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点头,沉吟片刻后道:“你们这么想很好,不过想来其他村子里也是这么琢磨的,好事还得趁早,这么着,这几日你们也别一味憨吃憨睡,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体面些,初五那日就跟着新光,咳咳,跟着李慧去报个名。”

说到后一句,村长还特意转向李慧,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和气。

李慧一大家子都受宠若惊,也是与有荣焉,都满面红光的跟着挺胸抬头。

李慧点点头,“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村长,我师父他们最是个实心眼的人,咱们去归去,可剩下的我就没法子了。”

“唉,你可千万别起这个心!”村长竟先急了,“那可是仙姑,这样捣鬼天上的神仙哪里能不知道?回头该发怒了!”

众人也都大声道:

“是呢,咱们各凭本事吃饭,考的上的自然好,考不上也不怨谁!”

“咱们都是老实人,怕什么呢!快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回头再叫仙姑动怒!”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回,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一家客栈对这些人来说到底遥远了些,过不几日就要去了,心中难免惴惴,一群人又缠磨着李慧说了半天话,听得惊呼连连如痴如醉,到了晌天日头西才被村长赶跑了。

村长自己也要走,却被李慧一家强留下,“您老人家难得来一回,又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走呢?快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李慧的公公笑道,“媳妇儿还带回来那什么冰火两重天的,是仙姑给的什么员工福利呢!我还没舍得吃,今儿正好借您的光了。”

如今人们还都十分信奉神佛,所以展鸰主业虽然是经商,可平时百姓们说起她来总是要尊一句仙姑。

村长一听,眼睛都亮了,装模作样的推辞几句就顺势留下。

哎呦喂,竟然还有冰火两重天!那可真得尝尝。

如今那酒抢手的了不得,一斤就要100多文,寻常人家却支付不起,也只好在路过那店铺的时候狠命吸几口气解馋……

村长倒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进来坐下,随意打量着这里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的屋子,再看看一家人纯朴的脸上满足的笑容,听着两个孩子清脆稚嫩的读书声,他打从心眼里高兴。

好,好好,真好啊!

只要下一代人,下下代人都这么有干劲儿、有本事、有出路,他们这个村子就有希望啊!

第100章

自打成亲以来, 展鸰的小日子过的是真舒坦, 不过舒坦之余, 她也发现了点儿小细节:越靠近春节,郭先生就越心不在焉。

今儿展鹤下课之后还跟她无意中说起,说是郭先生罕见的走神了, 自己的书背完了他都没回过神来, 只是怔怔的望着窗外, 似乎在追忆,又似乎在透过虚空看什么人的样子。

“可不是么, 之前他每天晚上都要喝一两酒的,可昨儿我给忙忘了,没给上, 他竟没问!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展鸰跟席桐说了一回, “纪大夫倒是大约摸说过自己的情况,一辈子没成亲, 无儿无女的,可是郭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家里还有什么人, 咱们还真是一无所知。”

他们两个都不是那种喜欢打听他人隐私的,既然郭先生没主动说, 他们也就很识趣的没问。只是如今瞧着, 或许这郭先生背后还真有故事呢。

他瞧着不大像是没成过家的, 既然如此,那么家人呢?怎么来这里都这么久了, 却连个信儿都没有的?

“要不,咱跟纪大夫打听打听?”展鸰十分谨慎的提议道。

席桐一琢磨,“也行。”

既然来了这儿就是自家人,万一老头儿心里真存着什么心事呢,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外人若不问,岂不是要生生憋死啦?

两人就去找了纪大夫,一推门,胖老头儿就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手忙脚乱的往被子里头塞什么东西,一边塞还一边拼命擦嘴,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跳起来道:“我可什么都没吃啊!”

展鸰&席桐:“……咱先把嘴角的酥皮渣子擦了在说话么?”

眼见着给人抓个正着,纪大夫就有点儿沮丧,不过马上就决定破罐子破摔,麻溜儿从被底下拖出来一个黑色的大盖碗,里头搁着一块咬了一口的椒盐酥皮饼和一个牛头三合肉饼。

“我,我这不是晌午没吃饱,年纪大了,哪儿耐得住饿啊!”纪大夫理直气壮的替自己解释。

展鸰就去他对面坐下,很无奈的道:“也没拦着啊,只是您今儿的指标上午可都用完了啊,这个没收了。”

瞧这胖的,脸上都吹气似的放光了!尤其冬天冷,人越发不爱动弹,又本能的想多吃点东西,他就更胖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胖大发了可危险的很呐,什么三高啊心脏病之类的问题,缺乏现代设备的人成活率很低啊!。

纪大夫一听这话,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了,当下抱着那只碗可怜巴巴的道:“这不是,这不是后儿咱们要去山上滑雪么,那多累啊,我得提前积攒点儿体力和肥膘。”

展鸰的视线先在他身上溜了几圈,又坚定不移的翻了个白眼,“您实在是多心了!就您平日里积攒的那些就都用不完,还能分给郭先生呐!”

听着这话,胖老头儿微微涨红了脸,才要说什么,就见席桐已经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却态度强硬的把碗拽过去了。

还别说,纪大夫正经挺怵他这张平静无波的脸的,虽然没有明显的怒火,但是……有压迫感和杀气啊!

老头儿不情不愿却又乖乖的配合着收缴,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了,没好气道:“说吧,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可能闲着没事儿就跑到我这个糟老头子这儿来了?”

小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得,人家闹脾气呢。

展鸰忍笑,把郭先生最近的反常说了下,又道:“我们就想问问,郭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要说当初来的时候还有戒心,这会儿早放下了。都是些好孩子,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纪大夫就叹了口气,从茶壶里倒了杯热水出来:瞧瞧,瞧瞧,这展丫头管他管的忒严了,平时连茶都不能随便喝,说自己动弹的少,喝了茶怕晚上失眠……真是的,胖人受的这些委屈呀!

“他……也是命不好。”

“老郭跟嫂夫人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打小认识,婚后也是琴瑟和谐。后来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结果后来次女夭折,打那之后,嫂夫人悲伤过度,身子一下子就垮了。若只是这么着,也就罢了,好生养着呗,也不是养不起。”纪大夫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又是悲悯,又是气愤,又是可惜,又是唏嘘,“朝堂上的事儿风云变幻,起起伏伏,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起来了,又什么时候毫无征兆的倒下去,本也没什么要紧的。老郭前些年风光的也够了,少不得得罪些小人,正好三年前他的老师仙去,朝堂势力瞬间失衡……”

“老郭的那个儿子,唉,怎么说呢,许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倒是做的好一手花团锦簇锦绣文章,却担不起事儿,眼见着自家陷入危机,老郭还没怎么着呢,他年纪轻轻的就先慌了,暗地里数次叫老郭示弱。那老郭当了一辈子的犟驴,端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哪里肯!爷儿俩家里吵、外头也吵,满朝文武连带着前朝后宫都传遍了。”

“估摸着也就是因为这个,那些人一时奈何不了老郭,就对着他儿子下手。就是前年,那小王八犊子竟瞒着他,偷偷拜了老郭的政敌为师,满朝哗然!”

听到这里,饶是展鸰和席桐这两个局外人也不由得惊呼出声,“啊?!”

这,这还是亲儿子吗?别是上辈子来的讨债鬼吧?!

你爹本就是名扬天下的文豪,你却舍近求远去拜别人为师,这已经够打脸的了;选谁不好,偏偏选他的死对头!这已经不仅仅是脸皮,而是可能会死人的重大问题了!

重新说起这事儿来,纪大夫自己也气得够呛,小胖手将桌子拍的砰砰响,“老郭两口子当时就气的厥过去了,醒了之后那混账还有脸说是被他逼的,这也是为了他们老郭家好,如此分开押宝,两边都有人,万一出点什么事也不至于绝后……还不至于绝后呢,当时老郭恨不得当场绝后!”

展鸰和席桐张了半天嘴,最终才干巴巴的道:“真是……咋想的?”

怎么想的啊到底是!

这玩意儿又不是买彩票、搞投资,讲究什么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们是和平时期政坛上的爷俩啊!又不是争霸天下,诸葛一家似的各为其主,关键时刻为家族延续争得一线生机。你说你瞎折腾什么啊!嫌你爹死得不够快吗?

还“万一出事”,你自己弄的这一出,已经是天下头一号大笑话了,人家还能等着看什么事儿啊!

退一万步说,事情真的如你预料的发展了,你爹败了,你赢了,难不成人家真能信任你吗?圣人以仁孝治国,总说忠臣必出孝子之门,他倒宁肯看见当儿子的为了维护父亲而付出一切,至死不渝!你这样明晃晃大大方方朝着亲爹捅刀子的货,谁敢托付?

纪大夫气的喘了几口气才道:“老郭挺过来了,只是本就因为老师去世没缓过神呢,又被自家人釜底抽薪,精神气儿一下子就给断了……嫂夫人,唉,嫂夫人本就坏了底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挣扎了一年,去年就撇下他一个人先走了。”

展鸰和席桐瞬间屏住呼吸,下意识抓住彼此的手,这才觉得稍微踏实了点。

“老郭整个人都不成了,也斗不动了,就顺势辞官……他也是个厉害的,临走前公开上了折子,要请圣人亲自判定,同那个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发誓死生不复相见,并当场上交全部家产入国库!”

哇,这老头儿也是牛人!展鸰听得见简直要佩服死了。她完全想象不出来,在郭先生那冷淡的外表下,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副果决狠辣的灵魂!

“那,那圣人怎么判的?”她难掩好奇的追问道,席桐也是一副好想知道的样子。

“还能怎么判?”纪大夫嗤笑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圣人也不例外。只是到底是鞠躬尽瘁一辈子的肱骨老人了,到头来发妻仙逝,俩女儿一个远嫁、一个早夭,唯一的儿子还是个白眼狼,圣人回去跟皇后、太后她们说起来的时候都替他心酸!你们且瞧着吧,那小王八犊子就是自作聪明,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以为前程似锦呢,做梦去吧!只这一遭,圣人就不可能重用了他!”

“后来圣人顺水推舟的收了他的家产,不过又赐了御笔亲书的腰牌一块,可全国上下畅行无阻,如今哪怕辞官也能继续走官道、住驿馆,又赏赐了财物。倒是一句没提那小王八犊子,不过也不用提,圣人收家产的举动就什么都明白了。大家都越瞧不上他!”

谁都知道当爹的家产是要传给儿子的,除非这一支都断了。可如今爹还活蹦乱跳的,朝廷就提前把家产收了回去,这不是当那个儿子是死人了么?打脸都没这么狠的!

“那会儿我早就从太医署出来了,就在蓝家做贡奉,得信儿之后索性就叫他过来,再之后就是到了这儿的事儿了。”

展鸰和席桐听得老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么多的糟心事儿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说老实话,疯了都不为过!真难为郭先生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

“那他最近总往外看,”席桐想了下,问,“是在盼女儿么?”

总不至于还念着那个儿子吧?

“谁知道呢,”纪大夫叹气,“估计娘儿仨都挺想的吧。他的两个女儿我都见过,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真是好姑娘!可惜老天爷不开眼啊,早早的就叫了一个回天上去了。另一个早年就远嫁了,听说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日子么,倒是过得不错。可惜隔得太远,又经常跟着天南海北的赴任,自从出嫁之后,老郭也应该足有七、八年没见过了。”

“既然这么想,”展鸰就问,“左右如今他也告老还乡了,有的是时间,便是去看看又如何?”

“不敢啊!”纪大夫就叹,“我也劝过好几回,他虽没明着说,可我都知道,还是怕连累呗!如今他所在的那一派正处在劣势,儿子不帮忙落井下石就罢了,也不敢指望什么。他生怕自己跟女儿往来太过密切,一旦给有心人抓住把柄,再连累了自家姑爷和孙子就坏了。”

这,唉,这人一辈子过得,太克制,也太苦了些。

可即便见不着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第101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郭先生又一把年纪了, 哪怕不想念儿子, 想必还是追亡妻次女,记挂长女的。

像这种刻骨铭心的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也不可能对他人感同身受, 所以展鸰和席桐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去正面安慰, 而是想尽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让他尽可能的感受到温暖,不要过多的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

纪大夫也没得说, 天天拉着他下棋说话,又变本加厉的跟他抢东西吃,时时气的郭先生跳脚, 倒也顾不上悲伤了。

转眼到了除夕, 一家客栈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挂灯笼贴春联, 大家也都换了新衣裳,端的喜气洋洋。

郭先生和纪大夫作为长辈还给了大家压岁钱,连肖鑫和秦勇都有, 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要。

郭先生就满脸慈爱的道:“平日里也没少得你们照顾, 看你们也跟看自家后辈差不多, 拿着吧。”

纪大夫也笑, “如你们这等好汉,竟然被这几个锞子吓着了不成?”

肖鑫和秦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略有些扭捏的上前拿了,又贴身放着,只觉得稀罕的不得了,时不时就要伸手摸一摸。

众人煎了红枣年糕蘸着红糖吃了,又分了饺子,一人嘴里含着一块糖瓜,欢欢喜喜上山上滑雪去了。

如今的科技水平还做不出正规滑雪板的复合材料和搭扣设计,薄木板又禁不住踩,只好做那种人拉和牲畜拉的大小雪橇。

正好家里四匹马整天都闲得慌,动不动就集体造反,闹着要出去跑,得了,今儿你们可跑个够吧!

说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原本刺客和冰淇淋这两个就不是什么省心的崽儿,今儿这样明儿那样,跟养个娇气孩子也差不多了。谁知两匹小母马来了之后,登时就把这两个厮给定住了!

也顾不上瞎闹腾了,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凑过去献殷勤,最鲜嫩的草料给人家姐妹俩吃,最喷香的黄豆也让出去,就连如今最稀罕最贵的大苹果……这个舍不得全让出去,不过也能隔三差五的留出小半来分。

没办法,苹果太好吃了,又香又甜又脆!

现在的苹果也还是稀罕物,植物娇气不好伺候,产量又低,果子又小,是卖的最贵的北方水果,非常划时代的实现了论个卖而不是称斤。

展鸰和席桐特别喜欢吃苹果,再加上如今冬天水果少,不大有的挑,就更要买了。以前手头不大富裕,都是买几个分着吃。如今着实膀大腰圆,就又恢复了以往豪爽的脾性,叫了那苹果贩子来一车一车的买,就堆在仓库里,特别骄傲的占据了一整个角落。

铁柱他们就经常感慨,若真的有贼来了,也不必真去找那些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光是把这些苹果偷了,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再说回那几匹马,刺客和冰淇淋都这么献殷勤了,可人家那两朵姐妹花还是十分骄傲,对它们爱搭不理的。心情好了,给个正脸,甩甩尾巴;心情不好了直接撩蹄子,那可真是草原上刚抓回来的野马,战斗力非常强悍,踢的两匹大公马都没脾气。

一群人闲着没事经常跑过去看它们闹腾,笑得前仰后合,特别幸灾乐祸。

肖鑫就道:“这两匹母马自己领了一个马群,也算是正经的头马,为了捉它们花了好大力气呢!哪里就这么容易让人家给生小马驹子!”

众人就都笑,转眼就见刚才被踹得满头金星的刺客和冰淇淋又颠儿颠儿的把自己的半拉苹果丢到人家马槽里去了……

孙木匠做了几架马拉雪橇,刺客和冰淇淋倒是没什么,乖乖就套上。倒是那两匹母马费了好些功夫。人家那是野惯了的自由灵魂,能纡尊降贵的屈就在这小小马厩里已经很不容易,这会儿竟然还要给我套缰绳?!没得说,闹!

一家客栈好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最后还是肖鑫秦勇展鸰席桐四个人齐上阵,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又废了好几个最红最圆的大苹果,这才好歹把雪橇套上了。

到底是当初收服它们的人,肖鑫的威慑力明显比其他三个人大的多,两匹马在他手底下最乖巧,不过就这么着,也还时不时去撕他的袖子呢!

一群人坐在雪橇上被马拉着往山上走的时候,肖鑫还说:“这些东西都特别聪明,跟人是一样的,你们得跟它耍心眼,也得吓唬,给它们瞧瞧你们的本事,动物骨子里流淌的就是向往强者的本能。趁着如今我还在这里,开春之前你们一定得彻底降伏了,至于感情,日后慢慢相处也就是了。”

展鸰和席桐深以为然。肖鑫在这儿都时不时要闹一回,等回头他走了,那两匹看人下菜碟的马还不上天啊!

褚锦这几日都住在这里,虽说难免记挂父亲和情郎,可因为生活实在太丰富多彩,太有趣了,倒也不那么难熬了。

大约因为性别相同,而且又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两匹母马跟她的关系都不错。当然,展鸰觉得这跟褚锦每天都省下自己的苹果不吃,而是分给它们有极大的关系……

雪地上,一匹强壮的成年马能够拉动远超自身的重量,更何况展鸰这些人是分散着坐在四匹马后面,非常轻松。

太阳已经出来了,雪却还在白砂糖似的细细密密的下着,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好像是一个水晶打碎了,磨成粉纷纷扬扬洒落人间。

众人越爬越高,越走越远,一家客栈的熟悉的景致都渐渐被甩在后头,远远望去如同雪地里丢开的几个小木匣子,竟也有几分可爱了。

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就连树木光秃秃的枝条上也堆了一层厚厚的雪,太阳一照简直光芒万丈!

大家都不敢直视,就提前拿了透光的暗色布条蒙在眼睛和马头上。不然回头雪盲症发作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旁人倒罢了,就连郭先生和纪大夫这两个文人,年轻时也曾上山下海的游过学,端的见识广博。唯独褚锦和展鹤这两个大家的小姐少爷何曾深入过野外雪地?都已看得呆了。

“真美呀!”褚锦喃喃道。她只觉得自己丧失了一切言语功能,憋了老半天,也只能想出这三个字了。

任凭诗词文章描写的多么华丽,可一切文字到了实物面前就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大自然的雄伟壮丽岂是人类能描写的尽的!

展鹤也跟着说:“真美呀!”

众人失笑,展鸰就道:“这世界是很大的,不出去走走,看看永远想象不出山之高,海之阔,大漠戈壁之雄浑苍凉,草原森林之浩淼无边,那种美真的直击人心,恐怕文昌星下凡也无法描绘其一二。”

众人都若有所思。

褚锦细细想了一回,很沮丧的发现自己有限的见识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份想象,可旋即心底却又疯狂的升起一股冲动,“姐姐口中这样广阔美妙的世界,我想去瞧瞧,不是借助诗书文字,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瞧瞧。”

这样野性十足,却又朝气蓬勃的话从一个官家小姐口中说出,众人不免有些吃惊,可随即又觉得理所应当。因为褚锦就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这也不难,”展鸰笑道,“你爹爹那么疼你,夏白也更上一层,回头叫他陪着你到处走走就是了!”

褚锦没想到三言两语又扯到夏白身上,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可还是脸红红的点头。

那比一座城池还要高耸巍峨的雪山,那能吃人吞舟的巨大鲨鱼,那无边无垠满目苍翠的森林草原,她是真想去瞧瞧啊!

众人都穿着厚重的户外羽绒服,不仅不冷,然后略动弹了一会儿之后竟然还出汗了!

肖鑫和秦勇这两个一到冬天就把自己裹得狗熊似的满地打滚的汉子越发对这个爱不释手,“难为你们怎么想的出来,这个又轻又软,穿在身上云彩似的,一点儿不费劲儿!”

羽绒服的外面是他带回来的厚实防风布,展鸰反复考虑之后没让唐氏拆了原来的细棉布面儿,而是直接加了纽扣,把这层布面又扣在了外面。

如此一来,这个就成了里外两层可以拆卸的。回头穿脏了,直接把外面那层扒下来洗了晒干也就是了,里面的根本不用动,无疑大大增加了实用性和使用寿命。

席桐就笑,“以后你们冬天都来这里过冬,每回走的时候再捎一件新的,这个也得替换,不然该不暖和了。”

现在科技有限,暂时找不到能替代那种黑科技内里的料子,羽绒服难免有点跑绒……

几匹马跑的野了,拉着雪橇嗖嗖的,要不是几个人拉住缰绳,它们一准儿能给你来个漂移!刺激的了不得。就连有心事的郭先生也忍不住面带笑意,暂时顾不上去想那些烦心事了,其他人更是大声说笑,快乐极了。

中午就在山上吃饭。

结结实实的扎起来大帐篷,外面挂上刘家送的厚重羊毛毡子,瞬间隔绝风雪。里头生火,真的一点都不冷了。

郭先生难得有兴致,凑上去细细的看那些羊毛毡子,“以前老夫在京城的时候倒也见过,只是沂源府不大多。前儿你给我们送过去的地毯也是这家里出的吧?”

“对,”展鸰一边准备调味料,一边道,“北边风雪大,冬季漫长,又有不少在外面渔猎的人,用的自然多些,越往南越少见。沂源府冬天习惯猫冬,自然就少些。”

席桐和肖鑫、秦勇都在一边打下手,片肉的片肉,捶打的捶打,都干的热火朝天。

郭先生和纪大夫很少这么近距离看做饭,还觉得有些新鲜,又看见了几样自己从来没吃过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好奇,指着其中一个盆子问:“这是些什么?也没个正经模样,这样稀奇古怪张牙舞爪的。”

展鸰笑道:“这是海里的东西,因为手脚多,当地人叫它们八爪鱼。”

纪大夫就有些踟蹰,“这样腥气……”

能吃吗?

展鸰反问道:“海带差不多也是跟它一个地方出来的,那个好吃吗?”

俩老头想也不想的点头。

那肯定好吃啊!海带排骨汤、卤海带、凉拌海带丝,啧啧,鲜甜味美,真是绝了。

展鸰今儿带了火锅和一个带铁盘的烧烤架,都是专门找当初帮忙做蒸馏器的那个铁匠打的。如今铁匠都认识他们了,知道一家客栈的人最喜欢弄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她将泡发好的鱿鱼清洗干净,切了几道小口,用签子穿了,按到铁板上滋啦作响!

鱿鱼干泡发的到底比不上新鲜的,可谁让他们住在内陆城市呢,有这个吃就不错了。

中间展鸰还几次撒了点白酒去腥,烤好之后又加了辣椒面、花椒粉、孜然等,味儿倒也还不错。

郭先生吃的频频点头,时隔数日,终于砸吧着嘴儿主动要酒喝了。

纪大夫也爱吃,只是他的牙口不如郭先生,吃了一串就觉得嘴里都酸痛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又一脸幽怨的瞪着抿着小酒吃鱿鱼须的郭先生,“挺香啊?”

郭先生乐呵呵点头,“香,香着呐!”

因为有了刘家送的羊奶酪,展鸰又非常开心的用糯米白年糕做了夹心的年糕奶酪丸子,香香甜甜,老人和孩子都跟喜欢。

刘家夫妇身上有种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大气,又有心交好,送起礼来那叫一个不要命,展鸰和席桐光是回礼就给了两车……

因为吃了烤鱿鱼和羊肉产品,展鸰也怕这些人上火,今儿主要就吃的牛肉卷和猪肉卷火锅,里头还加了各色菜蔬、丸子和粉条。

玩了一上午,众人也都饿坏了,压根不必催促,还有人简直等不到水开就想伸筷子了。

这会儿的粉条可没有胶,都是纯正的红薯粉做的,煮熟之后只觉得软糯,根本不会出现咬不断的现象,老人和孩子略吃几条也不怕不消化。

要说冬日火锅最配的食材之中,冻豆腐绝对位居前三甲!它独特的蜂窝状结构能充分吸收汤汁,跟什么都特别搭!根本不必特别蘸,小心的夹起一块,略吹凉了,放到嘴巴里面一咬,噗嗤噗嗤,满嘴汤汁!

展鹤就特别喜欢吃这个,展鸰十分怀疑他只是迷恋那种汤汁四溅的感觉,觉得好玩……

中午吃的有些饱,正好趁着日头还好打个雪仗,肖鑫自己一个人就能打出移动战斗火炮的气势,一开始还四处招惹,结果最后犯了众怒,被人联合围攻,然后抬着胳膊腿的丢到雪窝里去活埋了!

吃饱喝足,又玩了大半天,众人难免有些昏昏欲睡,这便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谁知还没下山呢,就叫客栈外头停了三辆陌生马车,瞧着是一个车队来着,装饰的十分好看,不似普通人身份。

大过年的,这是谁来了?

第102章

席桐说:“你们慢慢走, 我且先行一步过去看看。”

肖鑫打马上前, “我与你同去。”

“不必, 我一人速去速回。”

虽说速去速回,可席桐眨眼功夫就回来了,众人才要诧异, 就见不光他自己回来, 还带着本应守在店中的大树。

“掌柜的, 二掌柜的,才刚来了几辆马车, 本该及时通知的,只是又怕打搅了诸位的雅兴,我便守在下山的路口, 不曾想二掌柜的来了, 便带我一同过来。为首的是一对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夫妇,还带着一双儿女, 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打扮甚是华贵,言行举止也颇有风范。那夫妇自称是郭先生的女儿和女婿, 我瞧着倒也有几分相像,不过到底没叫过先生亲自确认了, 也不敢胡乱领进去, 如今只叫他们在不亦乐乎前院的会客厅里坐着吃茶歇息呢。”

如今一家客栈前后几次扩建的院落已经接连成片, 轻易望不到边,大体分为四个活动区域:一个是展鸰他们几个人住的院子, 还有一个是客栈员工的员工住宅区,这两处都不对外开放,外人也不放进来。另外还有两个区域,一个是连同餐馆带住宿的客栈,再一个就是专门接待个人亲友的。都是几座连成一体的院子群落,前者号宾至如归,后者则挂了不亦乐乎的牌子。

大树说的干干脆脆,众人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展鸰就当面夸奖道:“办的好,如今你也越发出息了,眼瞅着也能独当一面。”

后来招的这些人里面就数大树最像铁柱,很能在关键时刻担起事儿来,却又比铁柱更加机变。展鸰和席桐都颇器重他,也时常交代一些重要的事情叫他去办,如今再一看,果然不错。

秦勇一直对郭先生敬重有加,这会儿听说他的女儿女婿一家子来了,先就替他高兴起来,“来的正是时候呢,今儿是除夕,大家就在一处吃团圆饭!”

谁知话音未落,郭先生就嗖的从车厢里伸出脑袋来,沉声道:“老夫已无家人!”

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就啪的一声甩下帘子,重新缩回去了。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本还有所怀疑,见他这般反应反而确定下来了。

尤其是纪大夫、展鸰和席桐这几个知道内情的,越发觉得这老头可敬可爱,又可怜。如今他差不多就只剩长女一家子这么几个亲人了,却又因为种种顾忌而不敢相见,何其悲凉!

展鸰冲大树使了个眼神,叫他走到才一边小声吩咐道:“先回去好生招待,就说我们即刻就到。”

大树应了一声,麻溜的重新下山去了。

展鸰一扭头,就见秦勇和肖鑫正满脸不解的看过来,她冲二人微微摇头示意,那两个人瞬间心领神会,也就不问了。

这段小插曲好像把过去几个时辰积攒起来的浓烈的欢乐氛围瞬间打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四匹骏马的体力都很好,不多会儿就重新回到了一家客栈门口,而此时大树已经带着了听见动静的一家人站在院门口眺望。等后头郭先生从车上跳下来看清眼前的人后,身体陡然僵住了。

打头站着一个穿百蝶穿花大红长缎子袄的少妇,下头系的一条鹅黄棉裙,鹅蛋脸上隐约有几分郭先生的影子,轻搽脂粉,说不出的雍容大气。

看到她的瞬间,展鸰不自觉联想起蓝夫人,这两位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她们身上都具有某种相似的,大约可以被称作官太太的气质吧……

与那女子并肩站着的是一个文邹邹的中年男人,穿一身宝蓝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儒生帽,上面镶嵌着一块小小翠玉,面容温和,直叫人看了便心生好感。

夫妇二人手中各牵着一个孩子,男孩子大些,跟父亲差不多的打扮,约么五六岁模样,应该是哥哥;女孩子略小些,顶了天不满五岁,胖乎乎的小脸儿上尚且一脸懵懂,肯定是妹妹。她短短的头发被人勉强梳成一对小小的双螺髻,上面各用一条珍珠穿成的丝带系住了,十分憨态可掬。

一看见郭先生的面儿,旁人倒罢了,那女子已然泪如雨下,上前两步泣道:“父亲!”

这一声直接就叫回了郭先生的魂儿,他张了张嘴,脸上飞快的闪过激动惭愧气恼等等诸多复杂的神情,最后千言万语却都化成一声长叹,“唉,你们不该来呀!”

这一句话却讲的女子哭的更厉害了。

郭先生又叹了一口气,冲展鸰他们拱拱手,“容我失陪片刻。”

众人忙道不急,“令爱一家好容易千里迢迢的来了,又是这样大的风雪,这样好的日子,还是进屋慢慢说吧!”

等一家子慢慢进了院子,展鸰又赶紧叫过铁柱来吩咐,“先把空着的院子打扫一间出来,起地龙,另有随行的下人也都安排下,被褥先到火边烘一烘再放过去。”

这几日连绵大雪不断,都不大好晒被子了,好在用火烘烤效果也很不错。

虽说郭先生明显不想叫他们过多停留,可眼下这天气、这路况,根本就不是赶路的!更何况今儿可是除夕夜呀,眼见着天色不早,难不成放着这里不待,非要将这一家四口赶出去睡大街吗?

再说郭先生的一家子。

等进了郭先生所在的院子,关了门,郭凝才一撩袍子跪下来行了个大礼,哽噎道:“不孝女拜见父亲,一别数年,父亲可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