是这个吗?”

宁珞和盛和帝齐齐往那说话之处看了过去,只见原本呆在角落里和杨柯玩着九连环的杨霆跑了过来,手中举着一块田黄石印章,边角上缺了一个角。

“我认得字,上面就是夫人说的那些字,不是我偷的,是别人扔了在草丛里,我看着喜欢捡来的。”杨霆呐呐地道,“我不要了,还给你们就好了,你们别吵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殿下好赞哦~~

第125章

印章正是景昀刻的那一块,上面“福寿安康”四个字,左下角一个“熹”字,那刀工精细,篆刻优美,一横一竖间足见景昀一片心意。唯一可惜的是印章尾部被敲掉了,缺了一个角。

盛和帝手持印章,轻抚着那几个字,胸口一阵激荡。

他盼了三年多,几乎以为自己盼不到了,却在最意外的时候等来了惊喜。

“是他亲手刻的吗?”他哑声问。

宁珞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背上欺君这钟不白之冤了。

“像他母亲…总爱摆弄些没用的小玩意儿…”盛和帝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落在不知名的远处,茫然中带着温柔,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将印章收入怀中,双眸骤然犀利冷肃了起来,“田丰,去查查,是谁动过那株珊瑚树。”

田丰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是,奴才回去便去查。”

“霆儿,”盛和帝朝着杨霆招了招手,“你有没有瞧见扔这印章的人是谁?”

杨霆张了张嘴,却哭丧着脸磕磕绊绊地道:“皇祖父…母妃说了…如今他很厉害的…让我千万不能得罪他…我偷偷捡了他的东西…他是不是会很生气很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捡了…”

盛和帝的心一沉,定了定神,放缓了声调:“霆儿是朕的皇孙,谁能欺负你?别怕,更不可以哭,你是个好男儿,挺起胸膛来。”

杨霆顿时有些羞愧地站正了身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皇祖父说的对,我不怕。我那时候和小安子他们躲猫猫,一个人藏在树林里,他从外面走了过来,很生气的模样。”

他努力学习着杨彦的表情,想要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却成了挤眉弄眼的模样。

看上去很好笑,可是围着他的三个大人都没笑。

“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杨霆努力回想,“然后就把印章扔了,刚好掉在我脚边,我有些害怕,便一动不动,等他走了我才捡了出来,他——”

盛和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过来,到朕的耳旁来说。”

杨霆飞快地扑了过去,趴在他的耳边道:“皇祖父,你别告诉四皇叔我捡了他的东西。”

盛和帝的身子晃了晃,田公公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他,惶急地道:“陛下,陛下你还好吧?”

宁珞也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生气了,一叠声地道:“陛下,你先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徐淑妃从外面回来了,站在门外柔声道:“陛下,你的冰糖百合水好了。”

盛和帝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中的那股子血腥之气:“霆儿放心,今日之事,朕定不会和别人吐露半句,朕相信,别的人也不会,对吗?”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田丰和宁珞,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杨柯身上。

杨珂坐得太远,压根儿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田丰去开了门,徐淑妃缓步走了进来,花厅中已经一切如常。盛和帝喝了冰糖雪梨水,称赞了徐淑妃几句,便说还有政事处理,便起身离开了。

徐淑妃和宁珞恭送出了毓仁宫,盛和帝瞧了瞧垂首敛息的宁珞,忽然便笑了:“珞儿还在生气吗?”

“臣妇不敢。”宁珞垂首立在一旁,语声淡然。

盛和帝背着手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旁来。

宁珞有些莫名其妙,却不得不走了过去,困惑地瞧着盛和帝。

“方才朕说得急躁了些,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在想着,若是重来一次,朕是不是能把家事处理得更好一些。”盛和帝怅然道。

这也算是在变相地和宁珞表示歉意了,到底眼前的人是一国之君,不是可以随意使小性子的,宁珞的语声也委婉了起来:“陛下对骨肉亲情的眷恋,本就无可厚非,世人皆是如此,臣妇方才逾矩了,些许狂妄之语,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盛和帝看向她的眼神深邃,话锋一转:“不过,你方才说要和朕打个赌,朕倒是来了兴致。若是如你所说,朕的确看错了人,他们的反目只是天性使然,无可阻挡,朕便再也不管你和昀儿的事情,不论昀儿今后能走到哪一步,惟愿你和昀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宁珞倏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若是你看错了人,你愿意下什么赌注?”盛和帝淡淡地问。

“若是我看错了人,瑞王殿下胸襟宽广,已将前尘旧恨全部抛却,能有容人之雅量,爱护手足之胸怀,臣妇愿赔上身家性命,以赎我妄言之罪!”宁珞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回到了定云侯府,宁珞有些胸闷,在卧房里小憩了片刻,哪知道这一睡便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已经日落黄昏。

她睡得并不是太好,梦中纷乱一片,她又回到了前世,看到了那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自己,更看到了那些和她有着无尽牵扯的男子,耳畔仿佛还回响着他们一声一声的呼喊。

躺在床上怔楞了半晌,她才从旧梦中回过神来,只是睡了这一觉,身子未见舒爽,反而头越发疼痛了起来。

她叫了一声绿松,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绿松推门而入,笑着道:“夫人你可算醒了,侯爷在外面等了你好久了,都不让我们吵你。”

“什么时候了?”宁珞喃喃地问,和盛和帝的那番话,让她的心绪大起大伏,此时还难以平静。

“已经过了申时了。”绿松觉得有些不对,探手去摸,忽然惊叫了一声,“夫人,你起烧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景昀一下子便到了她的床边,一摸她的额头,神情一下子焦灼了起来:“怎么这么烫?出去受凉了吗?谁跟着去的毓仁宫?出了什么事吗?”

紫晶也进来了,这次是她随身伺候入的宫,然而盛和帝说话的时候都被支开了,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宁珞潮红的双颊,她急得都要掉眼泪了:“没出什么事啊…刚才还好好的…”

“我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恶心…”宁珞忙道,“歇一会儿就好。”

“头晕恶心?”景昀忽然精神了起来,“难道是有了?”

宁珞连忙摇头,只是她话还没出口,景昀便一下子不见了,想是去找金大夫去了。

饶是宁珞身子不适,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月事都还没来,怎么可能有孕?景昀这是在犯傻啊,这回要被金大夫笑上好几个月。

果不其然,金大夫过来的时候笑得脸上都起褶子了,景昀已经没了方才的神气,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金大夫搭脉问诊,不一会儿便查清了病由,宁珞的不适是因为天气变热中暑导致的,兼之郁结在心、焦虑过多,休憩后反而各种症状都出来了,金大夫用金针刺人中、中冲、涌泉等穴,头晕恶心便好了许多,接下来只要安心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只是这“郁结在心”四个字却让景昀警惕了起来,这四个字他听得太多了,当年俞明钰缠绵病榻,金大夫最常用的便是这四个字。

随之而来探病的景铮和景曦围着嫂嫂絮叨了才没几句,被沉着脸的大哥吓得连忙告辞;姝儿自然被奶娘抱着离得远远的,深怕被过了病气;几名婢女忙前忙后,替宁珞擦了把身子,等宁珞用了点白粥和清口小菜,这便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景昀坐在床头,凝视着宁珞的双眸,低声问道:“说吧,今日你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陛下也去了毓仁宫。”

宁珞知道瞒不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盛和帝心中的真实想法,如果景昀知道,那他们父子俩好不容易破冰的感情只怕立刻会陷入僵境。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半撑起身子,靠在了景昀身上,柔声道:“陛下的确来了,他收到了你的印章十分高兴,只怕这几日就在筹划让你认祖归宗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这对我们是福是祸,一时心里愁得慌。”

景昀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这有什么好愁的?你若是不喜欢,我也懒得当这劳什子皇子,既费心又费力的,我和陛下去说说,只要我心里视他为父便好了,那些虚名不要也罢。”

宁珞飞快地摇了摇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若是再强行拒绝,既不孝又不忠,景昀还怎能在这大陈朝堂立足?

“那你便不许愁了,万事有我,你只管替我好好守着这侯府就好。”景昀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

宁珞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景大哥,你后不后悔认识了我?后不后悔和我在一起?”

景昀哑然失笑,故意沉下脸来,一掌轻轻拍在了她的臀部:“该打,居然现在还要问我这个问题。”

宁珞又羞又恼,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景大哥你欺负人!”

“你才在欺负我吧?”景昀恨恨地道,“这是要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吗?这辈子,我最快活的便是和你定亲成婚,若是没有你,只怕我还在这红尘中寻寻觅觅,孤苦伶仃呢。”

宁珞的眼圈有些泛红,好一会儿才道:“景大哥,我也是,我真后悔,从前浪费了这么多的时光…”

若是一开始就和景昀相爱,是不是就不会有杨彦的不死不休?

然而,若是没有杨彦的负心薄幸,她又怎能体会到景昀的深情执着?

或者,这便是命吧,命中注定她要经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