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夏难得配合,任由他动作。

她知道他对自己有些过度依赖,以前总想着他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整,可以帮着他慢慢走出来。

可现在……

姜迎夏眼底忧虑显露,如果自己真的患病,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傅驰是不是承受得住。

心里存着这种担心,面上却努力露出微笑:“去休息一会儿吧。”指了指旁边的病床。

房间里住了她,已经被当成隔离间了。所以另外一张病床没有安排人住,刚好能给傅驰休息用。

傅驰却摇摇头:“等我一下。”

说罢便离开房间出去。

姜迎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心中想着,休息过后,一定要让他回景城。留在这里他必定会过目一切,让他回去,如果结果不好,还能向他隐瞒,之后再想其他方法,让他长居景城,减少回来就是。

时间是最好的药剂,可以治愈一切。

只希望如果最不幸的情况确实发生了,时间与空间的双重作用,能慢慢冲淡傅驰对这里的思念。

当她独自惆怅时,傅驰来到了护士台。

正在值夜班的护士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我是不是太困所以出现幻觉了?

“您好,请问哪里可以租折叠床呢?”傅驰难得在外表现亲和,只为达成目标。

护士咽了下口水:“傅驰?”

傅驰伸出食指,贴合薄唇,比划了一个“嘘”的姿势,当作默认。

“有的有的,护士站就有,你等一下,我进去拿。”小护士见到电视里的偶像走了出来,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飘飘然走进里间,拿了一个折叠床出来,还有种做梦的感觉。直到将折叠床交付予他,停摆的大脑才恢复清明。

一清醒,问题就来了:“你要在这陪床?需要登记的。”

说罢拿出登记簿:“哪间病房?哪个病人?”

傅驰十分配合:“最里面那间双人房的姜迎夏。”

“什么?”小护士声音提高八度。

“她是我家人。”傅驰倒是想说那是自己女友,无奈还没追上,只能抱憾以家人自居。

小护士立即露出同情的目光,哎,没想到那个倒霉的女警官是傅驰的亲人啊:“你别太担心,结果还没出来,肯定会没事的。”

姜迎夏入驻可是今天的大事。原本这种情况是不能留在这里的,可上头专门下了命令,就为了让她得到最妥善的照顾,所以这几天值班的护士都被打了招呼,也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于这个和她们年龄差不多大的女警官,大家都是敬佩又同情的,只希望好人能有好报,英雄一定要得到命运的善待。

“嗯,她会没事的。”傅驰原本已经要离开,听到她的话,特地停下来,对她笑了一下。

直到傅驰的背影消失许久,小护士才从怔愣中恢复过来。

妈呀,真人也太帅了,本人比镜头上更好看!

姜迎夏见傅驰抱着沉重的折叠床进来,满脸疑惑。

傅驰则一声不吭的将床铺开,与她的病床紧紧贴合在一起:“这样睡。”

简陋而狭窄的折叠床并不舒适,一米八八的傅驰躺在上面,连脚都没法伸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才勉强将整个身子放进去。

姜迎夏眼眶微热,“傻子,难受吗?”

傅驰露出一个笑脸:“不难受,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难受。”

两张床摆放的距离太近,姜迎夏能看见他眼里闪烁的亮光,星星点点,比窗外稀疏的星光更加闪亮。

“我们好久没这么亲近了。”傅驰声音放得轻,带着点朦胧,“上次还是在我高考时,那天晚上停电了,你急的不得了,怕我休息不好,后来就是这么近的距离,你坐在我床边,一整晚给我扇扇子。”

姜迎夏也想到了那一天。

傅驰努力许久,终于要走进考场,结果就那么不巧,整栋楼电路被烧了,空调用不了,立夏后的江城一天热过一天,没有空调带来的凉爽,入睡都艰难。

着急却别无他法的姜迎夏,最后干脆当起“打扇丫头”,找邻居奶奶借了个纳凉用的大蒲扇,给傅驰扇了一夜风。

“我那时精神可真好。”姜迎夏声音里带着笑,“要是现在肯定干不了。现在每天一进家门就犯困,可坚持不了一整夜。”

“才不是。”傅驰低沉的声线里透着确定,“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那样做的。”

“所以,姜迎夏,你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老天,我愿付出自己所有一切,来换取姜迎夏一生健康顺遂。

所以,别让她有事,好不好?

——

五年前

姜迎夏觉得自己十分有职业素养了。

在看到少年动作的一瞬间,她第一反应是在心里认真思考犯罪行为的定性。

少年拿钱的动作,被她和谈杜仲打断了一下,这钱不再是受害人在遭受暴力胁迫后,直接交到这他手中的。

这种情况到底算不算抢劫既遂呢?

她和谈杜仲都没去制止他的动作,也没将钱没收,反正人已经拿住了,赃物也跑不了。

之后少年一直配合,跟在姜迎夏身侧,不发一言并排走着,规规矩矩坐进警车,没被铐住的手一板一眼的放在膝盖上,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说实话,对比这少年和那位头上染着五颜六色,穿着松松垮垮衣服,一副小流氓模样的受害者,如果不是看见少年狠厉揍人的一幕,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两人的受害与加害身份。

人不可貌相啊。

一路沉默,狭小的车厢内,只有受害人不断的呼疼声和哭泣声,夹杂着雨滴拍打车窗的声音。

四个人模样都不太好,她和谈杜仲彻底成为落汤鸡,两名涉事人,不仅浑身湿透,还带了伤,坐在他身边,姜迎夏才发现,他的额头也破了口子,像是被钝器所伤,正在滴血。

姜迎夏翻翻车门上的小置物盒,因为出外勤常有些小伤口,所以车里是常备有碘酒纱布一类东西的。

果不其然,里面药物齐全,日期还很新鲜。翻找到消炎药和纱布后,姜迎夏朝前面递了一份,又将另一半伸手递向少年。

少年自始至终斜靠在车门上,望着被大雨模糊的窗外,不发一言,没有任何反应。

姜迎夏想了想,直接将碘酒浸染在纱布上,贴合在他头上的伤口。

少年被轻微的刺疼,唤回了游离的神魂。他慢悠悠转头看向仍旧伸手,帮自己压住纱布的姜迎夏,又再次回过头看向窗外。

姜迎夏:……

如果不是担心你伤口感染,影响羁押审问,被看守所拒收,我才不会不帮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傅驰: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信男诚心请求……

执行破除封建迷信专案活动的姜迎夏,正在一个个社区巡回科普——

“爷爷,奶奶,什么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这些都是假的啊,生病了一定要找医生,不要迷信这些,会拖延治疗时间的。”

傅驰:……

第8章 倒带

江城刑侦队的办公楼年岁已久,设备老旧,尤其是讯问室,阴暗而封闭,不仅没装空调,连电扇都没配备。

姜迎夏在这里实习多日,今天是第一次进这间神秘的屋子。

瓢泼大雨为江城带来的一丝凉爽,在这间屋子里完全感受不到,狭小的讯问室中只有湿热和憋闷。

事后她回想起来,这里大概是故意这样设计的,想来是为了从一开始就给犯罪分子们一个震慑。

姜迎夏一踏进屋子,就觉得自己大概坚持不了多久。这里面又闷又热,让身处其中的人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轻轻看了一眼一米外,被拷在嫌疑人专座上的少年,她觉得自己应该很快能出去。

毕竟她作为一个警校特优生,都觉得这里的环境难以忍受,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又能坚持多久呢?

更遑论接下来他还要接受高强度的讯问。

这对他的心理与生理都将会是极大挑战。

“姓名?”谈杜仲不同于平日和她相处时的亲和,此刻周身气场十分强大,威慑力十足。

“傅驰。”

“年龄?”

“16。”

姜迎夏在一旁记录,闻言暗暗感叹,果然是未成年,年纪还小,误入歧途啊。

“详细说一下今天的事情经过。”

姜迎夏拿出自己毕生所练手速,耳朵高高竖起,认为在接下来的“洗白阶段”中,这个叫傅驰的高冷少年,会收起青少年特有的装逼范,老老实实的滔滔不绝为自己辩解,她不断提醒自己,一定不要漏记。

“他抢我钱。”

……

姜迎夏忘掉前一刻给自己定下的任务,震惊抬头,手里的笔都掉了:?!

大兄弟,你在说啥呢?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略高啊,要不是我亲眼见到,就你这沉着冷静的模样,我搞不好还真的会相信呢。

谈杜仲倒是没什么异常,表情仍旧如常,没有任何变化,等待他继续供述。

傅驰却不再开口。他所坐的桌椅都有镣铐,双脚分开拷在椅子的两只腿上,双手则被扣在桌面上,这是很不舒服的姿势,他却自始至终表情平淡,连语气都古板无波,仿佛不是坐在警局的讯问室,而是在课堂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一板一眼的在回答数学计算题。

沉默在讯问室里蔓延。

谈杜仲确认他没有再次开口的打算,于是继续提问:“把事情经过讲的更详细些,时间、地点、经过,他是怎么抢劫你的?我们去的时候看到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傅驰稍稍偏头,定定看向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许久,隔着昏暗的台灯,豪不胆怯的直视谈杜仲双眼:“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姜迎夏再次因他而惊讶。谈杜仲此刻身上释放出的威压,连她都不自觉侧了侧身子回避,可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却毫不畏惧,还敢和他对峙。他这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艺高人胆大呢?

不过他这样的状态,倒是让姜迎夏对他的心理素质高看了几分,她甚至开始怀疑,莫非自己真是错怪了好人?如果真是他抢劫,这样颠倒黑白后,还无畏无惧,实在不是一个象牙塔里十六岁的少年应该有的心理素质。那么是不是可以大致推断,他说的是实情?

保持怀疑与中立,不提前下判断,是刑侦的第一要素。

证据为王。姜迎夏默念她进入警校后,第一堂课的主题。不由得正了正姿势,敛了神色,摒除一切杂念,准备认真听听这个少年接下来的供述。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傅驰再次询问,仿佛他只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当然,能到这间屋子里来,坐上那张讯问椅的人,统统都对这个问题保持着浓厚兴趣。

“那要看我们什么时候能调查完。”谈杜仲这话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直白翻译一下,就是你小子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姜迎夏将视线放在傅驰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

只见他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低下头。

这是个示弱的姿势,代表讯问对象此刻有着激烈的心里斗争。

我们即将迎来第一个突破口。姜迎夏默默想着自己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一一对照进行着判断。

半响,傅驰再次抬起头看向他们,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不再保持沉默:“今天下午,我拿钱去问了树葬墓地的价格,钱没带够,就回来了,走到那条巷子里的时候,出来三个人,让我交出钱来,我不愿意,但钱还是被抢走了。后来看他们离开,我就想和他们拼了,把钱拿回来,所以追过去打了带头的。”

少年的陈述干巴巴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怒意,甚至连起伏也没有。仿佛此前打人时的暴戾狠绝都是假象,又或者他口中叙述的那人同他根本不是一个。

此后傅驰一直配合。

“谁过世了?什么时候走的?你是要给谁买墓地?”谈杜仲继续讯问。

“我奶奶,四天前走的,昨天刚火化。”傅驰的声音越发空洞。

“你父母呢?为什么让你去买墓地?”

“我没有父母,只有奶奶。”

“钱有多少?”

“六千多。”

“钱的来源?”

“我之前得的竞赛奖金,今天上午才从学校拿到,一共六千,还有一些是平时攒的,一共二百三十六块七角。”

……

傅驰虽然每次回答都很简短,但都是有问必答。

从他口中得到一份供述后,姜迎夏将自己记下的笔录拿到傅驰面前:“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就在每一页下面写上‘情况属实’,然后签字按手印。”

说罢将一盒印泥放在他桌面上。

“你们说调查完我就能回去的。”傅驰自始至终冷静的眼睛,第一次泄露出一丝情绪,里面带着点企盼,还有一点乞求,“我奶奶还没下葬。”

“还没调查结束。”谈杜仲说罢便缄默不言。

姜迎夏心软:“这只是你这边的供词,我们还得问问其他人,你得等等。”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她简单向他解释。

“我说的是实话。”傅驰的眼睛黑白分明,认真而执拗的看进姜迎夏的眼睛,“我从不撒谎。”

“这是我们的程序。”姜迎夏心说,就算我相信你也没用啊,该问的人一个都不能落,该走的程序也都必须完成。

傅驰露出自被他们带走以来的第一个表情,嗤笑一声,不再请求,快速在笔录上签名按印。

姜迎夏帮他解手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十分冰凉。

离得近了才发现,昏暗的灯光下,他面色带着惨白。

“你是不是生病了?”

谈杜仲闻言也走了过来。

傅驰再次进入没有反应的状态,不言不语。

“先停一停,别着急问下面几个人,你先把他带去李医生那检查一下。”李医生是他们的法医,平常兼职给生病的嫌疑人开方抓药。

傅驰听到他的话,这才慢慢抬头,再次看向两人:“你们马上要问那三个人?”

“先带你去看医生。”姜迎夏随口答到,连忙给他解脚镣。

“你们去问,别管我。”傅驰依旧话少而冷淡,这次却带了几分催促。

姜迎夏:看出你是急着出去了……

对此她的选择是话不多说,直接强制将人拉起来,一路挟制他去往医务室,不顾傅驰反抗,硬灌了药进去。

“迎夏啊,注意观察,晚上他要是发烧了,就把这个药给他吃。”李医生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配好的退烧药。

“谢谢李医生。”

傅驰被她押着朝临时关押点走去,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稍稍挣扎一下,就会被她卸掉全身气力。

他一直平静无波的心里,终于生出了脾气。

这女人真讨厌。

姜迎夏可不管他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庞下,沸腾的怒意,将人关进关押点,锁上门,随即再次前往讯问室。

独自被关在狭小的关押室中,傅驰才稍稍松了点脊背,将手伸进裤兜,里面空空荡荡的,之前拿回来的钱早被两人收走。傅驰踹了一下关着自己的铁栅栏。

作者有话要说:五年前

傅驰:这女人真讨厌。

五年后

傅驰:真香。

第9章 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