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婆子也知晓方达能干,又长袖善舞会结交人,笑道:“凭你大哥的性子,不会上了京里,就不舍得回来,转头把家搬到京里罢?”

“那倒不会!”巧娘拈线穿过针眼,把线两头扯平了,揉着打了一个结,插了进绣布上,用手指去掠几丝垂到耳边的发丝,笑道:“大哥最是念旧,又挂着要在家乡奠拜祖宗,轻易不会搬离家乡的。三哥跟了人去挖参,这么些年没见回来,也没个音信,大哥也怕自己搬了地儿,有那送信来的人找不着,因此上虽新买了地皮,却没心思去建造,只把旧宅子翻新,一家人依然住着,还不是怕三哥在外托了人捎信捎消息,却找不着人。”

巧娘未过门时,郑婆子也是见过她这个三哥方遥的,是三兄弟中最潇洒的一个人。当时新婚不过一年,娶的是打小就一起长大的表妹,却没想到表妹身子弱,生产时血崩,母子皆救不回。方遥伤痛得不行,只说表妹当时残留着一口气时,自己手上若有那成了形的百年老参,定能吊回表妹一条命,因此上消沉了一年,后来就跟挖参的人一起走了。

贵姐儿听郑婆子和巧娘闲话了一回,揭帘去看张黑桃,见她和小来初睡的香甜,便没有进去,一时有些闷闷的。爹爹出了门,小叔又去打鸟了,哥哥们上学堂了,奶奶和老娘忙着干家务做针线,算来算去,只得自己一个闲人,呼,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见郑婆子和巧娘没有留意她,贵姐儿偷偷的进了郑明发用来读书的小厢房,拖动椅子,费力的爬到书桌上,盘腿坐在书桌上到处翻看,没有出意外的,全是竖排版繁体字的经书,连猜带蒙的当然也能看下来,只是这些古文对她来说,总是诲涩难懂,看得几页就没了耐性。把书归位后,贵姐儿站在书桌上眺望了一下另一边书架上的书,估计书架上应该放有几本能看的闲书,遂爬下桌子,把椅子拖到书架前,踮起脚尖去抽了几本书下来。

郑婆子在外面不见了贵姐儿的踪影,喊了几句没人应,经过小厢房见门开着,探头进去看时,不由“喔喔”的笑了。

巧娘闻声过来,也探了头进去,只见贵姐儿盘腿坐在楠木大靠椅上,左手里捧了一本书,书的右边卷成筒状,她小小右手横放在书上,手指拈着左边的书页,低头凑近书,努力分辨着字体,作一副边看边要把书页揭过去的样子。一时忍不住也笑了,进去抱起贵姐儿,合上她手里的书说:“小乖乖,你作的好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认得字了,哈哈!”

贵姐儿好不容易找到一本闲谈的书,虽然口气是一个老头子在讲些类似聊斋的故事,但是这么久没接触文化类的东西,还是很稀罕了,看的正入神,没提防郑婆子和巧娘找了进来,见手里的书被拿开了,不由“哇哇”大叫,伸手去抢了回来。

巧娘好笑的亲了亲她说:“小乖乖,等你长大认得字再看罢!这里面又没什么好玩的,小心弄破了,你爹爹回来说呢!”说着又拿开贵姐儿手里的书,小心的放回书架上了。

贵姐儿沮丧极了,一点点的文化娱乐也没有了,看来得长大些跟着哥哥们认些字,才能要求进来看书了。

郑婆子见贵姐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笑道:“那些书不是用来玩的,得认了字的才能看,贵姐儿乖,来,咱们吃蕃薯去。”

贵姐儿也闻到蕃薯煨熟的香味了,退而求其次,没得看书,有得吃的也行吧!

郑婆子牵着贵姐儿的手到了灶下,让她坐在小木凳上,揭开锅盖正要拿蕃薯,却听见大门外有人在喊“阿嫂”,出去一看,却是郑尾生一个极蔬的远房表妹,住在邻镇的。只得打招呼笑道:“你怎么得空来了?快些进来,可吃了?没吃的话晌午就跟着我们娘儿几个随便吃一餐罢!”

郑尾生这个远房表妹吕婆子年岁跟郑婆子差不多,看着却比郑婆子还老相,因为嫁的不好,家里甚是贫穷,郑尾生在时,常常上门,郑婆子也时时接济她。后来郑尾生去世了,吕婆子看看郑家败落下来,却不大好意思上门了。这阵听得郑明发去考举人,寻思了老半天,就从菜地里摘了一把菜来走亲戚了。

这水有味儿

待得吕婆子走后,巧娘拿了她送来的那把菜去洗,却发现那菜全是菜虫,蚀的不成样子了,一把丢在盆边,跟郑婆子说:“吕老姑眼花了罢,看看这菜被菜虫吃的这个样儿,也好意思送来给我们?下回让她别送了。”

郑婆子一笑道:“她又不是专门送菜来给我们吃的,不过一个手势,想上门来攀攀话,又不好意思空手来,一时找不到东西,随手就摘了一把菜来罢了!”

巧娘点点头,上回也有一个穷亲戚来,提了半篮子蕃薯,她一看那蕃薯似是放的久了,发出一股味来,见那亲戚却还当一回事似的递给她,正要说不用了,你拿回去自家吃罢!还没说,郑婆子却从旁接了那个亲戚的篮子,笑着说:“来便来罢,何必提东西呢!”巧娘见那亲戚似是松一口气,一脸释然的样子,极是不解。待得那亲戚走后,郑婆子却说:“若没那半篮子蕃薯给她作面皮,她却不好意思在咱家又吃又拿的。咱家虽是难点,却又比她强的太多,我待要接济她一些,她若空手而来,又怎么好意思拿咱家的东西,有了这半篮子蕃薯,她就想着这是礼尚往来,拿的也理直气壮些。下回再来,也觉着还是走亲戚,而不会觉着是来打抽风的。心里也好受些。”

郑婆子虽没有茹斋,却极其信佛,又信轮回,对待比她困难些的亲戚们都极好,接济人时也不使人难堪,极通晓乡下的人情世故。郑尾生初丧时,那时郑明发还在埋头读书,郑明业又还小,她不欲郑明发舍了读书那条道,只得自己咬牙撑着,后来想给郑明发借些银子拜在一个师子门下,以备考举人时有个依持,在亲友间奔走了无数次,也有白眼相加的,也有好言相慰的,只是究竟没有借到银子。郑明发一时气愤,干脆舍了读书那条路,寻了方大户家,进去当了账房,帮着郑婆子支撑起生活来。这么些年过去了,郑婆子于自己当初求告无门的事还记得,倒也不记恨,却想着自己当时那股难堪的心情,现下有比她更难的亲戚们上门,她便设着法子不使人难堪。

巧娘虽父母早亡,几个兄长却能干,先时跟着方达,过的好日子,对于这些乡下人弯绕绕的心思却不大理会,后来跟着郑婆子接待的亲戚多了,慢慢的倒也体谅得穷苦人的一些小心思,这些人虽厚着面皮求人,却还是希望人家给她留点面子的。

郑婆子符度吕婆子久没登门,这会来了,说了不多的话,话里话外不过是她早就看出郑明发是文曲星下凡,以后必是官老爷之类的话,想来是留个伏笔,异日必会再来的。遂对巧娘说:“吕姑姑先时恃着明兴婆娘是她一手撮合成的,在明兴婆娘面前作出一副尊贵长辈的样子来,后来老头子去世了,明兴婆娘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了,她跟我们走的也淡了许多。如今又走动起来,自是想着明发极可能有出息,想跟我们亲近些。我也不记恨她,再怎么说,人总有三灾六难的,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这会儿还难着,指不定将来有些儿孙却抖起来也未定,却不必让她难堪的。”

巧娘知道郑明兴的婆娘吕氏本是吕婆子的本家侄女,她家也曾得意过一阵子的,因此那时郑明兴要说亲,吕婆子来一说,两家才会一拍即合。那吕氏有些势利眼的,你若是得意时,她做低伏小的服侍你,你若是不得意时,她拿眼瞧也不瞧你的。吕婆子虽撮合了她和郑明兴,又是她的本家婶子,她却不甚放在心上,怠慢得吕婆子几回,吕婆子自然不上她的门了。

贵姐儿吃完蕃薯,踱过去看巧娘扔在一边的那把菜,一看也吓一跳,菜叶被蚀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梗边还结了白白的虫蛹,看着寒碜的很。正要走开,只觉脚背痒痒的,低头一看,有一条白白胖胖的小菜虫正在她脚背上蠕动呢,不由魂飞魄散,尖叫起来。

巧娘听得她的叫声,慌忙过来,一看不过一条小菜虫,用手拎开了,一边笑道:“贵姐儿真是长人不长胆,一条小虫也吓成这样。”

郑婆子也说道:“别的还罢了,她就最怕这些小虫的。”一面说一面把一碗饭端进房里让张黑桃吃,出来见来荣他们也下学了,忙收拾饭桌让巧娘把饭端出来给孩子们吃。巧娘看看日头说:“小叔今儿怎么还没回来?等他回了再一起吃罢!”

郑婆子摆摆手说:“看饿着来荣他们,让他们先吃罢!”

来华和来福不等大人说,早已自己去拿了碗装了饭就吃。来荣大些,却知道要等小叔回来一起吃,只拿了一个蕃薯坐在门槛上说:“我先吃个蕃薯,等小叔回来再一起吃饭。”

张黑桃在房内听得郑明业还没回来,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碗抱起小来初说:“你爹爹还没回来呢,莫不成今儿逮着大鸟了?”说着想起也该帮小来初把尿了,撩开他的开档裤,却见他的小鸟早已支了起来,“嘶”的一声,尿柱打了一个半月的弧度,正正好尿进她刚刚放在床边的碗里。张黑桃一时怕扰了小来初尿尿,会让他尿一半就停下来,便一动不动,见小如初尿了一碗,不由笑了,帮他整好裤子说:“你个调皮的,怎么就这么巧尿进碗里了?”正说着,却见郑明业揭帘进来了,一头汗,笑嘻嘻说:“今儿大丰收,逮着了好几只大鸟。”

“我就说呢,回来的这么晚必是有收获!”张黑桃看一眼郑明业,嗔道:“看你,还不去洗脸吃饭,看饿坏了。”

郑明业先上去看看小来初,一壁说:“倒不甚饿,就是带去的水早早喝完了,可渴坏了!”说着见床边放了一碗水,二话不说,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嘴里还咕噜道:“这水有点味儿,放了什么了?”

张黑桃一个转身,见郑明业端了他儿子刚撒的那碗尿就喝,来不及阻止,哭笑不得的说:“那是来初刚刚撒的尿,你怎么喝下去了?”

“啊!”郑明业目瞪口呆,忙冲了出去漱口。

郑婆子和巧娘听得他喝了来初的尿,全乐了。就是来荣和贵姐儿等,也笑的东倒西歪。

牵呀牵小手

就在巧娘计算着郑明发该已到省城时,方达托人来告知她一个好消息,方遥回来了,让她快去见面。巧娘又惊又喜。三哥走了这么多年没个音信,大家心里都暗暗想过或许不在了,只是不敢说出口,还抱着一个希望而已,没想到他真回来了。由于父母早亡,巧娘与三个兄长相依为命,感情极深,跟三哥方遥年纪相近些,比其它两个兄长更见亲密,这下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喜极而泣了。

因来荣等人上了学堂,巧娘也来不及等他们下学,只收拾了一下,抱了贵姐儿跟郑婆子说:“我三哥回来了,一家子相聚,只怕有许多话要说,我今晚却不一定会回来的。”

郑婆子听见方遥回来了,也代巧娘高兴,点点头说:“来荣他们有我呢,你只管去罢!把我们新晒的菜干拿些去,这个虽普通,熬起汤来味儿却好。”

贵姐儿伏在巧娘怀里,见她提的东西颇重,挣扎着下地说:“娘,我自己走!”

郑婆子和巧娘一怔,同时喜道:“贵姐儿,今儿说话怎么利索了,不再说两个字停顿两个字的?”

贵姐儿自己也一怔,以往说话,舌头愣是打着结一样,没奈何只得把一句话拆开好几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舌头已不再打结,说话竟是顺溜的很了。

巧娘不等贵姐儿回过神来,已是忙忙的拉了就走,嘴里说:“你三舅舅回来了,见着面可要记得喊三舅舅,知道吗?”

贵姐儿应着,脚步不停跟着巧娘走,到了村口,刚好见着赶驴车的李大叔,巧娘喊了一声,抱了贵姐儿就上车。从甜泉村走路到桃花镇,快的话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巧娘以往是怎么也不坐驴车的,今儿心急,又兼带着贵姐儿,更嫌走的慢,也不省那几个铜板了,只催李大叔快些走。

驴车只一会就赶到了镇上,到了方达门前停下,巧娘还没下车,就大着嗓子喊:“三哥,三哥!”一时要下车,却因为一路上是抱了贵姐儿坐在膝盖上的,一时腿麻了,只得先把贵姐儿抱着放到侧边,自己用力揉着大腿。

门里面早有人听到巧娘的叫声,“呼啦”走出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不上三十岁,长的玉树临风的白面男子嘴里喊道:“巧娘!”早已过来驴车旁边先抱了贵姐儿下来,又去拉巧娘,激动的说:“小妹,你可没变,还是那个样子!”

巧娘拉着白面男子的手跳下驴车来,眼中早含了泪,却笑着说:“三哥你好狠心,这么多年一个音信也不肯捎给我们,让我们日日为你忧心着。让我看看,哦,倒没变多少,就是瘦了好些。”

贵姐儿仰头看白面男子,见他跟自己老娘有几分相似,知道这便是三舅方遥了,上去甜甜喊了一声“三舅舅”。

方遥刚把贵姐儿抱下车时,却没怎么注意她,听得她喊了一声舅舅,这才低头看了看她,见她长的粉嫩可爱,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抱了起来细看一下,转头跟巧娘说:“这是你小女儿罢,长的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这里说着话,站在门口一个年轻少妇拉了一个小男孩上来喊巧娘道:“这便是小姑了,可见着了!”

方遥这才放下贵姐儿,指指那个年轻少妇跟巧娘介绍道:“这是你三嫂梅娘。娘家姓唐的。”又指指少妇手里牵着的男孩道:“这是你侄儿文龙,今年五岁了。”

原来三哥已重新娶妻生子了,巧娘暗暗点头,嘴里与方遥的婆娘客套着,眼睛却看着方文龙,见方文龙酷似方遥,小小年纪已是俊秀异常,不由笑道:“文龙长的倒跟我家来华有几分相似。人说外甥肖母舅,三个儿子中,就来华跟三哥最像,今儿没来,要来了,跟文龙站一起,不知道的,定以为是亲兄弟俩。”

方遥听得这话,指指门口站着的另一个小男孩说:“人人都说文龙跟他这个小表弟少华有些像呢,你瞧瞧像不像。”说着又指指站在小男孩侧边的一对年轻夫妇跟巧娘介绍道:“这是梅娘的弟弟和弟妹。”

唐梅娘的弟弟唐明山和弟妇庆氏听得方遥介绍他们,忙牵了唐少华过来跟巧娘打招呼,大家呼嫂喊姑的认了亲戚。

贵姐儿一见方遥这个三舅,打心眼里便觉得亲切,静静观看唐梅娘等人,见她们气质沉静,倒像是大家出身,暗暗为三舅高兴,这是苦尽甘来了。

董氏见众人还没进门,出来道:“怎么站门口就叙起话来了?还不快些进来坐着慢慢的说。三弟妹家里是茶商,这回带了不少好茶过来,不可多得的,巧娘你可要好好尝尝。”

众人忙进门,方文龙见贵姐儿趣致可爱,伸手过去要牵她,嘴里说:“我带小妹妹进去!”

唐少华只比方文龙小几日,却得喊方文龙一声表哥,大人又教导说凡事得以哥哥为先,他时有不甘,却也没奈何,这下见方文龙要去牵贵姐儿的小手,想跟他争个先后,早他一步先牵过贵姐儿的手说:“我带她进去就行了,你殿后吧!”

嗯,两个小男孩都长的不错。贵姐儿见惯了村里到处撒野的小男娃,有些黑乎乎的,挂了两条大鼻涕就到处窜门,几个哥哥长的虽也不错,气派上却比不上眼前这两个小男孩。方文龙气质文雅,唐少华却酷酷的,再加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身崭新的衣裳,腰间各佩了一个玉佩,一看就让人觉得这两个小子家境不错。贵姐儿品度着眼前两个小男孩,小手被唐少华牵住了,也不排斥,任由他牵了自己跨过门槛。

方文龙唐少华得了一个新玩伴,都忙去搬了自己的玩具出来给贵姐儿玩。贵姐儿其它的倒不大感兴趣,见唐少华一对用泥塑成、对坐着连在一起的小公仔,笑容可掬,一看却喜欢上了,拿在手上翻来翻去的玩。一边竖起耳朵听方遥说他这些年的经历。

品茶叙往事

原来方遥当日跟了挖参人去挖参,很凑巧的给他挖了一根成了形的百年老参,他得了参,心愿得偿,正欢喜,忽的想起表妹早已故去,他就算是得了此参,又有何用?因此在深山里抱着参只是发呆。同去挖参的人以为他欢喜的呆了,不知道如何打发挖到的这根参,便建议道:“你这根参,实属难得,若是就近卖了,所得银子却不多,不若跟了人到京里,卖与达官贵人,也好得一大笔银子。”方遥浑浑噩噩的,便跟挖参人一起上了京。

挖参人带着他,果真把参卖了一个好价钱。方遥得了银子,依旧没个打算,只跟挖参人混着。挖参人把卖参的银子买了不少茶叶胭脂,打算跟行商出海卖了赚多一些钱。见方遥只跟着他打转,却没动静,不由笑道:“你既然单身一人,何不也采买些茶叶跟我一起出海赚钱?”

方遥听了,便拿了银子到茶庄,想要买那上等的茶叶。茶庄的伙计是东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平日本就嚣张,刚巧那一日跟自己婆娘置了气,又有大掌柜拿了一大盘新收到的茶叶让他把茶枝拣出来,他把茶叶放在柜台上,边挑茶枝边骂娘,凡是有客人进来,无不吃了他一两句冷言冷语。见方遥进来时,冷冷打量他一眼,见他面目虽俊秀,眼神却呆滞,更兼衣着普通,不像一个要买贵价茶叶的客商,因此双手抱在胸前,理也不理。方遥见伙计爱理不理的,言语便有些不耐,谁知伙计冷笑道:“要买便快些,不买便走。别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在咱们铺子里阴丧着一张脸。”

方遥这些日子如行尸走肉,被伙计一嚷,撞到心中伤痛,手里本来正抓着一把铜柄勺子舀了茶叶闻茶香,一怒之下,把手里的铜柄勺子朝伙计砸去,口里说:“我叫你乱说话!”

伙计被勺子砸中肩膀,不由大嚷道:“好家伙,竟敢打起人来了。”因此恶狠狠把手边正挑着茶枝的那一盘茶叶连铜盘抄起,朝方遥砸过去。方遥这些日子吃的少,睡的少,脚步本虚浮,吃伙计这一砸,竟没避过去,正正被砸在脑袋上,一下子晕倒在地。伙计这才慌了,叫嚷间,大掌柜和东家也来铺里看,自然慌慌的请了大夫来瞧,大夫只说撞中脑袋,只怕得过几日才会醒,因此开了药就走了。东家这里令人问遍了人,却无人识得方遥,无奈何只得令人先行抬回家疗养。方遥过了几日醒来时,生生想不起自己是何人,东家见他略识得字,便留在身边使唤。

贵姐儿听到这里,便知道后面必是东家女儿唐梅娘看中方遥了,招了为婿,两口子恩恩爱爱过日子,生下一个儿子来,忽一日,方遥却恢复记忆了,这才领了人来认亲。果然,方遥说的跟她猜测的差不离。贵姐儿双眼滴溜溜转的看向唐梅娘,心里道:舅舅当时失去记忆时,再怎么看也应该过了婚配年纪的人了,你怎么敢接受了招为夫婿?就不怕有一日舅舅恢复记忆,记起家里还有草头之妻,只把你当妾看吗?

唐梅娘如何不怕?她当时青春少女,跟方遥接触的多了,迷上了他,一心要招为夫婿,却不顾得其它。及后生下儿子来,暗暗松一口气,以为不会再生变故了。谁知方遥却恢复了记忆,说起老家的事来,忙忙就准备着要回老家认亲。唐梅娘暗暗嘀咕,也怕方遥没有跟她实话实说,万一家里还有正妻,这可要如何是好?她自然拦不住方遥,咬了牙细想了好几回,只得让弟弟和弟妹也陪了她跟着方遥回老家。若是方遥家里竟然藏了一个正妻,那么她断然不依的,不方便出面的地方,正好叫弟弟和弟妹处理。自己儿子和弟弟的儿子也带在身边,却是想凭着两个孩子分散些大人的注意力,也增加自己谈判的条件。不想回家来一看,方遥所说的情况却全部属实,并无半分虚假之处,放下心来之余,却又暗暗怪自己小人之心。

且说大家听得方遥的话,又笑又叹的。方达却不动声色观察唐梅娘,见她倒真个对方遥情深意重的样子,所生的儿子方文龙年纪虽小,看着也是一个出色的,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董氏听得方遥当初失忆,单单记得自己名字叫方遥,笑嘻嘻插嘴道:“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也罢了,难不成还记得方家排辈的辈份是文字辈,这才顺着文信他们的名字下来,给你儿子起名文龙?”

方遥还没答,唐梅娘这里摇手笑着说:“他哪里记得?文龙本来名为飞龙的,他那天记起一切,马上就令人改了飞龙的名字,说飞龙是男孩子,在族中要论辈份命名,正好他排在文字辈,合该叫文龙,不能叫飞龙的。我们京里的人却少有人论辈份命名的,倒不理论这个,我爹爹听见改为文龙,却说这名字比飞龙还要好些,也没甚说的。从那天起,合家便改了口叫文龙。”

巧娘听着话,呷了一口茶,这才品出茶香来,刚才只顾着问方遥的情况,虽喝着茶,却没顾得上细品。待得唐梅娘说到文龙小时候的趣事来,巧娘这里只觉口齿生香,细闻闻杯底,茶香清幽,似有若无,知道是上等好茶,不由笑着说:“三嫂家里不愧是茶商,这喝的茶果然不由凡响,一杯下去,再喝其它的茶,只怕喝不出味来了。”

唐梅娘笑了道:“小姑若喜欢,我下次带两斤送你。说起来,这茶可是贡品,市面上买不到的。因我舅舅家是卖门帮皇商采办茶叶其中的一支人马,除了少数极品好茶,他要亲去茶庄采办,其余的,却是让我爹爹代着采办的。所以我们家喝的却是外间人没法喝到的好茶。”

贵姐儿跟方文龙他们玩了一会,也觉得口渴,跑到巧娘身边,就着她手里,喝了她杯底剩下的一口茶,小嘴不由咂巴了一下,贡品就是贡品,果然清香。贵姐儿的动作引的唐梅娘等人都笑了,吩咐婆子道:“看贵姐儿的样子倒像是晓得品茶的,你单沏了一杯与她喝罢!”

方文龙和唐少华也觉有些渴了,听得唐梅娘吩咐人沏茶与贵姐儿,也嚷着要喝。婆子只得沏出三杯来,唐梅娘因怕他们烫,守在旁边看着。却见贵姐儿拈了一个兰花指,两只手指捏在杯上端,小口小口的品着,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笑了说:“贵姐儿真个趣味,看的我恨不得自己也赶快生一个女儿出来。”

众人笑道:“那你便快生罢!”一边拿眼睛去看方遥,言外之意却是方遥晚间须得多点努力,把方遥闹了一个红脸,众人却笑了。

我不要丫头

唐梅娘因家里是茶商,她又是大女儿,免不了跟着爹爹接触些三流九教的人物,倒养成敢说敢做的性子,比一般的闺秀开朗得多,听得众人取笑她,并不以为忤,反倒跟着众人一起笑了。

唐梅娘的弟弟唐明山也插嘴取笑道:“姐夫与姐姐比我们早成亲一年,临了文龙却只比我们少华大几日,他们不努力怕是不行的。”说的众人又是笑起来。都拿眼去瞧方文龙和唐少华,见方文龙和唐少华个头一般大小,相貌虽有几分像,但是方文龙笑容温文,唐少华却一副不爱笑的样子,气质极是不同,可说各有千秋。见大家看方文龙和唐少华,唐梅娘却说唐明山道:“少华也有五岁了,不说我,你也该给少华再添一个弟弟妹妹的。”

唐明山婆娘庆氏见唐梅娘把火烧到他们这边来,忙要转移话题,过去抱了贵姐儿道:“少华这回跟着来认亲,可不是认了一个小妹妹了?”

唐家老爷唐楠正妻止生了唐梅娘和唐明山两个,底下两个妾侍又各生了一个女儿,因此现下唐家只有唐明山一个少爷,于唐明山子息方面的事便催得紧。庆氏止生得一个儿子,这几年却没个动静,唐家已是谋划要为唐明山纳妾了。因此庆氏一听唐梅娘的话,不欲多说,便抱了贵姐儿逗着玩去了。

唐梅娘一见庆氏的动静,也知道自己造次了,大家大户的,男人家总归要纳多几个,只是唐明山与庆氏少年夫妻,感情极好,才拖着没纳妾。至于自己,当初招了方遥进门,方遥既是上门女婿,又是那种待人一心一意的,倒没生纳妾的心思,自己只要再为他多生下一男半女的,料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庆氏却不同,无论她是否能再生下儿子女儿,将来总归要与人分享丈夫的。

董氏一边陪着叙话,一边打发婆子先洗菜淘米的,见家里人多,婆子有些忙不过来,正好被她支使去买东西的方文信和方文昭回来了,便唤方文信上董玉婵家去借一个婆子过来用用。方文信和董玉婵的儿子李甘风不对盘,听得要上他家借婆子,摆手道:“娘,这个你叫文昭去就行了,我不想上他们家。”董氏横方文信一眼,只得叫方文昭去了。

“既是没人使唤,便买两个丫头家来罢!何必去借人?”唐梅娘听得董氏这边让方文昭去借婆子,过来笑道:“若是怕买不到合意的,下回我跟阿遥回来,送两个给你如何?”

“这倒不用!京城里的丫头,不说她们不愿跟着我们乡下人过活,就算愿了,咱们使唤起来总有些不便。”董氏笑着跟唐梅娘道:“再说了,不过你们来时,忙一阵子就完了。若是平时,我自己也动手作一些,小子们也不让做少爷,该帮着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婆子尽够使的。再多两个,平日里只养着,却不须做什么的,这不浪费吗?”

唐梅娘听得如此说,笑道:“说什么京城里的丫头,除了家生子,她们也不过是我们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先前还不知道是哪个山沟沟出来的,哪里就敢嫌东嫌西了?平日里闲着就让她们帮着你刺绣闲话,给你捶背解闷的,岂不是好?”

董氏再三推辞,只说自己用不着,让唐梅娘不用费心,唐梅娘这才罢了。这镇里的人,有那个得机会上了一趟京城了,回来不是吹嘘了一遍又一遍的?因此董氏不相信跟着主人家在京城里住了一些日子的丫头,到她手上会乖乖听话。搞的不好,妹子大过主人家,又因是唐梅娘送的,不能十分打骂,那时岂不是自寻烦恼。退一步说,就是想买丫头,自己在乡下托人买了,又诚实可靠,又听话,不比唐梅娘送的强?其实董氏还有另一层心思,怕自己一个镇上的婆娘,会让京城里来的丫头看轻了。再则文信他们也大了,家里忽然多了两个京城里来的可人丫头,岂能不生事?

这里说着话,方文昭已领着董玉婵家的婆子过来了,董氏忙安排婆子去干活,一眼见铺子里一个伙计来了,吩咐了好几句,给了他银子雇驴车用,又嘱他一路上小心些,这才转头跟巧娘解释道:“前儿文信他姥姥生日,我们合家都赶了去,回来时,他姥姥非要留了那三个小的在家住几日,说道中秋节前就令人送回来的。现下小叔回来了,少不得让伙计帮着去接了他们回来,大家也好团聚一番。”

“我说怎么进来不见文伟他们几个猴儿呢,原来都往姥姥家去了。”巧娘一边说着,一边撸了袖子要去帮婆子干活,董氏忙阻止了,扯了她道:“你只管陪着小叔他们,这些有我呢!”说着起身去灶下看了看,还是怕菜式不够,出来让方文信赶往酒楼买几个现做的时令菜送来方放下心来。

方达见婆娘忙乱,巧娘陪着唐梅娘等人进去洗脸,他忙拉了方遥细问在唐家的事。

唐梅娘出生时,唐老爷刚好赚了一笔大钱,又因是第一胎,极为疼爱。待得唐梅娘长大,脾气行事又极合唐老爷的胃口,因此上很听得进唐梅娘的话,后来见她一意要招方遥这个不知来历的作夫婿,也出人意料的答应了。好在方遥原先就是做行商的,虽失了记忆,于生意一道上的心窍总没有忘,很能帮得唐老爷的忙,因此在唐家也是受人看重的。

方达听方遥把唐家的家事说了一个大概,点点头道:“这些还罢了,只要梅娘和你一条心就好!”

“梅娘她很好!”方遥欲待再说,见得唐梅娘她们洗了脸,重新整了衣出来了,便止了话。

这里董氏已是喊他们过去吃饭了,因人多,大桌子上坐不下,董氏便带了几个小孩子坐在另一边的小桌子上。唐梅娘等人见这里吃饭时不分彼此,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全一起上桌了,倒极赞这方式好的。一家人围着一起吃,有说有笑的,极是温馨。

一筷子鱼肉

董氏给方文龙和唐少华装了饭,又帮着舀汤挟菜的,贵姐儿喝了小半碗汤,等了半晌,不见董氏给她装饭,决定自力更生,拿了碗,小屁股扭一扭就跑灶下去让婆子给她装饭。董氏这里抬头不见了贵姐儿,再见桌上的碗也不见了,不由笑嚷道:“莫不成自己装饭去了?这个小人精。”一边说着,一边怕贵姐儿摔着了,正待起身往灶下去看,却见婆子左手端着饭,右手抱着贵姐儿出来了,乐不可支的说:“见我忙着,自己挪了椅子往灶上添饭呢!我这里一抬头,见她站在椅子上,这个大碗放在一边,她怕摔倒,左手扶着灶台,右手拿饭勺已是舀了一碗饭了。”

唐梅娘在这边听得婆子的话,抬头看过来说:“我们文龙五岁了,从没自己添过饭,都是婆子丫头服侍着,有时还得喂才肯吃。年前喂饭时还得边喂边哄。贵姐儿这么小,吃饭时不单不用哄,还自己跑着添饭去了,真个难得啊!”

方文龙听得自己的娘当众数说自己的不是,本已觉得失了面子,再瞧唐少华似笑非笑的瞧着他,贵姐儿也睁着圆溜溜大眼瞪着他吃饭,似是想看他这次会不会自己吃一般,一时急红了脸,在这边比划着手势跟唐梅娘说:“娘,娘,那是小时候,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才那样,现在不是自己吃了吗?你别再说了!”这里说着,见唐少华眼睛的笑意还没有褪,不由指指他鼻子说:“你以前不也跟我一样吗?怎么好意思也跟着人笑我?”

唐少华觑一眼方文龙,低头扒一口饭,过一会才慢悠悠的说:“我还小嘛!你是哥哥都这样,我这个做弟弟的没人做表率,自然就这样了。”

方文龙被噎了一下,气愤的说:“我才大你几天而已,怎么老要我给你作表率?”

“没办法,大几天也是大,大几天也得让我哥哥前哥哥后的叫你,你不作表率是不行了!”唐少华依然慢条斯理的气方文龙,还不忘喝了一口汤润了润喉咙。哈哈,今儿真爽啊,终于逮着作哥哥的坏处了,整天让我跟着哥哥学,又让我听哥哥的话,这不才大几天嘛,就真充起老大来了,看看你这回怎么下台!

贵姐儿见自己正经的表哥受唐少华言语的排挤,有心想插嘴帮一下腔,便用筷子敲敲碗边说:“少华哥哥坏,欺负文龙哥哥!”

“贵姐儿,我哪儿欺负他了?”唐少华见粉嫩可爱的小妹妹帮着方文龙,作一副严肃大人状说:“小孩子别乱说!”

哇呀,谁是小孩子?看把你拽的。贵姐儿见唐少华一副欠揍样,眼珠滴溜溜一转,嘴巴一扁,朝那边的庆氏告状道:“少华哥哥欺负我!”

庆氏在那边早听得几个小孩子拌嘴,她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个性倔强,凡事不会吃亏,听得贵姐儿奶声奶气向她告状,便责骂唐少华道:“妹妹还小呢,你怎么欺负她了?”

贵姐儿见得唐少华嘴角抽得一抽,作无语状,不由掩嘴偷偷的笑了,我叫你小小年纪学人装酷,不叫你吃点儿暗亏怎么行。

这里董氏向巧娘道:“贵姐儿上回来时,说话还不利索,这回倒什么也会说了,口齿又伶俐,长大怕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主。”说着看贵姐儿,知道她人小鬼大,明摆着是她在欺负唐少华,却恶人先告状,心里好笑,安抚唐少华说:“妹妹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快些吃饭罢!”

唐少华嘴角再抽得一抽,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贵姐儿一回,一边伸了筷子去挟放在桌中间的清蒸鱼。这清蒸鱼是董氏让方文信从酒楼现买的,放在食盒提了来,约三斤,做的色香味俱全,因它没有小骨刺,几个小孩子都伸了筷子去挟,一时吃的热闹。

董氏还怕贵姐儿自己不会挟鱼,伸了筷子要帮她挟,却见方文龙已是帮她挟了放在碗里,不由一笑道:“文龙还真会做哥哥,赶明儿你娘生了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只怕你都会帮着照顾了。”

贵姐儿看了看方文龙挟过来的鱼肉,心里嘀咕:又得吃多一个人的口水。很明显,这里吃饭时显示亲热爱戴等等的方式就是帮着挟菜挟肉挟鱼了。自己从小到大(汗,也不是很大,才一岁多。),有多少人给自己挟过菜呀,那粘在筷子上的口水都吃了不少了,这不吃还不行呀!

方文龙自己挟了鱼吃了,见贵姐儿低头吃自己挟给她的鱼肉,笑了一笑,欲待再帮她挟,瞧见自己筷子上粘了一块鱼皮,怎么甩也甩不掉,只得放到嘴里吮了吮,把鱼皮吮掉了,这才又去挟鱼。

贵姐儿吃完碗里的鱼,一抬头见方文龙吮完筷子,瞧瞧她的碗,再次把筷子伸向那条鱼,心里暗呼不妙,还没来得及出声,方文龙那筷子鱼肉已是挟着放到她碗里了。呜呼,你筷子吮的那么用力,还用它来挟鱼给我,这次真没法吃下去了。

贵姐儿发愁的看着碗里那块鱼肉,急中生智,把那鱼肉挟到唐少华碗里说:“少华哥哥吃!”

唐少华一怔,瞧瞧方文龙说:“文龙哥哥挟给你的,你怎么挟到我碗里了?”

“嗯,你不欺负我,变乖了,就给你吃。”贵姐儿说完话,见董氏用汤匙舀了汤伸到她嘴边,还像几个月前示范她吃饭那样“啊”的张大嘴道:“贵姐儿,来,喝一口汤,这可是熬了半天的,味儿好着呢!”

唐少华这里吃完贵姐儿挟到他碗里的鱼肉,一抬头见董氏哄着贵姐儿喝汤,贵姐儿却瞪着汤匙没有张大嘴,便接过董氏手中的汤匙道:“我来喂她!”

眼见不赶快喝了那汤,唐少华就要把汤洒在她裙边上了,贵姐儿摸摸溜溜圆的肚子,只得痛痛快快的喝了那口汤,这才“呼”的溜下椅子,向董氏宣告说:“干娘,我饱了!”

再论娃娃亲

大家吃完饭,沏上茶来,方达与巧娘究竟还有许多话要与方遥说,待说起方逍也在京城里,却在大富商蒋腾所属的一间皮货铺当掌柜时,方遥和唐梅娘都大吃一惊,嚷道:“蒋腾咱们也认得的,年前他做寿,还送了礼去。只是他家的铺子也多,却没一一的去逛,万万想不到二哥就在他家的铺子里当掌柜。蒋家开的皮货铺,都是设在闹市,极好认的,偏生咱们自己从不去逛皮货铺,嫌那里有味儿,若想买皮货时,只叫人拿了家来瞧,有中意的才付银子。”

大家惊叹连连,都说道这么多年兄弟同在京城,隔的也不远,偏生连一次也没碰到,实在离奇等。贵姐儿坐在巧娘膝盖上听着大人谈话,方达和方遥还罢了,巧娘说着往事却落下泪来,忙用袖子去帮巧娘擦泪,嘴里说:“娘,你别哭呀!”

“傻孩子,娘这是高兴呢!”巧娘自己拿了帕子擦泪,一边诧异贵姐儿说话不利索便罢,这一利索了,却显的有条有理,来荣当时三岁了也未必能像她这么说话的。心里虽惊奇,却没深究,还是接了唐梅娘的话头问道:“据说那蒋腾家大业大,家里三妻四妾的,争宠争的死去活来。只闻道二哥纳的那个姨娘,却是蒋老爷第五房妾侍的近前丫头,那丫头为人好歹倒不知道,只怕二哥卷入蒋家姨娘争斗中,那便不好了。”

“说起蒋家老爷那第五房姨娘,我却是认得的。”唐梅娘呷一口茶,放下茶杯道:“这姨娘原是蒋老爷正妻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孩子,自小寄养在蒋府,人虽尊称她一声表小姐,其实全无地位,只常时随在蒋夫人跟前递茶倒水,半主半仆的。前些年渐渐大了,出落的一枝花似的,大家只猜测蒋夫人最多为这个表侄女指个管事之类的为夫婿,那曾想,这表小姐却入了蒋老爷的眼内,一跃就封了一个姨娘,近年最为宠爱她,常时带在身边出入,又带了应酬客户,因此倒有好些人见过她。她一得势,身边的丫头自然也抢手,这回既是给了一个丫头与二叔作小,自是要拉拢二叔为她所用了。”

巧娘把贵姐儿放下地,示意她跟方文龙他们玩去,皱着眉说:“大家子最多事的,二哥接受了那个姨娘的丫头,在蒋家来看,只怕他就是与那姨娘一道的,若是一天那姨娘不得势了,二哥岂不是也遭蒋家人厌弃?”

自然得保佑那个姨娘一直得势了!贵姐儿在心里念了一声阿米豆腐,一转头见门口涌进好几个人来,却是方达铺里那个伙计接了方文伟他们回来了。

“快过来见过三叔三婶!”方达见三个小的儿子回来了,忙扬声让他们先过来见过方遥和唐梅娘。

唐梅娘早有准备,自然一一的给了他们一人一份见面礼,又笑道:“大嫂是一个有福的,一气儿就生了五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俊,羡慕死我了!”

董氏见方文伟他们接了礼物,并不失仪,一一道了谢,显的比平日有教养,极是高兴,又推着他们见过唐明山和庆氏。这里唐梅娘也让方文龙和唐少华上来见过几位哥哥,方文伟今年七岁了,上头几个哥哥一向嫌他小,不大爱跟他玩,这下见来了两个小表弟,只略小两岁,正是好玩伴,高兴坏了,只一下就混熟了。

贵姐儿见三个男孩子玩的热闹,又爬上巧娘膝盖上坐好听大人说话,还是这里的话题深沉些,跟几个小屁孩玩真没劲。

唐梅娘见贵姐儿挨在巧娘胸口乖乖坐着听大人说话,还一副听了进去的样子,不禁笑了道:“贵姐儿小小年纪,倒听话的紧,不哭不闹的,看着就让人爱,怪道大家都疼呢!要不是大嫂已认了干女儿,我也想认一回的。”

“你别跟我抢,我就是嫌舅母还不够亲,想让贵姐儿做我儿媳妇,只是几个小的儿子八字跟贵姐儿全合不上,只得退而求其次,认了她当干女儿,偏巧娘自己爱如珍宝,我每回要接来住几日,她不上一天就来接了回去的,硬是不让贵姐儿与我多亲热。你要也来插一脚,认了干女儿的话,将来再接了进京去亲热,那时我却竹篮担水一场空,啥也没捞着。”董氏见唐梅娘也极喜欢贵姐儿,还真个怕她要争着认干女儿的,从巧娘怀里抱了贵姐儿过去,揽在自己怀里说:“将来贵姐儿要配谁家小子,也得问过我,我可要给她备一份嫁妆。”

唐梅娘见了董氏的架势,不由开玩笑道:“好了,我不跟你抢干女儿了,只是你瞧瞧我家文龙,可当得你的干女婿么?”

老天,女人坐一起聊天就一定要谈婚论嫁么?我这才一岁多,已被论了多少次了?再有,文龙这不是我表哥么,三代血亲呀,要是成了亲,生下白痴儿的机率可极高,我万万不会冒这个风险,就算你们真给我定了,我长大也必要悔婚的。贵姐儿一边想着,一边打个呵欠,把头埋在董氏怀里,懒得再听她们说下去。可能早上起的早了,又跟着方文龙他们玩了好久,这一埋头进董氏怀里,却有了睡意,只一会就沉沉睡着了。

唐梅娘虽如此说,其实只是开玩笑,她现下只有一个儿子,本来跟着她姓唐,那一日方遥恢复了记忆,就去跪在她爹爹唐楠跟前,只说唐明山已育有唐少华,唐家已有后,再有唐明山还年轻,将来自然还会有儿子,求唐楠让文龙恢复方姓。唐楠略一沉吟,只说道:“文龙若是姓唐,将来唐家的家产自然有他一份,若是姓方,却难说。你自己考虑清楚。”当时唐梅娘也在旁边,自然也是不赞成让文龙改姓方的,无奈方遥执意要改,只得不作声。只是想着自己一日在唐家,便一日为他父子作谋划罢了!至于文龙的婚事,那自然是要找那高门大户相登对的姑娘才行的。

终于中举了

中秋过后,方遥和唐梅娘等人又回了京城,临走千叮万嘱让方达和巧娘等人得空上京去玩,又嘱巧娘说:“明发若是中举,定要来信报喜,异日进京考进士,大家不一定还能团聚一起呢!”倒是方文龙和唐少华,和贵姐儿等相处了几日,依依不舍的,把好几件心爱的玩具送了给贵姐儿,这才上了车。

送走方遥等人,巧娘带着贵姐儿回到家,又是整天掐算郑明发回家的日子,只说早考完了,定是等放榜了才回呢!郑婆子见巧娘心神不定,知道她担心郑明发考不上,挎了篮子又往妈祖庙里求签,得了一支上上签,让曾老道解了签后,合不拢嘴的回来跟巧娘说:“曾老道说了,定能高中。求的签文写着‘千锤百炼成真金。’说这回定能苦尽甘来,真是妈祖娘娘保佑啊!”说着双手合什,很是感恩了一回。

巧娘得了她这句话,稍稍定下心来,也双手合什向四方拜了拜,默佑了一回。

又等了好些日子,这天一大早起来,却听村前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巧娘乍疑乍喜,已是忙忙开门去看,一忽儿功夫,只见村长和里正等人领了好多人跨着大步走来,高声喊道:“郑明发中举了……”

郑明发人还没回来,中举的消息先传了回来的,没一会儿,郑家已是挤满了人,巧娘一时疑似做梦,都忘了好好招待客人,好在众人也不计较,只一片恭喜声。

贵姐儿跟在郑婆子身后,见满屋子人,一片嘈杂声,知道老爹如愿中举了,长长吁了一口气,老爹好样的,终于给家里带来了光明。

忙到中午,终于把恭喜的人送走了,巧娘等人虽然累,却都笑容满面,正待坐下歇息一回,却见郑明兴的婆娘吕氏带了她的小女儿郑晓意来了,一进门就让郑晓意给郑婆子叩头,又亲热的喊巧娘二婶。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郑婆子和巧娘见吕氏笑意款款,又刻意的做低伏小,一时也黑不下脸来说话。想着这回郑明发中了举人,反倒要客客气气的跟人说话,免得被人说郑明发一中了举人,她们就反脸不认人。

郑晓意可能得了大人的嘱咐,甜甜的赶着郑婆子喊奶奶。郑晓意未出生时,郑明兴已霸了商铺,带了吕氏在镇上凭了房子住了,所以郑婆子并未见过郑晓意,这会见她虽才六岁,样子清秀,竟有几分像她嫁去外地的姑姑郑明芳,一时忆起郑明芳虽与郑明兴一母同胞,当时却未偏帮郑明兴,见郑明兴霸了家产,还曾有劝说过。因此脸色稍好一些,虽还不想太理会吕氏,却拉了郑晓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她吃饭了没有,可有跟哥哥们上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