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入睡太晚,姜迎夏从来准时的生物钟,破例被打破了。

傅驰清晨醒来,睁眼便看见姜迎夏恬静的睡颜。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画面,梦中最深切的野望,也不过是每天能在她身边醒来。可今天这梦中的一切化为现实时,他却没心思沉溺其中。

恋恋不舍的松开在手心紧握一整晚的手,傅驰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收回胳膊,才感觉到整夜血流不畅后的钝痛。

草草活动两下,傅驰轻手轻脚离开。临走时,不放心的来到护士台,从昨夜到现在,开启他自成名后第二次刷脸。

“能麻烦一下吗?”傅驰对护士指指走廊尽头,“我去给她买些早餐,能不能请你帮我留意一下她的情况?”说着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她醒了,请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早上接班时,已经知道傅驰在这里的新护士立即重重点头。

傅驰放心离开。

姜迎夏醒来,第一眼见着的就是傅驰并排放在自己床边的折叠床,空荡荡的,已经没有昨夜那个蜷缩在其上的高大身影。

傅驰离开了。

这本该值得庆幸,可她心里却没来由的失落。

面临如此情况,人总是会脆弱一些,连刀枪不入的姜警官也不例外。

可她的惆怅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到来的访客打断。

褚柏舟手头一个案件的办案人是姜迎夏,需要补充证据,因此昨天下午给公安打了电话找她,只被告知她暂时停止一切工作,这个案子也要重新分配,由其他人接手。

检察官的敏锐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中的问题,今日一早便找到谈杜仲。

谈杜仲实在磨不过去,无奈吐露实情。

褚柏舟收到消息,立即赶赴医院。一贯冷硬没什么表情的他,此刻眉宇间难掩忧虑:“迎……迎夏,会没事的。”

谁能知道法庭上口若悬河的褚检察官,生活里言语却是如此贫乏,一着急还会带上点结巴。

姜迎夏许多年没见过他这模样,不由露出笑容:“对,我会没事的,你也别担心。”紧接着不放心的交代他,“别告诉干爸干妈,我怕他们担心。”

褚姜两家认识已久,关系十分亲密,姜迎夏一出生,双方就结了干亲。此后姜迎夏父母相继离世,褚家父母更是想要将她接回家照顾,只是姜迎夏拒绝了,可此后也一直对她多有照拂。

褚柏舟点头。

姜迎夏嘴角微翘,露出放心的模样。

傅驰接到护士通知时候,刚买完早点。听闻说姜迎夏醒来,还有男性访客后,一路奔袭回病房。

一推开门,就看见侧对着他的两人。

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明亮,穿过窗台,洒在相互凝视着的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几步之外的两人闪着光亮,简直像是画卷,缱绻又美好。

傅驰却捏紧拳头,名为嫉妒的火蛇在吞噬他。

尤其是看到姜迎夏脸上的笑容后,更觉刺目异常。

“傅驰?”姜迎夏原以为他离开了,不防他这样推门而入。

“迎夏,我给你买了早餐。”傅驰从没觉得自己演技如此好过,明明心里嫉妒的发了狂,面上却还能露出浅笑,似是不经意的透露,“昨晚从我过来,一整夜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早上我醒来看见你还在睡,就先去买早餐了,你快点趁热吃吧。”

边说边走上前,帮她将病床上的餐桌放出来,一样样摆放好,这才同褚柏舟打招呼:“褚叔叔好。”

面带微笑,态度亲和,十分有礼貌,就是说出的称呼不太友好。

褚柏舟倒是无所谓:“小驰你也来了?”

傅驰见他这态度,明显是并未将自己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听进去,反而是真把自己当成了晚辈。心里暗暗泄气的同时,还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落。

姜迎夏饥肠辘辘,确实饿了,正将一勺粥送往嘴里,就听见傅驰对褚柏舟的称呼,差点被呛到。

柳眉一横,瞪向傅驰:“又犯什么抽呢?好好说话。”

傅驰瘪瘪嘴,一副委屈模样,简直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却仍旧听她的话,重新向褚柏舟打招呼:“褚大哥好。”

褚柏舟瞧他这模样,哪还有平日里,对谁都爱答不理,那股劲儿劲儿的模样,心道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虽然嘴上认了输,可此刻自觉可能遇到强劲对手的傅驰,小心眼可多着呢。

不顾姜迎夏拒绝,也拿了双筷子,不断帮她夹小菜,又在她嘴边沾染上米粒的时候,伸手帮她抹掉。暗搓搓的在褚柏舟面前,无声的显摆自己同姜迎夏的亲密,带着点宣誓所有权的味道。

无奈一切都做给瞎子看了。

褚柏舟在旁边看他照顾的周到,暗暗点头:“有你在这边陪着迎夏,照顾她,我们也放心了。”

傅驰:……

褚柏舟工作忙,上午也是挤出时间过来的,他下午还有个庭要开,得回去做准备:“那我先走了,缺什么了,有什么需要,都记得给我打电话。”

“缺什么我不会买吗?还用得着劳烦你?”傅驰闻言低声道。

姜迎夏条件反射看向门口,还好褚柏舟已经走了……

无奈看向身边莫名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怎么回事?今天怎么对你褚大哥呢?”

傅驰见她不明就里,心里梗了好大一口气。

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迎夏这模样,明显是对褚柏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自己冲动说出来,万一没捞着好,反而再让她留了心眼,以后不自觉多注意对方,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傅驰吞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转而旁敲侧击:“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啊。”姜迎夏没有隐瞒,如实总结。

傅驰耸拉着眼:“骗人,我回来明明看你对他笑的开心。”

要知道少年时的经历,让傅驰早早具有了异于同龄人的早熟,小小年纪,就老成持重,从不肯轻易外露情绪。

而此刻略带点气急败坏的指责,少有的带上了他这个年纪鲜活的朝气,这让姜迎夏嘴角扬起大大一抹笑。

她喜欢这样的傅驰,朝气蓬勃,似初春,如朝阳,走过寒冬,跨过阴暗,充满希望。

原本还在指责她的傅驰,瞬间陷落在这个笑容里,甘愿在此驻留,直到永远。

第10章 那年夏天

“傅驰?”姜迎夏见傅驰突然陷入呆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看她看呆了。心跳加速,偏了偏头,回避她询问的视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去开电视,想看什么?”

“随意,要不就新闻吧。”姜迎夏无可无不可。自从参加工作,除了视频会议,她很少有看电视的时候了,对现在的节目都不熟悉。

傅驰一打开电视就后悔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什么都不会有这个该死的提议。

“欢迎大家收看每日星鲜娱乐,下面一起来看看今日的头条……”

只见病房电视里的画面,赫然是傅驰昨日在机场被抓拍的照片。

“昨天是景影的报道日,今天傅驰也本该和众多学子一样,坐在教室里,进行他升入大三的第一节课。可是,昨天被大批粉丝和媒体目睹,傅驰在飞机落地后,本人接了个电话,便行色匆匆离开。根据我们联系的知情人士透露,直至今日,他都仍未向学校报道。这个话题目前讨论度很高,目前许多年轻明星都还在校念书,而保持高曝光率一直在工作的他们,究竟有没有准时准点上课?他们的到课率究竟如何?是否存在长期缺课的情况?下面请看我们更加深入的调查……”

傅驰直接摁下关闭键。

一回头,就看见姜迎夏已经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回去。”姜迎夏不欲多言,直接要求。

“我公司会解决的,对我没什么影响。”傅驰难得带上慌张,立即解释。

“怎么解决?继续旷课,任由事态发展?”姜迎夏明显不准备松口。

“我昨天已经请假了,符合学校规定。”傅驰是真的怕她赶自己回去,匆忙之下伸手,想握住姜迎夏的。

姜迎夏这次没有放任,直接抽回,顺手高高扬起手机,上面是自己刚搜索到的消息:“你说这是没事?”

傅驰随意瞟了一眼,带着深红色“爆”字的话题,赫然写着#傅驰缺课#,之后则是#傅驰未报道#,#傅驰上学期间接戏#……等等相关话题。

只要点进去,就能看见对他铺天盖地的讨伐。

“明星就是好,说逃课就逃课。”

“十分怀疑傅驰的到课率到底有多少,肯定很低吧,他几乎每年都有一两部片子上映,哪还有空上学?”

“他不是还有一个常驻综艺?”

“还有一堆代言。”

“考勤不达标应该做退学处理吧?”

“@景城影视学院,出来,给个说法。”

……

“回学校吧,我这边没事,不用你陪着。”姜迎夏见他眼尾泛红,紧紧抿住双唇,一副不会答应的模样,不由放柔态度,好声劝他。

“我上学以来,就请过这一次假。戏都是寒暑假拍的,综艺和广告都是周末录制,从来没旷过课。”傅驰缓慢的一字一顿道,不是在反驳网络上的言论,而是在告诉姜迎夏。

他知道她一直想让自己好好念书,他不在乎外界言论,只是独独不希望她对自己失望。

——

“我去叫受害人进来?”姜迎夏回去看见谈杜仲正在讯问室门口抽烟,一脸深沉,不确定的问道。

“王茂南带他们去医院了。我们先去傅驰学校和他家附近,找找证人,核对一下他的口供。”谈杜仲说罢率先下楼。

姜迎夏拍拍自己脑袋。还是没经验啊,竟然忘了这些,随即连忙小跑跟上他的脚步。

“傅驰啊?他不是去给傅奶奶买墓地去了嘛?什么,钱被抢了,作孽啊,多好的孩子,怎么总是遭罪呢……”

“警官,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傅驰一直是模范学生的,年年考第一,除了学习就是照顾他奶奶,不可能犯错的……什么?他钱被抢了?对的,对的,他前段时间参加竞赛获奖了,今天一早上过来要提前领走奖金,还说要退学,我还劝了他半天,这才知道他奶奶过世了……对了,他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姜迎夏跟在谈杜仲身后,一路做记录,脸色越来越沉重,从附近邻居和学校老师的话中,她几乎已经能拼凑出这少年过去十六年的全部经历了。

傅驰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压抑而灰暗的。

母亲因为贫困而离开,父亲大概是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浑浑噩噩,每日喝酒玩乐,不思进取导致的结果。他得有一个化解压力的渠道,所以一切的错误都被归结在傅驰身上。

在母亲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傅洪波总是醉醺醺的归来,动辄对傅驰打骂。年幼的傅驰,在江城炎热的夏季,也总是穿着长袖长裤,只为掩饰身上总是去不掉的伤痕。

是傅奶奶有一次过来看望时,发现了傅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斑斑伤痕,这才知晓,在儿媳离开后的半年中,自己的孙子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个年迈的老人,毅然站在儿子对立面,用佝偻而弱小的身躯,将孙子护持住,在争吵爆发后,带着孙子回家。

“小驰,别担心,以后奶奶照顾你。”

傅洪波在某日清醒后,带着与母亲和儿子的决裂,离开江城,前往沿海谋生,至此再未有音讯。

此后,奶奶如她所说,担负起养育傅驰的担子。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住在城中村,就靠着卖点小菜和收废品,一点点将傅驰拉扯长大。

从幼时到少年,充斥在傅驰生活环境里,最大的两个字便是贫穷。

不同的是,十岁以前,陪伴他的不仅有贫穷,还有父母的不和,家里紧张的氛围,和时不时的拳脚相加。

这让他养成了封闭自我,不愿与外界接触,沉默寡言的性子。

这是幼小的他,唯一能找到的防御机制。

不说话,安静的呆在角落,没有存在感,尽量避免不知何时,便会没有原因降临的暴力。

十岁后,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大概是他整个少年时光,最温暖的一段日子。

即便仍旧被贫穷包围,总是为下学期的学费,下个月的生活费着落发愁,可内心却是平和的。

他最初的梦想十分简单,就是好好念书,拿到奖学金,减少奶奶的压力,早早毕业,找个工作,日后尽心照顾奶奶,让她过上不再辛勤操劳的日子。

然而命运之于傅驰,却如同一个望不到尽头的深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在他以为一切即将苦尽甘来的时候,奶奶去世的消息,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向他。

他刚在全国物理竞赛中,拿到了一等奖,不仅会得到一笔学校奖励的奖学金,还能减免下学期的学费,正准备将消息告诉奶奶的时候,才知道奶奶去世了。

在过去的六年中,是奶奶为他撑起了一片天,现在——

天塌了。

第11章 那年夏天

年仅十六岁的傅驰,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不得不独自承担起奶奶一切的身后事。

有同在沿海地区打工的邻里,好心的告诉他,父亲傅洪波的信息:“傅驰,通知你爸爸回来办丧事吧,这是他电话,这些年他在岳东发展的不错。”

傅驰麻木的接过纸条,看了看摆放的奶奶的照片,想到她或许会想见见儿子,于是拨通了电话,时隔多年,终于和父亲联系。

未曾想,只得到短短一句答复:“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别再找我,没钱给你。有本事去找你那个妈。”

傅驰翻出了家里的存折。

奶奶年纪大,不会用银行卡。可这样一个从没念过书的老人,心里却有自己的一杆秤,自傅驰升入初中,她就在慢慢存钱,一厘一毫,每凑够一百,就连忙存进那个宝贝存折里,只盼着在傅驰成功考进大学的那年拿出来,让他不至于被学费拦在大学门外。

每次只要考到好成绩,傅驰都能看见奶奶笑的开怀的拿出存折:“等阿驰考上大学,奶奶给你出学费。”眉宇间是掩不住的骄傲。

傅驰看着传来盲音的电话,一双眼眸黑的幽深。他没有流泪,甚至连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找到存折,去将里面的五千多块都取出,为奶奶进行火化。

可这些钱也就只够火化了。火化结束后,他手里只有家里卖菜卖破烂,挣得零零碎碎的几百块钱。

这些年,家里过的困难,电视、大衣柜,这些东西已经被卖的七七八八,他甚至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典当的东西。

作为特优生,傅驰缺课两天,自然引起了班里老师的重视。

班主任过来的时候,正是他最绝望的时候,他拿不出购买墓地的钱。

怔愣的坐在屋里,傅驰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被老师的敲门声拉回神智,傅驰听闻他的来意后,直接拒绝回校:“老师,我不上学了。”

他想,哪怕是去工地上搬几个月砖呢,也一定要让奶奶入土为安。

来时已经从四周邻里处得知事情经过的老师,对于这位好苗子十分上心:“傅驰,你的竞赛奖金还没拿呢。快回去上课,我今天就和学校申请,马上把奖金给你。”

傅驰再次穿上白衬黑长裤,回到学校。

只是不同于以往,走在校园内林荫小道上,一心一意只有学习和成绩。

这次返校,他满心满眼都是钱。

挨到放课后,终于拿到六千的奖学金。傅驰这么多天,第一次眼眶泛红:“谢谢。”

“傻孩子,下午给你放半天假,去处理家里的事情,明天记得准时上学。”班主任是物理老师,傅驰这位全国竞赛一等奖可是他的爱徒,“之后会有集训,如果能进入前二十,以后就能直接免考,保送清大。傅驰,继续努力。”

傅驰重重点头。

奶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培养出一个大学生。

他想,日子再苦,再艰难,他也得坚持下去。

带着他能凑到的所有钱,傅驰一路奔赴至江城树葬公墓,哪知咨询过后却得知,自己这六千多块只是杯水车薪。

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江城迎来了第一场雨。

雨幕下,傅驰近乎机械的穿梭在回家的小巷中,满脑子只有怎么筹几万块钱这一个念头。

“小子,没长眼?”

傅驰被人撞在肩上,身形不稳,踉跄一下。对他来说,早已虚无的周遭,这才渐渐又清晰起来。

看着围堵在自己身前的三个人,傅驰笔直站着,不说话。

三人为他这态度弄不满,尤其是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无端让人看的火大。干脆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向前一步,成包围之势:“你小子识相点,就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就当是为刚刚那一下赔礼道歉。别逼我们动手啊。”

“走开。”傅驰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想快速回家。

他在心里思量,实在不行,就把老房子卖了吧,总够给奶奶下葬。

不欲与他们纠缠,想要绕身走过。

可这些劫道的混混,却没那么好打发,将他围的密不通风,一副不交钱不让走的架势。

为首的人,认定他这不配合的态度是挑衅:“你小子,就他妈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便拿出一根长棍对着傅驰的额头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