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闷的人,怎么会有一匹马精!

瞧瞧这鬃毛,发质简直比她的头发还要黑亮水润有光泽!

稍后,席桐亲自将马栓到马厩里,结果展鸰那匹大青骡不乐意了。

说好了这是我的单间的,没想到眨眼功夫你就在外头有别的马了!人和骡子之间还真是没有一点儿信任了。

展鸰就有些头大,这都什么年间啊?难道真的是因为建国后不许成精,所以这年月的动物都尤其鬼精鬼精的?

你只是一头骡子,还要什么单间啊?跟同类,好吧,近亲,跟近亲和谐有爱的分享一下不好吗?

还真是不好。

展鸰的大青骡不肯迁就,席桐的黑马更不是纡尊降贵的主儿,两头畜生隔着一丈远就开始你嘶我叫,声音此起彼伏一个赛一个响亮,连尥蹶子带刨蹄子的,闹得尘土飞扬、不可开交,引得在场其他几位客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有的人手里还抓着啃了几口的包子。

没奈何,席桐只得暂时将马栓到外头,展鸠赶紧叫了铁柱出来,吩咐他抓紧时间再扎一个马棚。

她根本就没有问,就知道席桐会留下来;而席桐也没有说,就知道展鸰肯定明白。

席桐洗了手,捡了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安安静静的打量四周。

客栈内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木料香气,混杂着饭菜香味缓缓飘散,一切都叫人无端踏实。

从这里看不见后厨,可他能想象得到,现在展鸰必然是麻利的动作着。

很好,她真的实现了梦想,过上了向往已久的安稳生活。

席桐安安静静的坐着,忽然觉得焦躁已久的灵魂都跟着平静下来。这种久违的感觉令他痴迷。

不多时,展鸰就端着个大托盘出来,上头一个热气腾腾的粗陶盘子,里头堆着豆角焖面,另有几个小碟子,分别放着香喷喷的红油腌蛋、泡菜和凉拌皮蛋,外加一盘香醋鸡丝和用腐竹和豆芽拌的清爽凉菜,都是干干净净的,瞧着就叫人食欲大增。

席桐自己站起来端了,看见皮蛋还笑了下,“你连这个也弄出来了。”

他光会吃,却是个手残,这些日子在外头那是风餐露宿的……别说皮蛋,连个鸟蛋的影儿都瞧不见的时候多着呢!

“尝尝吧,”展鸰去他对面坐下,笑眯眯的托着下巴,“你来的倒巧,前几天刚灌了香肠,用的还是以前你给我的方子呢。今晚上我准备做卤味,多给你弄点鸭翅膀。”

席桐本不是个表情多的人,可跟她在一起,唇角却总是下意识的翘着,或许这两个人自己都没发现。

他忽然放下筷子,从斗篷下头掏出来一个灰色小包袱,打开拿了个沉甸甸的钱袋,郑重其事的推过去,“我们,还能做搭档吗?”

他有点忐忑。

展鸰瞧了眼,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不做那行了。”

席桐抬眼环视四周,轻笑一声,“看得出来。”

“不过嘛,”展鸰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透着股狡黠。她伸手抓过钱袋颠了几下,又摸到里面有几张银票的样子,“这些管你一辈子食宿尽够了。”

席桐就长长的松了口气,长久以来悬着的心忽然也跟着放下了。

有客人眼尖,看见席桐桌上的东西就嚷道:“老板娘,那是甚?怎的没听小二说过?”

展鸰头也不回的道:“私房菜,只给朋友的!”

那人也不过眼馋加嘴馋,听了这话倒也接受了,只是瞧着这俩人神态亲昵,又男的俊女的美,便顺嘴打趣了句,“甚么朋友,感情是会情哥哥哩!”

那边的展鸰和席桐也没听见,只是边吃边聊。

展鸰大略看了席桐丢过来的钱袋,还被他丰厚的身家小小吓了一跳,她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洗劫了一整个土匪大营!

“到我手里的钱是不可能退回去的,”她斩钉截铁的说,“门儿都没有!”

席桐轻笑出声,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的,“给都给了,本也没想着要回来。”

展鸰点点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我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这么着吧,就当是你融资,给你算个大股东,每月分红,如何?”

席桐嗯了声,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你做主就好。”

他对钱财一项没什么概念,更没什么打算,之前除了必要的花用之外,基本上都是交给展鸰打理,不然就他这散漫性子,早就把自己饿死了。

席桐低头吃面。他吃面的习惯特别有趣,每一口都要同时吃到面和配菜,然后再喝一口汤,多年来从未改变,简简单单的面也能给他吃出仪式感。

觉察到对面展鸰的视线,席桐勾了勾唇角,眼神中带了点追忆,“这情景,倒是叫我回想起你我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了。”

他们两个本是军校同期生,头次见面就是新生训练时候的餐桌上。后来两人一起被选入特殊部队,因各有所长被打散了分头历练,几年下来分分合合,最后又兜兜转转凑在一起成了搭档。

“你什么时候来的?最初到哪了?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展鸰真是满满的好奇,觉得集体穿越这种事情真的太奇妙,完全不亚于世界第八大奇迹。

席桐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口面,感受着久违的熟悉的满足感后这才不紧不慢道:“上次任务结束后不久,发现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找你的过程中稀里糊涂就过来了,大约是在后世的云贵一带,也有大半年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冥冥之中觉得就好像应该一路向北。其实前段时间我从客栈外头经过,只是没停下。”

说到这里,两个人相视而笑,显然觉得这世上的事十分有趣。

只是说来奇怪,分明是展鸰先穿的,可为何偏偏席桐却比她来得更早?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刚来那阵子,席桐着实茫然了许久。

原来的他只是一名战士,每日忙于任务,偶尔能得几天假就抽空去吃吃东西,往往不等休息好就再次投入战斗。太过充实的生活让他几乎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以后的事,也不必思考,因为一切都有上级和搭档帮忙安排好了。

可是眨眼间,天地风云变幻,他成了一名……无业游民?

没有战争,没有任务,没有明枪暗箭,什么都没有。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觉得自己跟周围那种缓慢而闲适的生活氛围格格不入,时空和职业的双重错位让他陷入茫然。

就好像……成了无家可归的流亡人。

然后又过了不知多久,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心底忽然涌出一路向北的强烈念想,于是也就这么来了。

真好。

席桐又挑了两筷子鸡丝吃,嚼了一下便微微挑高了眉毛,展鸰知道这是他喜欢的表现,不免有些得意。

“这边的醋很好,特别香,没有咱们吃惯的那种香精啊添加剂的味道,特别醇厚,凉拌菜或是吃热面的时候加一点都特别棒。”展鸰兴奋地同他分享着自己的收获,就跟穿越前一样。

“是很好,”席桐诚实的肯定了她的眼光,又继续道,“我先去了黄泉州,意外发现了你的画,只是似乎上头的人交代过了,这些人的口风特别紧,我花了大约一周也只打听到是来自福园州的两名捕快带过来的,便又去了福园州。也是那几日,我便从你门前经过了。”

这会儿再说起这些事,他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原来早在之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曾经无限接近,只是生生错过了,又多熬了将近一个月。

“原来如此,”展鸰恍然大悟,“说起来我的画还是你教的,你自然认得出来。”

顿了顿,她又笑道:“看来我这个忙也没白帮,不然或许你在将来会十次百次的过门而不入!”

两人正说笑,二狗子一脸难色的带着展鹤从柜台后过来。

“掌柜的,大爷闹着要找您,我拦不住。”

“没事儿,过来吧,”展鸰朝展鹤招招手,“正好认人。”

席桐的表情就有些微妙,“这是,你的孩子?”

他们分别才多久?儿子都这么大了?!

“啊,我弟弟,”展鸰大大方方的道,“阴差阳错来到我门前,可不就是缘分吗?是不是,鹤儿?”

展鹤冲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扒着桌面,肉嘟嘟的下巴垫在同样肉呼呼的手背上,满是好奇的看向席桐。

他的眼睛很干净,没有一丝半点污秽杂质,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纯真。

席桐对他笑了笑。

展鹤有点害羞,抿了抿嘴儿,微微往展鸰那边靠了靠。

这个大哥哥好好看哝……

“这是席桐哥哥,是姐姐最好最信任的朋友,以后都是一家人啦。”展鸰把他抱到椅子上坐下,耐心介绍道。

说到这里,她忽然心情微妙的道:“这里的人结婚生子都很早,真要论起来,这小东西是不是该喊我阿姨,喊你叔叔?”

她都二十六了!

席桐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她,摇摇头,“实践证明,现代人不显老的理论是真的。”

展鸰挑眉,这人是一本正经的号召他们该继续装嫩吗?

不过也是,古代人平均寿命本来就低,体质也不如经过各种改良的现代人,更别说他们这种专业训练出来的战士了。真要按照比例算的话,没准儿他们的综合素养还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大小伙子呢!

小孩儿仰着脑袋看展鸰,然后又看了看席桐,就见对方变戏法儿似的掏出来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登时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又熟练的去看展鸰,大脑瓜子简直要被他自己给甩晕了。

展鸰替他接过来,自己先翻来覆去的看了,“你还玩儿木雕呢,手艺倒是越发的好了。”

雕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狼狗,线条流畅,眼神灵动,不过巴掌大小,十分灵巧可爱。

席桐尤其擅长用短匕,这对手部灵活性要求特别高,所以他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弄点小玩意儿,也是怕功夫落下。

“嗯,”席桐低低应了声,微微垂了眼帘,“你不在,这边也没什么消遣,接任务之余,也只好做些木雕了。”

说完,他又笑了下,难得卖弄了点本人极其稀缺的幽默感,“前后倒也换了几两银子。”

心灵迷失的那段时间,他还真是靠卖木雕维持生计的。

展鸰失笑,把小狼狗交给小孩儿,“席哥哥给你的见面礼,拿着玩儿吧。”

展鹤无声欢呼了下,隔着桌子对席桐做了个揖,瞬间亲近了许多。

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总是想要找人炫耀一下的,他自己欢欢喜喜的摆弄了会儿,便手脚并用的爬下条凳,蹦蹦跳跳的举着小狼狗木雕给二狗子他们看去了。

席桐盯着他圆滚滚的背影看了会儿,转头朝展鸰指了指喉咙。

展鸰也跟着叹了口气,“捡到他的时候就这样了,嗓子应该没问题,可能是心理创伤形成的应激障碍,慢慢来吧。”

席桐点了点头,又问:“养在身边倒也罢了。”

展鸰笑着摇头,飞快的将展鹤的来历讲了遍,又说的认真,“哪里能养一辈子呢?我琢磨着,这孩子的家世未必一般,指不定是怎么着才到了这儿。将来有朝一日风平浪静,他的家人若知道他没死,十有八九是要带回去的。只是现在小东西吓坏了,晚上总是噩梦连连,大夫说大约是落了病根,身子也有些伤着了。我先好好替他调理着,等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再慢慢往外打听。”

她不止一次的进行过设想,展鹤到底是什么身份,其中不乏影视剧中常见的宫廷豪门,若果然是那样骨肉相残的家族,对方既然敢下手一次,就必然是想斩草除根的。

小东西捡了这条命不容易,而她现在根基尚浅,一来没什么门路,二来对附近势力分布也不甚清楚。倘若最坏的猜测成真,一旦走漏风声,若当初谋害展鹤不成的人顺藤摸瓜找过来,只怕抵挡不了,丢了家业事小,连累了他们这一群人事大。再者孩子也还弱,受不得惊吓,须得暂时蛰伏,从长计议。

席桐听后点头,“你想的很周到。”

养着吧,也不缺这几口吃的。

晚间铁柱与二狗子带着小五他们一同吃饭,众人不免对新来的席桐十分好奇。

负责洗刷的刘嫂子便道:“怪俊的后生,又难得的气派,瞧着倒不像是个做活的。”

“哪里是做活的,嫂子恁也忒会想了!”大宝就道,“今儿我听掌柜的亲口说的,是故人哩,两人熟络的很。”

众人纷纷点头,原来如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掌柜的这等女中豪杰,认识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凡夫俗子哩。”

“嘿,你们没瞧见他的眼神儿,那身板儿,那气势,依我说,便是那话本子上的英雄侠客!”

“哈哈,咱们掌柜的可不正是位女侠?正缺一位男侠哩!”

“什么男侠,你这没见识的,那叫少侠……”

在客栈做了几天活,李氏也被带的活泛了些,闻言笑道:“怪道,俺就说瞧着与掌柜的甚是登对,说不得便是心上人哩。”

几人便又笑,竟开始操心起自家掌柜的终身大事了。

小五倒是有点迟疑,“只是这样一来,岂不像是倒插门了么?掌柜的这般人品,又这样能为,可不好这么着!”

“休得胡说!”铁柱颇有大哥风范的呵斥一句,“真是没见识,你今儿是没瞧见那位席大爷,多么气派,光是那一匹宝马怕不是要几百上千的银子,若是没有门路,只怕有银子也没处买去!这样的人,会是吃白饭的么?”

众人纷纷称是,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吃了一回,刘嫂子难免又起了点乡间大娘们惯有的心思,“龙生龙凤生凤,掌柜的这样俊,席大爷又是那般出色的后生,这二人若是在一处,生出来的娃娃指不定多么好看!”

这么一说,大家不免顺着幻想起来,竟都有些期待起八字没一撇的小掌柜了……

这一夜,席桐并没有认床,睡得格外踏实。

次日一早,展鸰也有点起晚了,她习惯性的喊展鹤起来洗漱时,却发现屋里竟然没人了?

正在院中洗被套的刘嫂子便笑道:“掌柜的醒了?大爷正在东厢席大爷那里玩呢。”

展鸰一乐,呦,这俩人倒对了脾气了?除了诸锦,再没见展鹤对谁这样亲近过。

什么大爷、席大爷的,如今她家里倒是有两位大爷了。那自己算什么?展大娘?

展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飞快的洗漱,顺带着把自己逗乐了。完毕便去了东厢,临走前还不让叫刘嫂子转告李氏,叫她先把昨儿临睡前泡的糯米蒸上,熟了之后摊开晾到略烫手的时候喊自己。

刘嫂子应了,麻利的晾上被套便去知会李氏。

东厢房门没关,展鸰一眼就看见炕头上坐着一大一小,都垂着头,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动作表情出奇的一致。

展鸰失笑,刻意放重了脚步,席桐果然察觉了,看见是她后便勾了勾唇角。

“做什么呢?”她走了进去,这才发现是席桐正在做木雕,展鹤一脸的兴奋,好似在看大变活人似的。

席桐给她看了看手中初具雏形的小马,又指了指展鹤,“他属马。”

“有没有谢谢哥哥?”展鸰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热乎乎的,手感极好,便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席桐就眼带笑意的看她,展鸰别开眼,装没看见的。

她一直有这个毛病,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人,自然也是哺乳动物的一种。

他们仨凑堆儿吃早饭,金灿灿香喷喷的小米粥配着小咸菜,略放一会儿便起了一层米皮,萝卜块嚼起来咯吱咯吱响,又爽又脆,全部的味蕾都被唤醒了。

还有小孩儿拳头大小的小笼包,白胖胖肉鼓鼓,顶端绽开菊花般的褶皱,一口下去便是一汪清浅的汤汁,肉团儿很是劲道,略有些烫嘴的时候吃正好!

展鸰每天都给展鹤做一碗蒸蛋,用细腻的小白瓷碗盛着,淡淡的柠檬黄,十分好看。蛋液提前用粗纱布反复滤过,上头堆一点柔滑的红豆沙,又香又甜,小孩子特别喜欢吃。

小家伙自己右手拿着迷你筷子,左手用勺子挖蒸蛋吃,一口口吃得欢,腮帮子都鼓起来,松鼠似的嚼个不停。

正巧席桐夹了个小笼包,无意中发现小家伙鼓起来的侧脸……竟与筷子上的包子无比酷似!

他微微挑着眉毛欣赏片刻,抬头就发现对面的展鸰正在憋笑。

这人真的一点儿没变,关键时候靠得住,可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时候却又单纯的很。

吃过饭后,展鸰就兴冲冲的去了厨房,展鹤习惯性要跟着,奈何人小腿短,正着急,却忽然发现自己腾空而起,下一刻便稳稳落入结实的胸膛。

席桐一条胳膊便可将他托的稳稳地,只是却开口道:“你自己找姿势。”

他没抱过小孩子。

展鹤眨了眨眼睛,果然抓着他的胳膊,上下左右的挪了挪小屁股,最后老老实实在他臂弯中找准地方窝好了,还弯着大眼睛冲他笑了笑。

席桐眼底微微沁出点笑意,撇开长腿跟了上去。

展鹤就扒着他的胳膊往四下看,觉得新奇又欢喜。

哇,好高哦,比姐姐抱着的时候还高!

见展鸰来了,李氏忙上前迎接,“掌柜的好,那糯米俺已晾上了,您要不要去瞧瞧这个冷热成不成?”

她是不知道掌柜的弄这么些糯米,蒸熟了却又要晾的不冷不热的做个甚。

展鸰果然过去伸手试了下,觉得差不多了,便去隔壁暖房剪了事先发好的麦芽,将二者混在一处搅拌均匀,完了之后又交代李氏,“你再瞧着,三个时辰后用那边的白布口袋装起来,能榨出多少汁子算多少。到那时再叫我。”

“糯米糊糊?”席桐那张脸上甚少出现此刻这样的茫然。

“麦芽糖。”展鸰有些得意的道,“过年没有糖怎么能行?本想着买蜂蜜,怎奈黄泉州和福园州竟都不是产好蜂蜜的地方,偶然找到几个留到现在的,也都不大好,还不够糟心的。左右我想好了,开春便自己养些蜜蜂。”

席桐看过来的眼神明晃晃都是敬佩。

为了口糖,竟决心自己养蜂,何等的执着!当真感天动地。

说话间,展鸰已经挽了袖子,又神神秘秘的指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与他瞧,“你不知这锅卤水花了我多少心血!这里的料又不全,不知求了多少人才大略凑了这十五样,又反复试了配比,煮过几回,好歹是那么个意思了。”

卤水难得,也十分娇贵,须得时时维护,单就器皿而言也不能马虎了,寻常铁锅铁桶之类的金属器皿是不成的,要不了多久便会坏了。

为了得到绝世好卤,展鸰还特意进城搜罗器皿,怎奈都没找到大小合适的,还专门请人开窑烧了一批,便是如今用着的大陶罐了。

说是陶罐,可它们的个头也未免有些太过巨大,还带着嘴儿和专门的耳朵,奇形怪状,但着实好用。

她提前叫李氏准备了好些肥嫩的猪蹄、猪耳朵、鸡脚鸭掌、鸡翅鸭翅,都细细褪净了毛,如今都分批丢入卤水中煮。

卤水受热,里头十多种药材和事先煮过后剩下的油脂香气进一步融合,在空中散开浓郁繁复的味道。

城中食肆内自然也是有荤菜卖的,另有好几家老字号的烧肉十分有名,可她也是进过几回城的人,每每也从那几家铺子前头路过,然而却可以斩钉截铁的说,绝没有一家有这般厚重的香气!

旁边的李氏就忍不住伸长了脖子闻,又偷偷咽口水。

她倒是想学的,只是这忒也复杂,且又要那样多的香料,她记不住不说,最要紧的是听说林林总总一大堆下来足足好几两银子呢!寻常人家却哪里吃得起!

不过确实是香,莫说还往里头加肉,光是这一锅卤水,她都能就着吃几个大饽饽了。

天啊,光是卤水已经这般浓香,再加了肉……那得好吃成什么样儿?岂不是要上天?

几个时辰之后,卤味做好了,什么猪蹄猪尾巴鸡爪鸭掌的,表面都泛着一层油亮的红棕色,但凡路过厨房的人都跟着咽口水。

要了命了,青天白日的这样香!叫人如何专心干活?

展鸰自己先尝了一口猪蹄,只觉入口即化,蹄筋也都煮的软糯了,略微一抿便化在口中,哪里需要再费劲咬?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用小刀连皮带肉切了一点下来,略蘸一蘸浓稠的汤汁增味,转身对展鹤说“啊”。

小家伙乖乖张嘴,啊呜一口吃掉,一咬就满足的捧着小脸儿直踢腿儿。

好好吃哦!

黏糊糊香喷喷的,好香哝。

他平时是不爱吃肥肉的,可是姐姐给的这块却十分不同,瘦肉弹牙,肥肉软烂,肥而不腻,好吃的很呐!

不知什么时候,席桐已经是双手抱着他,稍后展鸰看过来时,他便一脸无辜加无奈的耸了耸肩,然后朝鸡翅努了努嘴。

展鸰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笑,“不必这样宠他,叫他自己下来走吧。”

“厨房有火,且乱糟糟的,他这样嫩的皮肉,别烫着了。我力气大,也没什么。”席桐面不改色道。

这话倒是,展鸰顺手捏了捏小朋友的腮帮子,帮席桐扯了几块翅中肉送到他嘴巴,“尝尝,是不是原来那个味儿。”

席桐张嘴吃了,很捧场的点头,“比原来的更香。”

“大概是肉好,”展鸰道,“这里的鸡鸭什么的真的很香,不用加配料都特别好吃。”

第24章

展鹤口中的猪蹄已经咽下去, 红彤彤的小嘴巴吃的黏糊糊, 十分眼馋的盯着席桐口中的鸡翅, 然后再眨巴着眼睛看自家姐姐。

展鸰乐出声,也顺手给他塞了点鸡翅膀,又对一直在旁边干看着的李氏道:“你也辛苦了, 快尝尝吧。”

李氏受宠若惊, 连连摆手, “这如何使得,这样贵重的好东西, 俺,俺日日吃饱喝足,掌柜的, 这些您留着卖钱吧。”

说老实话, 虽然是在外头做活,可她这辈子活了这么些年, 数这些日子轻松!每日吃饱穿暖睡的香,厨房里又格外暖和,才来了几日啊?她都胖了!

“咱们客栈可没有吃独食的道理, ”展鸰笑道,“吃吧, 做不过些零碎儿罢了, 顶了天能吃多少?”

李氏就感动的抹眼泪, 犹豫再三,却还是小声问道:“掌柜的, 俺,俺能不能拿回房去吃?”

展鸰瞧了她一眼,轻笑道:“我知你家中还有老人孩子,也知你男人今儿要来瞧你,你只管吃就是,回头我给你包一大包,叫他拿回家去,快过年了,也是个意思。”

一个女人在外做活本就不易,能帮衬的就帮帮吧。

李氏听罢,登时泪流满面的跪了下去,不住磕头,连呼她是菩萨在世,任凭展鸰再如何搀扶也挣扎着不肯起来,一口气磕了几十个头才满面泪痕的爬了起来。

这可是肉啊,掌柜的何等大方人,竟是说给就给了?

展鸰叹道:“以后再不可如此了,不只你,但凡客栈员工都有份儿,多少不说,好歹尝个鲜。便比如那小五,他家中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哪里会只偏向你一人?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说完,她就叫李氏将各样卤味都拿了些装在大托盘里,准备等会儿开午饭的时候叫他们加餐。

李氏千恩万谢的去了。

展鸰又叹了一回,一转头就发现席桐和展鹤竟直勾勾盯着自己瞧,不觉失笑,“看什么?”

席桐摇摇头,又冲那边努嘴儿,“鸭脖也来一点……”

晌午李氏的相公果然来了,两人说了一会儿私密话,各自问好,然后那男人转头就见婆娘拿出一包香喷喷的肉来,还以为是她偷得,登时吓得腿都软了,脸也白了,任凭李氏再如何解释也不信。后来闹到展鸰跟前才信了,只是不免又是一番感谢,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步行到家的时候也快天黑了,老父亲颤巍巍立在门口,不住眺望。因家境贫寒,也不舍得熬油费蜡,只是眯着眼睛觑,听见动静便哑着嗓子问道:“可是新光我儿?”

他也不知问了多少遍,来的都不是,一直到天色擦黑,这才终于听到了期盼中的回音。

“爹,天这般冷,恁怎的出来了?!”新光连忙一路小跑的过去搀扶。

老头儿刚要开口,鼻翼先抽动了下,忽而脸色大变,“你,你哪里来的银钱?弄这一身肉味?我儿,爹没甚大本事,可也从小教导你为人须本分,咱们人穷志不穷哩!你”

他们家穷成这样,哪儿有闲钱吃肉?必然来路不正!

“爹!”新光知道父亲误会了,忙解释了一回,又哽咽道,“掌柜的好人哩,说要过年了,算是甚么员工福利,也叫家里人都跟着沾沾嘴儿,在那里干活的都有哩!还说,往后但凡逢年过节都有呢!”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好人一生平安,无忧无灾,菩萨保佑!”老头儿听得也是老泪纵横,又哆哆嗦嗦的朝着客栈所在的方向拜了几拜。

久违的有肉吃,爷俩心中都是滚烫一片,相互搀扶着进了屋,但见屋内破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被风吹得抖了几下,眼见着就要灭了,新光飞快的关了门。

“爹!”两个孩子乳燕投林般的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问娘如何,新光挨着摸了脑袋,只说都好。

炕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咳嗽几声,眯着一双昏花老眼看他手中纸包,“我儿,那是何物?闻着倒是怪香的,甚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