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啐了他一声,道:“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经,快去办正事是正经。”

可是安小多却把安明儿拉住了,低声道:“不急,你需心里有个底。”

“…嗯?”

安小多低声道:“这做生意的,没有能做朋友的。现在是一伙儿的,那是因为有人新出了头。若是把那迎春楼彻底打压下去了,难保他们用这个伎俩上了手,下回,就一起把你给打压下去了。”

“…可那迎春楼,却很古怪。”

安小多伸手点了点她的嘴唇,低声道:“傻丫头,你难道还不明白。做生意的,一下子做这么大,怎么可能干干净净?你也没必要分善恶。你只需记住,这一下去,你心里要有底,不要真的信了那些人把他们当朋友。迎春楼该压,却不该死。”

安明儿颦眉寻思了一回。然后道:“我有点明白了。”

也就是说,醉鲤山庄是龙头老大。若是没有了迎春楼。那么出头鸟就变成了醉鲤山庄。那醉鲤山庄和明月楼宝香楼的处境都不一样。因为,那两家都想把迎春楼往死里整。可是对于醉鲤山庄而言,迎春楼得整,但不能整死。因为得留着它,制约宝香楼和明月楼。这样,他们才不会失去龙头老大的地位。

安明儿的心里有了底。不由得握住了安小多的手。低声又说了一遍:“你跟我一起去。”

安小多笑着反握了她的手,道:“好。”

昭儿又开始大声哼哼:“快点啦快点啦,让客人久等,你们两个却在这里打情骂俏。”

安小多照例当看不到她。但安明儿却把他推开了,有些不自在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好了,我们走吧。让客人久等,确实失礼。”

到了包厢,安明儿看到了包厢的小主管。叫小饶。她想了想,低声吩咐了他去取一坛好酒来。

一进门,众人就站了起来。洪礼辉往她身后望了望,结果望到了安小多。不由得有些失望。但礼数还是做够了,众人客气寒暄了一番,然后依次落座。

安小多自然就坐在安明儿身边。

安明儿挡住了给她倒酒的小弟,笑道:“抱歉,我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希望各位不要介怀。”

洪礼辉点了点头,道:“安老板随意就是。”

然而明月楼的谢老板却在心里嘀咕。不会喝酒。又是个女人,出来开什么酒楼。

安小多一眼看过去,就看出了这几个人的态度不同。洪礼辉是先前合作过的,倒是很诚恳,只怕这次会谈,也是他的主意。可另一个,以及他手下的账房,可就没安什么好心了。

他也就只微微一哂,亲自给安明儿倒了茶。安明儿也无不妥地接了过来。

谢老板看不上安明儿,却不敢小看安小多。这人一向心狠手辣,名为醉鲤山庄的二把手,可是醉鲤山庄的大多数客户和生意都是他谈下来的。这安大神可不好惹,看这外号就知道了。

可是他又自甘低下地给女老板倒茶。谢老板隐隐觉得这女老板不简单。他的账房又换了一种心思,而且是那种不太纯洁的心思。大约,鼎鼎大名的安大神,也是女人的裙下之臣?

这样,一个人的神情开始变得深思。另一个却变得更加鄙夷。

这两种神情,无疑又落在了安小多眼中。

洪礼辉正跟安明儿说话:“…按理说,这里只有安老板出身江南。我已经着人查过了,那迎春楼的朱老板是本地人,从来也没有出过洪州。连他手底下的人,也没有几个有见识的。可,怎么就有襄阳那边的糕点方子?”

安明儿微微敛了眉,低声道:“这也说不好。我们酒楼的确出过几味江南糕点,虽然卖的好,但并没有这么叫座。而且方子,我们都是不外泄的。”

洪礼辉敲了敲桌子,凝眉深思:“这可就奇了。据说他们不接散客。只有包大宴的人,才能吃到他们家的那个糕点。”

谢老板斟酌着开了口,道:“不管出多少钱,他们的人都死咬着不肯松口,也弄不出来。”

吴账房,就是谢老板的账房,也斟酌着道:“外面还挂了块牌子,说是,同行免入。”

一句话让大家都陷入沉思。最终,安明儿道:“看来,的确是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看的东西了。”

安小多低声道:“镇上的酒楼开业,每个酒楼的帖子我们都收到过,只除了迎春楼。”

安明儿有些惊讶:“那你…”那他怎么知道人家什么都不行?总不是回来哄她的。

安小多嗤笑了一声,道:“总不至于就真的只等人家来请。不过我有听到过风声,说人家楼子里用的都是侍女,而且都是年轻貌美的,莺莺燕燕的。”

洪礼辉脸色一变:“怎么用良家女子做侍应?还全都是?”

安小多悠悠地道:“是不是良家,还说不定呢。”

当下几家人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商定先摸清了人家的底细再商议。横竖,要做生意呢,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迟早要曝光的。

请这些人喝了酒,也就散了。

送他们出了门,安明儿不禁问安小多:“你怎么知道人家用的都是女侍?”

安小多笑了一声,伸手搂住她的腰身,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安明儿想了想,也想不出来他那么多弯弯绕。索性就释然了。当下,她只推开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总觉得,他们那个襄阳的糕点,有点不对劲…”

安小多漫漫地道:“难不成还真有人为了吃个糕点就趋之若鹜地去他家的。”

“那是…怎地?”

此时已经到了后院无人处,他又不老实了,一手搂了她,笑道:“我的好姑娘,你把我想得太能干了。我怎么知道会是怎么回事。”

安明儿有点不好意思,只道:“也是…”

安小多却颦眉道:“这里就只有你出身扬州。也只有我们这里有江南名点。”之前,他还用这些糕点,和酒水的折扣,从宝香楼抢了一个大商宴回来。可…

他锋利地指出:“我们楼子里,有内奸。”

“…”

可安小多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眉毛拧了拧,最终还是道:“你忘了,当初,有个女人从你楼子里走出来了…若不是有人开门放她进来,又怎么能?”

…是洪吟雪。

那…

安明儿却若有所思:“可,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吧…毕竟,这次也碍着了洪家的事儿。”

安小多道:“有了被收买一次的经验,被收买第二次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我倒是觉得,八成的可能是同一个。”

安明儿就不吭声了。她心里有点不舒服,竟然是自己人出了乱子。

安小多叹息道:“他们的嘴,真是很严啊…给多少钱都撬都撬不开…”

“…你撬过?”

安小多点点头,道:“自然。连那个傻账房都干过的事儿,我怎么能想不到。”

安明儿颦眉道:“那怎么办?你说,就是我们肯花钱到他家办一场大宴,他都不肯。不是说同行免入吗…那,那些到过他家的客人的嘴,也撬不开?”

安小多摇摇头,低头咬了咬他的耳朵:“那些客人也都三缄其口。嗯,比你的嘴还难撬。”

安明儿的脸就红了,推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经。”

安小多笑道:“什么时候了?四下无人,正是郎情妾意的时候…”

然而却不是这么一个时候。

隔了一天,安明儿开始翻预定本,发现生意果然大不如前。

昭儿伸手点了点,道:“以前是一个月的预定都在月初排出去了。现在,隔三差五的才有一个大宴上门。”

安明儿的手抵着预定本,若有所思:“文定宴,家宴…没有商宴。”

昭儿道:“可不是,商宴都跑到那迎春楼去了。”

安明儿若有所思:“究竟是有什么秘方,能专门吸引做生意的人…还让人家都给他保守秘密?”

昭儿道:“我也想不通…”

女人想不通,男人总想得通。

安小多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底。但是他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平阳人朴实,很少人会有这种弯弯绕子。何况这里的女气风尚并不浓厚。

no.056:(竞争篇 )联手出击

当下,他也不对安明儿多说什么,很直接地出手开始整顿酒楼。抢商宴,他有的是手段。

其实他的做法有些喧宾夺主,但他有他自己的考量。也许在别人看来,和江南第一少的绯闻传得轰轰烈烈的女老板,又是做酒楼的,名声自然不能和那种纯洁天真的闺中小姐比。可是在他心中,安明儿永远是那个一脸纯良地对他说“不要到花楼去”的良家女子,高雅无垢。

“见不得光的小商宴,我们不要了”,在一次例会中,安小多翻了翻预定本,果断地道,“从今天起,酒楼不要再接小商宴。”

昭儿惊讶地瞪大了眼:“这怎么行?”

安明儿颦眉不语。

安小多却很犀利,只看了安明儿一眼,道:“说不接就不接。把小商宴都留下,不想去迎春楼的,自然会到宝香楼和明月楼去。”

昭儿还是很踌躇。安小多负责接洽,她负责签单。一般人家要定宴,第一手都是找她,然后再去找安小多妥谈。她还没干过把上门的生意推出去的事情。她道:“这…”

安小多把账本合上了,面无表情地道:“照我说的做。”

昭儿急了,看向安明儿。

孰料安明儿只略一沉吟,而后道:“就照小多说的做吧。”

昭儿的眼眶都憋红了,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散会的时候,人家都走了。她还坐着不肯走。

安小多把预定本粗略地勾了一勾,抿着嘴唇,道:“小商宴不接。大宴的话,照以前的做法,酒水折扣,让糕点师傅做好准备。”

昭儿嘀咕道:“哪儿还有大商宴上门…”

安小多斜睨了她一眼。道:“这阵子是没有什么大商宴。到迎春楼去的也是小商宴多。可是我知道,不久以后通州杂帮立帮一百四十二年年纪,就有一场大宴。”

昭儿道:“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找别的楼子?”

安小多犀利地指出:“杂帮人不会去宝香楼。明月楼和迎春楼的规格都接不下这么大的宴会。何况,这是一场大宴,人家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更不会去见不得人的迎春楼。”

“…”昭儿细想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又觉得不妥,“那。那也没必要把小商宴全推了啊…”

安小多耐心地道:“现在的小宴,全到迎春楼去了。而我们,要抢大宴,靠的是酒水的折扣。若是接了小商宴。我们会亏本。”

“…”

“何况,现在我们连迎春楼的底细都没摸清楚。纵然我们是龙头,想要一口吞掉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跟宝香楼和明月楼合作。”

安明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只有昭儿还傻乎乎的。

安明儿低声道:“小多的意思是,我们抢光了大宴,宝香楼和明月楼则主攻小商宴。不然,我们会忙不过来。”

昭儿仔细品了品,还是不是很明白。最终只摆摆手,道:“既然小姐都这么说了,那你们两个心里都有底。那我只要做事就好了。”说完,她也轻松了不少。

安小多却道:“别急。”

昭儿一怔:“还要怎地?”

安明儿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安小多却对安明儿笑了笑,道:“有一件事还没弄清楚。这件事儿,只有我们能知道。下边的人,谁也不用告诉。昭儿,你只管把场子摆好,也不用多说。”

“…为何?”

因为醉鲤山庄,有奸细。

但这话不能说。

于是安小多道:“你只管做。”

安明儿嫌他的语气冷漠,便自己拉着昭儿的手,轻声道:“小多做事,总有他的道理。现在说这些,只怕上上下下都越来越乱。不如等到这场风波过去,再商量。”

昭儿想了想,便道:“那好吧。反正我也闹不清楚现在都是怎么回事。”

当下他们也没耽误,直接约了宝香楼的洪礼辉和明月楼的谢老板过来。如今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纵然有人心中有不满,也不是现在计较的时候。

安小多的手段很凌厉,谢老板心里不服,却也没有办法。因为就规格和资格来说,要跟醉鲤山庄抢生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就只能忍气吞声地把牙往肚子咽。

然而安明儿却和安小多考虑的不同。

散了席,安明儿和安小多一起上楼的时候,经不住就问他:“你是不是太绝了一点?”

安小多一手拉着她,低声道:“怎么这么说?”

安明儿若有所思:“你现在就打压谢老板,打压得太厉害…日后,只怕他…”

安小多一手推开门,头也不回地道:“不是我打压他。而是他家确实不如宝香楼。我就是让他做,他做得起来吗?何况,你也不用对他们太客气。难道他们日后还能让着你不成?等他们成了气候,这段时间过去了,人家日后也一样要跟你做对的。”

“…”

安小多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低下头来与她对视:“商场无父子。并不是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什么的。而是做生意的时候,太顾着情面,是不行。”

安明儿低声道:“我明白了。”

安小多就笑了,赏她似的亲了她一下,低声道:“聪明的好孩子。”

她推了他一下,道:“我总觉得,那个内奸的事情,让我觉得很不安…”

安小多满不在乎地道:“没什么不安的。他总要露出尾巴来的。”

说着。他就想把她抱起来。可是手刚刚碰到腰,就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大片的瓷器破碎之声。

本来。这里是二楼,又是内室,不至于声音就这么大。除非,整个架子都倒了!

安明儿吓了一跳,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将安小多推开。拉开门。可是这破碎声却还在继续。还伴随着许多人的惊呼声。

“怎么回事?!”

安小多皱了皱眉,跟着急匆匆的安明儿下了楼。

厅面果然狼藉一片,放瓷餐具的木架果然倒了一个。一地的瓷器碎片,乒令乓啷地到处都是。

“…这,这是…”

安小多很好心地替她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这是你上次刚采购的那批白瓷餐具。”

安明儿简直要吐血,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他这死毛病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改!

在场的除了本来在摆场的小弟,还有昭儿,小庄,以及洪礼辉。

洪礼辉面上有些尴尬:“安老板。真是…”

安明儿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已经要哭出来,死死盯着一地碎片的昭儿:“昭儿,这是怎么回事?”

昭儿恨恨地别开了脸。哑声道:“是我…是我打破的。”

小庄的脸色比她好看不到哪里去,但是立刻就道:“不,不是这样的。老板娘,是我打破的。是我,不是昭儿。”

安明儿的眉毛一拧,却转向洪礼辉,道:“洪老板。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洪礼辉尴尬地笑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其实这些,都是我,我失手打破的…”

“…”安明儿要闷了。小庄会护着昭儿,她能理解。可,又碍着洪礼辉什么事?再说了,这架子好端端地摆在那儿,根本不显眼。他们没事去推它干什么?

小庄咬牙切齿,道:“不用你假好心。我打破的,我赔就是!”

孰料昭儿的声音比他还大:“我才不要你们假好心!是我打破了!我不要你们好心!”

安明儿低声呵斥:“昭儿!”

昭儿立刻就不说话了,红着眼眶,站着低下了头。

安明儿转向她,倒是缓了缓脸色,但是还是很严厉:“这些东西,当然得赔。可是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今天晚上有个家宴,难道你们忘了?打破了餐具,现在去哪里定?”

昭儿还是不说话。小庄张了张嘴,也没说话。

安小多就乐悠悠地在一边看热闹。

最终,洪礼辉道:“安老板,确实是我一时失手…这些餐具,都由我来赔就是。再则,若是怕赶不上大宴,可以到宝香楼先调一批盘子过来。还望安老板万万放宽心,不要见怪。”

当着他的面,安明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洪老板是客气了。”

洪礼辉看了昭儿一眼,无奈地道:“是我一时不慎,倒是给安老板惹麻烦了。”

小庄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但,终究还是没说话。他也没有说话的底气。

安小多看够了热闹,就开始着人清点损失,然后和洪礼辉谈定了调盘子的事宜,以及赔钱事宜。

可昭儿却是受了委屈,跑了。小庄今天不当班,也不知道躲到哪儿生闷气去了。

安明儿只得随手抓了一个工人来问。可是工人们也都说自己不清楚。只知道一开始是昭儿姐在忙活。然后洪老板来找昭儿姐说话。可是后来庄主管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他们注意到,就已经闹起来了。

才开始闹没多久,昭儿姐就发了脾气,好像一脚踢上了个什么东西。洪老板伸手去挡的时候,就碰到了那个架子。大约也是站不稳,所以把架子撞倒了。

似乎当时庄主管也有参合一脚。但具体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

只是可以确定,这三个人都有份。所幸现在洪老板肯赔钱,还肯借盘子。

安明儿找到昭儿屋子里,果然看到这丫头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大约是在哭。她无奈,只走去她身边坐下了,柔声道:“昭儿,我也不是成心要斥你。可这次你确实做错事了。”

昭儿哭得咿咿呜呜。只闷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要罚。便由小姐罚就是。”

安明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低声道:“我确实要罚你,那是因为我是你老板。现在,我是你的姐妹,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