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鸰先飞快的给他们做了速写像,实事求是道:“若论起写意,这个自然无法与毛笔水墨相提并论,可若要论求真求快,放眼天下,如今倒再也没有旁的能望其项背。”

眼见着不过寥寥数笔,自己师兄弟二人的肖像就跃然纸上,两位道长越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想如今但凡找人画像,再快也得数个时辰!可这个?还不到一刻钟哩!且这样像!

张道长就忍不住屏住呼吸,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一碰之下就跳起来,看着指尖沾染的墨色惊喜道:“果然是真的!”

“道长不必介意,这画技……也是先师所授,非我等自创。先前倒是曾借此协助官府捉过几名罪犯,道长若是想学,也未尝不可。我们那里本已有了一个老者旁听,道长画工了得,想来去听几回,也就会了。”

张、宋两人听了大为惊骇,尤其是宋道长,声音都打颤了,“你,你们竟允许旁人习得此技?”

若换了旁人,似此等技法,自然是珍而重之,绝不肯轻易示人!若是有人想学,少不得要执弟子礼!

展鸰和席桐又不指望拿着个谋利,实在不愿动不动收徒——桃李遍天下对他们而言,负担大于成就感,便坚持说这也是他们老师的临终意愿,宋道长这才好歹接受了事实。

只他到底不是个白占便宜的人,死活要问他们的师承门派,赌咒发誓的说日后但凡有人问起,他也要帮着广大门楣。

“我于贵派,便好似那外门弟子,虽不是正经师徒名分,可好歹有了师徒之谊,断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要说穿越之后最让展鸰和席桐头痛且感动的,古人的刻板守礼绝对名列前茅!

或许本该如此,只是现代社会杂乱非常,且信息文化传播途径又多得很,还能有多少人恪守礼仪传统?不过说笑一回罢了,何曾有人真当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头大。

本来那先师什么的就是他们随口捏造,十分虚无缥缈的,如今又去哪里再找什么师承门派的?

展鸰偷偷从桌子下头踢了踢席桐的小腿,意思是叫他想法子。

席桐面无表情的沉默片刻,忽然瘫着一张脸语出惊人道:“种花家。”

展鸰:“……”

张宋二人却已经十分郑重的念了一遍,啧啧有声,又齐声夸赞:

“啊,果然是世外高人的风范!”

“是极是极,种花种花,何等闲云野鹤!尊师门之孤傲清高可见一斑!”

“大俗即大雅,这名字听着便叫人悠然神往,此生若得一见也不枉了!”

“不错,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诞于天然,到底比后人矫揉造作捏出来的名姓强多了……”

“师兄,我觉得这家字用的极妙!试想,有人既为家,国为大家,人为小家,便是天地生灵,又有几个是没有由来的?这由来,便是家了!”

那师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火朝天,展鸰和席桐想解释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张嘴,面容一度十分扭曲。

种花家……真要说的话,你们两位也算是啊!

展鸰痛苦的捏了捏额角,小声对席桐耳语,“古人都这么喜欢发散思维吗?”

包括她早期认识的铁柱、诸清怀,甚至那些街上猜灯谜的,好像都特别喜欢自己脑补!

莫非这就是他们猜灯谜猜不过古人的原因?

席桐忍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说不准,现代社会科技泛滥,人们习惯了直接从外界摄入信息,绝大部分人已经差不多被养废了……”

四个人心思各异的激动了一回,宋道长坚定不移的将自己定性为“种花家”门派的编外弟子,又朝着东方郑重拜了几拜,这才得以继续方才的进程。

绘图纸什么的,外部结构倒是好说,瞅一眼就画出来了,就是那个内里构造,因为清宵观也没留下个图纸什么的,席桐生怕内中有机关,迟迟不敢下笔,最后还是请张道长取了油灯,在里头细细的照了一会才罢了。

油灯远没有现代的手电筒干净便利,四个人看了半日,再抬起头来,看清彼此模样后便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一个两个刚还干干净净,如今都熏得满面黑灰,有两个人的额发都被烫焦了一大块,如今正可怜兮兮的扭曲着。

屋里就有水缸,四人赶紧打水用力清洗一回,又狠狠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发现连鼻孔里都是黑的……

清理完毕的几个人正扑在案上不断修改图纸时,外头的小道士来敲门,“师叔、师伯,两位居士,午饭好了,趁热吃吧。”

四人这才察觉,原来不知不觉中半日已过!

几人先后站起来,嘎巴嘎巴的活动下僵硬的关节,再看一回已经初具雏形的图纸构造,都很是欣慰。

宋道长揉着酸痛的腰背感慨道:“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往年。”

刚才的激动和兴奋过后,疲惫和酸痛便排山倒海的用来,瞬间压倒一切,竟有点儿不堪重负了。

他瞧着也不过三十来岁,竟也作此感慨,不觉有些滑稽。

展鸰笑道:“道长何出此言?不过是整日在屋里窝着不动弹,久而久之的,身子难免倦怠,回头每半个时辰便出门走走,自然身强体健。”

宋道长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没什么反应的表情,点点头,“言之有理。”

午饭是展鸰他们带来的烤鸭和卤味,还有清宵观自己种的豆子做出来的豆腐,并自己种的白菜和萝卜炖了一盆,虽然清淡,可味道不坏。

不过也只是不坏罢了。

也不知清宵观的大小道士们多久没吃过肉了,一个两个视自家出产的白菜豆腐萝卜为无物,略带矜持的频频朝着烤鸭和卤味伸筷子。

到底是方外人,脑瓜子就是好使,压根儿不必展鸰演示,人家自己就悟出了吃法,薄饼卷的一个赛一个溜。

又有那卤味,空口吃着满口油,却过于奢侈了,小道士无师自通的把馒头掰开,往中间厚厚的夹一层,一口下去满嘴喷香,十分满足,美的眼睛都眯的瞧不见了。

他年纪小,生的灵秀可爱,这般豪放的吃相非但不粗鄙,反而有几分质朴的天真。

见他吃的这般香甜,在座其他大人也都胃口大开了,倒比往日多吃两碗饭。

见展鸰和席桐反而对着素菜频频动筷,张道士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见笑了。”

人都有点口腹之欲,他们平日生活清苦,身子早就有些缺乏油水,渴望的紧。如今骤然得了几大盘美味的肉,大人倒罢了,好歹忍得住,略吃几块解了馋虫就罢了,可怜那几个小孩子,却哪里停的下?

展鸰摆摆手,“无妨,东西做了就是叫人吃的。再说,孩子还小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天儿又冷着,不多吃些如何撑得住?”

张道士他们几个年长的略尝了味儿就歇了,大部分都留给年轻的小道士吃,叫展鸰和席桐感慨万千。

饭后日头正好,众人便在院内的石桌周围坐了休息。

清宵观的生活虽然清苦,不过几位道长的精神世界却繁华的很,若细细观察就会得知,这破败的院落中处处透着意趣。

就好比前方的一块空地上歪歪斜斜的长了几棵树,众人也不刻意纠正,任它胡乱生长。

用张道长的话说就是:什么修剪树木之流不过是人自己觉得好看罢了,可谁又知道这些草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万物皆有灵,何苦来哉!且由它去吧。

于是观中的树木真就肆意生长,歪的直的横的竖的不一而足,如今树叶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瞧着张牙舞爪的,果然比那些刻意修剪打造的多几分趣味。

宋道长亲自泡了茶,用青灰色的粗陶茶碗盛了,“这是前头几个月观里的菊花,我采下来洗干净了晾干,倒是清甜的很。”

不多时,热水里泡着的几朵干菊花纷纷绽放开来,在水下肆意舒展,十分美丽。

雾一般细密的水汽缓缓升腾,展鸰深吸一口气,笑着赞道:“好香!”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宋道长就笑了,“道友若是喜欢,走的时候且包一大包!”

吃了人家的东西,又得了允许找空去学画,他们正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呢,难得瞧见人家喜欢什么,自然是巴不得多送些。

才刚的小道士笑嘻嘻跑过来,将用道袍前襟兜着的一大包核桃、栗子的放到展鸰身前,哗啦啦堆了一座小山,“这是今年我与师兄们在后山摘的,一个个挑过了,没有虫眼,可香了!”

核桃皮已经去了,只剩下里头淡褐色的圆核桃,有的表面纹理内还嵌着一点脉络,很是有趣。

席桐弯腰捡起几枚,手指微微用力,那核桃壳便咔嚓裂开,露出来里头白中微微泛着黄色的饱满果肉。

果然新鲜。

他点点头,“多谢。”

说完,就将里头的果肉挑出来,转手递给身边的展鸰。

展鸰笑着接过吃了,也对那小道士道谢。

这核桃味道不错,香甜之中带着一点天然苦涩,回味无穷,倒是可以拿来做些核桃板糖。

对了,瓜子和花生的也很好,又香又脆,不过就是现在花生太贵了些。

罢了,回去就做些瓜子和核桃的吧!

见他们喜欢,小道士笑容越发灿烂,跟张道长他们行了礼,转身欢欢喜喜的跑走了。

席桐轻笑一声,又麻利的捏开几个核桃,不紧不慢的剥肉,“后生可畏。”

这几个小道士都被教的很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且也知道礼尚往来,着实不易。

张道长就唏嘘道:“如今道教没落,已经许久没有人家主动送孩子过来,这些都是我与师兄弟们收养的孤儿……”

说到孩子,他又忽然转头看向展鸰和席桐,微眯着眼睛算了算,笑道:“好事将近,恭喜。”

两人刷的扭头,动作整齐划一,“这个也算的出来?”

张道长就笑,“仙姑也精于此道,莫要打趣贫道了。”

这二人印堂微微泛红,眉梢眼角透着喜气,任谁都看得出。

大约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两个相处自然,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作为局外人的张道长等人看的就很清楚了。有情之人相处起来是瞒不了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都饱含着绵绵情意,恨不得叫人溺毙其中,如何看不出?

席桐笑了笑,神情柔和的紧,“日子还未定,若果然定了,还请两位道长也去吃杯喜酒。”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自然要好好规划的。

一应新房、彩礼、嫁妆,都不能缺了,各样东西都得慢慢筹备。听说古时候婚姻嫁娶流程十分繁琐,倒也很有意思,他们既然来了,少不得入乡随俗。

张道长笑着摇头,“恭喜自然是要恭喜的,只是我们清净惯了,远离人群,贸然前去恐叫旁人不便,届时只奉上贺礼也就是了。”

展鸰也不像一般待嫁女子那样扭捏,大大方方道了谢。

众人吃过茶,歇息一回,便又回到丹房内研究起来。

这一弄就到了太阳西斜。

图纸已经反复修改的差不多,几个人先后对比几遍也觉得无甚差别,一时半会儿的也添补不了什么。即便是有哪里不对劲,想来只有先把蒸馏器做出实物来,真真正正的操作一回,这才能查缺补漏。

因展鸰和席桐还要先从黄泉州的东城门入,横穿州城之后自西门出,若是晚了,可就出不去了。故而张宋两位道长也没过分挽留,只叫他们有空常来,又麻利的用青布袋子装了一大包干菊花。又不知谁从哪儿翻了个巨大的麻袋出来,结结实实的塞了一袋子核桃、栗子、干枣等山货,少说也得有几十斤。

两人并未推辞,很实在的接了,丢到马背上的时候还把两匹坐骑压得刨了蹄子。

出了城门一路疾驰,回到一家客栈的时候天果然黑了。

然后俩人恍惚间就发现有个陌生人跟铁柱一同站在路边等着。

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端的好个体格,不过……这谁?

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那人颇有些眼熟,可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铁柱上前帮忙牵马,那人也跟了过来,冲他们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呦,回来了?”

展鸰&席桐:“……肖鑫?!”

那人点点头,笑的有几分得意,“认不出来吧?”

展鸰眨眨眼,指了指他光溜溜的下巴,“不是,你胡子呢?”

肖鑫哈哈大笑几声,摸了摸下巴,也觉得凉嗖嗖的不大习惯,可还是豪爽道:“之前是在外头奔波,也没工夫看顾,如今且停在此处,到底得讲究些,别给你们吓跑了客人。再说了,你们一个个都收拾的溜光水滑,回头冷不丁冒出来我一个大胡子,指不定要叫人当了土匪抓起来哩!”

众人失笑,席桐无奈摇头,“哪里就那么着了!”

肖鑫不理会他,只是看向展鸰,笑着向她展示自己焕然一新的脸,“怎么样妹子?”

展鸰果然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还是刮了利索,瞧着精神,容光焕发的,又年轻了好些哩!”

若说昨儿满脸络腮胡的肖鑫看着足有四十五、六岁,现在这光溜溜的脸蛋一亮出来,嗯,眼见着也就三十岁嘛!

他身材魁梧,五官开阔大气,典型的北方大汉长相,叫人看了便觉得痛快。又因常年在外游荡,举手投足间难免有些不羁,不过这丝毫不会让人生厌,反而给他平添几分与众不同的洒脱魅力。

展鸰笑着打趣,“大哥这般的好个人才,之前那样藏藏掖掖何等可惜!你若这个模样进城,不知道勾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魂儿去!”

她倒不是单纯的哄人开心,肖鑫是真的生的不错,很有一种开阔粗犷的野性美,身板儿又棒,若是放到现代社会,妥妥的能去当个模特或是电影明星,不过生不逢时罢了。

只是他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原先被胡子遮住的部分明显要比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好几个度,也嫩,不比别的地方皮糙肉厚,简直像两个人似的,瞧着倒有些滑稽。

肖鑫性格豪爽,跟合得来的人交流都是只听愿意听的,当下喜不自胜,“是呢!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自己便放声大笑,十分受用,非常不害臊,还真有几分期待,又搓着下巴美滋滋的想了一回。

嗨,到底还是妹子有眼光!他就说嘛,似自己这般人才,不说风靡万千少女,好歹也会叫许多少妇心跳不已吧?

之前没人看中不过是她们没眼光罢了!

对,就是如此了。

其实他本来是喜欢留胡子的,觉得这样才有男子汉气概嘛。可跟着铁柱他们从外头砍柴回来之后,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心境不同了。也说不清究竟是哪儿不同,反正就觉得这里的人都特别精神饱满又干劲儿十足,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鞭策他前行,就觉得应该做出些改变。

改变,说来容易,一时间肖鑫也想不出自己要改变什么,思来想去,罢了,先从外貌改变吧!

他把胡子剃了。

下巴和脸颊露出来的瞬间,模样变了,而内心好似也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他开始真正喜欢这个地方了,想多待些日子。

众人简单的吃了晚饭,展鸰又亲自检查了展鹤的功课,顺便例行夸奖一回,这才准备睡觉。

展鹤今儿好似格外兴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晃来晃去,展鸰问起来,他就笑道:“新来的叔叔好有趣,他特别喜欢砍柴,今儿的柴火都是他砍的!他还拿斧头刮胡子!”

展鸰:“……”

斧头刮胡子?一家客栈上下内外是死活找不出一把匕首还是剪刀了?

自从上次跟铁柱他们一起砍柴之后,肖鑫好像就彻底爱上了这项劳动,每天都特别积极的起个大早,抢第一波跟铁柱他们出门。

他力大无穷,砍柴劈柴的活几乎被他一手包了;经历又格外丰富多彩惊心动魄,对铁柱这些没能成功走出去的男人女人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短短几天下来,他就一跃成了一家客栈员工们最喜欢相处的人!

并非他们喜新厌旧或吃里爬外,而是不管展鸰还是席桐,虽然为人舒朗大方,说话做事也叫人心悦诚服,但包括铁柱和二狗子等一干人对他们的态度还是过于敬畏,总觉得中间隔着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到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无论思维模式还是说话做事,终究无法完全一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但对于肖鑫,此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凶巴巴的,可实际相处起来竟意想不到的随和,没多久就跟众人打成一片。

于是一家客栈里又出现了新的西洋景:

每天早上他们就会主动在门口集合,等着肖鑫一同外出砍柴,活像约好了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小学生。

而每天午饭晚饭过后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又有包括刘氏等女眷在内的一众员工眼巴巴的盼着肖鑫给他们讲述精彩纷呈波澜壮阔的江湖故事,像极了茶馆里摆龙门阵的说书先生和他的忠实听众们。

刘氏对听故事的活动格外热衷,无比积极,每天都是头一个到,又巴巴的准备茶水瓜子,对肖鑫的态度非常像现代社会追星的迷妹。

就连私底下也没少讨论,包括她在内的女人们经常凑在一块儿兴奋的说些什么:

“哎呦呦,你们是没瞧见,做劈柴的时候他把外套大衣裳都脱了,露出好个雄健的体格!”刘氏两眼放光连比带划,说的唾沫横飞,显然是兴奋到了一定程度,“那肩膀那样厚,胸膛那么宽,腰啊,却细得很呐!”

虽然细,可是却结实得很,想必很有劲儿……

李慧等几个女人就都齐齐发出压抑的低呼,眼睛里疯狂涌动着奇异的神采。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的道:“还有还有那日,我亲眼瞧见他洗头洗脸了,哎呦喂,那样冷的水就直接往脸上泼,偏他没事人似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一群女人忍不住顺着她说的话在脑海中想了一回:

大冷天的,一个壮汉用冷水洗脸,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将衣裳撑的鼓鼓的,一抬头,一仰脖子那些水珠就顺着下巴往下滴……

也不知道是谁响亮的吞了一下口水,众人面面相觑,就发现彼此脸上都有点红。

高氏才来,又是成亲不久的新媳妇,面皮到底有些薄,就有点不好意思的捂着脸道:“快别说了,臊的慌!”

若叫她们的男人听见了,可如何是好?

刘氏和李慧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怕什么?你当那些男人背地里不说女人吗?不过说着玩罢了!”

一辈子长着呢,几十年如一日的对着家里那一张脸,可早就腻味死了,得空出来瞧瞧外头的好模样倒有些个意思。

李慧更是底气十足的道:“俺师父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是人的天性罢了,咱们只是瞧瞧看看,同欣赏美景也没什么分别。又没碍着谁,也没对不起谁,他们得意,咱们高兴,有何不可?”

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

刘氏年纪大,又风风火火的很有点泼辣,更加不在意了,“到底是新媳妇,哪里知道这些?来来来,我同你讲,那些男人啊,表面上瞧这一本正经的,其实肚子里好些坏水!就没有不爱炫耀的!巴不得咱们女人多瞧几眼哩!”

高氏听得脸都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两腿就跟生根扎在地上似的,挪都挪不动,不由自主的继续听下去。

再多听一会儿……一句,她就再多听一句!

李慧也笑出声,挤眉弄眼神秘兮兮的道,“可不是怎的,不光咱们爱看,你没瞧见,这几日过往的女客们!啧啧。”

不光她们女人愿意,男人们也巴不得呢!

她们几个虽然成了亲,可往来的客人之中待嫁闺中的,自打肖鑫来了,瞧着那些男人们干活越发卖力了!

好像前儿大树谁的还学着人家脱了外头大衣裳劈柴,十分卖弄,结果一阵冷风吹来,转头就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他生怕着了风寒,只好又连滚带爬的穿上了……

唉,到底是磨练多了的游侠,光是人耐寒抗冻的本事就是一般人学不来的!

第57章

自从一家客栈的经营步入正轨, 名声渐渐传开, 慢慢的也有附近村落的百姓提着自家产出的农副产品上门推销。这些人往往是自己弄点小东西贴补家用, 什么鸡鸭鹅蛋的,还有各色菜干儿,甚至针线活儿的, 价格给的都很实惠, 基本上差不多的展鸰就都收下了。

食材自不必说, 店里每日消耗甚多,眼下单纯依靠一家客栈自己产出已然不能维持运转, 他们送上门倒叫展鸰省事了。便是那些针线活儿,即便展鸰和席桐他们的衣裳鞋袜有李慧和城内裁缝铺缝制,可其他员工少不得也得买些使唤, 另有过往客人, 偶尔也不免遇到需要的,店里常年备着, 一时半刻卖不出去也不打紧,或是当福利送人,或是给他们应急买了使用, 不过十几、几十文的事儿,都很方便。

因为她不光给钱痛快, 为人又和气, 并不似某些眼皮子浅的人店大欺客, 见百姓大老远的来了,还主动给热水喝, 又有棚子歇息,众人十分感激,家去之后说起来也十分推崇。渐渐地,外头村落好些人手头但凡有了点东西,竟也不大往城里去了,反而直接拎着往一家客栈来。

先是本地农户,后头竟也掺了各地小商贩,来的人多了,推销的东西也越发五花八门稀奇古怪,这日展鸰竟意外收到了一大捆干海带!这可把她欢喜坏了。

来卖海带的那个汉子四十来岁模样,姓赵,因在家排行老三,故而外头都称呼一句赵老三。拿出海带的时候他还十分忐忑,眼瞧着是被人拒绝多次,连自己都没了信心的模样。

他满脸愁苦,见展鸰没有直接开口说要,脸上更露出几分急色,急忙解释道:“掌柜的,俺真不哄人,这真是好东西,好吃呢。这还是俺去沿海那边收的,炖汤做菜都甚好,只是咱们这里的人吃不惯罢了……”

这一听就是个老实人,要么之前没买卖过东西,要么生意根本不好,不然哪有上门推销张嘴就说本地人吃不惯的?却叫人家怎么卖?

展鸰回过神来就笑,“果然是好东西,你还有多少?我都要了!”

黄泉州什么都好,可惜是个内陆城市,如今的运输又不发达,想吃点海味都没有。来了这么久,也就是之前托诸锦的福,他们吃了一回风干海虾,可那点儿顶什么用?便是省着吃,如今也见底了。展鸰都数次琢磨着专门委托人往东边沿海走一趟呢,谁承想天上掉馅饼,平地里就有一个人上门,这是何等的运气!

凉拌海带丝,海带炖排骨,麻辣海带,红烧海带等等,什么不好吃?她都快馋死了!

赵老三一愣,还以为她在说笑,“掌柜的,您可千万别哄俺。”

本想做了这笔买卖给家里添置些东西,谁料大半个月了都没人要,眼见着钱砸在里头,家中婆娘日日数落,老娘也唉声叹气,直叫他抬不起头来。

“当真不哄你,你这些我全要了,若是家里还有的,我也要。”展鸰又问,“你是经常往海边那边去吗?还是偶然过去的?”

眼见着当真有些眉目,赵老三一颗心都活泛了,忙搓着手道:“俺本是个行脚商人,平日就将各处特产调换着买卖,好赚些差价度日。上月到了东边,也是听人说觉得这些是好东西,我自己尝着滋味儿也不错,便狠狠买了些,本想大赚一笔的。谁承想竟砸在手里了!”

饮食差异本就是很要命的事,东西再好,人家不吃你就没招儿!

回来之后赵老三四处推销,可那些商户一闻到这浓烈的腥气先就退避三舍,死活不肯要。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非但没挣到钱,如今反而连本钱都要收不回来,他急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满嘴上火、口中生疮,又羞又急又气,这才忍痛准备低价贱卖了。

展鸰点点头,又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赵老三仿佛泥沼中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救命浮板,喜形于色道:“这玩意儿还有两筐!这么大的捆,足足八捆,另有一些小鱼干儿、什么虾米做的酱,掌柜的,您若想要,俺这就家去拿来给您瞧瞧,不买也没关系的。若果然要得,俺便宜些卖给您!”

说完这些之后,他又犹豫了下,最终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只是那小鱼干颇有些腥气,酱也臭烘烘的……”

莫说黄泉州,就是沂源府一带的百姓食谱中也甚少有海鲜,顶了天不过吃些附近河湖出产的虾米、螺罢了,这些海草之类的玩意儿何曾上过餐桌?寻常人压根儿不会料理这些,这位女掌柜年纪轻轻,心也善,可千万别一时冲动砸在手里才好。

赵老三眼下所面临的情况分明已经十分窘迫,又恰好出现了展鸰这个自愿接盘的,难为他竟不急着脱身,还有心为别人着想。

展鸰笑笑,眼神柔和许多,十分肯定地说:“你说的那些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也会做,若果然不错,我不光这回要,日后但凡你再弄了来,我还要。对了,我还要写个单子哩,若你什么时候再往那边去,可帮我找找。钱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我先付订金便是。”

听她说的这样,赵老三激动地脸都涨红了,“是是是,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讲!想要什么玩意儿也只管说,俺必然尽心竭力的替您找寻!即便俺一人找不着,还有旁人哩!”

每日走街串巷才能整几个钱?眼见客栈生意这般红火,光是日常消耗就海了去,若他果然能搭上这条线,不知能省多少事!且还不必担风险呢。

眼见着开春了,四月家中娃娃上学堂,笔墨纸砚和新衣裳又是一大笔开销;婆娘和闺女也该扯几块新花布做衣裳,买个花儿戴戴;老爹老娘年纪大了,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合该多买些好吃的孝敬……

想到这里,赵老三挠挠头,憨憨一笑,道:“掌柜的,打个商量成么?俺,俺听闻您这儿的饭食好吃的紧,俺只要一半的钱,下剩的都换了吃食成么?”

那甚么烤鸭的太贵,他是不敢奢望的,可还有那卤味、风干鸡鸭呢!不过几十文一只,想来还能入手。

村中颇有几个富户,也学着城里人的做派,自家不大开火,隔三差五便往这头买卖,将这些都吃了个遍。前儿竟也敢买甚么烤鸭了,虽然只有半只,可也足足半两银子呢!听着便叫人心疼。

吃了烤鸭之后,那家人顿时觉得十分与众不同,有些瞧不大上村中邻里,日日坐在村口场院满面红光的吹嘘,只说多么多么好吃,将一干孩童馋的涎水直流……

不管什么年代,外头挣了钱第一反应就是想着改善家中生活的男人,必定是好男人,这样的人便是同他做买卖也是值得信任的。

展鸰对赵老三又多了几分欣赏,便呱呱的将自家店内如今方便外带的吃食都报了一遍,问他要什么。

赵老三想了一回,到底底气不足,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掌柜的,这些您能给多少?”

万一统共也没几文钱,他想了也白想。

展鸰虽然愿意帮衬别人,可这帮衬也得有个限度,被人当了冤大头就不美了。她就问,“那你想卖多少?”

这年头做点海货买卖不容易,尤其是黄泉州一带,平日见都见不到,也没个比照,她是不能先开口的。

赵老三老老实实的交了底,“俺收的时候十几文一斤,如今急等着用钱,您看着给些吧。”

展鸰笑出声,心道你这么老实,就是拼了命干到死才能挣多少?

“一捆海带我算你五十文一斤,稍后再有鱼干儿和虾酱的,待我看了品质再定价,若也好的,也同这个差不多。”

后世的海带多有人工养殖,自然卖不上价去,只是如今的可全都是纯天然野生,再加上交通不便,人力艰难,光往来就得将近三个月,五十文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