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己不争气,如今老母亲竟连肉味儿都忘了……

新光用力抹了抹眼角,过去坐到她身边,一边开着纸包一边笑道,“娘,秀芬干活的那掌柜的是厚道人哩,我今儿去瞧着,她气色反倒比在家里好多了,也白胖了哩。”

老妇人虽腿脚不便,可上半身却是好的,听了这话便在老伴儿的搀扶下倚着枕头坐起来,念佛不止,“阿弥陀佛,好人好报,也是苦了秀芬了。”

秀芬是个好媳妇儿,孝顺公婆抚育儿女,累死累活从无半点怨言,但凡略有一点法子,他们也不舍得叫她撇家舍业的出去做工啊。

老头儿小心翼翼的将油灯挪过来,忍不住道:“不止哩,人家掌柜的还叫新光带回来年礼哩!那可是肉,这一大包,怕不是要好几十文呢!”

“肉!”两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叫起来,又拼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老妇人也唬的够呛。

好几十文?这样贵重,他们如何能收?

新光忙开了纸包,但见昏暗的灯光下猛地窜出来一股浓香,里头好大一只肥嫩的猪蹄,还有些个老大的翅膀之流,登时馋的两个孩子口水直流,两位老人和新光自己也忍不住狂咽口水。

这,这样多?

如何吃的完呐!

两个孩子虽然馋的要命,可却十分知礼,手拉手站在桌边狂吞口水,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爹,我们,我们能吃吗?”

“娘吃了吗?”

三个大人登时泪流满面,新光用力点头,撕下一大块皮肉相连的猪脚肉递给两个孩子,“吃了,你娘吃了,爹也吃了,这些都是给你和爷奶的。”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心的接了,转头又递给爷爷奶奶,“爷,奶,恁先吃。”

两位老人老泪纵横,几人推来让去,到底还是老人略咬了一点,两个孩子才开动了。

“爹,真香!”

“这边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大口吃肉吧?”

老头儿又叫儿子吃,新光笑着推辞,只道自己已经同婆娘吃过了。

话音未落,那老娘却叹道:“我儿,你莫要再哄老婆子,俺眼瞎心不瞎,你哪里舍得?这话便是当年你小时候,我同你爹哄你的,如今倒成了你哄俺们了。我同你爹左右是黄土埋到脖根儿的老废物了,若你不吃,俺们更不必吃了。”

一番话说的新光泪眼婆娑,只得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当夜,一家五口舔嘴抹舌的分吃了一只猪蹄,其他的都小心翼翼的重新包好了,高高挂在房梁上。啃完了猪蹄剩下的骨头也没舍得丢,次日用水煮一煮,加了米面便是一锅肉粥哩,何等奢侈!

次日一大早,展鸰就去熬麦芽糖了,席桐和展鹤两人照例跟着,偶尔还帮忙打打下手,竟没有李氏的用武之地了。

昨天那用麦芽和糯米发酵过后榨出的汁液已经用粗纱布反复滤过好几次的,展鸰将它们倒入大陶罐中,以小火慢慢熬,又用小木棍儿不断搅动防止沾糊,空气中开始散发出一种香甜的味道。

随着水分的蒸发,陶罐中的液体越发粘稠,最终呈现出蜜一般的暗金色。

展鸰用一根筷子挑了下,微微用力便挑起来老高,中间的糖膏越扯越薄,好似透明丝线。

她弄了一点尝味道,又对席桐笑道:“是不是那种特别原始的甜香?”

席桐取了一段糖丝放入口中,冲她竖了竖大拇指,笑着摇头,“真有你的。”

“那是!”展鸰扬了扬下巴,小模样十分得意。

又过了会儿,陶罐中糖膏已然十分粘稠,展鸰从里头取了些盛入碗中,剩下的继续熬。

席桐有些不解,“不是已经成了么?”

“那是麦芽糖,滋味好,吃起来也有趣,只是放不了太久,”展鸰解释道,“这里没有防腐剂,也没有冰箱,冬日还罢了,年后春暖花开,要不了多久就坏了。我再去去水分,将它们做成糖瓜,放一整年都没问题。”

说着,她便用筷子挑了些金色的麦芽糖膏,想了想,干脆放在案板上将糖膏粗略的按成蝴蝶型,又小心的拉了两根触须出来,略放凉了些,也硬了些,这才递给一直搓着小手等着的展鹤,“哝,去玩儿吧。”

她没捏过糖人,不过胜在手巧有灵性,虽然蝴蝶触须有些粗壮,看起来有些滑稽,可反而有种质朴的意趣。

展鹤看的眼睛都亮了,欢喜万分的拿在手中,主动点着脚尖往她面颊送上一个轻柔温暖的亲吻,然后便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登时将小嘴儿惊成O字型。

好甜哦!

席桐看的有趣,抬手帮他扶了扶有些歪的兔皮帽子。

“呦,这是什么?”

三人正笑着,许久不见的诸锦从外头进来了,看见展鹤手中的糖蝴蝶便好奇的问道。

“麦芽糖。”展鸰冲她招招手,也做了个蝴蝶,“舔着吃咬着吃都随你,只别忘了刷牙,不然糖吃多了该疼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做出来的蝴蝶明显比方才给小朋友做的好看。

诸锦从小到大吃的甜品点心无一不精,随便一块蝴蝶酥也恨不得摆成繁花似锦的图案才端上桌,何曾见过如此原始如此粗糙的玩意儿?当即一脸新奇的接了,不必人催促,也学着展鹤那样舔。

“呀,真甜!”

夏白照样在后头跟着,长身玉立腰配长剑,挺好看。

展鸰就笑眯眯的瞧他,飞快的做了第三只糖蝴蝶出来,“夏护卫。”

夏白瞪圆了眼睛,一张俊脸都微微涨红,“多谢展姑娘美意,我就不必了。”

他总觉得这掌柜的像在哄孩子!

他堂堂从六品护卫,知州大人的左膀右臂,身上也是有军功的,更屡屡被委以重任,不过是被临时调来保护大小姐,如何能跟姑娘、孩童相提并论?!

不吃!说什么也不吃!

然而诸锦一瞪眼,他就没招儿了,略带点屈辱的伸出手,将那只糖蝴蝶别别扭扭拿在手中,近乎逼良为娼一般的道谢。

再然后……真甜!

不多时,展鹤、诸锦和夏白这三个碍手碍脚的就被展鸰撵出去,可巧日头好的很,还没有风。两大一小便在屋檐下排排坐,眯着眼睛晒太阳,嘴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舔着糖蝴蝶,一气从嘴里甜到心里,惬意的不行。

哎,真甜!

厨房里没人了,展鸰才看向席桐,笑道:“也给你个蝴蝶?”

她是做上瘾来了。

席桐却摇头,展鸰就有些失望,结果下一秒便听这人道:“要个不一样的。”

“成!”展鸰干劲十足的挖出一团麦芽糖,活动十指跃跃欲试,“给你弄个狗?”

她记得这人好像挺喜欢狗来着,早前就爱偷偷摸摸去摸其他部门的警犬,被人家防贼似的挡着。

“我属龙。”席桐非常认真的说。

展鸰:“……”你在驴我。

“我真的属龙。”席桐又重复了一遍,表情和眼神越发真挚。

展鸰瞬间变成死鱼眼。尼玛,咱俩同岁,同年进的军校,都看过对方的档案,我能不知道你属龙?!

那玩意儿也是人做的?我是不是得感激您这般瞧得起我?

“……你给我出去!”

片刻之后,外头晒太阳的仨人听见动静,齐齐抬头,就见刚才唯一被留在厨房的席桐也被撵了出来,手里同样举着一根筷子,筷子上……嗯?一坨扭曲的糖球?

席桐火辣且富有压力的视线在他们三个的糖蝴蝶上缓缓扫过,然后沉声道:“我与你们是不同的。”

诸锦:“……”

夏白:“……”

鬼的不同哦,你就是个球!

连个基本造型都没有,分明就是被掌柜的胡乱团了一下打发出来的!

顶个球你还吃出优越感了!

大约席桐自己也觉得作为一个擎着球的男人,与这三个简直格格不入,于是不做停顿的翩然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诸锦又舔了口糖蝴蝶,忽然后知后觉的问旁边的夏白,“话说,这人谁啊?”

这个问题简直正中红心,夏白一口咬碎蝴蝶触须,茫然的眨了眨眼,摇头,“不知道。”没见过啊,好似突然就出现了,展姑娘同他竟意外亲昵。

然而席桐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展鸰喊了回去,叫他一起帮着搓糖瓜。

有球也不行,该干活还是得干活,掌柜的说了算。

麦芽糖中的水份被最大程度的熬干,将糖膏搓成指头粗细的长条,放到外头彻底晾干之后砍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可以保存很久而不变质。

有才买到的新鲜驴肉,展鸰顺便煮了一块,又用火炉烤了芝麻白饼,外头酥酥脆脆的,切开之后里头放上驴肉薄片,一口下去喷香管饱。

反正只要出了城,诸锦也就没什么大小姐的风范了,看猪、摸鸡、喂鸭、撩起袍子随便坐,如今也跟展鸰他们一起抓着驴肉烧饼吃,偶尔掉渣了,还熟练的用手接着吃了……

早先夏白还努力过,三番五次的尝试将自家大小姐掰回正道,可眼见着大人自己都放弃了,他也干脆装看不见了。

不光不管诸锦了,他自己也是一回比一回放松,现下啃鸡爪子、接烧饼渣渣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比诸锦可熟练顺畅多了!

他都能完整的鸡小腿进去,只剩鸡骨头出来,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渣滓都不剩,大小姐可佩服他了!

不过他有个认识的兄弟,还能不用手吃鸡翅膀,那个难度有点高,他还不大行,得继续练……

诸锦一口气吃了三个烧饼,外加一个卤猪蹄,有些撑,揉着肚子直哼哼,展鸰拍拍手就去厨房熬山楂去了。

这一带树多山多,山果也多,什么山楂栗子核桃的个顶个儿饱满肥厚,品相十分出众。

便如这山楂,一个个皮薄肉厚核小,红艳艳圆滚滚,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咬一口软绵绵的,绝对是展鸰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的山楂。

只是吃多了倒牙没商量,她就提前洗净了,又叫李氏去了核,这会儿加了糖煮一锅,淡红色的汁水粘稠挂壁,又酸又甜,放凉了之后来一碗简直舒坦!

“展姐姐,你手艺真是好啊!”诸锦本不大爱酸,可喝了一口山楂汁便爱上了,舒坦的简直不想走了,“若我是男子,定然要八抬大轿将你娶回家去!”

话音未落,席桐和夏白就齐齐看过来,然后觉察到对方的举动后又看向彼此,最后又默默移开视线,安安静静的喝山楂汁。

嗯,酸甜酸甜的,真好喝。

“瞧你这出息!”展鸰笑坏了,又划算着回头做点山楂糕、山楂酱什么的。自己吃不完大可以放在店里卖嘛,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里的山楂并不贵,甚至好些村落山上遍是山楂树,根本吃不完,许多人家也懒得打理,只是任它们烂在地里。

展鸰知道了肉痛的不得了,买完山楂还跟那山民说了,叫他捡几十斤好的送来。

浪费食物是要遭天谴的!

诸锦嘿嘿直笑,三口两口喝完了,又哼哼唧唧的要第二盏。

“这个喝多了伤胃,不能给了。”展鸰点了点她的额头,“走时给你装一罐。”

“驴肉烧饼也要!”诸锦急忙补充道,“要三个,不,四个,四个!好姐姐,四个好不好?”

年底事多,爹爹总是忙活到深夜,时常忘记吃饭,胃口也不好。这驴肉烧饼虽然有些个粗鄙,可颇有野趣,回头自己切成小块,再好好摆盘,说不得能叫他多用些。

“好,”展鸰喜欢她天真烂漫又有孝心,当即满口答应,“再与你包些卤味如何?麦芽糖要不要?糖瓜却要明日才干透,那个只好等下回。”

“要要要,”诸锦笑嘻嘻的道,“我最爱猪耳朵,咯吱咯吱的。”

“你舌头倒是刁钻,那个下酒最好。”展鸰笑着摇头,又问,“今儿巴巴儿过来,也不只为了这口吃的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诸锦拉着她的手道,“展姐姐,再有大半月过年了,五日后城中有庙会,且还有接连几日的灯会,你也别老忙活了,进去逛逛吧,也叫我略尽一尽地主之谊。”

庙会?这个还真是没逛过。

展鸰看向席桐,意思是去不去?

席桐微微一笑,“去吧。”

展鸰点头,那就去!

“对了,”光吃的兴高采烈,她都险些忘了正事,“你可知如何落户,如何交税么?”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妥妥当当的黑户,以前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随着铺开的摊子越来越大,再这么着可不成了,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虽是问的诸锦,可展鸰看的却是夏白,因为她敢肯定诸锦这个大小姐一准儿不了解这些。

果然,诸锦听后满脸茫然,下意识扭头去看夏白,“你知道么?”

夏白瞅了展鸰一眼,年轻的掌柜的冲他笑的人畜无害,怎么看怎么正直憨厚。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如今你们有了产业,落户倒也不难,若要交税,便交商税便是。只是这么一来,便是商籍了。”

前段时间他跟大小姐骤然知道这位掌柜的竟然也是黑户,都吓了一大跳!有这么光明正大做买卖的黑户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以一己之力做到如今地步,还收留流民,又约束他们不惹是非,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现下人口也是朝廷重视的,没有人口便无人经营,无人经营便没有税收,没有税收整个国家都运转不动!故而朝廷判断父母官政绩的重要标准之一也是赋税,若能有人主动请求落户,只要没有什么案底,又有产业或是能力,执政者大多不会反对。

展鸰点点头,“商籍同普通农籍又何分别?”

夏白飞快的看了席桐一眼,道:“倒也无妨,并不影响后代科举,只是赋税重些。农籍大抵税一分四五,商籍却要将近税三,现下在二分六七上下浮动。且每逢开凿大型工事或是发生战乱,也会有要求在籍商人无偿募捐的情况发生。”

说白了,就是挣得多,出去的也多呗。

可若是叫展鸰和席桐去种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来他们确实不大精通,二来农耕靠天吃饭,不确定性太大,且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够操心的,不划算,不划算……

见展鸰若有所思,夏白又提醒道:“说来你们也是赶巧了,年底事多,这才没人腾出手来查阅,可回头转过年来都得闲儿了,你们这头就瞒不住。届时一旦查看起来,你们一无户籍,二无交税,轻则加倍罚款,重则入狱,查抄家产也是常有的事,还是早些办了吧。”

这是一方面,二来钱财富贵迷人眼,早前他们门庭冷落的时候倒也罢了,左右没什么钱,大家伙儿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每日往来客人颇多,名声也渐渐起来了,恐怕城中那些指望这个发财的人便要惦记上了……

展鸰和席桐都跟他们道了谢,决定明天一早就进城把这事儿办了。

等诸锦和夏白走了,席桐才问:“咱弟弟,也一起办了?”

战友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亲如一家,经常满口“咱爸咱妈咱哥咱姐”的,展鸰也不在意,只是点头,“办了吧,眼下谁也说不准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总不能一日查不清就一日黑着,大不了到时候再销户呗。”

诸清怀最近心情有些复杂,既喜且忧:

喜的是女儿一日似一日开朗活泼,精神头儿都好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高兴的;

而忧的是……自家闺女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敢吃了!

就说昨儿晚间她给自己准备的宵夜,他先还老怀大慰,感慨不已,结果一开食盒,险些吓得叫出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大半夜的,他一介文弱书生冷不丁看见食盒内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耳朵……

简直面无人色!

哪怕是猪耳朵,也是耳朵不是吗?

若非混迹官场多年,练就泰山不崩于前的气魄和心胸,只怕早就叫的将府中护卫招来了!

要不是知道是女儿亲手准备的,他当真要怀疑是仇家故意谋害!分明是要吓死他!

那不知什么做的酥皮肉饼倒是十分香醇可口,宛如红玉的山楂盏也酸甜可口,叫人胃口大开,只是这猪耳朵……

此等腌臜东西,如何下口!

诸清怀愁的差点把自己的胡须都耗秃了。

吃吧?实在张不开嘴。

不吃吧?好歹是女儿一番心意,想来她也不会害自己这个可怜的老父亲……

最后,到底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占了上风,诸清怀气沉丹田,几乎拿出决然赴死的心情动了筷子。

然后……咦咦,这个味道,这个口感?

他咯吱咯吱就着猪耳朵吃完了一整盘驴肉火烧,甚至还偷偷喝了点藏在书架后头的陈年美酒,微醺入睡的时候有些飘飘欲仙……

真香!

作者有话要说:

席桐:“我与你们是不同的!”

诸锦&夏白:“……顶个球用哦!”

第25章

次日一早, 展鸰就带着席桐等人进城办户籍外加纳税去了。

先去了办户籍的地方, 略给了点银钱, 那差爷便换了副笑脸儿,亲自带人过来丈量土地、房屋,登记造册, 又看了账本子, 连带补交的共收了七两八钱银子。完了之后一群人又马不停蹄的重新返回城中, 开了交税的条子凭证和身份文书。

虽然衙门上下都对他们这些人的复杂构成有些疑问,但瞧着一个个都收拾的干净体面, 又没有案底,且是主动上门纳税,倒也没多问什么, 收了银子便麻利的办好了。

“得了, ”那官差将几本户籍册子丢过来,抄着手道, “以后可是有人管了,万望收敛着些,咱们这位知州大人, 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年前后的,正是各处衙门报本子、收银子的时候, 这几个人倒是乖觉, 不然年后有他们受的。

展鸰就笑着递上去一大包卤煮, “这一天下来,您同兄弟们受累了, 自家做的零嘴儿,且拿着下酒。”

人家确实上心,听说换了旁人,一跑半个月拿不下来的有的是,展鸰也领这个请。

开始席桐已经偷偷给塞了银子,这会儿也不用再给,不然给人瞧见了反倒不美,便给些个卤味,一来自己做的,没什么大本钱,可这么一大包放到外头也能有大半两银子,不算太轻薄;二来只是吃的,便是旁人瞧见了也不好说什么,两边都便宜。

那官差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伸手一接便觉沉甸甸的,透着纸包的一股奇异肉香,越发满意了。

“好说,也是我等本分,日后有个什么事儿,只管往这边来,能办的咱们便给你们办了。”

这就是愿意搭挑人脉了,于是双方都很满意。

从今往后,展鸰他们便是黄泉州辖下庆云镇商户了。

天不亮就起了,如今已然是月上梢头,一天时间往返几个来回,坐车坐的都快瘫痪了,简直不是人受的,展鸰便带大家在城中吃了晚饭。

这回他们却舍弃了量大实惠的王婆肉包子,改道去了潘家酒楼。

大庆朝不讲究什么宵禁,此刻正是夜里吃酒的时候,各处酒楼饭庄外头挂着各家灯笼,里头点着老粗的蜡烛,照的明晃晃的。

空气中弥漫着浓香,耳畔回荡的却是各处歌姬、乐妓们的娇笑,混杂着食客们响亮的划拳声,当真像座不夜城了。

那伙计倒是认得展鸰和铁柱、二狗子,老远见了便主动迎上前,“这不是展掌柜的么?前儿我们掌柜的还念叨,也有日子不见了,不成想今儿便来了,快请进!”

“你们掌柜的不在?我还想同他问好哩,”展鸰笑道:“进城办事,天色不早了,便在城中吃了饭再家去。”

“正是这话哩!可是不巧了,今儿掌柜的去外地办事去了,要后日才回。”那伙计笑容可掬的道,又亲自替他们擦桌抹凳,“几位吃些什么?”

展鸰环视四周,“说来好笑,我来过好几回了,却是头一遭在这里吃饭,端的是两眼一抹黑,可有什么招牌菜不成?”

“自然是有的,近来本店的金银蛋、泡”伙计张口便来,显然是一日说不知多少遍,早已熟练得很了,可还没说完呢,他先就笑了,又抬手往自己面上虚虚一拍,“可是小的看见展姑娘来,欢喜糊涂了,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哩,这几样可不都是从展姑娘那里弄来的?”

众人都笑了,二狗子这个展鸰的死忠粉就昂首挺胸的道:“我们姑娘本事多着哩,以后还有的是花样。”

伙计又跟着赞了一回,这才报了几个菜。

看见菜单她还诧异道:“牛肉?竟也敢杀牛?”

不是说古代的牛都特别金贵,谁也不许杀么?怎么这会儿还光明正大卖上了?

展鸰问了席桐的意思,最后要了一个焖牛肉,一个夹面子茸割肉,一碗葱泼兔,一道金丝肚羹,另有一盆白菜豆腐汤和几样小菜,又额外给展鹤叫了碗蒸蛋。

伙计记好了,这才笑道:“耕牛自然贵重,却也不是没得吃,如今有那一干人等专门饲养肉牛,全是肉,力气小就罢了,耐力也差,太平年间耕地是不成的,可好吃呀。每月去衙门里报一回,确认没有耕牛充数了,也能宰两头出来卖,今儿店里便是早起才割的新鲜牛肉!稀罕的很呐,您可算是来着了。”

听他这么说,展鸰立刻跟席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火辣辣的向往。

牛肉,那可是牛肉!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不吃牛肉还能活?

烧烤、煎牛排、牛肉干、水煮牛肉、五彩牛柳、红烧牛腩、红酒烩牛肉……甚至什么牛肉包子、各色下水的,哪样不好吃?就拿火锅来说,因为没有牛百叶和肥牛卷,可真是黯然失色呢。

已经快要忍不住流口水的展鸰马上跟伙计问了牛肉铺子所在,立马儿把钱袋子塞给二狗子,火烧火燎的打发他跟铁柱先去买牛肉,“赶紧去瞧瞧还有没有,只要新鲜,不管剩了什么、剩了多少都买回来,骨头下水也别漏了!叫他们即刻送往城外一家客栈。”

牛肉简直全身都是宝,从牛头到牛尾巴,除了皮毛那就没有不能下锅的!蛋蛋烤着也香呢。

二狗子吞了吞口水,有些迟疑地问:“若是剩大半头,也买?”

“买!”

“一,一整头呢?”

“买买买!”

得了自家掌柜的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兄弟两个恶狠狠的哎了声,站起来紧了紧裤腰带,拔腿便往外头去了。瞧着那架势,不大像买东西的,更像上战场多些。

这年头,不怕牛肉吃不完,只怕没得吃。

且不说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往外一丢就是天然冰箱,也不怕它坏了。即便吃不完,也可以做成牛肉干嘛!

麻辣的,甜辣的,原味的,哎呦呦,又劲道又肥厚,一口下去嚼半天,越嚼越香!简直比吃鲜牛肉还过瘾。

对了对了,还可以做成腊肉呢,跟猪肉做的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味。

约莫过了两刻钟,铁柱和二狗子就气喘吁吁的赶回来了,日益红润且圆滚的脸上流露出任务完成的骄傲和欣喜,中气十足的宣布,“掌柜的,买了!”

哪怕展鸰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说,许是她带的手下也都随她,旁的事儿倒罢了,唯独在吃上面,尤其积极!估计这俩货来回都是跑着去的,没见大冷天的额头都冒汗了吗。

牛肉价格更胜羊肉,又是年根儿底下,如今一斤已经到了两百多文,可因稀罕,买的人依旧不少。尤其是那些并不如何差钱的大户人家,往往一要就是几十斤。所以饶是那卖牛的今儿带了两头牛来卖,他们匆匆赶去时只剩下不到半头,倒是还多着几根大骨头,两人赶紧扯着嗓子喊包圆了,后头那些排队的人看过来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吃了他们。

展鸰这才松了口气,跟席桐对视一眼,齐齐吐出三个字,“牛肉干。”

这份跨越时空保存至今的默契着实令人欣喜,两人以一种隐忍的低调……击了下掌,瞬间有些心潮澎湃。

二狗子有些不解,“姑娘,肉炖着好吃哩,新鲜热乎的,炖的稀烂,好些人一辈子做梦都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哩,何等过瘾?如何偏偏要把鲜肉风干了?”

还没说完,他就发现自家掌柜的和新来的席少侠齐刷刷看过来,如出一辙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展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道:“代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