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桐给他看得受不了,“想骑马吗?”

小孩儿的眼珠子刷的亮了,拼命点头,又扭头去看展鸰。

展鸰捏了捏眉心,不大情愿,“外头冷。”

早上风硬,小孩儿身体还没养好,她不大敢。

话音未落,展鹤的大脑袋就耷拉下来,红润润的嘴巴也瘪了,胖嘟嘟的小手一下下的戳着晃动的车帘。

委屈,但是不说。

吃软不吃硬的展鸰最怕这个,很是无奈的露出脸去,“你可给我把人护好了,不然咱俩决斗。”

席桐失笑,“好。”

展鸰立即给展鹤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起来,最后递出去一只球。

展鹤都给她裹得出汗了,委屈巴巴的看席桐,又忍不住去扯衣领。

“听你姐姐的,”席桐帮他正了正帽子,“外头风大。”

展小球就不动了,安安稳稳窝在席桐身前,美滋滋看周围的风景。

其实天寒地冻的,草木枯黄,这几天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不过寥寥残枝扭在污浊的泥水里,委实没什么好看的,可他就是觉得开心,开心的仿佛一只无拘无束的,随时都能飞起来的小鸟。

因着庙会和灯会的缘故,今儿进城的人格外多些,距离城门口还有半里地就堵住了,好些从各处来的百姓都竭力收拾的干净体面,喜气洋洋的排队。

这回进城与以前都不同,大家都是有户籍的人了,这群前黑户本能的觉得底气足了许多,一路走来东张西望,此刻正好趁着排队歇息一番,养精蓄锐等会儿玩耍。

进城百姓中有像展鸰他们这样专程来玩的,也有想趁机做买卖的,手提肩挑,装的满满当当,所以队伍中不光有人,还有车马、骡子,更甚者还有猪羊鸡鸭,各色叫声此起彼伏,唱大戏似的热闹。

城门口逢年过节查验的格外严格,而偏偏人员又多、东西又杂,速度难免有些慢,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才往前走了百十米,还有一多半。

四面八方都是攒动的人头,展鹤也没了骑马的兴致,重新回到了车上,姐弟俩一起坐在外头吃着零嘴儿看景儿。

有鸭头、鸭翅、鸭脖、鸭掌等各色卤味,还有瓜子、栗子等炒货,以及展鸰自己熏制的五香豆干、酸辣腐竹,糖瓜、年糕夹糖等,都分门别类的用油纸包包好了,搁在车厢内的小柜子里。

柜子旁边还有一个固定的铁架子,放着火盆、水壶,想喝水、洗漱都很方便。

出门之前席桐还打趣她,说知道的这是进城,不知道的还以为郊游呢!

日头渐渐高起来,百姓们着急进城,好些都没吃早饭就上路的,这会儿她刚一打开纸包,那酸甜香辣的味道便如同有生命一般四散开来,勾的人口水直流。

大人倒罢了,还有些自制力,强迫自己不往那边看,生怕丢人现眼。只是好些小孩儿不理会这些,任凭爹妈再如何说也还是直勾勾的盯着瞧,满脸都写着垂涎。

展鹤原本吃的很开心,可渐渐的,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他便有些不自在,吃糖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排在马车旁边的是一对爷孙,小女孩儿一身衣裳洗的泛白,老头儿身上还打着补丁,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随风飞舞,一边拄着拐,一边背着个巨大的柳条筐,压得半边身子都歪了,眼见着日子便不宽裕。那孩子约莫六七岁年纪,胡乱扎着一对羊角辫,背上也背着个大包袱,这会儿正眼巴巴盯着展鹤不断蠕动的嘴巴,喉头一下下吞咽着口水。

展鹤年纪还小,其实不大明白这里头的含义,只是本能的揪起小眉头,轻轻扯了扯展鸰的袖子,又做了个往外递的动作。

“嗯?”展鸰瞧了眼便明白原委,柔声道,“今儿带出来的零嘴儿都是有数的,哥哥、你还有我,咱们三个人一人一份,你若是想给旁人,便只好自己少吃,忍着等两天后家去再吃啦。”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小朋友赤子心性,能有这份与人分享的胸怀确实难得,但更难得的还是要教育他有责任感,懂得担当。

展鹤眨巴着眼睛好一番冥思苦想,过了许久才彻底理解姐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便毫不犹豫的点头。

两边隔得近,这边说话,那边的老人便听见了,当下脸臊的通红,连说不用。

而展鹤已经抓着一块糖瓜递了出去,小胳膊有些短,够不大着,拼命斜着身子撑着。那小姑娘有些惊讶,到底难抵诱惑,犹豫了许久才迟疑着伸出手去,只是立刻便被爷爷按住了。

那老人家红着一张脸给展鸰赔不是,颤巍巍的叫人心酸,“实在对不住,姑娘,孩子小,嘴馋,不懂事,您别见怪,我们这便走了。”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展鸰笑道,指了指一脸执着的擎着胳膊的展鹤,“小孩子嘛,喜欢找人玩儿,一口零嘴儿罢了,哪里有咱们大人插嘴的份儿呢,快别难为她。”

那老头儿原本还想去挡,可一见人家姐弟俩虽然穿的不是多么华贵,然而也是厚实簇新的好料子,还跟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伴儿,又有身强体健的随从,如何敢碰?半道上就怯怯的将手撤了回来,只是满脸局促的搓着手,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糖啊,一斤还不得上百文?平日里他们便是路过糖品铺子都不敢抬头的,哪里就敢平白无故的要了人家的?

那老头儿越发不安,小女孩儿也紧张起来,微微红了眼圈,又仰着头小声道:“爷爷,我不吃糖了,不吃了。”

周围好些人都跟着唏嘘,展鸰叹道:“老人家,莫要往心里去,我见这小姑娘生的玲珑可爱,很是喜欢,不过口吃的罢了,快莫在意。”

后头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看不下去,略往前挤了挤,扯着嗓子道:“老丈,别难为孩子了,收了吧。”

眼见着展鹤都快从车上掉下来了,那老头儿这才替自家孙女接了,只是立刻就带着孩子一起跪下磕头。

得亏着展鸰有经验了,一看他们的动作便连声叫铁柱拦住,加上老人家腿脚不便,好歹算是拦下了。

老头儿却不肯白受,嗫嚅半日,小心翼翼从背后的柳条筐里掏出来一个木哨,十分谦卑的递过来,很是忐忑的道:“没什么能回的,这是老汉刻的木哨,拿着给小少爷玩吧。”、

说完,又很小心的笑了笑,皱出满脸的褶子。

见展鹤只是好奇的举着看,他又补上一句,“洗,来时洗过手了,不脏,不脏。”

展鸰登时一阵心酸,解释说:“他是没见过,您老别多想。”

“哎,哎!”老汉不住地点头,总算是松快了些。

小姑娘捏着糖瓜,很珍惜的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开心的对自家爷爷道:“甜丝丝,香喷喷的!爷爷你尝尝。”

“爷爷不吃,你吃,你吃。”

爷孙俩推让了一回,到底是老汉装模作样的舔了下,孙女这才肯入口了。糖瓜刚一入口,她便笑开了,好似太阳下一株纯洁污垢的小花,叫人一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

展鹤细细的打量了木哨许久,尤其观察了顶端一只形神兼备的小鸟儿,这才试探着吹了一下,嗖嗖的声音十分清脆,他就笑眯眯的,又举着给展鸰和席桐瞧。

展鸰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又同那老汉聊天,“老丈,您从哪里来?进城做什么去呀?”

方才老汉翻开柳条筐的时候,她发现了许多木器和工具,当下心中便有了个想法,正好验证一下。

那老汉感激她人美心善,自然是有问必答,当即恭敬的回答道:“我们爷俩从苏西府来,也没个去处,听说这几日城中有灯会,人多,便来找个活做。”

苏西府?那是哪儿。

不比后世随处可以买到现成地图,这会儿的都掌握在官府手中,再就是有富贵人家或是托人弄来,或是自己人走过了绘制的,所以展鸰对行政区划具体方位的分布并不了解,听了也是茫然,便扭头去看席桐。

席桐眉头微蹙,低低的道:“苏西府在西面,距离此地怕不有数百里之遥,难为他们一路走过来。”

一老一小,老的瘸着,小的还扛着行李,难怪身上衣服虽然干净,可脚下的鞋子却都细碎,快烂成布片了,还满是泥土痕迹。

小姑娘忙大声加了句,“我爷爷是木匠,手艺可好哩!姐姐,你家里要做木活么?”

果然是木匠。

那小小一只木哨不过孩童拇指长短,可制作十分精巧振翅欲飞;内部掏空线条流畅自然,难得声音也清脆嘹亮,里里外外半根毛刺也无,当真没有一点儿不妥当的,可见这老汉手艺确实精巧。

展鸰便笑着对她道:“一时半会儿的,倒是想不起来。”

小姑娘一双星星似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不过还是不死心的道:“我,我爷爷手艺真的很好,姐姐,我们给你算便宜点好不好?柜子、架子床、箱笼都使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近似哀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才这样小的年纪,放在富贵人家只怕还是个追着父母撒娇的宝贝儿,可这个姑娘却已经跟着爷爷风里来雨里去,见缝插针拉拢买卖,只为了讨口饭吃。

老汉既欣慰又心酸,忙拽了她一把,“别胡说,”又对展鸰赔不是,“姑娘莫听她胡言乱语。”

“我没说谎,”小姑娘有些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不许自己说话,小声道,“这个姐姐这样好心,说不定会”

“快别说了!”老汉越发窘迫,臊的一张老脸通红,又使劲扯了孙女一把。

人家好心已然十分难得,他们如何能蹬鼻子上脸!

小姑娘狠狠打了个踉跄,眼见着就要摔到了,背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扶了自己一把。她扭头一看,竟是刚才一直骑在马上那个人。可方才他好像一直都在对面马背上,怎的眨眼功夫就跑到自己身后来了?他是神仙,会飞吗?

“没摔着吧?”席桐低头问道。

小姑娘红着脸,摇摇头,又道谢。

席桐看了展鸰一眼,替她与那老汉道:“这位姑娘的意思是,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想不完,若是得空,想请你们去家里做活。”

瞧瞧这默契!

展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对那祖孙俩点头,“正是。”

话音刚落,小女孩儿已然欢喜的跳起来,可老汉却越发犹豫了。

人家这样好心,还舍得给糖吃,未必不是怜悯自己老的老、小的小,只怕并没什么要做的,这么说是为了宽他们的心呐!

人家心善,自己却不好得寸进尺,不好,不好。

一看老汉脸上风云变幻的,展鸰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故而直接抢在他头里道:“我并未哄骗你,我们原本也是这几个月才开了家客栈,一应桌椅板凳架子箱笼也不甚齐全,本就想找个木匠做活,只是一直没腾出手来。若您老愿意去,便做个供奉,我们便宜,你们也不必东跑西颠的了。也不必这会儿就说话,您且先去城里瞧瞧,若是有别的事要忙,自然先去忙;若是回头还愿意接我们这活儿,便去城外四十里的一家客栈就是了。”

席桐倒是爱与木头打交道,可只会木雕,说的不好听一点,没有半分实用性……

且不说偌大一个客栈需要多少家具,便是展鸰自己屋里也是只有一张桌子一条板凳,什么箱子柜子一概没有。现在住的时候久了,衣裳被褥及各色物事都渐渐的多了,哪里放得下?少不得都得添置。

再有日常损耗的家具农具之流,哪一样不得花钱请人来做?他们住的又偏,活儿少了往往木匠还懒得跑这一趟,推三阻四,今儿不来明儿不去的,好容易叫了来又坐地起价,着实心烦。

现在可不是塑料、合金遍地横行的年代,日常生活用品基本上都是木头的,木匠地位自然超然,可偏生好木匠也难寻。

可若是果然能找一个木匠做供奉,岂不美哉?

瞧着这对祖孙也是本分老实的,难得老的慈爱自强,小的懂事乖巧,也不怕日后出什么幺蛾子。

听她这么说,那老汉才勉强有几分相信了,只还是犹豫。

展鸰也不勉强,只又说了遍地址,这便进城了。

先去客栈安置行李。

在柜台那里登记的时候,那伙计还额外多瞅了他们三人几眼,见她写了个展字,便试探着问道:“可是城外一家客栈的展姑娘?”

展鸰一笑,点头,“不错,正是我。”

“可把您给盼来了,”伙计拍着巴掌笑道,“昨儿有位诸姑娘来,托小的给您捎个话儿,她今日吃过晌午饭便来找您玩,叫您千万别往远了去。说连日来多赖您的照应,如今千万叫她略尽地主之谊。”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也不墨迹,“好。”

人情嘛,就是有来有往,况且诸锦也不是那等家境贫寒之辈,若是一味不叫她做东道,只怕小姑娘心中难受,面儿上反而过不去呢。

几人先去放了行李,见那上房果然十分宽敞,又干净整洁,也很是满意。

好容易来一趟,不出去逛逛怎么成?

展鸰就叫铁柱和二狗子不必跟着,她自己则与展鹤、席桐略收拾一下便出门了。

虽然日头刚升起来还没多久,可街上早就热闹起来,尤其是那些大店子,外头大多张灯结彩的,有的甚至搭起来几人高的大门楼,上头挂着红的绿的黄的绣球,又放鞭,并请了舞龙舞狮的,老远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原本空旷的地方也都见缝插针的摆了好些摊子,卖些个零碎的玩意儿、零嘴儿什么的。

“时兴的头花,头花咧!八文钱一个,十五文俩!”

“荷包,荷包,龙神庇佑,来年百毒不侵!”

“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甜咧!多加糖!”

“各色蜜饯,桃条儿、杏干、梨脯、荔枝絮子,一碗开胃,两碗强身!”

喊这话的时候,那笑容满面的小贩还颇有些夸张的扭动着身子,又将几张油纸抖得啪啪作响,做出许多戏耍似的花招,引得许多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捂嘴娇笑,倒也有几个停下来略称个一斤半两的。

不远处围了一圈人,是不是迸发出一阵阵急促的欢呼和叫好声,不等展鸰过去瞅瞅是做什么的,正中央忽然就升腾起一条带着黑烟的火龙,围观百姓登时失声尖叫,集体后撤之后又潮水一般重新围拢上去,大笑大闹,掌声如潮。

展鹤给吓了一跳,旋即咯咯笑起来,小脸儿上带着兴奋的红润。

展鸰也看的有趣,扭头对席桐道:“早前电视剧上老演,没成想如今倒也亲眼见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喷火了,表演者口中含着高浓度的烈酒或是火油,对着火把喷出去,若是熟练的,听说还有别的花样。

席桐面上难得也带了笑意,又玩笑道:“也有几分真工夫,那个一不小心可就成自焚了。”

正说着,一队穿着官服的巡街衙役分开众人走来,还特意在喷火的摊子外头多停留片刻,又趁掌声和欢呼声稍减的空档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都留着些神吧!”

喊完了,也不等里头什么反应,又步履匆匆的往下一处去了。

展鹤不大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俩大人带着他略转了转,见不少迎面走来的孩童手中都举着零嘴儿,小家伙也不免动了心思。

出来玩儿么,自己带东西吃是一回事,从外头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或许东西并不在好吃,可那种融入其中的欢乐氛围却是令人无法抗拒的。

冰糖葫芦是穿越必备首选,展鸰掏了三个大钱给展鹤买了一串。倒是挺实惠,老长一个山楂串儿,都快赶上小朋友一条胳膊了,举着东倒西歪的。他一个人在那儿傻乐呵,却不急着吃。

走了几步,又看见了许多卖花片儿、面人儿、糖人儿的,其他的倒罢了,那细木棍儿上头挑着的十二生肖却有几分意思。

展鸰想起来前儿麦芽糖的那回,指着对席桐挤眉弄眼的笑道:“瞧见了么,这可有龙。”

席桐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显然不稀罕。

他哪里是巴巴儿的渴望什么龙啊凤的糖人儿,又不是孩子了,关键是看谁能弄的不是?

糖人儿也是麦芽糖做的,日头影儿底下黄灿灿的,冷风里透出点甜香,难得还是立体中空的,好些小孩儿和年轻的姑娘、小伙儿都围着啧啧称奇。

因一个才二十文钱,也不算太贵,许多买的,那吹糖人的都忙活不过来。

有来得早的先得了,便迫不及待放到嘴里,也不舍得咬,只一下一下舔着,带些得意和炫耀的往周围看。

这玩意儿其实好看多于好吃,只如今甜味儿难得,除了真正的富贵人家,少有买了之后放着干看不吃的。

展鹤咬了个山楂在口中,倒是挺甜,可味儿一般,远不如自家姐姐做的醇厚香甜,就兴致缺缺的,此时见了糖人,也有些挪不开眼睛。

展鹤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眯眯的问:“要一个么?”

小孩儿又盯着瞧了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刚吃了一个的巨型山楂葫芦,犹豫了下,还是挺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他是真想要。

“好,那咱就买。”展鸰挺欣慰,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是自己养得好了些。若放在以前刚来那会儿,小东西哪里敢主动说要什么?懂事乖巧的叫人心疼。

展鸰还没腾出手掏钱,那边席桐先从数了二十个铜板递给吹糖人的。

“呦,这是还有私房呢!”展鸰也不跟他抢了,当下打趣道。

席桐勾了勾唇角,一本正经的说:“男人嘛,总该还是要留一点私房的。”

那日他给展鸰的确实是大头,不过手头也留了些,若没有大开销,三年五载倒也不妨事。若有大用处,少不得再重出江湖赚去,大活人难道还能为了几个银子钱憋死?该花就花呗。

谁知这一给钱,他们俩人的脸上一下子就不好了。

那吹糖人的正费力搅动一锅麦芽糖,刚用筷子挑出来一撮,两只手倒腾着捏出雏形,见席桐递过钱来,便立刻停了,熟练地接了,然后继续捏糖。

展鸰&席桐:“……”

一只老鼠捏到一半,中间又陆续有好几个人交钱,还有一位给的是碎银子,那吹糖人的便埋头在钱箱子内翻找,老半天才凑够了。

而稍后,那双在铜钱、银子里滚过不知多少遍的手便又行云流水一般的重新捏起糖人。

展鸰&席桐:“……”

捏的差不多了,吹糖人的又在糖人底部弄开小口,鼓起腮帮子吹起来。

真就是鼓起腮帮子吹,嘴对上去吹的!

大约是太费力了些,吹了几下,那人又咳嗽起来,完了之后用袖子一抹,继续吹。

展鸰&席桐:“……”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牵着展鹤转头就走。

那吹糖人的竟还有余力注意到他们,在背后喊道:“姑娘,少爷,你们的糖人还没做哩!”

“不要了!”展鸰和席桐头也不回,异口同声的喊道。

展鹤给他们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跌跌撞撞跟着走了几步之后才回过神来,委屈巴巴的拽了拽展鸰的衣服,又往后面指了指糖人摊子,意思是咋忽然就不要了么!

展鸰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扶着他的小肩膀,一脸严肃的道:“告诉你哦,只要姐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吃那种东西的!”

真是要了命了,就这卫生条件和卫生意识,还出来卖小吃呢!

吃咱们自己带的糖瓜吧,糖瓜就挺好,干净卫生还好吃呢。

第28章

简单吃过午饭, 诸锦果然就扛着大包小裹的来了, 见了展鹤先抱了抱, 这才放下手中许多东西。

今儿天气格外冷些,她穿的也分外厚实,绣缠枝牡丹的大红皮袄下头系着丹朱八副棉裙, 瞧着越发明艳动人。又是自己过来的, 轿子也不坐, 这会儿脑门上热的都是亮晶晶的汗。

她一边拿手帕子自己扇着,一边指着那个缕金丝绣银线的精巧葫芦荷包对展鸰道:“这是外头人送的雪花冰晶糖块, 传说细腻无匹,滋味儿倒好,一个是薄荷的, 十分清爽, 还有一个是兑了橘子水熬出来的,酸甜可口。我尝着不错, 给姐姐你包了一包来,你看或是这么吃,或是拿着入菜做点心的。”

又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 还没说呢,展鸰先就笑着开口, “我闻出来了, 这是虾干儿?这个味道, 必然是海虾。”

“姐姐果然是内行,”诸锦也笑了, “可不是怎的?便是东边海里的虾,倒是比河虾更劲道弹牙,且没有泥腥味儿。空口当零嘴儿好吃,做菜亦可。”

沂源府地处中原内地,略有几条河流,却不靠海,故而海产极其稀有,偶尔市面上略有一点,价格昂贵不说,往往抢不到。

展鸰打开那个纸包瞧了瞧,见一只只鲜红油亮的大虾俱都个头圆润饱满,肉也实在,乃是少有的上上佳品。这一包少说也有五、六斤,放到外头总不会少于十几两银子。

来了好几个月了,她还从未见过品相如此好的海虾,想来是底下的人送来讨好诸大人的,如今却便宜了她。

“这样多?”

诸锦并不在意,“外头进了两大筐呢,因分了好些家,倒也不显的多了。”

听说并不只给自己,展鸰这才放了心。

几个人都剥了一只吃,果然鲜美无比,口感结实弹牙,更难得一股天然咸鲜,当真是绝配。展鸰也有一日子没尝到海味儿了,一时竟有些唏嘘。

若放在以前,真是打死她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只风干虾带起乡愁……

平时倒罢了,这会儿她还真是有些触景生情,分外怀念起现代社会发达的交通运输来。

唉,醉虾、白灼虾、蒜蓉虾、油焖虾……还有那鲜嫩味美的蒸蟹、粉丝扇贝等等,如今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都吃不到了。

虾壳坚硬尖锐,小孩儿弄不来,席桐便耐心的给他去了须、壳,又吹了吹,拍打掉表面多余的盐分,这才递过去。

展鹤美滋滋接了,挨着给三人作揖道谢,这才小口小口的吃。

他是坐在椅子上的,奈何人小腿儿短,两截腿儿便悬空了,此刻吃到兴起,本能的一晃一晃的,瞧着便叫人心情愉悦。

除了海虾,诸锦还带了鲍鱼干、紫菜等物,都是沂源府难得一见的一等一的海货,展鸰谢她跟诸大人的时候真是发自肺腑。

且不说这些东西本身价值极高,更要紧的是心意难得,至于谢诸大人,是因为展鸰知道,这么些个寻常难得一见的吃食,若无诸清怀的允许,诸锦是无论如何都带不出来的。

相处这么久,诸锦早知道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听了这话也不惊讶,只是抿嘴儿笑,又道:“我父亲虽不明说,可我瞧着他对你也是赞赏颇多,且往日我捎回家去的东西,他也是受用的。往年每到年底事忙,他都要消瘦许多,今年事情并不少,可我细瞧着,他反倒像是长了些肉似的。可巧今儿他设宴,不如展姐姐你同我去见见他老人家,省的整日旁敲侧击的唠叨。”

诸清怀是个好面子的传统文人,虽然有女儿日复一日在耳畔说尽展鸰的好处,但没看到真人之前,他依旧心存疑虑。可若要他真放下架子亲自去见,或是亲自请展鸰来做客,又是万万不能够的。

诸锦是真心与展鸰要好,故而想借此机会叫她往父亲跟前走走,一来两边都认识了,日后不必再心存芥蒂;二来父亲到底是一州之长,若当真赏识了展鸰,她日后在黄泉州讨生活也要小许多阻力……

展鸰自然也明白她的苦心,只是却并未顺从。

“多谢你的美意,只是你也莫要胡闹,你父亲身居高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就有不知多少人瞧着,多谨慎都不为过的。我不过一介平民,贸贸然冒头,岂非授人口实?到底不美。再说,当初我与你交好也不过是看重你这个人,不怕说句话叫你恼,与令尊是官是匪没有半点关联,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说完,展鸰又将这些东西小心包起来,预备晚上铁柱和二狗子回去的时候带着,这才另起话题问:“夏白呢?今儿怎么没跟着?”

听了方才那番话,诸锦越发敬重她的为人,也不勉强,就顺水推舟的转移话题道:“他本是爹爹手下,做正经事的,身上可是挂着从六品的官职呢,只是前阵子我回老家扫墓,爹爹担心我,特意拨了过来护送。如今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他也早该重归原职。”

回来的时候展鸰瞧见外头有个卖橘子的,略尝了一瓣,滋味儿倒是不错,便买了许多,这会儿众人就都围在桌边剥桔子。

黄泉州本不产橘子,还是南边几个商人运过来的,乃是乡间生长的野橘子,并不算十分好看,皮也有些硬,只是却意外的酸甜可口,反倒比后世那些圆润美丽的橘子更好吃些。

席桐手巧,做什么都比旁人赏心悦目些,即便此刻最简单的剥橘子皮,他也能玩出花。

只将橘皮顶端削开个小口子,然后把里头的瓤掏出来,再往里头放一截蜡烛,便是小桔灯了。

诸锦和展鹤都看呆了,回过神来之后齐齐拍手,十分捧场。

展鸰就看着那橙红色的烛光发笑,这人还真是童心未泯……

说曹操曹操到,几个人正聊着,本该在诸清怀身边的夏白就从外头进来了。

诸锦一愣,剥橘子的动作都停了,“你不跟着父亲,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交换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掩藏不住的……八卦。

没法子,这里的生活着实有些乏味的紧了,似此等送上门的新闻,若是白白放过岂不可惜?

夏白往这边瞧了眼,两人无声干咳,都悄悄坐直了,瞧着好像是转头看向窗外,其实耳朵都高高竖起。

“大人说年前后城中人员混杂,诸多隐患,还叫我先跟着,等年后松快了再说旁的。”

诸锦皱眉摇头,并不赞同,“此言差矣,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想来爹爹身边更缺信得过的人帮衬。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外头几个护卫虽比不上你,也当点事儿,你赶紧回去吧。”

夏白想也不想的回道:“他们,我信不过。”

诸锦抬头瞅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

展鸰这才重新插话,对着夏白抱拳,笑道:“失敬失敬,从前不知道你还是位从六品的官爷,如今知道了,可不敢再跟以前似的了。”

席桐也象征性的抬了抬手,脸上带了点笑意。

对夏白此人,他印象颇佳,自觉值得一交,故而态度也相对和煦。

夏白也落了座,还顺手摸了摸展鹤软乎乎的小下巴,听了这话便笑,“展姑娘说笑了,不过承蒙大人瞧得起罢了,本也没什么。”

展鹤仰头冲他笑了笑,跟个大发面包子似的圆润可爱,口中还在一鼓一鼓的嚼着虾肉。

几人说了一回话,诸锦就坐不住了,闹着要往外去,“你们好容易过来一趟,枯坐无趣,还是出去逛逛才好。吃的倒罢了,展姐姐珠玉在前,后头这些竟都成了烂石头,倒是城东有一座青龙寺尚可,乃是前朝留下来的旧址,如今又整修过许多回,十分气派宏伟,香火也旺,这几日还有得道的老和尚说佛法,不如便去瞧瞧热闹。”

大庆朝佛教盛行,虽然不是国教,可因为几任皇帝都信这个,故而十分风靡,其他诸多教派都退了一射之地,难以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