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个比起来,砍头真可以算是仁慈体面了。

杨老汉又狠狠叩头,脑门上登时迸出血来。

陈淼点头,“好,本官答应你。”

杨老汉顿时老泪纵横,又砰砰砰磕了几个头,老老实实将怀中的一大摞房契、地契和银票以及提前按了手印的捐献家产的字据递了上去。

这几日他虽然被放回家,可根本睡不着。昨儿夜里他照例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看到炕头自己跟席桐学画的用具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出来一个人。

那一家客栈的郭先生不也是有个不孝子么?他没打没骂,直接釜底抽薪,想好退路之后一口气将家产全捐了国库。

如今自己自然是没退路的了,可其他情况倒是颇有相近之处。既然如此……

自己将家产捐了,说不得能将圣人的火气降一点下来,杨家的列祖列宗也不至于被骂的太厉害。

骂吧,恨吧,只对他一人来就好,是他没生对儿子,是他没教好儿子!

——

展鸰和席桐也对杨老汉的活学活用十分佩服,觉得这实在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真要说起来,杨文之可恨更胜于杨武和杨老汉父子,这爷俩如今走到这一步,杨文的蛊惑居功至伟。

可若真论起律法,杨文又确实是无罪的。

因为自始至终,他从未直接正面的蛊惑过任何一个人行凶!

即便真要罚,陈淼也不过能从人情方面出发,讲讲孝道,讲讲兄友弟恭,斥责他不够有孝心、不够关心兄弟,可这也不算犯罪吧?只好勉强羁押他几日或几十日,再打几板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杨老汉和杨武一死,那偌大的家业都成了杨文的,出来之后,他照样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想必要不了多久,世人就会忘记,甚至转而同情起这个被父亲和弟弟“带坏了名声”的大善人来。

而杨老汉显然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展鸰和席桐真是服了,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当杨文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家父亲究竟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之后,会是何等暴怒。

罢了罢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爷仨显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大家也算是开眼界了。

这案子一了解,夫妻两个就迫不及待的跟陈淼辞行,逃也似的出了福园州。

他们都觉得这福园州简直有毒,前后来了几回,好事儿没碰上,反而净是糟心事儿和变态!

这名字真是要命,人家从头丧到尾的黄泉州虽然听着有些吓人,可实际上活泼又安宁,哪儿跟这个福园州似的,白瞎了好名字。

刺客和冰淇淋两匹骏马跑的跟疯了一样,瞬间就将福园州三个大字甩的远远的,一直到扭头也看不见了,展鸰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前后来了几回,住了这么些天,我都觉得自己快变态了!”展鸰心有余悸的说。

多吓人呐,长兄嫉妒起头的爷俩双重组合连环杀人案!

席桐跟着笑了一回,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虽然杨家的事出人意料,难免可惜,但多年来的积年案件终于水落石出,还是更加值得庆幸。

两人归心似箭,完全顾不上欣赏数日大雨浇灌出来的路边野花,只是埋头赶路。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一家客栈便映入眼帘。

展鸰忍不住笑出声,“回家啦!”

两人只是欢喜,却不知此时还有另一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夫妻二人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才到了客栈外头的空地上,就隐约发现过来迎接的大宝等人面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后下马后问道:“怎么了?”

大宝飞快的往里瞧了眼,张了张嘴,憋得脸通红,还是摇头,“俺不知道!”

展鸰&席桐:“……”这谎能撒的再假一点儿吗?

见大宝打定了主意做锯嘴儿葫芦,两人也是无可奈何。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自己不爱开口,难不成你还能硬掰着他的舌头发声吗?

两人只好满头雾水的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就发现好像今儿工作时间脱岗的人格外多:一个两个的都挤在这儿做什么?又觉但凡遇到的人都很奇怪,要么满脸怜悯,要么憋笑,要么同情,要么就是像铁柱和二狗子这几个元老一样比较有良心,显而易见的是着急。

展鸰只是打手势、做口型,“怎么了?”

二狗子死命噘嘴瞪眼,杀鸡抹脖,一个劲儿的往后院指画,恨不得跪下求她别轻举妄动。

展鸰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越发云缭雾绕的。

不过等他们两个绕过后头院子里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的葡萄架,看见石榴树下的躺椅上躺着的那个小小身影后,什么疑问就都烟消云散了。

“鹤儿?!”

半梦半醒间的展鹤浑身一抖,迷迷糊糊还没睁开眼睛呢,身子已经本能的动起来,下意识的喊道:“姐姐?”

足足一个月不见,姐弟俩都想念的紧,不多时便各自飞奔抱在一处,一张脸几乎都要笑烂了。

展鸰抱着他连亲好几口,又想笑又想哭,不住的问他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的,吃没吃饭,饿不饿。

“挺好的,回来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吃了卤煮!姐姐,我这些日子可馋死了!”展鹤认认真真的回答,说到最后又有点委屈,撅着小嘴儿喊道,“想吃烤鸭、凉皮、烤鱼、果冻、肉火烧……”

他张嘴就叭叭儿的说了一大串,听的人头晕目眩的,展鸰满口应下,笑着说给他挨着做。

真好,真好,鹤儿还是回来了!

郭先生和纪大夫都在旁边看的感慨,此刻又忍不住出声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自己有主意的很,偏你整日瞎操心,东想西想的。”

人都回来了,展鸰整个人都舒展了,别说给人打趣,就是给人打几拳也无所谓,当下就跟着笑。

谁知郭先生的话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刚还笑嘻嘻的展鹤瞬间抹了脸,将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儿死死板起来。

他胡乱推开展鸰的胳膊,用力撇着腿退出去好几步,想了想,又狠心退了两步,这才仰着脸,插着腰,大声道:“姐姐和哥哥都是大骗子!”

笑容还挂在脸上的展鸰&席桐:“……啥玩意儿?”

见他们不承认,展鹤越发委屈了,当即又努力抬高了声音控诉,“纪爷爷说了,你们要去海边玩,还吃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你们撇下鹤儿了,你们不要鹤儿了!”

小东西声嘶力竭的喊着,最后一句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一张脸都涨红了。

太可恶,亏他这样想念哥哥姐姐,可他们竟然背着自己吃好吃的!

哦,还想去海边去吃好吃的!

说好的等着鹤儿呢?真的是太过分啦!

鹤儿生气啦!

展鸰和席桐呆滞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于是……齐刷刷将饱含杀气的目光射向纪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大夫:“嘿嘿,小鹤儿,你哥哥姐姐做了好些好吃的呐,他们还要带着我们去海边吃大螃蟹蛤蜊和虾爬子!”

展鹤:“那,那鹤儿呐?”

纪大夫:“展丫头说啦,你回不回来都去!”

展鹤:“=口=!!”

第132章

托纪大夫嘴快的福, 展鸰和席桐向小孩儿许下无数承诺, 签了无数割地赔款的协约, 并保证专门为他做点儿别人都没吃过的新鲜小灶,这才行了。

展鹤勉为其难的点了头,还非常认真的跟他们勾了手指头, “说好了的, 不许反悔!不然变成小狗!”

夫妻两个都点了头, 小孩儿这才罢了,又兴致勃勃的问他们去办什么大事, 好不好玩。

好玩?确实是不好玩的,可以说是他们见过的最阴暗的事情之一,只是这事儿却不好跟现在的小朋友说了。

见话题转到这边, 正心虚的纪大夫忙赔笑上前, 没事儿人似的道:“两位辛苦了,来来来, 喝碗凉茶!”

快多喝几碗降降火气……

展鸰斜眼瞅他,老头儿刷的别开脸,看天看地就是不敢跟她对视。

“我隐约记得前几日您老一上茅房就小半个时辰来着?”

前阵子纪大夫有点苦夏, 没什么食欲,可巧展鸰做的麻辣小龙虾什么的极其开胃, 老头儿连着几天吃的特别狠, 又不活动, 结果就便秘了。

纪大夫没想到她这个当儿提这一出,心头咯噔一下, 觉得不妙,当即大声喊道:“没有,没有的事儿!谁冤枉我!”

郭先生在旁边替自己的学生出气,当即举起手来,“我,我作证,那老不休整日占着茅房,着实可恶!”

大热天的,茅房里头风景好啊还是气味宜人?但凡有的选,谁愿意占着!恼羞成怒的纪大夫才要说话,就听展鸰凉凉道:“大宝,交代给厨房里,说这几日纪大夫身子不适,饮食一概要清淡的,什么白菜豆腐就不错。对了,粥也不许放肉,多多的来些蔬菜便好。”

纪大夫一听,整个人都要凉了!

这不能吃肉的日子还能算人过的吗?

可眼见着展丫头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纪大夫就怂了,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统统打了个转儿咽下去。

天大地大,厨子最大,惹不起惹不起。

罢了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忍忍就好了!忍过这几日,他不照样还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么?话说最近他在饮食上也确实该收敛一些。

好在虽然不能吃肉,可没说不能吃点心呐……

纪大夫正暗自侥幸,却听席桐又非常善解人意的提醒自家媳妇,“天气湿热,身体负担本来就大,那些个糖果糕饼的重油重糖重奶,多吃了怕也不好。”

展鸰十分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可真狠啊!那老头儿爱点心尤甚,远超肉食!我不过杀鸡儆猴,你这一招可就直接是釜底抽薪啊!

席桐很是谦虚的笑了下,温温润润的,瞧着特别人畜无害。

“咳,二掌柜此言甚是有理!”展鸰笑眯眯的放着狠话,“也扣你三日点心,对了,前儿许诺的三盒枣泥蛋黄酥皮饼还剩两盒,也不许在这三日里提。”

纪大夫倒抽一口凉气,恨不得立时就厥过去,然后三天后再醒来。

肉没有了也就罢了,可,可如今连点心都不能吃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不活了,活不成了啊!

这种想法在展鸰端出来一盘黄澄澄香喷喷,叫什么蜜桃派的新式点心来时,瞬间达到巅峰!

那什么蜜桃派的,有点像她之前做的蛮夷那边的匹萨,都是馅儿堆在上头。不过这个蜜桃派边挺高,很有点像大盘子,然后里头转着圈儿的码着好些晶莹的桃肉,瞧不见还有旁的没有。

展鸰有点唏嘘,“没有正经烤盘,边缘到底是略焦了点。”

说着,她便将那已经烤成黄棕色的边缘切下丢到一旁,准备稍后泡了跟猪饲料混在一起。

没了边缘包裹之后,里头美丽的派皮和果肉便直拉拉的露出来,行走间一阵更加浓郁的酸甜味道袭来,纪大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娘咧,边儿你不要了可以给我啊!

席桐瞧了瞧,点头称赞,“如今那烤炉你用的越发如鱼得水了。”

当初头一回用这个烤炉做点心的时候,前两批可很有点儿惨不忍睹。

“面包就算了,这类并不需要附加工具的西式甜点总要简单些的,”展鸰笑道,又取了刀子来切,“基本上都有固定的比例,只要按着那个来,摸准了烤炉的脾性之后,成功率很高的。”

倒是中式点心更复杂些,没什么现成的经验可循,很大程度上都要靠个人手感和悟性,等失败无数次后,将那些个“稍稍”“少许”“适量”摸索出门道,这才好歹能成了。

因黄泉州的桃子并不很甜,煮桃子“罐头”的时候展鸰又略加了一点蜂蜜调味,因此桃肉越加晶莹,颜色也更好看,汤汁也更为粘稠,特别适合做派。

展鸰切完了,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展鹤就高高举起手,用力垫着脚尖申请,“我我我,姐姐,我来分!”

展鸰失笑,“好,你分。”

说完,真就去旁边坐下了。

展鹤美滋滋的拿起家中专门用来切点心的钝铁片,先小心的铲起一块放到展鸰面前,“姐姐吃。”

天地君亲师,姐姐待他如亲人,更有救命之恩,合该如此。

帮大家分完了之后,展鹤才要坐下吃,眼角的余光却又瞥见尤其可怜的纪大夫,不由得心软,小声问:“姐姐?”

展鸰也顺着往那边瞅,就见纪大夫刷的别开头,只是耳根子还有点红。

不吃不吃,老夫就是饿死,死在这儿,也绝不会吃的!

“圣人也说过,赏罚分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席桐正色道,“且纪大夫这几日在饮食上着实放浪了,你且瞧瞧他这些日子胖了多少?再这么下去可还了得?你现在给他吃可不是为他好,而是害他呢。”

纪大夫愤怒的扭过脸来,心道我怎么了?怎么就不得了了!

小孩儿一听,果然认真打量起来,半晌惊讶道:“是哦,胖了好多!”

说着又张开两条胳膊比划起来,“之前鹤儿走的时候,纪大夫的腰这么粗,现在,这么~这么粗了!”

纪大夫:“……”

郭先生闻言,就动作幅度特外大的抖了抖自己身上十年如一日松垮的袍子,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抱怨道:“唉,我倒是羡慕他,哪里像我,吃什么都不长肉,白吃了!”

真是太忧伤了。

纪大夫特别想喂他一口巴豆。

几日闹了半晌,纪大夫到底也没捞着吃,只是自己叫了一碗绿豆汤,一边幽怨的看着众人手中黄灿灿的蜜桃派,一边喝着寡淡无味的绿豆汤。

他娘的,这绿豆汤竟然也不许放糖,不加糖的绿豆汤还算什么绿豆汤!

那边展鹤咬了一口蜜桃派,只觉奶香浓郁酸甜可口,且因为多有水果,十分清新,并不会如一般点心那样吃多了腻味,当下高兴地了不得。

谁知乐极生悲,小孩儿刚要咬下第一块的最后一口,却觉得口中一痛,然后张嘴吐出一粒白色的东西来。

众人都凑过来看,就见他白嫩嫩的手心里赫然托着一颗牙!

展鹤都呆了,木然的伸手往自己口中摸了一回,果然在原本下门牙的位置摸到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便看着指尖的血丝哇的哭了起来,“哇啊啊,鹤儿的牙没有了!”

几个大人先是一怔,继而哄堂大笑。

展鹤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展鸰最先回过神来,笑着安慰道:“别怕,这是鹤儿长大了,正常的。”

展鹤泪眼婆娑的看向她,哽咽道:“骗人!分明,分明你跟哥哥都有的,先生和纪大夫也有,父亲和母亲也有的,只有,只有弟弟没有!可鹤儿已经好大了!哇啊啊啊!”

母亲都说弟弟很快就会长牙了,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就连吃奶的弟弟都比不上,现在说话还漏风了,展鹤越加悲从中来,哭的更大声了。

众人又结结实实的笑了一回,然后轮番上阵,总算是把事情的原委讲明白了。

“这个呢,叫乳牙,乳就是奶,就是奶娃娃才会长的,”展鸰耐心道,“人都是六七岁上换牙的,什么时候开始换牙了,才证明你要长大了,等彻底换完,你就不再是奶娃娃,是个正经的男子汉啦。”

展鹤似懂非懂的点头,听到最后一句还不忘重申,“鹤儿早就是小男子汉的,哥哥也说了的。”

说完,还故意用力挺了挺胸膛,好让自己看上去比较庞大一点。

只是他现在缺了一颗门牙,说起话来难免有点漏风,男子汉听起来便像是“男痴汉”,所以场面实在严肃不起来。

席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你只是个小男子汉,等什么时候换完牙,学会了骑马射箭,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展鸰忙道:“我会学得很快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去舔下牙龈上的豁口,又伸手去晃其他的牙齿,发现还有另外一颗牙也微微晃动后,越加恐慌。

现在少了一颗牙就有点说话不清楚,那要是再少一颗还了得?肯定没办法吃东西了!

展鸰安慰道:“别怕,早换完了早省事,以后就可以吃更多更好的东西了,对不对?”

展鹤捂着嘴巴想了会儿,觉得好像有些道理,就又欢喜起来。

虽然缺了一颗大门牙,但小孩儿还是非常顽强的将最后一口蜜桃派吃掉了!

然后他便骑在席桐的肩膀上,亲手将自己换下的第一颗乳牙高高放在屋顶上,并双手合十的默默祈祷:

“神呐,请保佑我快快换完牙吧,鹤儿还有好多想吃的东西呐!”

第133章

次日一早, 展鸰才出门就见到了久违的一大一小跑步练拳的场景, 再受一个熊抱, 一声脆生生的姐姐,哎呀,真是身心舒畅!

这才叫日子呐, 这才是正常人生, 什么变态, 什么杀人狂魔,统统见鬼去吧!

所以她今天跟客人们打招呼的笑容就分外真挚, 进厨房的脚步就格外轻盈。

如今客栈人口多了,员工三班倒,基本上大家都是分开吃的, 展鸰、席桐两口子带着展鹤, 还有郭先生和纪大夫,这几个人都在一处, 其余人各自去员工食堂。

赵老三又送了不少小龙虾和螺蛳来,展鸰叫李慧他们炒几锅往城里分店送去,她自己单独留出来一盆, 洗干净剥好了包大馄饨。

这几天大家吃辣都不少,也该换换口味了。

那龙虾头里的黄也没舍得浪费, 单独挑出来攒了一碗, 用上等清油炒出来, 回头或是拌饭或是夹馒头,都十足香甜, 根本不需要别的配菜。

早起肠胃弱呢,正好来点新鲜味美的清汤馄饨。一只约莫指头这么长,薄薄的皮儿下面直接透出来粉红色的虾肉,越发叫人垂涎三尺。里头撒点切好的蛋丝和紫菜,清清爽爽一碗下肚,肠胃都舒展开了。

一碗馄饨吃不饱的话也不必着急,夏日最不缺的就是各色菜蔬了。用软面糊飞快的往锅底下头一粘,不多时,一张薄到透明的米皮小薄饼就得了。

提前将绿豆芽、土豆丝、腐竹、木耳等炒熟了,野菜和水灵灵的胡瓜都洗干净切成合适大小的条和丝,用那小薄饼一卷,或是蘸一点些许辣椒油和香醋调成的酸辣汁儿,或是抹一点香喷喷的黄豆酱、甜面酱,怎么吃怎么美!

就连一连吃了十顿清汤寡水,天天叫嚣着自己快变成兔子活不成的纪大夫也没忍住,压根儿顾不上抱怨,一连吃了两碗大馄饨,又吭哧吭哧卷了三个菜卷!

他隐晦的打了个饱嗝,非常严肃的琢磨到底要不要吃第四个。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塞一点!

话说他刚刚趁人不备,偷偷蘸了点酸辣汁儿,哎呦喂那滋味儿,绝了!

对了,拿这个抹虾黄膏儿简直能香死个人!可惜太少了些,大家都不舍得多吃……

展鹤才刚掉了一颗门牙,吃馄饨的时候倒罢了,胡乱啃吧,倒是吃菜卷的时候,每回一口下去,那饼卷就凸出来一块,然后再飞快的东看西看,瞧瞧是不是有人偷偷笑话自己。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生怕再伤害了小朋友脆弱的心灵,都不敢往那边看了。

还有城里的老主顾,刚开城门就赶着马车往这边跑,又仗着脸儿熟,特意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死乞白赖的混了一碗馄饨过去,美的走路都打飘。

瞧见了么,这就是常来的好处了!那些个吃饭馆的,还是菜单上老几样,豆浆油条包子稀饭,好吃吗?好吃!但像他们这种几乎见天来的,不也图个新鲜稀罕吗?

纪大夫就特别愤怒,吹胡子瞪眼的道:“瞧瞧,瞧见了吗?那等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是咱们自己个儿家里吃的,他一个外人,大清早上跑来打什么招呼?那就是馋的!回头就跟铁柱他们说说,再见了就打出去!”

千万别招惹一个连续几天没捞着见油花的老头儿!真的,无名火烧的噼里啪啦的。

展鸰失笑,“那都是情分,哪里好撵出去?若不是麻烦,我也就在菜单上加了。”

麻辣小龙虾倒是好说,全天都能卖,可这个馄饨大抵是早饭,时间又紧,销售量又有限,她也就懒得麻烦了。

见纪大夫那张胖脸上还有点愤愤的,展鸰就笑,“得了,瞧着这几日您眼睛也有神采多了,吃肉吧,啊。不过可不许一回吃太多,什么辣的甜的咸的,到时候受罪的可不是我们。”

啊?他能吃了?!

纪大夫愣了半晌,忽然就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草也绿了,连才刚过来混饭的那位熟客也不再面目可憎了似的。

嗯,行!来吧,人多热闹!相聚就是缘分呐!

后面赵老三过来打招呼道别,展鸰还特意嘱咐,请他这几天将那路线再结合天气规划一遍,尽量走人烟多的地方。

赵老三忙应了,“那是自然,小人都准备好了,正值夏日,天气多变,少不得得谨慎些。”

听到后面她说的走人烟多的地方,赵老三就忍不住笑着奉承道:“两位掌柜的这样好的身手,还怕人少的地方么?”

结果就听展鸰幽幽道:“有人烟,就有吃的啊。”

谁知道旅行途中会发生什么事儿,万一遇到点意外情况,有人烟安全不说,各色吃食也齐全不是吗?

赵老三:“……”行,行吧!这理由还真是叫人无法辩驳。

不光赵老三忙活,展鸰自己都快忙死了!

她将需要携带的装备用具都交给席桐打理,自己则是专心弄起来吃食。

天气热,许多东西都不好带,甚至是直接不能带,可偏偏又不能不吃,不然一路走下来,身子先就垮了。

她将丝瓜、茄子、南瓜等许多蔬菜和红杏、李子、樱桃、桃子等好些水果都烘干了做成菜干、果条,然后分成小份,又带了许多腌货。前者是每天都要摄取的,后者能保存更长时间不说,还可以有效降低需要携带的食盐:想吃盐了,丢点腌货下去就成了,多方便!

这些干货可以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吃,也不至于叫伙食太寒酸。而路过城市时,他们便稍加休整,顺便补充物资。

也不知黄泉州的张同知是从哪儿听说的他们夫妻两个去福园州帮忙的事儿,还特意在休假的时候微服来了趟,十分高兴地称赞了他们无私帮助邻近州的举动。

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回事儿,不一定求做出多么出色的成绩,只要比邻近对手强就行了!

展鸰那会儿刚烤完水果干,身上一股蜜糖味儿,可她却觉得自己不断散发着铜臭气,当即十分不好意思却又诚实的道:“其实,也是有钱可拿的。”

陈淼当时都说了么,有赏银的。而且因为这一连串的案件跨越时间久、范围广,影响也深远,赏银肯定是前所未有的大数目。

张同知一怔,旋即笑的更欢快了,“这也是应当的嘛!大人也听说了,十分欣慰且钦佩,只是不方便前来,特意委托我过来瞧瞧。”

瞧瞧,他们黄泉州的百姓去给福园州的人帮忙了,这不正说明了他们黄泉州的人能干,福园州无用么?若非这两位掌柜的不爱张扬,他都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叫所有人都知道!

新任黄泉州知州姓童,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人了,在新明州的时候展鸰和席桐就听蓝源说了,是个挺本分能干的人,不过不大会来事儿,所以这么大年纪了才爬上知州。

虽然有张同知往来斡旋,不过展鸰和席桐到底跟这位童知州没什么私人关联,倒不好贸然前去相见。而童知州也没个由头,不可能轻易往这里来,故而两边至今还未见过。

但听张同知的意思,童知州对他们印象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这也难怪,因他们的关系,黄泉州平地里多了一项酒精和高度白酒的产业,几乎全国所需都得从这里进,每年税收惊人!如今褚清怀升迁去了府城,接下来的政绩基本上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到他头上,也不知是他终于时来运转得了这肥差呢,还是拜对了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