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儿如愿以偿的从百里淼的眼中看到一丝惊讶和怨毒,顾不上体会韩烬玩味的眼神,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夜棠难道没有告诉公主吗?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在了。”

她唤回他“夜棠”,故作亲密,就是想让百里淼误以为韩烬早已经找到了她,却为了私心没有告知任何人。

反正她逃不掉,至少也不让他们安生。小小的离间计,足够让原本就有贰心的百里淼心生不满。

果然,百里淼的表情由白转青,连声音都变得冷硬,带着明显的质问:“夜棠,这是怎么回事?你既然找到了她,为何不告诉我?”

韩烬却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道:“正如公主所见…”说着一手揽住身边女子的肩膀,笑道:“这本是家事,想来不必惊扰公主。韩烬好不容易才与夫人团聚,夜深漏长,就不留客人了。”

言下之意,已是送客。

百里淼咬了咬牙,冷声道:“夜棠,将她交给本宫,本宫立刻回去!”

她以公主身份相压,韩烬却摇了摇头,正色道:“韩烬虽说过要为公主效命,但私事却不在此列。公主是有身份的人,不会言而无信吧?”顿了顿,他的语气变冷,声音也沉了下来,再次重复道:“夜深了,公主请回吧。”

白虎已在门外候命,百里淼看着韩烬怀中低眉垂目的女子,又看了一眼他带着冷意的笑容,咬了咬牙,狠狠的一跺脚,就此拂袖而去,连声“再会”也没有说,想来是气的狠了。

见她离去,韩烬才低头笑道:“如此一来,你可满意了?”

桂儿挣开他的手,冷笑:“她的样子恨不得一刀捅死我,我有什么满意的?”

韩烬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让她一刀捅死你,也明知道不可能让你跟着她回去…桂儿,你凭什么呢?不就是凭着我对你的心意,才敢这么有恃无恐的害我陷入两难。”他拉起她的手重新朝床榻走去,“不过…我是不是可以把你方才那番话当成是吃醋了?”

“你想的太多了。”

话音未落,便一个踉跄重新跌回了床上。韩烬拿起床脚的一床锦被抖开,看着她惊恐戒备的神色,忍笑道:“不早了,睡吧。”

“你…”

紧绷的声线泄露了她的紧张,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语带戏谑:“怎么,要我陪么?”

一掌迎面打来:“你出去!”

他伸手握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掌,道:“还有力气打人?我倒要考虑睡身边看着你才好了,你选哪种?”

桂儿心中懊恼,可是再生气,面对对方的武力和狡诈,也没有办法反抗,只能乖乖闭嘴,一把扯起被子盖住脑袋,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看着她散在枕上的满把青丝,想起方才那些疏离冷淡的眼神和举止,韩烬眼中的戏谑之色渐渐褪去,淡淡的涩意弥漫开来,他苦笑一声,替她轻轻拉上床帐,吹熄了桌上摇曳的灯火。

至少——至少她已经回来了,此刻她正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总会有办法的,回到那些没有猜忌,彼此相爱的时光。

殇阳王的国葬典仪在七日之后。

在那之前,扶灵柩入太庙的仪式已经在京城举行,也正是在那次仪式中,星罗公主的真身受到了官员和百姓的质疑,因此这一次棺椁入陵的大典,百里淼是最早到四春城的皇族成员。

此后几日,陆续有官员使节到来,五日之后,太子百里鑫一行人的车驾驶入了四春城的城门。

一向平和安静,游人也不多的四春城顿时肃穆起来。不光掌灯之后有了宵禁令,就连街道上也多了巡逻的卫兵,四方城门关闭了两处,进出城都要进过严格的盘问。

那次逃跑未遂,第二天桂儿见到了负伤的玄武,却没有念一的消息,就算旁敲侧击,玄武也避而不答。而且这次被韩烬带回来之后,她看似拥有了更多自由,实则防守却更加严密,就连半分空隙都找不到。

根据这些天韩烬早出晚归的情形来推断,他应该很忙,至于忙的是什么…如今最大的事情无非是殇阳王的国葬。国葬声势浩大,场面不小,百里垚和南山君不可能不借此机会做些什么。桂儿如今的打算就是,只要仪式出乱子,她就看准机会,借机行事。因此这几日也就安心养伤,努力恢复功力,不再想着逃跑。

韩烬不比青龙,他待她极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细心挑选,不管多忙,也总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她,他们聊的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天气,枭阳国的风俗,小时候在朱衣门中的趣事…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那些谈话从未涉及她不想提起的那段往事,甚至连凰引图的事也没有说起半句。

有的时候。桂儿甚至有种错觉,他们还是朋友,他还是那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少年,依旧默默的守在她身边,从未改变过。

可是她知道,很多事的的确确是改变了的。年少的时光早已经死去,就在她眼前,就在她手心中,繁花似锦终究化作落红遍地,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七章 帝陵秋(一)

这天,桂儿一起床便看到韩烬衣冠端正的坐在屋子里等她。

被他强行带回后的几天,他都和她同屋而眠。只是他独自睡在屏风外的榻上,她则睡在屏风里的床上,如此这般,她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脱。

韩烬朝她点点头,笑道:“大典将至,街景与往常多有不同,带你出去逛逛吧。”

桂儿“嗯”了一声,心里明白虽然是征求她的意见,但既然是他想做的事情,她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昔日的繁华热闹如今变得清冷肃穆。店铺与树木上都装饰了白色的布帛和绢花,衬托出葬礼的气氛,一路上行人寥寥。

桂儿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好看。”

韩烬也不反驳,只是道:“我们先去吃早饭。”

他带她去的地方叫作“猎云阁”,建在帝陵围场的外围山腰中。若非有公主府的令牌,在这个非常时期,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近。

猎云阁布置精巧,高低错落,各包间雅阁都由长廊相连。此刻两人所处的小楼既可远观帝陵围场的重重青山,又可俯瞰山脚护陵河“蒙渠”的粼粼波光,可谓视野绝佳。

早餐菜式也十分精美可口,可惜桂儿没什么兴致,飞快的填饱肚子之后,开始百无聊赖的从半开的窗子里看风景。

韩烬轻轻道:“桂儿,那天我说的话,你考虑好了么?”

她的眼神一滞,好半天没有说话。

桂儿存心把百里淼气走的第二天,韩烬提出了一个条件——

只要她愿意回来,不再插手枭阳国内政,他就答应她,等百里淼登基称帝之后,决不为难扶月侯百里垚。若他愿意留在国中,定封王侯;若他想自由自在的离去,则保他一家平安,生活无忧。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十分诱人。

先不说百里兄妹夺嫡的最终胜负。首先,谁做皇帝对她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关心的只有百里垚的安危。倘若百里垚能称王,那是再好不过,可万一最后的胜利者是星罗公主,依着她的性子,必定会斩草除根。韩烬能许诺保住百里垚,那么她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变乱最后一分顾忌和担心也不存在了。

如今她已将凰引图交给了苏嬴,元宝也平安的留在了亲生父亲身边,世上再没有什么牵挂,却也再没有容身之处。

可以重新开始吗?

不是朱衣圣女归陌,不是失去记忆的莫桂儿,而是一个拥有着完整过去的人,开始另外一段值得期待未来的人生。

可以吗?

她和韩烬是青梅竹马,彼此了解甚深;韩烬对她很好,深情而温柔;而他和她,实际上又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既然和百里淼之间的关系已经澄清,她回到他的身边,应当顺理成章。

她不能不去思考他说的这些理由,觉得合情合理,却始终还是无法点头。

总觉得有根刺阻在心头,找不到,也拔不出。

其实这些日子里,或许是因为韩烬的话,或许是因为思念元宝,她经常会想起那张绝美却冷淡的容颜。想起自己的十七岁,懵懂而冲动,为了他几乎付出了所有的感情。

那么现在呢?这些感情还在吗?

五年的遗忘,错失的时间,她对他的心是否还一如往昔?

或许,这就是那根刺。

“还是无法信任我吗?”见她不答,韩烬轻叹道,“我要怎么做才好呢桂儿?你告诉我…”

桂儿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叹息,她的视线正被蒙渠上驶过的一条木船吸引。

蒙渠虽是一条护陵河,却并不宽敞,再加上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有资格来此处赏景泛舟的人就和有资格到猎云阁吃饭的人一样,实在少之又少,因此这条装帧华美的船显得非常特别。

她的目力极好,虽然距离不近,却一眼看到了船中坐着的人,虽然面目模糊,但那份生人勿近的气息和一侧目一举杯的风姿,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有。

是…他!

方才还在想着的人,此刻却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份惊诧让她几乎不能自已,倾身向前,目光追随着船行的方向,一眨不眨。

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渐渐收紧,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那是太子麟王的船。”

桂儿这才回过神来,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船中还有几人。坐在苏嬴对面的是面目陌生的一男一女,皆是衣着华贵,气度雍容,而坐在苏嬴身边的女子,一袭粉色绸衫,看着很是眼熟…月锦容!

“太子麟王。”她喃喃的重复着,盯着苏嬴对面那个执杯浅酌,面有病容的年轻男人。如果此人就是麟王,那苏嬴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表示南山君的计划已经奏效了?

他果然已经来了四春城…

船上四人相谈甚欢,月锦容与麟王身边貌似妃嫔的女子尤其亲密,经常掩袖窃窃私语,言笑晏晏。笑到后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伸手在月锦容身上推了一把,月锦容就势倒在苏嬴怀中,埋着脸不肯起来,娇羞的模样惹得那女子拉着麟王的胳膊,笑的花枝乱颤。

苏嬴似乎正专注的听麟王说着什么,并没有推开怀里的女子,直到月锦容直起身子,挽袖拈一块糕点送到他唇边。他略有抗拒的摇头,可不知道那妃嫔又指着两人说了些什么,终于不再拒绝,就着月锦容的手吃了下去。

这般暧昧的动作,自然又引得麟王二人大笑不止,顷刻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船行渐远,掩入绿荫,终于再也看不到了。桂儿却依旧愣愣的看着窗外,目光掠过潋滟的水面,空荡荡的波光映入眼底。

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呢?心头仿佛压着石块,沉甸甸的,思绪很乱,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方才那一幕郎情妾意。那两人容貌身姿均是人中龙凤,举手投足之间更是般配的像一幅画。原来她一直错了,苏嬴不是不喜欢月锦容的,他曾说过如果她那天没有出现,那场婚礼就会变成现实。而现在,只不过是一切回到起点,她留下儿子一去不回头,他们之间的阻隔已经不存在了。

她的手抚上心口,皱起了眉。

“对不起桂儿,我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们。”韩烬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开口之时却柔和温软,“吃饱了吗?我们回去吧。”

“嗯…好。”她点点头,站起身来。

“桂儿,你可想得起月锦容是谁?”出门之时,韩烬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她愣了愣,月锦容就是月锦容,还能是谁?

“她曾经也是北溟朱衣的一员,是白莲坛大祭司座下护法。也许你没见过她,可是她早就认识你。”韩烬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脸色,“…有些事你不知道,当初苏嬴来苗疆的时候,就是她前去迎接的。那时候她已倾心于他,为了他不惜叛离圣教,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

月锦容曾经为了苏嬴,不惜以下犯上暗杀白莲坛祭司,帮助焦重的叛党打开火药库,害的教徒死伤无数。她一直想要毁掉那个始终高高在上让她嫉妒的发狂的圣女,想要毁掉禁锢她自由的教派,她想要心无旁骛的跟随心爱的人浪迹天涯…她为此和焦重合作,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月锦容和韩烬,掌握着彼此的秘密,却道不同不相为谋,圣教毁灭之后,相看两厌,一拍两散。

当然这些往事,韩烬是不会说的,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为了他不惜叛离圣教,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桂儿就能明白。

果然,这一路回去,她一直都在沉默。

在猎云阁意外遇见了麟王携爱妃幽燕夫人和苏嬴一同泛舟,韩烬这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此事绝不简单。由此联想到这些日子拉拢麟王的谈判没有进展,幽燕夫人的情报也总是不能按时送达,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

国葬大典前一晚,公主府中突然多了很多面目古怪的陌生人,府中内外重兵把守,密室之中一夜灯火,至昼方灭。

第十七章 帝陵秋(二)

殇阳王金阳历十五年八月初六,帝大葬于俊成陵。

这一日,整个四春城笼罩在初秋的一场细碎小雨中,送灵的车队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肃穆的白色,百姓闭门不出,平添几分秋意。

帝陵,皇云山凌霄阁大殿。

典仪本应由新王主持,但如今新王未立,便由太子麟王全权负责。数月前,麟王遭人下毒,几乎丧命,如今虽然经过多位名医医治,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一身锦衣玉袍也掩不住苍白的面容。

番邦小国不比礼仪大邦,许多繁文缛节都省略了。桂儿以星罗公主家臣的身份进入大殿,虽然离主座很远,但视野开阔,能将整个典礼的情形看在眼中。

此刻,趁着麟王诵读祭文全场静谧的时刻,她偷偷的抬起眼睛,侧过头,越过数百人笔直的脊背,朝上看去。

麟王的长相和星罗公主有几分相像,却和百里垚相差甚多,五官偏阴柔。由于还未立正妃,因此他的头发没有剪短,长发自金冠之后垂下,以玉扣束起。

在他右后方的女子便是幽燕夫人,没有太子妃,幽燕夫人便是东宫中品级最大的女人,此次列席,正是代表未来的后宫。

另一侧身量高挑的女子是星罗公主。今日一身白衣上镶着黑色绶带,低眉垂目,显得十分庄重。更是将一头乌发全都梳到脑后,好让文武百官们都知道,这回的公主绝对货真价实。

再往下是一个空位,她心里一动,这个位置,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人…

目光一路往下,却在看到对面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后,一瞬凝住,再无法移开。

他还是素来的一身白衣,在这样的场合却分外的适宜,乌黑长发披在肩上,遮住了绝美的五官,也敛去了那份冷淡清冷的绝世风姿。她不由自主的透过人群肆意的打量他,却又不知究竟要看些什么,心中阵阵翻涌的,尽是又苦又涩的迷茫。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似的,原本同众人一样垂首而立的苏嬴突然抬起眼睛,目光扫来,桂儿急忙低下头去,心中一阵慌乱,也不知他究竟看到她没有,却再也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不久,祭文读完,殿上众人正要行跪拜之礼,殿门外突然一阵骚动,许多人走上凌霄阁长长的石阶,门口有士兵意欲阻拦,却又被人喝止。直到走近,门口那些低阶小官惊讶的抽气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一行人影次第而入,沐着殿外斜射而入的阳光。当先一人,一袭白色锦缎长袍,前襟袖口镶暗色云纹,原本一直乱糟糟的长发如今也整齐的梳起,愈发显得来人剑眉星目,犹如朗日乾坤。

桂儿还是第一次见到百里垚打扮的这么正式,衬着严肃的神情,几乎叫人认不出来。他怎么会来?或者说,他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出现在殇阳王的葬礼上?

国君的死,太子的病,不管哪件事,他都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就不怕这一来,会成为众矢之的吗?

然而百里垚看起来却相当从容,,自跨入殿中之后便沿着青殿石,目不斜视的一路往前,直到麟王座下,与身后跟随的五六人一同拜下,朗声道:“臣弟百里垚见过皇兄。”

座上的麟王皱了皱眉,语气却十分平静:“怎么此时才来?”

此言一出,不啻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顿时激起了千层浪。被传为弑兄弑父的乱臣贼子扶月侯公然出现,太子非但没有让人当场拿下,反倒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他为何来晚了?

群臣面面相觑,却终不敢大声议论,只听百里垚答道:“臣弟在帝陵围场遇到星骑卫的阻拦,耽搁了一点时间,未能赶上父皇的祭天之礼,还请皇兄恕罪。”

“百里垚你好大的胆!”

自百里垚进殿后便面色发黑的星罗公主,此刻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拜服在地的白衣男子,柳眉倒竖:“你这弑父逃遁,犯上作乱的逆贼,还敢来父王的葬仪上捣乱?来人…”

“星罗,不要胡闹!”

麟王的一声低喝打断了她盛气凌人的指责,百里淼咬了咬唇,张口刚刚辩驳了一个“可是…”,麟王的脸色便阴沉下来,声音微扬:“身为堂堂一国公主,无凭无据听信流言;列祖列宗面前之下不顾长幼尊卑;还私自纵容手下星骑卫拦截自己的兄长,星罗,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这段话说的十分冷淡,不光吓得星罗公主噤声不语,就连殿中的文武百官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一时人人噤若寒蝉,满室寂静。

且不说“听信流言”一条,光是僭越太子直接发号施令,以及让隶属于公主府的星骑卫当着太子的面拦截扶月侯这两件事,已经十分严重。麟王和妹妹虽不算亲厚,可毕竟血脉相连,在这样的场合训斥她,这还是头一遭。

百里垚却反而劝道:“皇妹也是为了父皇之事忧心,皇兄勿怪。”

麟王点点头:“母妃向来宠溺她,难免有些无法无天,日后本王自会管教。今日父王大殓,切不可误了时辰,还请月侯速速归位。”

轻描淡写一句话,竟就此把这一幕揭过不提。

星罗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变脸的太子,又盯着缓缓起身的百里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抬起头朝人群中看去,桂儿见她的眼神直直射来,知道她在寻找韩烬,匆忙转开头,生怕她焦灼的目光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片刻后,她只觉得手上一紧,韩烬在耳边低低说道:“我们先走吧。”

“?”仪式还没有完,可以随意出入吗?

可韩烬显然并不理会,他们两人本就站在远处,很容易就穿过人群跨出殿门,趁着扶月侯入座这一段小小的空挡,顺利的穿过殿外穿廊,找到了星罗公主的星骑卫所在之处。

很快有人拿来披风和令牌,牵来了马,韩烬穿上披风,将桂儿一把抱到马上,两人一马,迅速的离去。

巍巍帝陵,依旧笼罩在一片凄清秋雨中。

“去哪儿?”颠簸奔跑了许久也不见停下,被裹在披风中的桂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砚山峡谷。”韩烬低头看了她一眼,又解释道:“是从四春城通往王城寿阳最近的一条通道。”说完手臂微微收紧,低声道:“抱歉,本不应该让你涉险,可是若让你一人留在城中,我又不放心,何况,也没时间了…”

桂儿警觉的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韩烬却淡淡一笑,双脚夹紧马身,马蹄溅起稀软的泥土,绝尘而去。

几个时辰之后。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四周很安静,几乎能听到夹杂在雨中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桂儿缩着脚往竹棚角落移了移,避开了缝隙间落下的一滴雨水。

韩烬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了看她,因为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灯,他的侧脸在暗淡的光线下看起来有点模糊,连带着笑容和声音都模糊起来:“冷吗?”

桂儿摇了摇头,继而又问道:“你们真的要在这里伏击麟王?”

韩烬手中正在地上比划的树枝微微一顿,轻道:“这是下下策,但势在必行。”说着手一紧,眼中透出冷光:“这样也好,省的多费周折,多增变数。”

“韩烬,这事和我没关系,我不想陪你们上战场!”她提醒他。

“不是陪我们,是陪我。”他笑微微的看着她。

她哼了一声:“不怕我成了你的累赘?”

他笑了笑:“不怕。”

她说不出话了。

其实不久之前,当韩烬带着桂儿在砚山下马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

砚山山形陡峭险峻,尤其是官道经过的那一条狭窄蜿蜒的山谷,两边山坡陡峭,高处乱木成林,若是站在山坡俯视,视野绝佳,地形也极为有利。

若有埋伏,可让人措手不及。

韩烬见到前来迎接的玄武,第一句话就是:“百里淼沉不住气,情势有变,行动就定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