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让人制好缝出来,就让你得了。”她不饶人,他反是露了难得的笑意,大约是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半点不带骄纵,却让人觉得好笑。

勾伪冰山多说话也不是件容易事,尤其穆哥哥伪了那么久,早就习惯了几字几字的往外蹦。如那一天斥责小杏,都是难得的话多了。日常更不见多说几句。

他如今肯说,小杏刚想赖着多与他聊天,那捉兔子的“大功臣”拎着圆芝麻回来了。方锦衣远远就见兄妹两人聊的开心,没好气将兔子往马车里一扔。

哼声:“小没良心。”

感情他费心费力抓那肥兔子回来的时候,她就没一点担心他会跟不上队伍。要不是他有三丈香,因想着用箭容易伤了它,恐怕也不容易捉到。

小杏与他龇了龇牙,帘子一甩,枕着晶皮小袋子歇息去了。

方锦衣气乐了:“两只贼兔子。”

这会儿他要是没想过来她是诚心的,他也不必混了。只是羞羞以前娇蛮直接,如今,反倒更顽皮娇俏了些。

鬼点子比他还多。

不过,尽管他再不情愿,还想着把人拐回家去再把这笔账算回来,都不得不在长安城里与他们兄妹分了手。毕竟是刚归家,不能不先回自家去看一看。

他丢下一句“改日找你”,骑着小灰在主道上奔驰而去。

车队行至穆府,苏小杏由兄长扶了一把手,抱着胖芝麻,踩着小凳子走下来。

“耶娘没在?”她见宅子门前冷冷清清的,想起电影里但凡子女远游归家,家人齐整站了几排迎接的阵势,不免意外。

“不好猜咱们施哪一日到的,所以没在外头等着罢了。”

小杏想了想也是,古代讯息不发达,就是有人走过同样的路,记过时日。路上磕磕碰碰的,也猜不准到底旁人是哪一日到的。最多知道个大概。

门外普普通通的,仿照着祖宅的模样,想是思乡。但宅子里的景象却着实让小杏吃了一惊。

别的亭台楼阁,此时站在门口倒也看不仔细。但整片望去,脚底下镂空如海洋馆一样的设置,就实在让人呆怔了。

只见地上铺了几乎透明的石板,地里不知挖了几丈深,透下去可见山水草木,奇山怪石等诸多自然景象。更奇的是,时而会有白云飘过,四散游荡,并无规律可循,如真实景象一般。

让人仿佛站在天上云端。

她虽然有穆子秀的记忆,但没法子一齐把这记忆都过脑入心,就是看电影还要三四个小时呢,更何况是人家十几年的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锁定人事物,方跳出相应的记忆。

因此这穆家长安的宅子景色,于她确实新鲜。

“怎么了?”穆子隽见妹妹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不禁眉头轻蹙,出言相询。

小杏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之久,怎么能被日常可见的景色看呆。正要寻个理由,却听花沙抢先道:“三郎不知,女郎实是有恐高之症,因而…原在家时多不敢望地,想是离家几月,便忘了提防。”

穆子隽暗恼自己粗心,原先妹妹虽说招他嫌烦,总归是妹妹,怎么能对她的事尽皆不知呢。

他宽大的手掌遮在她眼前,离近一些,低声道:“别看。”

因没有实打实的接触,尚隔了一寸,小杏倒也没觉得虚弱不适。此时要应付的关卡无形被花沙解了,她自是高兴,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哥哥,为什么家里的地砖是这个模样?”二人往里走着,穆子隽虽还半护着妹妹的眼睛,免她恐惧。但小杏没这症状,自是偷偷溜了眼珠斜下瞧,终忍不住问道。

别的不说,就是那变幻多端的流云,在古代见到,简直和仙术一般了。

且按穆子秀的相关记忆搜索,不是这个朝代每户人家都是这样的,甚至几乎都没有这样的地面。

穆子隽顿了顿,摇头道:“我亦不甚清楚,听说很早就有了。是我们家曾经帮过仙人,仙人赐福,便有了这个。”

仙人啊…小杏闪烁着眼,凝思起来。

“秀秀——”一团火红的身影自厅堂里扑出,虽然她扑势了得,但那凹凸有致,玲珑娇艳的模样还是让小杏刹那瞧个明白,是长姐穆子琳。

她可不敢与这个时代的人有接触,忙是脱开身,往兄长后头一躲,只探出个小脑袋瓜来。

穆子琳一下扑倒弟弟身上,被寒气慑了一下,不由抚了抚手臂,抛了个白眼儿嗔看:“不过把秀秀交付你几天,你就想把她私藏了?”

这话说的,连小杏都是一窘。

“是又如何。”穆子隽低沉的声音荡开,让众人几乎就要惊掉了下巴。

承不承认的还两说,这这这,三郎竟与女郎开起玩笑来了?不过,三郎这表情…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啊。

众人又困惑了。

知道弟弟脾性的穆子琳却是最惊讶的一个,要照以前,别说不过是个玩笑,就是把秀秀和弟弟一并提了,弟弟的脸色都要阴沉的好像欠了他百八十两。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了风向了。

“阿兄…”小杏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但这称呼却让穆子隽眉头一皱。“哥哥”二字甚是娇脆,他听的久了,竟不大愿意她用回原来的称呼。而小杏是想着,这里是真正的家中,在没摸清路子之前,别透露太多为好,便还按原先的叫法。

穆子琳看弟弟皱眉,方觉得,这才是弟弟嘛!

一听秀秀叫他就万般不乐意。

却没想到穆子隽不乐意归不乐意,还是侧了头,和颜悦色的问:“怎么了?”

“不许瞎说。”她因是在他背后,娇嗔细细,前面的穆子琳听的有些模糊,刚要发话,就听妹妹问:“耶娘还没回来?”

“去铺子里了。”穆子琳被局面弄不拎清,倒忘了前头要热情抱一抱妹妹的事,闻言忙道:“你们俩肯定累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先歇一觉,晚上等耶娘回来,再给你们接风洗尘,饱饱的吃一顿!”

“芝麻有吃的吗?”小杏把怀里抱的小胖墩拎出来,灵秀的眼睛眨了眨。

许是穆家人基因所致,都爱好软萌小动物。穆子琳一见白绒绒的兔子,亦是眼睛一亮,忙不迭道:“有有有,当然有。这是咱们秀秀买的?真可爱。”她捏不到妹妹,便捏了捏肥兔肉。

“是阿兄送的。”她仰起秀巧的小脸儿,眼眸点点碎星,有欢喜孺慕的神情流露。

穆子隽见她模样,一直绷着的神情也松了下来,竟隐约有了点笑意。让穆子琳又是一愣,不免扫了两人一眼。

这趟出门,真是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原是不想每关进度都这么慢,但我想了想,擅长写的东西不同,我对情节平铺直叙可能实在不拿手,喜欢对话和细节,所以进度总是略慢。

但是写的很开心,所以就按这样的来啦> <不计较关卡多少了,每关写好再说。

给看文误事的自己一大跪,因为七号到十二号会有事不能码字,所以想存稿来的→ →但按这两天偷懒的状况看,除非后三天日码一万么托腮。

30第三关·商家

穆家阿郎,也就是穆子秀的父亲,玉面俊朗,笑容和善,倘是不提商人的身份,倒像是官员秀才出身。而穆家娘子,也就是穆子秀的母亲,则是一位温婉柔善的妇人。

除了姐姐穆子琳行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还有原先的穆子秀骄纵蛮横之外,这一家人,更像是书香世家。

不过,就凭穆子隽那一手字,也实在当不上这个名头的。

小杏趴在兄长肩头,看着哥哥对账时书下的字,很是点了点头。“哥哥想要考功名,却不肯好好习字。这可不行。”

穆子隽一震,笔管犹自悬着,眉头轻蹙:“谁与你说的?”

不知为何,妹妹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当日玉池中的仙婢。只是一个似水波柔和,一个如糖糕软糯,他念头一闪便罢。

“方锦衣呀。”趴在背上的小人儿笑的娇憨可掬,出卖人的时候很是干脆利落。

妹妹嘴里频频提到那小子,就是捉弄他的次数都比别人要多,穆子隽莫名觉得不虞。现下再次从她嘴巴里吐出这个名字,穆子隽更觉牙根有点痒痒。不过,方锦衣能知道,还要归功于——

“方夜行…”他凝眉恨声。

“扑哧”苏小杏乐了:“可是方锦衣兄长的名字?锦衣夜行,怎的不是锦衣为长。”

不在人前展露富贵,取名若此,方家虽听起来低调,却着实不够低调。

少女香软的气息随着咯咯的笑声扑进穆子隽的耳后,他微微侧了侧身,有点不自然。原先想着妹妹年纪不大,骨头又娇,想趴在他背上学着看账目也无妨。

这会却觉得不太习惯了。

“秀秀,起身。”

“为什么呀。”小杏眉蕴狡黠,手臂使坏绕了他脖颈,撒娇意味十足。

穆子隽抿着唇,半天才道:“说和阿兄学账,方容你这回。账没学会,倒只盯着阿兄的字瞧。”

“字虽看了,阿兄又焉知我没学会如何算账?”她话里正经,笑呵呵的模样儿却实在难让人信服。

他眉间掠过一丝无奈,犹带了些不自知的宠溺。

“阿兄不信我。”她鼓嘴吐了这句,便伸手夺了笔,身子仍懒没了骨头一样趴在那儿,只信笔在空白纸上列了一串汉文数字。

穆子隽的一只手教她提了手腕遮在答案上,她计算的速度不算快,但落笔时仿佛有韵律一般,便是算账也赏心悦目。他看的目不转睛。

“阿兄不知,秀秀竟这般厉害。”他眸光一扫,心中有数,毫不犹豫的夸赞她。

即便她计算的地方较为简单,但父母本就没想过让她经商,这些账目皆是头一次碰,能算的准确,实是聪慧。

“三郎,俞家女郎前来拜访。”下人于门外俯首传报,打断了兄妹俩的温情时刻。

穆子隽一顿,站起身,与妹妹道:“阿兄去待客,你若想继续看,此间账本不可弄乱。”

“不看了,看得人眼都晕了。”小杏抛了笔,从他背上滑下来,直起身,睁大杏眼,甜兮兮地笑,“不如我也一起去?”

俞家女郎,不就是被穆子秀放猫咬伤过的那个。记忆里,她还是方锦衣的表姐,家世倒也不错,竟能看上世代经商的穆家?

即便这里地位之分并不明显,为官者仍是不大看的上商家的。

“你自去玩。”他替妹妹理了理乱发,心里到底担忧小时候发生的事再现,没有应允。

“哼,这般护着她…”

小杏咕哝了一句,待送了兄长离去后,却见下人又递来一张帖子,道:“是方家下人嘱咐给女郎的。”

“方家?”

她打开裁书雅致的帖子,却是一封邀帖,请她明日去郊外踏青的。除了方锦衣,陪同的还有那帮子“狐朋狗友”。

她在府里待了些日子,骨头都待懒了,自是应了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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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小杏头戴浅露帷帽,遮娇颜在绢纱之后,隐隐绰绰。风儿徐来,衣带轻飘,她牵住流云浮动的广袖,侧首笑问:“是此处?”

“若说西市最好的胡姬酒肆,自然是这一家了。”花沙清脆应道。

酒肆间,胡姬压酒,胡乐当筵。鼻高目深的女子身姿婀娜柔美,歌声婉转娇柔,伴着琵琶音间阵阵引得游人驻足。

入内寻望,各间帘幕相隔,坐具却似家中扁矮的方台,只多了凭几,让人能够随心所欲的更改坐姿。

因是夏日,各角落置了冰盘,丝丝凉意送来,很是舒适。

“子秀,这里!”一张苹果脸儿从右斜方的位置探出来,那女子撩了帘,笑眯着眼招呼小杏。

是中书舍人之女许嘉嘉,她因父亲官小,在一群人中,地位与穆子秀相当。

只是穆子秀为人骄傲,即便对着显赫贵族家的下一代,也不曾低过头,倒比难掩讨好之色的许嘉嘉要合他们的胃口。

当然,也难免得罪人就是了。

她一边整理记忆,一边走过去,小包间里已坐了不少人,风姿华美,目光明澈的少年郎们坐了一边,对面则是娇美如花,青春靓丽的各家女郎。

他们或浅饮龙膏酒,或懒倚凭几,与边上的人闲笑,俱是姿态悠然。

对她的到来不说漠视,但给予的重视也不多。毕竟是按身份结交朋友的时代,不是谁都能和方锦衣一般浑不在意的。

“现在还带帷帽,商人出生的就是没品位,跟不上风潮。”

“少说两句,子秀刚从偏远的小城回来,哪里知道现在正流行的东西。”

几个少女互相凑耳嘟囔着。

“听说,前几个月,方家七郎为了你,特地跑到了曲阳城?”最先开口和她说话的是一位黄衣少女,她眼睛斜来,含嘲带讽。

这黄衣少女吴茜茜在一干女郎中半点不出挑,长相平平,身份亦普通。能进这个圈子,全然是因了巴结明威将军之女的缘故。

她身旁红衣俏丽的少女从婢女端着的攒盒里拈了枚果子,看上去在吃东西,注意力却放到了小杏这边。

像在等她的回答。

小杏解了帷帽让花沙拿着,一边替过许嘉嘉的手,脸儿半露帘外,弯起的唇瓣,甜美似蜜:“他采他的药草,我度我的假,怎么是为了我。”

话里的刺儿与她本来的性子相当,但是,原先的穆子秀断不会撇清这关系,说不准还要洋洋得意。

再加上——

那些少年郎中有几人停了话,偏头打量了一回犹自站着的少女。明明是清皎若莲的打扮,偏让她穿出甜美动人的气质,白净净的小脸儿上红唇娇嫩,翠眉微低,和着软糯的嗓音,好似乖巧不已。

就好像红滟滟的糖葫芦外裹了一层糖霜,十分诱人。

和原先张扬的模样,很不相当。

几个少年郎闪了闪黑眸。

何萱也有些察觉不对,皱了皱眉,刚欲张口再说什么,却见她背后人影一晃,白袍锦衣,紫金玉冠,面如明月流辉,笑容朗朗。

正是一番话里的主角。

“方七,来的可真早啊。”吏部尚书之子王安觑眼笑他,以扇支台,翩然起了身。

“赶巧不赶早。”方锦衣笑,“不然怎么听的见你们背后议论。”

虽他是对着王安说的,却让边上的吴茜茜呼吸一窒。她见那红衣少女何萱看着方锦衣,一双眼睛光芒璀璨,浑然忘了方才的事,不禁退了两步,低了低头。

反正,没有她出头的份。

齐了人,一行人便起身来到酒肆门口,昆仑奴早得了信牵来马。他们纷纷骑上各自的坐骑,自春名门出,沿曲溪而去。这个时代,贫穷人家倒罢了,名门贵族没有不会骑马的。

何萱执缰绳坐在棕红马背上,红衣如火,跃跃欲试。她见方锦衣仍与穆子秀站在一处,不由扬了下巴:“听说穆子秀你不会骑马,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那话里难掩高高在上的语气。

穆子秀小时候也曾学过骑马,只是初学时不稳当,有回同在马场,被年少顽皮的方锦衣一惊,从马上滚了下来。她自然是暴跳如雷,不顾受伤疼痛的双腿,扬着小拳头揍了他一顿。但自此后,就留下了阴影。

而方锦衣在此事上,一直对她心怀愧疚。

小杏瞧着她的架势,比之记忆里的穆子秀丝毫不差,不太想答应。还没想着怎么答话,方锦衣就替她拒绝了,态度稍显冷淡。

何萱看他对着别人笑嘻嘻的,对着自己却一副死样子,不免气闷。一甩马鞭,不再管他,扬尘而去。

“我教你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