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想必回来就能定亲了吧?”展鸰也替他们高兴,这实在是一对佳偶。

“恭喜什么呀,”褚锦心中也是欢喜的,只是却还故意矜持道,“爹爹头一遍给他吃了闭门羹呐。”

展鸰失笑,这褚大人真是够心疼女儿的。“那也不妨事,左右这一路上他都跟着,那就一遍遍的提呗!”

褚清怀也不是不愿意,不然也不至于还放任两个小年轻同出同进了。只是有意刁难一回,叫夏白越发珍惜,且也是舍不得女儿这么快就出门子。

“嘻嘻,”褚锦捧着脸笑道,“他也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水就开了,众人纷纷举著,先涮肉吃。

席桐的动作又快又好,只是都不忘自己碗里夹,涮一块就放到展鸰跟前,不多会儿就堆了小半碗。

众人笑的暧昧,展鸰也不害羞,只是道:“你吃你的,这个自己动手才有意思呢。”

又看着展鹤吃,“羊肉不许多吃。”

羊肉燥热,容易上火,小孩子抵抗力差,更不能多用了。

展鹤急忙道:“我没多吃!”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才不会贪嘴呢!

正说着,就见眼前递过来一大截剁开了的牛腿骨,里头满满的骨髓。一抬头,就见隔着一个人的席桐先将一块放到自家媳妇面前,这才声音平静地问他:“骨髓,要么?”

骨髓又香又滑,浓浓的,吃到口中琼膏一般,又带着点儿特有的醇厚滋味,许多人都爱吃。

“要!”

啊呜,真香!展鹤一个人抱着大半根骨头,美滋滋的用小勺子挖着吃,桌子下头的小腿儿乱踢,心道我还能再吃一截!

第98章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 蓝管家又来了, 看他那似乎比上回更加恭敬的表情, 展鸰就知道蓝源的态度了。

这回的礼单跟前几次的也大有不同,以前那些酷似长辈赏给小辈的玩意儿锐减,却多了好些正经人家相互交际是会用到的东西, 比如说华而不实的摆件。

“老爷夫人托老奴问您和席老爷的安, 想请您得空过去坐坐。”

席老爷:“……”

展鸰的眉心狠狠抽了几下, 隐晦的瞧了他一眼,忍笑道:“罢了, 我们不过乡野小民,且先不必这么叫,还是跟原来那样称呼即可。”

蓝管家点头, 试探着说:“要不, 老奴还称呼二位掌柜的、二掌柜的?或者是席爷?”

席桐少有的积极,“掌柜的就挺好。”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席老爷什么的……他现在完全不想被成为老爷, 一点儿也不!至少也要等有了孩子之后吧?

至于什么席爷的,他总觉得像在称呼一个流氓……

三个人简单聊了会儿,又说起来相互走动的事儿, 蓝管家就道:“老爷和夫人都说,两位掌柜的也是忙人, 且寒冬腊月十分寒冷, 也不好赶路, 若是便宜,不知四月如何?”

官宦人家的应酬多到外人无法想象, 从年前的中秋开始,也就是一直到了来年三月底四月初,需要蓝源过问甚至主持以及参与的县试、府试、院试彻底结束,蓝夫人才好歹能倒出点儿空来。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时间段不错,“可以。”

蓝管家就松了口气,脸上多了些笑容,“既如此,老奴也不多打搅,这就回去了。”

展鸰和席桐起身略送了下,只到门口就不再动,转而叫铁柱一路送到路上,这才回来。

两人相视而笑,席桐就道:“这回的态度,倒是叫人舒服很多。”

展鸰看着那份礼单,唏嘘一回,有些感慨的道:“前番我说那些话,并非以退为进,而是……”

“而是你真心不愿与蓝家往来,是不是?”席桐笑道。

“是。”展鸰冲他展颜一笑,“只是没想到啊,蓝源此人……啧啧。”

人跟人能否愉快相处,很大程度上看的就是三观和处世准则,很显然,打从一开始,展鸰和席桐就不觉得他们能跟蓝源合得来。

说到底,蓝源和褚清怀就像是同样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两个极端。

前者更为冷酷精锐,凡事会第一时间筛选整合,尽量做到集体利益最大化,因而更能适应这个时代的要求,也更有利于本人和家族的壮大和发展。因为他早已将这些融入血脉,成为本能。

但褚清怀,则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做他的朋友和家人无疑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一件事,但若从整个大家族延续的角度来看,就未必了。

就拿他们的家庭成员来说吧:

蓝源是有妾室的,而且不止一位,并且会为了仕途接受上官赠与的美人,哪怕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眼线,可能潜在种种危险,但还是接受了。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选择会为自己拉来盟友,减少正面冲突,降低阻碍,不管是对于自己将来的仕途,还是整个家族的利益,这样做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蓝夫人,显然也是同意这种做法的。

反观褚清怀,夫人早逝,别说妾室,他连个正经的继室续弦都没有!是他年纪太大吗?是他资格不够吗?并不!以他的出身、地位,哪怕到了七老八十,也多得是良家女子甘愿入府为妾!但他没有。

他没有经历过上官、同僚或是政敌塞人的事情吗?肯定有!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如今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在古人看来,这就是没有后代,香火断了,这一支后继无人要完了啊!不要说外人眼热,恐怕褚家人自己着急的都不在少数吧?单说各方面的压力,褚清怀身上背负的绝对数倍于蓝源,但他始终未曾妥协。

甚至就因为女儿喜欢,他无视外界眼光,任由其肆意成长,无拘无束,又顺着她的心意将其许配给心腹爱将。

不管是蓝源还是褚清怀,他们都有野心,也从未掩饰过,但蓝源自始至终挂念的可能就是:我一定要光大蓝家,让我蓝家名望再延续百年!可对褚清怀而言,他想的更多的却更可能是:我想做个好官,想让我的女儿在我百年之后还能这般无忧无虑……

谁都没有错,谁都有私心,可谁也偏心,所以展鸰和席桐都更喜欢跟褚清怀打交道,因为至少他们知道,这个人更重情重义,不会突然就翻脸无情。

至于蓝源,说老实话,不管是展鸰还是席桐,都有点儿敬而远之,甚至是有些怕的……

平心而论,蓝源夫妇自始至终对他们也算谦和有礼,但这种和煦也只是建立在他们处于绝对优势地位、居高临下的前提下。他们确实出身大家,完美的礼仪是本能,令人无可挑剔,不会轻易失态,可正如一个成年人面对一个稚童一样,他会笑会有耐性,可却从未真正将双方看做平等。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从未将展鸰和席桐视为能够平等对话的人。

若展鸰果然顺水推舟的认了蓝源做义父,诚然,这会给她带来说不清的好处,可同样,也势必会叫人把自己看轻了。

而且这个时代的干亲远非后世走过场的干亲,那是真亲戚!关系好些的,比正经父母也不差什么了。你得好生孝敬着、伺候着、走动着,他们对你的人生大事和一切规划都有着绝对的发言和插手的权利!

她又不想跟席桐称霸天下,干嘛非要给自己套一层枷锁呢?

咱们公事公办,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完了!

谁知误打误撞,蓝源此人也当真叫人捉摸不透,他竟还真就应了。

打从今儿起,她和席桐才算是以一家客栈掌权人的身份,初步跟蓝源夫妇站在了同一个平面上,实现了平等对话。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确定,对方之所以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大的转变和让步,是果真发自内心的承认了他们的品质,还是看中了酒精系列背后所能产生的巨大经济利益和政治效应?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面对这样的人精,展鸰和席桐真的是不敢掉以轻心……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究竟结果如何,且行且看吧。

两人说了一回,眼见着快到晌午了,就去了食堂那边。

现在食堂和餐厅大约分为两部分,一个是对外的客栈食堂,专供往来食客们使用;另一个是他们这些内部人员专用的,并不对外开放,隐秘性也更好。

另外,展鸰他们的新院子里还有个小厨房,偶尔半夜三更不定点开些小灶什么的。

两人才刚过去,大树就迎上前来,后头还跟着个面生的年轻后生,“二掌柜的,他说是受人之托,特意送东西过来的。”

那风尘仆仆的后生冲席桐略一抱拳,“席少侠,之前您的委托俺们大当家的接了,一共收罗了一车,如今都在这里了。”

什么东西,竟凑了一车!?展鸰茫然看过去,就见席桐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喜色,先上前掀了其中一只筐子上面盖的棉被,这才笑着冲展鸰招手,“过来瞧瞧,看可合心意么?”

展鸰稀里糊涂过去一看,眼睛都睁大了,“蓝莓?!”

确切的说,是蓝莓干。这年月想千里迢迢的运送新鲜水果显然不大现实,更何况是蓝莓这种娇气的,只怕不出几天就烂光了。

就见那垫着薄棉被的大竹筐里满满当当装着蓝到发黑的果干,小小的一颗,却是比现代社会的培育种小多了。

席桐先尝了一个,点头,“滋味儿虽然略有差别,但确实是它没错了。”

后世市面上风靡的水果都是不知经过多少代优选培育的,自然是个头更大、外形更美、果皮更薄、果肉更厚、甜味更浓,比现下这些纯天然的精细到不知哪儿去了。

展鸰也吃了两颗,只觉得酸味儿颇重,纤维也多点,可十分清爽。比起后世软糯甘甜的蓝莓,这个更有嚼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算是各有千秋,一时间也说不出谁更好。

送货的人笑道:“当初接到话儿时,大当家的还以为传信儿的人说错了,这些个小果子俺们那里多得很,又酸又小,羊都不大爱吃,更何况人了。听说有人愿意花钱买,大家都高兴地了不得,所以搜罗起来倒不大费事,只没成想晒干之后这样小,原本堆了一院子的,如今只剩下这些了。”

同车的除了蓝莓干之外,还有另一种红色的,酷似树莓的小果干,也是酸酸的,却还有些别的味道,也很可口。

展鸰欢喜的不得了,看的停不下来,抓着席桐笑道:“我当初不过提了一嘴,你竟一直记着!”

这都快过去一年了!难为他还真上心了。

席桐正色道:“既然你想要,自然要想法子弄了来的。”

玉米之类需要漂洋过海的暂时没用法子,可这些本国就有的东西却有何难?

展鸰高兴坏了,围着马车看了又看,又请来人进去吃茶歇息,那人笑道:“不瞒掌柜的,马上就进腊月了,风雪交加,往北的路更不好走,小人还想尽早回去过年呢!”

这倒是。

席桐就额外给了他个红封,又道:“替我跟你们大当家的道谢,只说来年再原样替我预备着,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说。”

那人应了,又帮着卸车。

出门在外不容易,这千里迢迢的,还指不定得露宿多少回呢!展鸰就打发人去拿了些风干鸡鸭、腊肉香肠、豆腐乳什么的给他装上,“都是现成的,若是不赶趟,这些个肉干伸手抓着就能下嘴。”

那人连忙推辞不肯受,非要给钱,“一码归一码,俺这一趟也不是白走的,该拿的银子席少侠一早结清了的,都在里头了,如今怎好白要你们的东西,万万使不得!”

他坚持不肯,只说还想要些干粮、白米、豆面,展鸰只好一并算钱给他,又撅了零头,这才罢了。

送货的人也是来去匆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就重新上路,不多时身影就彻底消失在细雪满天的朦胧之中。

展鸰又去库房看了一回,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富豪!

这么多果干,得吃到猴年马月去啊!不光自己的零嘴儿有了,回头完全可以泡发之后做果酱嘛,什么蛋糕冰淇淋的,统统浇上、抹上!

“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展鸰狠狠亲了席桐一口,由衷感慨道。

席桐给她扑了个趔趄,可还是本能的伸出胳膊圈住了,啼笑皆非道:“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可很少这么激动,是喜欢我啊,还是喜欢果干儿?”

“都喜欢!”展鸰斩钉截铁的说,“喜欢事事把我放在心上,连个果干儿都上天入地替我找的你!”

两人正深情款款的对视呢,外头大树又硬着头皮来敲门了,“掌柜的,二掌柜的,又来人了,说是北望府刘家的人,拉了好几车东西呢!”

老天爷,两个掌柜的咋交际这样广?简直天南海北都有认识的人!前儿专往东边沿海一带跑的赵老三还来送了好几筐什么海带、鱼鳖虾蟹的,如今还腥气着……

北望府刘家?两人略一沉思,异口同声道:“那个私奔的刘小姐!”

之前一家客栈不是曾来过一对儿傻鸳鸯么,后来被展鸰想法儿引了小姑娘的父母前来捉个正着,当时场面一度十分之激烈,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两人又重新穿好了大羽绒服出去,见来人果然是曾跟着刘老爷和刘太太一同来过一家客栈的熟脸儿。

那人估计也是得了嘱咐,见了他们不免十分恭敬,插着手,满脸堆笑的道:“问两位掌柜的好!自打上次分别,我们老爷太太都十分惦记,又不住地念您的好儿……之前您提过的事儿,老爷太太也都记在心里,不等家去就现在路上打发人去找了,倒也没白费功夫,如今略有成效,先织了两卷料子过来,颇为细腻柔韧,却不知是否能入了您的眼。另有几样自家产的吃食用具的,还望笑纳,权当个意思罢了。”

难不成还真叫他们弄出羊绒来了?

两人忙过去看,就见车上果然有两个油布包了几层的大卷,拆开一瞧,正是浅灰和白色两种料子,触手细腻柔嫩,竟真有了几分后世羊绒的意思!

见他们面露惊喜之色,来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又笑道:“老爷和太太专门挑了厂房里最精细的几名工人做的,可还成么?”

“竟比我想象的还好呢!”展鸰感慨道,“到是叫你们老爷太太费心了。”

那人就谦虚道:“太太还说不够好,说若非赶着送年礼,必要将它们做的绸缎一般细滑才敢拿出来呢!如今还在叫人继续琢磨,想必会越来越好。”

“多谢多谢!”展鸰喜不自胜。

大约是工艺局限,这些料子特别厚实,难免也有点儿刺挠,虽然不好做最贴身的衣裳,但用来做披肩、做大衣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展鸰想了下,碰了碰席桐,笑道:“回头天气略暖和些就给你设计个连帽大斗篷!”

她老公这样帅,回头羊绒大斗篷一穿,走起来必然气势逼人,那得多好看啊!

席桐也笑,“做个情侣的。”

“成!”

除了尚且不大成熟的羊绒之外,还有许多刘家商号引以为豪的风干羊腿、羊肉脯、羊奶酪、羊皮、羊毛毡,尤其是羊毛毡和羊皮,前者工艺已经十分完善,不管是织造的形状、花纹还是颜色,都大气稳重,又因北望府地处边陲,民风彪悍淳朴,多以色彩浓烈的塞外场景为主,看着就叫人心神激荡,或铺或挂都是上上之选!

而那羊皮更是绝了,揉的莹润有光十分细腻,入手后便如同捧着一团膏脂,简直叫人不舍得放开!

这绝对是展鸰前世今生碰过的最细腻柔嫩的一块皮子了!

来人也十分骄傲的道:“这是咱家如今最上等的一类,做鞋、做袄子,什么都好,最养人的。”

展鸰和席桐都说是。

这样好的皮子,就是做贴身内衣也成啊!

做,必须得做,什么鞋帽袄子小外套的,统统做起来!

刘家豪富,行事本就大方,更何况一家客栈相当于救了自己的女儿,送礼越发不管不顾,那么老些东西直接堆满了整整一间库房!

展鸰叫来人坐下吃茶,又问他家中情况。

“老爷太太都好,毕竟还有大爷、二爷和大姑娘宽慰,”那人意会,“老爷说了,请两位掌柜的不必担心,奸人如今且在采石场挖石头呢,小姐受了惊吓,早已主动请去庵内住着,也顺便给家人祈福。”

主动不主动的,大家心里都清楚,至于祈福什么的,那就更指望不上了。

北望府距离此地十分遥远,快马加鞭也得两个月,左右是得在路上过年了,那人倒也不着急走,非常从善如流的在一家客栈住了一夜,美美品尝了许多特色美食,走的时候也带了酒精和冰火两重天。

若说才刚那一大车果干儿让展鸰觉得是富豪,那么现在这位富豪俨然已经冲出沂源府,整个大庆朝都快装不下了!

瞧瞧,她多富有啊!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南边的、北边的、东边的特产,还有西边的骏马,哦,还有关外特产的猛汉一对……如今她手里真是什么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刚好看到昨天有读者说,我就统一讲一下哈,这一篇呢,本来的设定就不是剧情流啦,基本上就是吃吃喝喝过过小日子,没什么太多阴谋诡计啥的。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基本上就没剧情啊!

原本也是为了圆我自己的一个梦:现实生活太累,我一直都幻想自己能有一个小说里的那种空间,种什么长什么,还有各种山珍海味啥的……嘶溜口水咳咳。或者说自己有特别多钱,也不用上班,不用思考前途未来如何,就是去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隐居!自己种种菜,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干嘛干嘛,反正就是痛痛快快享受生活,一切现实的烦扰与我无关&……

可想的挺好,实现起来太难了,我忍不住,就先自己虚构了这么一个梦。也希望看的你们能在每天的几分钟里暂时忘却生活的压力和烦恼,将自己带入进去,哪怕获得片刻安宁和温暖,我也就很高兴啦!

能坚持到这里的你们真的是真爱了!非常感谢。不喜欢这种风格和类型的朋友们也不要紧啦,下一本《花开荼蘼》是剧情流,绝对的剧情流,几乎一天不搞事就难受的那种!这篇结束后就是那个啦,希望自己能够写好,毕竟通篇剧情流的模式我也是蛮有压力,而且那个框架忒大了……算是个挑战吧!

么么哒,爱你们呦~!

第99章

寒风呼啸, 新年将至, 有性急的人家已经忍不住提前放了几串鞭炮, 清凉的空气中难免就带了点烟花爆竹特有的味道,将过年的氛围渲染的更浓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们和他们的后代们早就练就了鸡叫头遍就起来的本事,等鸡叫二遍的时候, 许多人家的灶台里已经晃动着火星了。

灯油价高, 得来不易, 能不点就不点了,大家这么些年都是摸黑穿衣裳叠被, 早就习惯了。等过会儿灶台里的火点起来,可不就有光了么!

若有那勤快的女人,还会就着灶火飞快的做点儿针线呢!能挣几个是几个, 也好贴补家用。

二丫是个普通农户家的普通丫头, 这会儿正被她那再普通不过的娘亲在耳边第无数遍的念叨:“说过多少回了,这针要这么扎, 不然就该不好看了。”

见二丫应的敷衍,她娘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嫌我烦, 可女红这样糟,你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公婆男人岂有不嫌弃的!”

这丫头都十三了, 再过两年也该说人家了, 这些事不抓紧可怎么行!

“娘!”二丫拖着长腔叫了一声, 又哼哼唧唧道,“反正我不想学这个, 扎的手疼,费几天劲也挣不来几文钱,到最后还落一身病。”

二丫娘皱眉,“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女人家哪有不做针线的?”

“那一家客栈的掌柜的就不做,还有村东头那李慧,原来手艺是十里八乡的好,可如今不也不做了吗?”二丫心里早就藏了话,这会儿就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李慧?”二丫娘愣了神,努力想了半天,“那是谁?”

“哎呀,我都说了多少回了,您老记不住,就是你们平日里总说的新光媳妇!”二丫趁机甩开花绷子,忙不迭解释道。

她娘一听这个,总算是明白了,又笑道:“新光媳妇新光媳妇的叫了半辈子了,我们年纪又大了,谁记得住?”

“她也比您小不了几岁,”二丫急道,“如今越发年轻了!”

二丫娘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下来,两只眼睛里怔怔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丫丝毫没觉察到自家娘亲的失神,只是说的越发起劲了,“娘,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学什么针线,我想,我想跟李慧似的出去做工,每天好吃好喝好住,还月月给新衣裳,每月还有额外的几百钱拿,逢年过节还有什么员工福利呢!对了,他们掌柜的为人又和气,从来不发脾气不说,还教他们识字呢!听说如今李慧家的孩子都会写上百个字,会讲什么成语了呢!竟比咱们村私塾教的还好!他们都说过了年之后要把孩子往城里的私塾送呢!”

跟她有类似想法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尤其当他们亲眼目睹了李慧一天天的变化之后,内心更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原来那就是个弓腰缩背的落魄女人,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每天都跟揭不开锅似的,眼见着就要过不下去了,可谁成想如今竟起来了!

不光吃的饱穿的暖了,最要紧的是连他们的精神气也不一样了,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太太如今也能说会笑,话里话外都是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儿子孝顺,媳妇能干,孙女儿孙子又懂事,如今更不必额外费钱就能读书识字的,谁不满足?

但凡去看过的乡亲无一不震动!

尤其是这些年轻女孩子们,更是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巨大冲击:原来女人也可以这样活呀!

年轻姑娘们心思活泛,真是对外界最好奇最向往的时候,但凡有一点法子,谁又愿意真的一辈子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做针线!

瞧瞧人家李慧,如今婆家人敬她爱她,家来了一点活都不用干,简直比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还享福,她们也想变成那样。

“……听说李慧昨儿就家来了,娘,吃了饭,我想上她家去瞅瞅成吗?要是能的话,我也想去做工。那一家客栈两个掌柜的本事可大了,听说如今都跟官府做上买卖了,新建了什么酒精厂的?如今越发忙不过来,前阵子又招了好几十个工人呢!就这么着,还是不大够忙的。”

二丫娘早已被女儿口中描绘的全然陌生的世界吸引住,也震慑住了,哪里说的出话来,只是喃喃道:“好,好几十个工人?这个如何用的完!”

镇上孙老爷家就已经是十里八乡的富户了,听说也不过招了十来个长工短工丫头小厮的,这就已经是叫人想象不出的富贵繁华了,可一家客栈竟然招几十个?!

如今他们的村子在周边几个村落里,也不算最小的了,可全村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三二十户人家,百十号人罢了。那一家客栈竟然雇了大半个村子的人?!

老天爷,那得多大的摊子,多大的营生啊?

想象不出来,她那有限的贫瘠的脑力是真的想象不出来。

“反正具体怎么着我也不知道,但那可是展仙姑呀,莫说知州大人都亲自夸过,咱们头上可有满天神佛呢!难不成她还会骗人吗?”

一听这话,二丫娘也就深信不疑了。

是呀,人家本来就是有道行的仙姑,有本事也是应该的,当初不就说学道法是为了济世救人吗?自然更不会骗人了!

二丫往锅底加了一把柴火,又小声道:“娘,您可知道那酒厂的工人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自己就已经克制不住怦怦狂跳的心脏,颤巍巍的张口说了出来:“一贯钱,足足一贯钱呢!包吃包住管制服,额外还给一贯钱!”

“啥?!一贯?!”二丫娘惊的声音都变调了。

这么多钱,她们得熬多少个日日夜夜,做多少份针线活计才能挣出来啊?这还没算耗费的人工本钱呢!

沉默半晌,二丫娘一咬牙,“等会儿吃了饭,娘陪你一起去!”

说的直白一点,他们这些人活着不就为了扒拉几个钱吗?

若,若果然是那样,便是不做针线,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因为有心事揣着,娘俩饭桌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胡乱扒了一碗粗粮碴子粥垫肚子,随口丢了个理由就匆匆出门去了,弄得剩下两个爷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二丫娘俩本以为自己来的就够早了,可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这李慧家里早已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少说也有几十号。屋子里根本坐不下,连院里都站满了人,此刻手上都或多或少的抓着点儿甜丝丝的点心,正满脸心思神往的听着李慧说些什么。

“……我师父最是个爽快和气的人,客栈里的活也不重,大家忙完了,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不少人都是抱着跟二丫娘俩一样的目的来的,听到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哪里有那个耐心再听?只是扯着嗓子问道:“新光媳妇!你们那客栈还要不要人啊?”

话音未落,就有许多人说道:“什么新光媳妇,人家如今有名了,叫李慧呢!”

那人就微微红了脸,又改口问了遍,还不忘见缝插针地推销自己:“俺力气最大了,吃的也不多,能去做工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开头之后,后头就好办了,满院子的人登时嚷嚷起来这个说要去,那个也想去。

若放在以前,李慧见到这样的场面还不吓死呀!可如今她连知州大人都见过,妥妥的见了世面开了眼界,这点小场面已经不放在心里了。

一直到众人的喊声渐渐自己低下去,李慧才笑眯眯的道:“承蒙乡亲父老的关怀,我们客栈里的买卖越发的好了,这人手吗?自然用的也多了,掌柜的前儿还说年后要招工呢,若有想去的,初五去报个名,若果然能通过审核就成。不过如今有好几个工种,具体能干什么,还得师父她老人家看你们的特长定哩!”

一听还要做什么审核,下头登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不少人就犹豫了,李慧也不意外,只是笑道:“咱们乡里乡亲的,对各自家里的情况都一清二楚,倒不怕什么,只是难保有些坏人起了坏心,想要借机浑水摸鱼呢,到时候若坏了咱们村里的名声如何是好?”

她这一番话不轻不重,本就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只想凭本事挣钱的人听了心里舒坦;而那些真想过去混日子的却心头一咯噔,先就有些怕了。

才刚头一个发问的人就点头,“这话说的在理,咱们本本分分挣钱,可千万别混进来什么坏东西,一颗老鼠屎毁了咱这一锅汤可不行!”

众人纷纷群起响应,都十分激动的样子。

这些人几辈子土里刨食,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剩不下什么,又不像城里人似的,能在自家家门口打工,早就憋的狠了!如今好容易有了这样的天赐良机,都是拼了命的想抓住。

“不错,”有个老者忽然在人堆里点了点头,“咱们虽然穷,可祖祖辈辈穷的有志气,如今也要守住了,不能叫外人看轻了!”

他年纪有些大了,说几句就要停一停歇歇,可众人都没人敢打断。

“难得人家还教导着读书识字,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大便宜,便是上公学,每年不也得交些个米粮吗?若你们果然有心,就该好生学着,将来也教教家里的崽子,日后再进学也容易些。”

二丫娘俩这才发现村长竟然也来了,当下唬了一跳。

想想也是,事关整个村子后生们的前程命运,他老人家也不能不上心。

刚下就有不少人点头称是,“是呢!就算是为了孩子呢!”

“是呀,前两天我还问呢,城里大凡好些的学堂都要提前考试,人家城里的孩子都认识了上百个字了,有的还会背诗呢!咱们的娃娃却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教起来自然费劲,人家当然不愿意要!”

“可不是嘛,一步撵不上,步步赶不上!一来二去,差的更远了!”

“咱们没出息也就罢了,哪里还能叫后头的孩子跟着咱们一样受苦?少不得要试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