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桐也催着宋道长拆了手上缠的纱布,见一双手,尤其是十指和手掌前半部分都又红又肿,好些皮肤都有着严重灼伤的痕迹,就皱眉道:“又炼丹了?”

“非也非也!”宋道长赶紧解释道,“自打上回之后,观里就将炼丹的朱砂、水银等物尽数收了起来。只是到底闲着难受,可巧前儿有个小道士伤着了,我们便用了你们送的酒精给他抹了,这样热的天,竟一点儿没化脓,三五日不到就结痂了!我们看的心热,也想试探着做了试试……”

展鸰麻利的替他们用清水清洗了,又用酒精消毒,听后哭笑不得道:“既如此,怎么就把手弄成这样?对了,小翠儿,去后头煎两幅消炎败火的药来!”现在天还有些燥热,偏偏伤在手上,并不容易好,还得是内服外用、双管齐下才好,不然回头感染就麻烦了。

还做酒精呢……若真是做酒精,也就是个酿造、蒸馏的活儿,可这俩人手上明显是强酸或是强碱的灼伤!

说起这事儿来,两位道长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宋道长刚想习惯性的挠头,却又牵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的,只好炸着两只手道:“观中无酒,又没有闲钱到处买,可巧还有一袋子有些干瘪的土豆,我们师兄弟两个就琢磨着,索性先酿些酒……”

展鸰和席桐听得一阵无语,心道你们这动手实践能力也够强的,做酒精就先从酿酒开始,那周期得多长啊!得亏着手边还有几个土豆,不然可不得先耕地撒种?

就听张道长接道:“只是我们到底没得经验,又蒸又煮,胡乱发酵数日,倒也得了些酸液,谁知略碰了一下……手就这样了。”

酸液?

席桐仔细询问了他们的操作过程,然后恍然大悟,又惊又喜又无奈:

这俩人估计是误打误撞做出醋精来了!

那玩意儿可不是具有强腐蚀性么!

展鸰目瞪口呆,傻了半天才喃喃道:“你们还真敢啊!直接就用手碰了?”

怎么不拿脸接!这安全和防范意识也忒差了点儿!

两个道士给说的面红耳赤的,小声道:“本以为就是些酒,最多没法喝罢了,谁成想……”

“还想呢!这事儿能存着侥幸心理么?”展鸰正色道,“一个不小心,那是能出人命的!得亏着这个不蔓延,不然稍后我们看到的可能是您二位的尸骨啦,不对,没准儿尸骨无存,就这样,你们还划算什么清宵观重振的那日啊!回头替你们上坟的时候捎个话儿也就是了,费这么大劲干嘛!”

难得碰见两个具有科学探讨和实践精神的人,容易吗他们?怎么就这么马虎!

张宋二人给她骂的抬不起头来,脸涨得通红,偏偏口齿不如人,想插嘴都插不上,只好垂头挨训。

等展鸰后头骂的口干舌燥,抽空去喝水润嗓子的当儿,宋道长赶紧插空道:“谁知也是因祸得福,后来我们琢磨了几天,又干脆用你们送的酒精打底,竟得了个稀罕物!特带来给你们瞧瞧!”

说着,张道长就将包袱里那团白茫茫的不规则固体物推了过来,两眼放光、满脸神秘的道:“此物当真妙不可言,热时若水,冷状若冰,却遇火可燃!我与师弟将其命名为火冰!”

展鸰和席桐一看那玩意儿就震惊了,又顺手弄了点儿下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了,果然是固体酒精!

展鸰就觉得满脑袋轰隆隆跑马,扶着席桐道:“不行,我得冷静会儿。”

别说她了,就是席桐也给惊得不行,看向张宋二人的眼神都不大对了,里头满是敬意!

没的说,这就是妥妥儿的古代化学家啊!

他们先是误打误撞做出了醋精,然后估计是容器下头没清理干净,与后来陆续加入的高浓度酒精和石灰等发生了化学反应,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把固体酒精弄出来了!

只是大概因为比例没找准,这酒精的成色不大好,烧起来并不算多么稳定,还劈啪作响,显然颇多杂质。

但这都不算什么大问题,最难得吃螃蟹已经解决了,剩下的提纯还不是小意思吗?

张道长和宋道长被他们两个的反应弄的满头雾水,心下越发惴惴不安,有些踟躇的问:“如何,你们觉得如何?”

若放在以前,他们两个就是弄出点儿什么来也不过关着门瞎琢磨,难得现在有了两位志同道合,关键貌似还无所不知的同道中人,这才迫不及待的过来分享,可瞧着对方怎么情绪波动有些大呢?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第91章

“两位道长, 贵观不崛起, 都对不起你们这豁出命的劲儿!”

展鸰发自肺腑的说了句。这两位都敢直接伸手抓酸液了, 何等感天动地的精神啊!

张道长和宋道长齐齐松了口气,心头大石落地,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那就好, 那就好。”

虽说失败不要紧,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要是能一次成功的话难道不更好吗?失败太多了他们也心累啊!

席桐想了下, 道:“这个广泛军用化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因为造价太高,而且单纯从燃烧效率上对比起木头也没有特别大的优势, 不过胜在稳定, 无污染,容易点燃且不怕淋湿, 或许可以在餐饮或短期外出上大有可为,倒也应该不愁销路。”

不管哪个时期,军事订单都是最强大也是最稳定的, 而且能省去许多麻烦,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倒是两位道长并不在意, 依旧笑的合不拢嘴, “无妨, 无妨,有用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好歹没白费功夫。

展鸰道:“不如两位道长且先留下来, 咱们几个顺道改良下配比,若果然能成,我一家客栈先就长期采购!”

如今她家颇有几道需要后期持续加热维持口味的菜肴,像什么铁板烤鱼、小火锅的,现在用的是木炭,上等木炭价格也不算便宜,而且需要专门备个大炉子维持热度,用的时候拿出来,用完了用水浇灭,然后处理残渣,十分繁琐。可若是固体酒精就不同了,随用随取,省地方不说也不必担心谁搬运转移的时候烫着,便是湿了,擦擦也就成了。

张宋二人对视一眼,就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这个……”

展鸰就笑,“难不成二位还要回去干活么?就如今这样,只怕也使不动铁锨、耙子啦!再说,两边离得这样远,难不成再叫我们巴巴儿的来回跑?”

到底是张道长对这些人情往来上稍微通一些,一咬牙,应下了,“如此,倒是叨扰了。”

这么多年了,难得碰见两个跟他们志同道合又说的来的厚道人,到底是舍不得走了。

“不叨扰不叨扰,我们也想找个人说说这些呢!”天晓得想在古代找具有初步化学知识和实际操作能力的人有多难!展鸰立即叫人去清宵观传话,只说有事儿留两位道长住个三五日的,又问他们,“前儿打发人送去的月饼和果冻什么的吃着可还好么?”

两人齐齐点头,宋道长笑道:“道友实在客气,破费了,日后可别再这么着了。”

清宵观每年中秋倒是也会下山略买两个月饼,然后大家一人一小块分着吃,不过取个意思罢了,何曾有过对着满满两大盒子的时候?还有那什么果冻的,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光看就够稀罕的了。才收到那日,一群人围着看了许久,到底不忍下嘴,供奉过了,又鼓了半天勇气才尝了。

“不过点儿吃的,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值什么?”展鸰又麻利的给包了些,叫捎信儿的人一同带着,“顶了天才多少成本,偏你们倒记着了。”

两位道长说不过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客栈的伙计提了一大包东西,骑着骡子走了。

“哎哎,这,这可真是……”宋道长有些手足无措的道。

他们本是来与两位道友交流的,怎的又能要东西呢?

展鸰和席桐也不过多解释,只拉着他们说酒精的事儿,这两位心思比较单纯,讨论起来之后,哪儿还能想起旁的?这件事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过去了。

两位道长都是做事十分仔细的,宋道长还特意带了小本本,上头详细记录着他们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加了什么几两几钱,又有了何种反应,无一遗漏。而一旦遇到情况比较特殊的,他们还会画个图,俨然已经满足了成熟实验记录的全部要求。

四个人坐在院子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展鹤和秦勇两颗脑袋从大柳树后头探出来看了半天,十分好奇。

这是干嘛呢?

“你认识那俩道士么?”秦勇问道。

可千万别是哪儿来的野道人骗钱的吧?这展姑娘和席兄弟都十分乐善好施,为人也豪爽大气,并不如何计较细枝末节,莫要给什么人盯上了才好。

展鹤点头,脆生生道:“是城东清宵观的道士哩,哥哥姐姐带我去过,他们给了我们好多好吃的栗子和核桃!做板糖可好吃!”

唔,说起来就又想吃了,回头问问姐姐还有没有核桃,能不能给鹤儿做点核桃板塘?芝麻的也好吃……唔,口水要流出来了。

秦勇失笑,故意问道:“有多好吃?”

既然去过,那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展鹤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抡起胳膊画了两个大小不一的圈,“果冻和雪糕这么好吃,板糖就这么好吃!只,只差一点点哦!”

秦勇笑着点头,“哦,原来有这么好吃啊,我知道了。”

展鹤又有些遗憾的道:“可惜姐姐说了,我还小,每天只能吃一块,就这么一小块!”

说着,他就用嫩生生的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比了个大小,秦勇瞧着,也就一个指甲盖那么大了。

“呦,还真不多,不过你姐姐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道理。”

“嗯,”展鹤老老实实点头,捂着嘴巴神秘兮兮的道,“哥哥也说了,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子,吃太多糖不好呀,牙齿会坏掉的,每次吃完要漱口。先生和纪大夫他们也不给多的!”

哄完孩子之后,秦勇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这两个掌柜的实在不凡,交际也忒广了些!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如今竟还多出来两个道士!好像不管什么身份地位的人都能搭上话似的,最稀罕的是,大家的关系竟然还真不错!

神奇,忒神奇!

不过他们跟道士往来是要干嘛?成仙吗?

他轻轻戳了戳展鹤的肩膀,小声问道:“你哥哥姐姐难道还要吃仙丹吗?”

“你不要胡思乱想啦,那个不能吃嗒!”展鹤一脸郑重的警告他,说到最后还有点着急,“姐姐和哥哥都说啦,那些都是骗人的,能害死人的!根本没有什么仙人,吃多了会死掉的!道长伯伯也说啦,用来做实验的动物都臭啦,根本没有成仙!你千万不要吃!”

秦勇:“……”我闲的没事儿吃那玩意儿干嘛!古往今来多少皇帝老儿都是栽在这上头。这不是随口一问,怕大厨想不开的要出家么!

展鸰四人一气谈到深夜,晚饭后又一人端了一大盘牛肉、猪肉锅贴当宵夜。那外皮金黄酥脆、馅儿肉嫩多汁,一个不小心咬下去还能溅出汁儿来,单吃就够香的了,手边的小碗里还搁着香醋和油辣子,蘸一下再吃,那滋味更是绝妙。

一直到天色微明,四人才胡乱睡下,第二天一大早又因为生物钟的缘故早早醒来。

展鸰搓了把脸,去煮了一大锅卤肉面。

煮面的汤是牛骨汤,早已反复撇去浮油,清香浓郁。面条十分劲道,煮透了也不会软烂。吃的时候浇一大勺混着百叶、牛肠和牛筋的卤子,再撒点香葱、芫荽,根据个人口味加点辣子和醋,呼噜噜连汤带水一大碗扒下肚,出一身汗,整副肠胃都跟着舒展了。

郭先生和纪大夫虽然平时总隔三差五的喊自己年纪大了,可饭桌上照样声势惊人,两人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面,尚且意犹未尽,又哼哼唧唧的混了几个昨儿夜里剩下的锅贴,还很懂行的撒了点香喷喷的芝麻,这才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捂着肚皮出去遛弯消食去了。

两位道长是不吃牛肉的,展鸰就给他们浇的猪肉卤子,也是不一样的香,两人吃的十分尽兴。

展鸰觉得这样挺好,她跟席桐虽然也略懂点化学知识,可到底不如这两位道长心性坚定又沉得住气,搞研究是甭指望了。不如两家就这么着保持长期合作,他们有钱,就当个背后的资金和技术支持,而两位道长有经验也有毅力,完全可以当个专业的科研人员嘛!后头但凡做出点儿什么来,他们能帮着销的就弄出去……

不错,挺好!

第92章

席桐请孙木匠给放着蒸馏器和其他一些试验设备的院子刻了块匾:研究所,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 两个掌柜的加一对道士几乎见天泡在里头。

他们俩人倒还罢了, 尤其是张宋两位道长,恨不得就在里头打地铺。

其实那院子正经挺空快,除了一溜儿正房搁着设备和各种原料之外, 两侧的厢房都空着, 只是现下他们连那几步都懒得走。如今一天三顿都是这么着:袍子一撩, 利利索索的在设备跟前蹲下,一手端着大海碗,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瞅,朴实的跟田间地头的务农老大爷似的。

接触的越多,展鸰和席桐就越确信了, 这两位正经有点儿研究狂人的意思。以前那是没有目标没有盼头, 当然也没有如今这样源源不断的资金和材料,所以才没搞起来。现在每日衣食住行都不用他们操心, 需要什么张口说一句就行,于是直接就刹不住车了。

现在张宋二人都不大愿意跟他们讨论什么道家文化了,每天就是搞实验、做记录, 忙得很!

转眼到了十月底,清宵观前后来了两拨人请, 原先是张宋二人不敢留下, 如今……索性不愿意走了!

清宵观哪儿有这么便利的条件啊, 还得腾出手种菜……这一来一回的得耽误多少事儿,先拖着吧!

这一拖, 就拖得俩人的师伯,也就是如今清宵观辈分最高的王道士坐不住了,亲自背着一大麻袋山果核桃的下了趟山,特别诚恳且谦卑的对展鸰和席桐表达了谢意和歉意。

“贫道这两个师侄虽然有点愚,好歹心眼儿还不坏,难得又有这么点儿爱好,如今可不是上了瘾么?连菜也不正经种了,实在是叨扰了……”

多吓人呐,清宵观的道士都要不耕地不种菜了,日后大家可吃什么呢?结结实实俩壮劳力呢!

展鸰就笑,“都是同好,不算什么。左右那些空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必在意。”

她又把固体酒精和医用酒精的事儿说了,“日后啊,你们也就不用再辛辛苦苦耕地种菜了,如今有了这两茬儿,多少银子赚不来?没准儿还能得个御赐匾额什么的,回头那道观也好生整修一回,前人知道了也是个安慰。”

说起医用酒精来,前几天还闹了场小风波,倒不是坏的。

到底是新生事物,不管放在哪个年代也不可能一下子被接受了,更何况还关乎人命!

所以一开始,展鸰他们的医用酒精根本推销不出去!更别提赚钱了。头一批的几十坛子都那么积压着。后来还是他们自己不信邪,挨个药铺推销,结果基本上都给人撵出来。

酒么,在大多数人看来可能形象都不怎么正面,黄汤、马尿,民间多少个形容,就没一个好的。就这些玩意,你还敢往药店送?又不是人参鹿茸虎骨泡过的药酒,这不讨打么!

后来还是一家不起眼的药铺,眼瞅着随时可能倒闭那种,好说歹说,总算留了一坛,只是也被掌柜的随手丢在角落里,一个多月下去都积了一层灰。

也是该着时来运转,那日一个猎户被他家里人送了来,到的时候人都烧糊涂了,满身恶臭,掀开盖着的席子一瞧,右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化脓了!整条腿肿的跟猪腿似的。

那家人险些哭死过去,说是没钱看大夫,原本以为多喝点水,养两天就好了,谁知忽然发起高烧,这才连夜送了来。谁知跑了几家医馆都是摇头,只让准备后事……

那医馆一看不成啊,怪不得一众同行不收,因为在这个时候,高烧加感染基本上就死定了!现锯腿都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他却忽然想起来之前展鸰他们送来的医用酒精和退烧用酒,忙跟那家人说明利害。众人一听,好么,不拼一把死定了,拼一把,没准儿就能活,那还等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大夫也是头一回干这个,一边努力回想着用法,一边哆哆嗦嗦的好歹将腐肉都狠心刮洗干净,又全身用退烧酒擦洗了几回,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竟真的开始降温了!

连大夫加患者,都是欣喜若狂,忙又如法炮制弄了几回。那男人也是命硬,几天之后,竟然彻底清醒!

好了!没事儿了!

经此一役,那家濒临破产倒闭的医馆不仅起死回生,甚至还打出偌大的名头,猎户一家也问了原委,还特意带着好些野味跑来一家客栈道谢……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医用酒精才算是被民间慢慢接受了。

不过到底是危险品,展鸰和席桐打从一开始就找了褚清怀合作,如今都在衙门专门设立的医疗署对外贩卖。

这医用酒精分大小坛子,每口坛子上都刻有编号,谁哪天买的,买了多少,编号是多少,都一一记录在案。这么一来,责任就精确到个人,甭管你买回去自己往死里喝还是放火,回头若因为这个闹出什么官司,也赖不着旁人,该抓谁就抓谁。

王道长一听,都有点懵了。

他是个正经道士,每天只是研究道德经,打扫下道观、种种菜什么的,虽然知道两个师侄跟外头的人瞎琢磨东西,但具体弄什么,还真没留心过。

毕竟他们这一派的规矩相对比较松散,只要不伤天害理,基本上爱干啥干啥。

如今骤然听说能挣大钱,王道长还给唬了一跳,“多,多少?!”

展鸰笑道:“如今是咱们三家分账,一月一结,等回头数额大了,就按季度结算。再过几天就满一个月了,前儿我简单估算了下,少说也能有百来两银子,三家分,一家也能有三四十,扣了本钱,少说也能净赚二十多两呢!”

王道长打了个哆嗦,再开口都结巴了,“二,二十多两?!”

那是多少钱!

观中每日烧的上等清香才三十文一把,十天烧一把,二十多两……都够买多少香了!

他们一群大小道士每天吃喝开销也才几十文,这头一个月就能得二十多两!

二十多两,足足二十多两!

他们一年到头种地种菜还见不到几钱银子呢!

王道长脑海中瞬间来了场轰轰烈烈的大爆炸,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了,脚下踩了棉花似的站不稳当。

福生无量天尊,二十多两,足足二十多两呐!

到底是修道之人,王道长一个人呆滞了半晌,竟慢慢回转过来,朝展鸰行了个大礼,诚心诚意道:“多亏道友提携!贫道和清宵观上下感激不尽!”

能挣这么多银子,还治病救人的,那俩师侄真有本事,竟遇到这般贵人!还种的什么地,干脆别回去了!就做这个吧!

于是王道长忧心忡忡、满怀忐忑的来,欢欢喜喜、脚下生风的去,回到清宵观就满面红光的对上下一众道士,其实统共也就那么十来个人大声宣布:“咱们清宵观重复昔日荣光的时候到了!”

下头一众大小道士面面相觑,心道那一家客栈是有迷魂阵咋的,怎么先折了俩一去不复返,怎的如今王道长竟也魔怔了!

他们倒是日思夜想的辉煌呐,可凭什么?凭命吗?关键他们这些穷道士的命也不值钱啊!

所以下头响应的声音就不那么实在……

然后七天后,吃胖了一圈的张道长和宋道长亲自回来送了一趟银子,直接惊掉了一群道士的眼珠子。

老天爷,真有银子!

他们都多少年没见过这颜色了!

张宋二人说的口水横飞,眉飞色舞的,只把做研究这件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炼丹什么那都是过去的邪教了,谁稀罕!

一群道士少有的狠心点了灯,扎堆儿讨论到深夜,由资历最深的王道长亲自主持大会,张宋两位见过世面的“交际花”和“科研工作者”从旁协助。众道士深入讨论了面临的困难和美好前景,痛陈利弊,一致认为干这个比种地和炼丹、搓防暑防虫丸子有指望的多……

于是第二天,清宵观破天荒不拾掇地了,都一窝蜂的跑去炼丹房那儿忙活起来,该收拾的收拾,该扔的扔,该添置的也都列个单子慢慢买回来。这群人兵分两路,几个心思比较灵活,平时对这个就略有点兴趣的年轻道士正式转到张宋二人手下,日后就专门搞科研,其余的继续打理道观。

打那之后,清宵观所在的山上就时常飘出浓浓酒香,经过的人闻到都有点儿飘飘欲仙。好些百姓都说世风日下,如今那观中住的都是野道士,每日也不好好念经、做法,只是醉生梦死了……

那头清宵观上下大刀阔斧搞改革,这边就悄然进了十一月,展鸰和席桐的婚事正式开始走流程。

先是席桐下聘,他几乎把自己的私房都掏出来了,再加上这些日子卖酒、卖酒精得的分成,也是个天文数字,结结实实装了好几口箱子,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的,一股脑儿送到预备成亲的院子里。

认识的人都去看热闹,有官家小姐,也有江湖游侠,还有几个道士……现场构成也是挺复杂。

褚锦和展鸰这两个手残在唐氏的带领下老老实实痛不欲生的憋了半天,好歹弄出来两个歪七扭八的荷包,苹果形状的那个是褚锦做了准备送夏白的,预示平平安安;蝙蝠的是展鸰做了给席桐的回礼。

姐妹俩凑在一起,场面那叫一个惨烈,十根手指头扎的漏壶似的,缝出来的东西还是很惨不忍睹,唐氏和中间过来看的李慧都有点儿绝望了。这哪儿是做针线呐,不知道的还以为刑讯逼供呢,瞧这血流的……

这么一想,老天爷也是挺公平,这人有擅长的,就有不擅长的……

因为荷包太过难堪,展鸰自己都觉得没眼瞧,任凭席桐吹得天花乱坠也不信了。

她是在谈恋爱并且准备结婚了没错,可又不瞎!

于是众人便以私人物件不好公开为由,用块绸子包着递了出去,回头席桐自己贴身带着,谁也看不见就完了。

褚锦替展鸰联系的嫁衣也做好了,还带着个绣娘一起送了来,展鸰试穿了一回,对古人的手艺佩服的五体投地,当真精美绝伦,无一处不妥当。

因是冬半年成亲,嫁衣外头又加了一层厚实的锦缎,大红的颜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摸在手里跟捧了一汪沉甸甸的雪水似的柔滑细腻。上头用金线密密的绣了凤翔九天和牡丹花样,日头影儿里一照简直耀眼!

一群女人都看呆了,褚锦也感慨道:“姐姐真好看!”

展鸰就笑,“银子堆出来的,能不好看么?”

连料子带绣工,足足赶了三个多月,饶是有褚锦的门路在里头也花了一千多两,这还只是她的嫁衣呢,新郎礼服即便没这么繁琐,没便宜多少,先后几回结清了款子,两人口袋里也没剩几个大子儿。若非后头酒精挣钱,她跟席桐成亲后就对着这两套礼服喝西北风去吧!

连带着绣娘也笑了,又说讨喜的话奉承,“一辈子一回的大事,姑娘又这般花容月貌,还这样大的本事,不郑重些岂不可惜?”

可巧席桐那边也穿戴整齐了,正在外头敲门,问能不能进来。

李慧就笑,“新郎官等不及了!”

这才试穿礼服呢,回头正经成亲可还不知得急成什么样儿!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把席桐迎进来,就见他也是一身儿红袍子,绣着龙纹,收拾的利利索索,倍儿精神。、

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都纷纷红了脸儿,心道平时二掌柜的就挺俊了,没成想正经收拾起来更是叫人不敢逼视。金童玉女,这才是一对儿呐!

席桐笑着打量展鸰一回,眼眶竟微微有点泛红,当着众人面儿,到底是忍住了,只是笑道:“真好,值了,日后还能传给女儿、孙女呐!”

如今都讲究什么福气绵长,若家中老人果然有值钱的老物件传下来,小辈们都很愿意沾沾喜气。

刘嫂子就拍着巴掌笑,“哎呦呦,这还没拜堂呐,闺女、孙女儿的话都出来了!可见是想的很了!”

众人笑闹一回,就听外头大树站在院儿里喊,“大掌柜的,二掌柜的,蓝管家来报喜了!”

报喜?展鸰和席桐一怔,瞬间明白了,估摸着是蓝夫人生了。

两人赶紧换了衣裳出去迎接,果然就听蓝管家满面春风道:“姑娘,姑爷,夫人月初顺利诞下一位小公子,母子均安你,都是托了您二位的福呐!”

展鸰和席桐都道同喜,后头出来的褚锦也恭喜了一回,又问了蓝夫人的具体情况。

蓝管家欢喜极了,美的见牙不见眼。

他这些日子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好歹冲了过来,如今使命完成,这才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想来是上火了,就抱着茶壶咕嘟嘟喝水。

一口气灌下去半壶茶,蓝管家这才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似的,也有心思问旁的,“怎么瞧着今儿客栈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自然是大喜事!”褚锦笑道,“他们要成亲了,今儿正式下聘呐!”

“噗!”蓝管家满嘴里的茶就给喷了个天女散花,都顾不上擦脸上的茶叶沫子,只是目瞪口呆的问,“谁,谁成亲?”

褚锦指了指展鸰和席桐,“他们呀。”

之前虽然姐姐不叫通知,可如今人家都撞到了,再瞒也瞒不住。

蓝管家愣了半晌,心里忽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人家都瞒着不说,显然还是没拿自家当自家人呐!

第93章

蓝管家维持着脸上滴水的状态呆了半天, 这才百感交集道:“这样大的喜事, 姑娘怎的也不给家里去个信儿。”

展鸰淡淡的笑了, “本也没想大操大办,不过走动多的好友聚在一处吃个家常便饭罢了。”

其余的,她都没再说, 可言外之意:她跟蓝家, 到底不算多么亲近。

蓝管家张了张嘴, 心里有些不得劲,“回头老爷夫人知道了, 得多伤心呐。”

有些话总得找机会挑明了说,不然始终骨鲠在喉。展鸰听了这话就笑,反问道:“非亲非故, 为何伤心?”

怎么这话听着这么不对味儿, 好像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对不起谁的事儿似的?

蓝管家一噎,刚要开口, 就听展鸰又道:“于公,咱们两家并无官场或是生意上的往来;于私,我同蓝大人和夫人前后也就见过两回, 统共才说了几句话?如今唯一剩的这点联系,也不过是你们家大爷暂时寄养在此地罢了。我若给贵府寄喜帖, 却要以何种身份?你们家大爷托儿所的所长么?”

既没有交情, 也就没有感情;既然没有感情, 又何来伤心不伤心之说?

确实,每到节日, 蓝家都会送很多东西过来,可展鸰大部分都用在展鹤和郭先生、纪大夫他们身上,自己和席桐只取了一小部分,下剩的暂时用不着也都封存起来,如今都好好儿的搁在库房里。便是用了的那些,每次她回的礼物也差不多能两抵,谁也不欠谁的。

眼下他们家日进斗金,往后挣得还会更多,哪里就贪图这点儿节礼了?

蓝管家给她说的哑口无言。

话糙理不糙,这会儿是人家办喜事压根儿没想着通知他们,这才觉得不自在。可话又说回来,若是人家果然提前几个月通知了,谁能保证中间不生龌龊?

可……到底意难平。

蓝管家就道:“其实老爷夫人是真心欣赏姑娘,之前说的想收您为义女也是发自肺腑,如今咱们府里头上上下下都被敲打了多少回,都拿着您当自家人呐!您的院子里头好些摆设,可都是夫人亲自掌眼挑选,从她的陪嫁里头挑出来的。”

“真心不真心的,这话原本也不是我自己说的,到底怎么样我倒不好讲了。”展鸰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看的蓝管家心里头一抽抽,觉得这姑娘当真是个眼里不容砂,没法儿糊弄的。

就听她又道:“不过退一万步讲,蓝大人和夫人有提出的权利,我也有拒绝的权利,断没道理强买强卖的。递过来的东西我就得全盘接着么?就算我不识好歹吧,可一来咱们两家没有老一辈的交情,也没有继续巩固的意义;二来么,我也不是七岁八岁的孩子了,还需要人照看,我自己好端端的有爹有妈有老师,如今虽然因种种原因暂时见不着了,可也实在不必再弄这个。”

甭管现在蓝源夫妇是否真心,可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他们当初之所以提出结为干亲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左右展鸰自己也不稀罕就是了!

“劳烦您回去也捎个话儿,咱们一码归一码,我对蓝大人和夫人没有任何意见,你们家大爷原先在这里怎么样,日后还怎么样,我当初既然应承了这事儿,就必然会守承诺。可什么干亲的,还是断了这念头才好。若是大人和夫人觉得成,日后咱们还想继续往来,就当个寻常人家,或是忘年交的都成,平平淡淡就好,若果然日后真相处多了处出感情,那且两说着,可眼下?倒还不至于;若是实在觉得我不识抬举,就此断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左右你们大爷不会受委屈就是了。”

人与人相识相处也需要缘分,君子之交淡如水,合则聚不合则散,实在没必要强求。

原本她跟蓝家也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只因为展鹤这小东西才有了短暂的交集,如今天各一方,越发疏远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