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等会儿把那些腌蛋和早起做的炸藕合全都给她装上……对了,刚好有鸡鸭,还可以顺便做些卤味,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眼。

这次夏白也坐下了,然后众人就发现……他吃不了辣!

诸锦给自己夹了一块被泡的红彤彤的腐竹,然后满脸惊讶的看着他,“你竟然不能吃辣?”

不管是冰天雪地还是炎炎夏日,吃一口又麻又辣的东西是何等幸福!

二狗子碰了碰铁柱,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道:“大哥,你有伴了。”

瞧着这位官爷挺威风的,怎么连点辣都吃不得?啧啧。看来这些吃皇粮的也并非无所不能。

铁柱看向夏白的眼神如同在看茫茫人海中邂逅的难兄难弟,油然生出一种亲近。

从未被人如此质疑的夏白心绪翻滚,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攥成拳头,可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道:“并非如此,身为护卫,理应低调行事,沾染味道很容易暴露行迹。”

诸锦眨了眨眼,“青天白日的,也不需要你隐藏行迹。”

话说回来,以前她从未注意过夏白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总觉得这人话虽不多可十分能干,好似无所不能,今儿忽然有了这个发现,倒是觉得颇新奇。

展鸰眼带笑意的瞧了夏白一眼,觉得这人挺逗,分明不能吃就不吃呗,偏死要面子活受罪……

锅子已经开了几个来回,热气咕嘟嘟冒出来,香气滚滚白雾蒙蒙,一群人举著如飞大快朵颐。

展鸰给诸锦夹了一块猪血,诸锦顺口问了句这是什么,得到答案后就一脸惊恐的往后缩,口中颤颤的道:“展姐姐,这脏东西怪吓人的,快些丢了吧,如何能入口!”

时下人们并不推崇内脏,往往除了那些实在吃不大上饭的偶尔弄些下水吃吃,权当荤菜打牙祭,但凡稍有余力的人家都绝不会碰。

诸锦是正经官家大小姐,双亲又是讲究风雅的,平时莫说吃了,便是见都未曾见过。

“好吃呢,”展鸰笑道,“对身体也有好处,尤其是女孩子,吃了补血美容呢。”

其实内脏之类真的是好东西,富含绝大多数红白肉没有的各色维生素和微量元素,多吃点没有坏处。

虽然才认识了不久,但诸锦对展鸰的厨艺和美食鉴赏水准颇为信任,犹豫再三,又见她吃的一脸陶醉,终于狠了狠心,下了莫大的决心,这才憋着气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猪血绵软又带点诡异韧性的神奇口感与她平时吃的蔬菜肉类截然不同,滋味也有些怪,然而并不难吃。

说起来诸锦也是个胆子大的,不然若换了旁的闺阁千金,只怕都要吓哭了。

“倒也没想象中那样怕人,滋味儿还不错呢!”诸锦终于放下心,笑着点头。

“是吧?”展鸰就笑,“一回两回可能不习惯,回头我再给你做个熘肝尖儿、炒肺片什么的,保管上瘾。还有鸭血也好吃,下回给你做个鸭血粉丝汤,热气腾腾吃上一碗,鲜着呢。毛血旺也好,又鲜又辣又麻,满嘴里都跟糊了似的,可还是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诸锦点头,听得口中汁水泛滥,只觉得短短几次接触所带来的新奇几乎超过了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心下越发雀跃了。

见自家小姐如今竟连可怕的猪下水都入口了,然而自己竟然连点辣椒都不能碰?

夏白咬了咬后槽牙,用漏勺捞了大半碗的猪肺猪肝蘑菇等,强迫自己不去看上面淋漓的红油,面不改色的吞下,然后平静的回望桌上所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呦,还真能吃呢。

殊不知,夏白桌子下面那只手已经快把自己的大腿肉掐掉了。

嘴里好像被谁点了一把火!烧起来,烧起来了!

众人又热热闹闹的吃了会儿,就听夏白声音平静道:“诸位慢用,我去瞧瞧马,莫因换了地方打起来。”

说完,就起身离去,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然而,有些人从后头看着依旧脊背挺直,可背对着众人的目光已然涣散了。

刚一出门,夏白额头的青筋就尽数暴起,脑门儿上刷的出了一层汗,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就刚才那么会儿的功夫,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忍耐力,这会儿整个嘴巴连带着两片嘴唇都火烧火燎的。

离开太久会被怀疑的,夏白狠狠做了几次深呼吸,然而收效甚微。他左看右看,沉默着蹲下去,抓了一把雪……

嘴被冻僵了,火辣辣的痛感暂时离他远去,靠在墙根儿的夏护卫望着已然晴空万里的天,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蠢:

所以,他刚才为什么要逞能?

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嘛!

作者有话要说:

夏白:“虽然我不能吃辣,但是我能忍!”

众人:“……话说你为什么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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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吃完了饭,诸锦又在院儿里跟展鹤玩儿了会儿雪,夏白就提醒她该回去了。

诸锦还有些恋恋不舍,“才刚过午时,多待一会儿吧,好不好?”

“小姐,冬日天短,今儿又阴的厉害,还是莫要耽误,若是走不了就麻烦了。”夏白道。

哪怕诸清怀同意她出来玩,却断然不会允许宝贝女儿在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家中住一宿!

诸锦知道夏白说的有道理,只是却不愿意走。

展鹤已经跟这个新认识的小姐姐玩熟了,一听她要走,也很不舍得,过去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又指了指院中刚堆起来的大雪人,意思是叫她再跟自己玩。

诸锦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抱歉啦,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展鹤瘪了瘪嘴巴,犹豫了下,将自己很喜欢的野鸡羽毛的毽子塞到她手中,又轻轻晃了晃她的袖子,面露哀求,一双大眼睛里已经有些雾蒙蒙的了。

诸锦刷的红了眼眶,蹲下来抱了抱他,也解了自己身上的宝蓝色葫芦荷包,“下次吧,啊,过几天我还来,咱们还一起玩。”

一旁看着的展鸰上前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乖,诸姐姐跟你一样,天黑了就要回家了,过两天又能见了,快别难过。”

展鹤眼眶里就慢慢有了泪,不过还是很懂事的点点头,强忍着,一大颗眼泪晃啊晃的就是不掉下来。

他的玩伴少,难得碰上诸锦这么一个孩子心性的能玩在一起,一天下来,自然不愿面对分离。

展鸰叫铁柱抱了个巨大的包袱出来,在桌上打开一一指给诸锦看,“这是你喜欢吃的泡菜和腌蛋,这是我最近才做的腐竹,回去交给厨娘,想吃的时候提前泡一泡,或是蒸煮炒焖都好,凉拌最是爽口。豆子做的,对身体好,你父亲多吃些也无妨。这是炸藕合,油炸之物最易上火,就不给你多放了,你们爷俩一顿的量罢了。等你下次来了,我又有新鲜花样。”

诸锦这才破涕为笑,又跟展鹤拉了勾,约好几日后再见,然后便同夏白一起打道回府。

结果就跟诸清怀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父女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诡异的沉默了。

良久,就听诸清怀幽幽道:“听下头的人说,你今儿同几位姑娘吃了一头獐子?”

自己扯的谎,跪着也要扯完,诸锦硬着头皮点头:“……是。”

夏白望天,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装不存在的。

诸清怀眼神复杂的看着女儿明显肿起来一圈儿的嘴,再看看如出一辙的夏白,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老实讲,若不是对这个下属实打实的信任,他简直都要脑补出点不太美妙的事情了。

“以后再想出去大大方方的走,多带些人,偷偷摸摸成何体统!”唉,闺女大了,远不是小时候那样什么事儿都同自己说了,诸清怀忽然就有点来自老父亲的伤感,一甩袖子率先进门。

诸锦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然后转头看向夏白,一脸惊喜交加,“父亲这是允我去了?”

夏白叹了口气,“不然您以为属下是如何过去的?”

诸锦压根儿没听进去,只是欢喜异常的追了上去,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拌一跤,踉踉跄跄的喊道:“父亲,啊,爹爹!我给你带了好些好吃的!你尝尝吧!爹爹!”

晚间诸家父女俩用饭,诸清怀果然看见几样新鲜玩意儿。

一个是红白相间的小菜,闻着酸酸甜甜,很是清爽的模样,正是他之前吃过的泡菜。

另有一个用天青色官窑瓷碟装着的……蛋?都切得纤细小巧,莲花瓣儿似的张开,青色的碟子、白色的蛋清、金灿灿的蛋黄,甚美。

最后一个是黑色瓷碟,里头切开了几块三角形的夹馅物事,外头一层灿烂的金色,中间是嫩生生纯白,最内层是肉馅儿?三种色彩和不同质地相互融合,果然好看。

诸清怀先就点点头,倒是合了他的眼光。

知父莫若女,诸锦显然是明白自家父亲的,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不然若是直接丢一个没剥皮的腌蛋上来,叫他自己用筷子敲破了挖,诸清怀一准儿拂袖而去。

诸锦狗腿兮兮的,先替父亲舀了一碗青菜瘦肉粥,青白相间的粥水衬在翠色小碗内十分好看。又夹了一瓣“莲花”和一点泡菜,十分卖力的道:“爹爹,这个可好吃了,特别下饭。您胃口不佳,又吃不下旁的,可身子要紧呀,多少百姓还指望您呢,用这个配着多喝些粥也是好的。”

女儿这般关怀体贴,诸清怀心中十分受用,可面上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拧着眉头道:“这是甚么东西,怪难看的。”

诸锦就哼哼唧唧的撒娇,自己拿了勺子送到他嘴边央求道:“爹爹,好爹爹,您就给女儿点薄面,尝一口吧,真的好吃呢!”

“哼,百姓的事乃是为父本分,倒也罢了,唯独一个你,终日上蹿下跳没个正形,谁家姑娘这样?若你老实些,爹爹可就真的省心了。”

诸清怀心里美得不行,勉为其难的张嘴吃了一口,好悬没忍住叫出来。

果然甚是美味。

未曾想小小一颗腌蛋竟也会有这般丰富的滋味:一股咸香,又因已经腌透了,蛋清蛋白都有些沙化,根本不用费劲咀嚼,用舌头略略一抿就开了。蛋黄也不知哪而来恁多油,又是那样的香……

他的饮食素来清淡惯了,又不喜大鱼大肉,到了冬日菜单更是单薄,基本上翻来覆去就那老几样,何曾尝过这般滋味?

唔,这是藕吧?外酥里嫩的,又咸津津,该是配了些葱姜罢?只是剁的细碎,倒是不妨碍口感,配粥甚好。

嗯,不过几样小菜,做得到也精细,可见是个细心周到人……

眼见着哪怕不用自己催促,爹爹的筷子也是一下又一下的伸着,诸锦心中欢喜,又有些得意。

为了不让自己吃饭速度显得太快,失了体面,诸清怀又问了女儿白日里去做了什么,诸锦都一一说了,又格外夸赞了展鸰人品,说她比平日里与自己往来的官家小姐们还有气派、见识。

诸清怀正微眯着眼睛体验泡菜清脆酸爽的口感,听了这话就摇头失笑,“你才见过几个人,竟也敢这般口出妄言,头一个,她们出身便不同了。”

他与夫人都出身书香世家,自然对门第之说也最为推崇,现在听女儿竟将展鸰与诸位官家小姐相提并论,难免有些啼笑皆非。

“爹爹此言差矣,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诸锦却不以为然,出言反驳,“若只论门第,那还要科举取士做什么?正如同寒门未必不能出贵子,我虽是女儿身,却也知道些道理。您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好处在所难免,可这般早的下定论却有失公允。

展姐姐虽未曾说过自己来历,可我观她时常在无意中口吐锦绣,便知必然家学渊源、底蕴深厚,许是不出世的大家子教导出来的也未可知。再一个,不怕说句狂妄的话,女儿算是闺阁女子之中所学甚杂、所见颇多者,亦走过不少山川大河,可几回接触下来,却发现展姐姐所见所闻远在我之上。她这样年青,也大不了我几岁,爹爹你自己说,这般出色的女郎,会是寻常门户能教导得出来的么?”

诸清怀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笑道:“难得你与张捕头他们皆对那女子这般欣赏,我倒越发好奇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这丫头眼界颇高,同龄人之中少有能入的眼的,如今的几位手帕交也未必是真心,不过是大人官场往来,下头的孩子不得不随着罢了。

可如今,这心高气傲的丫头竟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满口夸赞!这才见了几面?

嗯,有些个意思。

爷俩按下此事不提,吃过饭后,诸清怀又道:“年后你干爹要往南边上任去,顺便带你干娘来做客,你也准备一下,莫要叫人笑话。”

今儿新得的两样小菜甚是下饭,他吃的有些多,稍后还得去打一套五禽戏才能入睡。

“他们要来?弟”诸锦一听就来了精神,刚要问起弟弟,却又迅速回神,也跟着面容暗淡了,“弟弟,找回来了么?”

“谈何容易!”说起这个,诸清怀就是一阵唏嘘,“当真最毒妇人心……”

因两家隔得天南海北,且又都忙着,他们爷俩还都没见过那孩子呢。只是从书信往来中得知那名叫蓝辄的孩子玉雪聪明,触类旁通,来日又会是一个三元及第的蓝源也未曾可知。

蓝源夫妻二人亦是门当户对、才貌兼备,生出来的儿子必然也是龙章凤姿,可惜啊可惜。

“哼,”诸锦却有些愤愤的,“若非干爹纳妾,招了那毒妇进去,辄儿又怎会惨遭毒手!”

“胡言乱语!”诸清怀板起脸来斥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懂得大人的事?速速回房去吧!”

官场上的事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蓝源自然不愿纳妾,可上官非要硬给,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本打算着只当家里多了张嘴,好生养在后院也就是了,谁知那女子野心勃勃,勾结外人,左右蓝源政见不成后竟意图谋害嫡子……

诸锦一跺脚,转身要走,可到了门口却又转回身,难得带了点忐忑和不安的问道:“爹爹,你,你会不会续弦?”

问这话的时候,她一颗心跳的飞快,指甲都快将掌心掐破了。

“傻丫头,胡思乱想些甚么!”诸清怀苦笑一声,眼中浮现出浓浓的追忆,“爹爹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光是照顾百姓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想这些!快睡去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不觉柔和下来。

他与妻子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差了足足六岁,可依旧琴瑟和谐感情深厚。只是妻子体弱,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那会儿他都快四十了,也知道不会再有后,便一心一意带着妻女过日子,谁知天不遂人愿。

罢了,罢了,都是命。

眼下他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里还要想旁的?不过徒增烦恼罢了。自己只好生做官,尽量多护她些时日,来日也好安心去与老妻团聚,仅此而已……

当夜,诸清怀又做了一晚上的梦,梦中他与亡妻俱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春花秋月,赏尽无限美景;夏雨冬雪,踏遍万里河山,而等次日醒了,才发现纵横老泪已然湿透枕巾。

第20章

这场雪快化的时候,展鸰宣布了一个决定:招工。

眼下客栈的发展已渐渐步入正轨,只他们三个着实有些左支右绌。展鸰就问:“我若是想雇些人手,该去哪里贴告示呢?”

铁柱道:“如今招人,大体分两类,一个是按月结算工钱的,又分长工和短工。再就是直接从人牙子手里头买人签上死契,一辈子都不用管了。不过姑娘您大约是想雇人吧?”

展鸰就笑:“你怎知道我不愿意买人?”

铁柱笑得憨厚:“姑娘心善。”

从人牙子手里买的大多来路不正,年纪小的大约都是拐子手里拐来的;年纪大的,要么抄家灭祖,要么家破人亡,总归也不吉利。

展鸰摇摇头,“你是没见着我发狠的时候。罢了,即便想买人也未必能在一时半会儿买着合适的,且慢慢寻么吧,还是先从附近招几个能干的人来帮忙是正经。”

还心善呢,那得看对谁,若当初你们敢起歹心,这会儿坟头草都老高了。

在这个大环境下,直接买人倒未必不是一条解决之法,不过想挑到合适的人太难了,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还得从长计议。

铁柱又小心翼翼的道:“姑娘,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若是雇人,还是从附近村镇寻么合适。”

若是他不提这茬,展鸰还真就想就近从黄泉州里面寻,就近原则么。

“哦,为何?”

不等铁柱回答,二狗子先就抢道:“城里的人总是心高气傲的,未必能瞧得上咱们这活!”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点薄怒,想来先前流浪的时候没少受气。

铁柱也道:“这是其一,其二,咱们这活虽不大重,却也又累又繁琐,那些城里人家中连饭都甚少做,只从外头买着吃,更是常年累月都不干什么重的活计了,日常不过是缝缝补补、沿街叫卖,骤然令他们来做这些体力活,未必做得来呢,只怕又是几场气。反而是外头那些村镇上的,打小劳作,风吹日晒雨淋都惯了,十分能吃苦受累,也没有多少抱怨,略略给几个大钱就够了,相较之下,自然是更合算些。”

顿了顿,他又道:“再一个,咱们客栈距离城里少说也有小半日路程,城里人在城内做活,说不得每日也能家去,且又热闹,一应吃喝玩乐都是便宜的,骤然来了这荒郊野外的,未必熬得住。”

展鸰对这方面还真是没有什么经验,这会儿听他们一说便觉得很有道理。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也不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展鸰想了下道,“且先去黄泉州和附近几个村镇都贴几张告示,若有人来咱们再慢慢筛选。若有合适的,自然留下,不然叫他们原样回去也就是了,也不损失什么。对了铁柱,若是方便的话,也悄悄打听打听外头雇人是个什么价格,咱们虽然愿意厚道些,可也不能做了冤大头。”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世道便是如此,亘古不变。很多时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一旦从一开始表现的太过好欺,后头便有人按捺不住要蹬鼻子上脸的,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铁柱应下,又听展鸰道:“回头人手起来了,我对你们的工作另有安排,二狗子心思灵活,字认了不少,算账也得手,日后便专门记账做个帐房先生。铁柱,你身材高大,如今也学了些拳脚在身上,便专司治安和跑外接待,也给你配几个人。这些个扫地抹桌喂鸡喂鸭的活便交给旁人去办吧。”

就二狗子那精打细算的模样,恨不得一文钱都能记半年,不做账房当真白瞎了这与生俱来的才能。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喜上眉梢,立即又要跪下磕头。

谁能想到不久前他们还在外面忍饥挨饿,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月,可转眼功夫,竟也能做什么帐房先生和保安队长了呢?

当晚二狗子兴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拉着铁柱颠来倒去的道:“大哥,如今你也做官了!可算光宗耀祖。”

铁柱失笑,“莫要胡说八道,这算哪门子官?当心给人听见,叫差爷打你板子!”

“怎么就不是?”二狗子却一脸认真,“展姑娘说往后你负责这客栈的治安巡逻,还要给咱们做一样的衣裳,叫什么制服的?城里那些衙役士兵们不也是这么着吗?”

铁柱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过,如今听他这样一讲,果然有几分意思,也觉得有些美滋滋的,不过面上还是强自严肃道:“你越说越离谱了,咱们兄弟私底下说笑也就罢了,可别外头说去,给人家笑话事小,给姑娘招惹麻烦事大。”

“晓得晓得,”二狗子点头如啄米,“姑娘待咱们这样厚道,当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我便是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又哪里会给她惹事呢?”

铁柱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些闲话。

末了,铁柱双手枕着胳膊,仰面躺在炕上感慨,“你说,这展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这样年轻,却这样多的主意,当真是咱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跟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这个姑娘神奇。

对方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只要眨一眨眼睛,就会有无数稀奇古怪的法子冒出来……

别是个什么深山老林里得道的精怪吧?

二狗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懒得细想,翻过身去打算睡觉,“管她是个什么来历,我只认她待你我不薄,往后是生是死,都一门心思跟着干也就罢了!”

人家仗义,自己不能不厚道,左右他这辈子是认定了这个大姐!

话糙理不糙,铁柱自认自己不是那等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当下自嘲一笑,也觉得自己想多了,遂将这些念头抛开,一夜无梦。

铁柱的动作很快,次日天不亮就出门,上午刚过就带回了四个人,说是刚看见告示就跟着过来找活的。

展鸰不由得十分惊讶,“竟这样快?”

铁柱一边抹汗,一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会儿正猫冬呢,寻常百姓家便是准备过年也有限,左右没事做,倒不如出来找些活干,还是个进项。”

展鸰这才明白了,不过一看就有些无奈:

一共来了五个人,三个孩子,顶了天也就十一二岁,还满脸稚气呢!

有铁柱的解释在前头,这一次她不用问就能猜到是什么缘故。

留大人在家里头好歹还能照应一下,或是照顾老人,或是照顾小孩,倒是这些不上不下的孩子,在家闲着也不好干什么使,倒不如打发出来,混几个钱也算白捡。

唯独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还像是干活的,身边跟着的那个男人与她举止颇为亲密,想来是夫妻,可也不知为何那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十分警惕,打从刚进门开始就不住地打量,等看到展鸰本人之后才略略放下心来。

铁柱在旁边解释说:“那男的是那女人的相公,本不大愿意叫她出来做活,只是家里老人病了,有些揭不开锅,纵使不愿也不成。到底有些不放心,就跟着来看看。”

这一番话下来,展鸰对他的印象倒好了不少,只是又多问了句:“那他自己呢?他自己怎么不出来干活?”

这年头还以体力活居多,再怎么看都是女人留家、男人外出务工更实际一点吧?

铁柱就说:“他家里老人瘫了一个病了一个,女人力气有限,哪里照看的过来?没奈何,这男人就留在家里照看……还有两个孩子呢。他家里还有几亩地,这个男人也十分能干,每天起早贪黑忙了家里忙外头,又见缝插针忙活农活……”

展鸰点了点头,直接叫铁柱先把那三个孩子送回去。

这不搞笑呢吗?她是想请人来卖力气干活的,弄几个豆芽菜的孩子来做什么?又不好使唤,难不成还供起来养孩子吗?光这雇佣童工的负罪感就要将她压垮了。

展鸰又问那女人会干些什么,那女人大约平时也不大出门,有些怯怯的,先扭头看了自家丈夫一眼,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擦了擦掌心渗出来的汗水后往前一步,有些笨拙的行了个礼,这才结结巴巴的道:“掌柜的好,俺是后头小李村的李氏,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什么都做的,求您收下俺吧,管口饭吃就成!”

来之前她和男人都想好了,哪怕人家不给工钱呢,只要能管吃管住就成,好歹家里少了一张嘴,负担还能轻些。

展鸰嗯了声,也不说话,只是单手托着下巴想着些什么。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李氏和她男人对视一眼,都显而易见的焦躁起来。

见自家婆娘满脸无措,她男人咬了咬牙,也上前一步,有些笨拙的道:“掌柜的,我家婆娘确实能干得很,力气也大,又能吃苦耐劳,厨艺也能过得去,但凡村中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也都爱叫了她去灶间帮忙。求您叫她留在这里做活吧!”

展鸰这才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的问:“冬天出来干活,到底不是什么易事,如何不在家里做些针线?听说也能卖些钱吧?”

之前她也曾看过好些穿越小说,里头的女人们不管大小,基本上都会做点针线活计赚钱的,除非真走投无路,否则轻易不会叫女眷,尤其是成了家的女眷出门劳作。

李氏苦笑一声,“俺们倒也想,可掌柜的,如今那针线活也不好做了,又要花样翻新又要绣工出色,像俺这样普普通通的,料子、花色、针法没一点儿出挑的,忙活一个月也挣不了几十文……”

但凡是个女子,基本上都会做点针线缝补,普通人家差不多都自己做了,富贵人家自然瞧不上他们这样针脚粗糙的,故而难免有些不上不下,十分不好卖。又因没有门槛,谁都能做,城里店铺收购的时候价钱一压再压,很多时候忙活大半个月得的利润甚至买不起一斤盐,哪里比得上在外头做活挣得多?

第21章

展鸰这才明白了,想了一下说:“这么着,你先学着做饭,试用期一个月,管吃住,管两套制服,不过这个制服不能穿出去,回家的时候就得放在店里。若是你这个月做的好了,就成正式员工,每月月钱五百文如何?”

说起管理制度化规范化,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定做制服。试想客人们进门之后先就看到一水儿的干干净净的衣裳,那感觉多美!

而且保准印象也深刻,日后哪怕记不住客栈的名字,但想来也能张口说一句“就是那家上下统一着装的!”

说不定以后还能开个连锁客栈呢!

李氏夫妻听后登时喜极而泣,双双跪下磕头。

本来瞧着这客栈另外这样干净整洁,他们就有些怯怯的,怕人家不要。谁知这条件这样好,有的吃,有的住,竟然还给好衣裳,这样就算了,如今竟还有钱可拿!

若非家中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那男人自己都想留下来一块干了。

李氏千恩万谢,展鸰就叫他先跟男人回去收拾一下简单的行李,明儿一早再来报道,夫妻两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抹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客栈又陆续来了一些找活的人,展鸰自己细细挑选了几回,最终留下了几个应急,其余的缺口尚可慢慢寻摸。

李氏负责厨房里的事儿,展鸰准备抓紧时间调理一下,以后但凡简单点儿的活儿就交给她做,唯独那些难度高的菜还是自己亲自经手。

另一个女人刘氏生的粗壮,力气大,便洗衣裳加打扫客房。

一个叫小五的才二十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的才两岁,小的还在吃奶,为人倒是机灵,便是跑堂。

另有两个青壮男人,一个叫大宝,一个叫大树,便轮流跟着铁柱巡查,顺便做些搬柴挑水翻地等粗重活计。

原先展鸰还挺嫌弃铁柱和二狗子的名字,谁知这会儿听了才知道,感情不是人家不争气,合着整体社会就这样!

听听,大宝,大树,小五!如今倒觉得铁柱和二狗子还算顺耳了……

订做的制服已经来了,一色的青色棉袄棉裤,另有一套灰的替换,只许上工的时候穿,平日还是穿自己的衣裳。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拿回家,然后回来说丢了什么的。

这些人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惯了的,如今骤然得了白给的新衣裳,都欢喜的什么似的,左瞧右看摸了又摸,生怕弄坏了一点,路都不会走了。若非展鸰的规矩放在前头,他们还真想拿回家给老人孩子穿呢!

展鸰叫他们站成一排,仔细说了规矩,又对铁柱道:“如今你手下有了两个人,且好生教导着,不光要把体格和警觉性练上来,见了客人该如何打招呼、如何接待也一样不能漏了。”

前些日子她已经教过铁柱和二狗子这两位元老了,如今也懒得再多说,只叫他们去做。

才刚升了官的铁柱满心热血,只巴望着做点什么叫自家姑娘夸赞,听了这话当即大力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