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嫂点头说:“咱们一定要稳住他们。他们留越长时间,咱们越多好处。秋实那小子,肯定在帝京城长住,满口京腔。女人倒是有南方口音,只是她说话太少,见了我都装羞。”

如此这般,牛大兴夫妻就和秋实主仆在破庙中一同居住下来。秋实不时甩给牛大兴夫妇一些财物,牛大兴夫妇也乐得为他们烧水做饭。半个月观察下来,秋实始终恪守仆人本分,和主母毫无暧昧。那娘子虽然愁眉不展,足不出户。但她性情和顺,从不生事,也不在牛大兴夫妇面前,拿出富家少妇的架子。牛大兴夫妇虽都不是正经人,但与那对主仆熟悉下来,倒是也说几句心里话。牛嫂到底是个年轻女人,从前在妓院里,也是耍惯了嘴皮的。她常溜到那娘子房中谈天,顺便玩耍那两个婴孩。

比较之下,牛嫂更喜欢小一点的那个婴儿。那婴儿常笑,夜里也少哭。

牛嫂还跟牛大兴说,那个稍大婴儿,足弓不弯。民间人说,平足的孩子,是做不得苦力的。

牛大兴虽不能常和美人对坐,却能闻到牛嫂沾回来的特殊衣香。他从未闻过这种馨香,让牛嫂打听。那娘子只说是旁人送给她丈夫的。她的旧衣都染了那香,如今已不用了。

牛嫂一边帮牛大兴剪脚趾甲,一边跟他说:“她提到丈夫,眼圈都红了。问她,又不肯说。那两个孩子,相差不到十个月,是她自己说漏了的。但看她对两个孩子的亲热,倒是都像她亲生的。”

若是说能从那娘子嘴里探听一二消息。秋实简直就是没嘴的葫芦。除了侍奉主母时,他永远沉默。偶尔,牛大兴会碰见他在后院捕蛇玩,又曾遇到他在佛堂翻看经书。虽然秋实长相文弱而平常,始终不脱姑娘气。但牛大兴每次看到少年眺望寒山的双眼,总感到冬日临近。

那娘子除了照顾孩子,夜间也常吹笛。牛大兴不愿听。他想起当年逃荒,被父母丢到山里出家的辛酸事。有时,他们还听到那娘子哽咽说话,秋实格外冷静,会安慰几句。

半个月过去后,牛大兴不得不下山去购买食物。他到了县内,只听人们暗地议论皇帝的淫行奇事,还有京城来办事的人散播说:“现今只有唐王府还没事,因为唐王妃是皇后的妹妹。其他的王爷,都是生不如死。可靠消息,上个月,皇上又把两名王爷放笼子里面饿死了。皇上虽对兄弟叔侄那样,却宠爱纵容诸位公主姐妹。各位公主,有借机折磨变心丈夫的,还有趁机折磨死情敌的……”

牛大兴在山脚下发现了平日不曾遇到的陌生面孔。他推测是帝京城受迫害人的亲戚家人,流亡到此处的。他庆幸自家寺庙隐秘,这些人不能轻易找来行乞。

他回到山寺时,天已半黑。秋实正在山门石阶旁,烧草丛中的蛇蛋。他问了牛大兴山下新闻,没置评。只是兴趣勃勃盯着那火光,问:“牛大哥,你怎么没孩子?”

牛嫂从前染过花柳病,不慎传给下山开荤的和尚牛大兴。他心中隐痛,只好嘴硬:“我们吃饭都不容易,还要后代做什么?连帝王家都那般,可见血缘不可靠,还是钱可靠。”

秋实听了一愣:“钱自然万能,但要是能有个后……就更好了。”

他从火里拨出个蛇蛋,丢在草丛里。不向寺内走,反而往山下去。

那天晚上,那娘子又吹哀怨的笛曲,害得牛大兴怎么也睡不好。他曾给妓院画点春宫,当作嫖账。可形势今非昔比,皇帝带头荒淫后,民间倒是偃旗息鼓了。到处都萧条,路有饿死骨。若是那娘子他们离开了,他和老婆生计困难,过冬都难。

这时,他听到一阵嘤嘤哭声,走到树后偷看,是那娘子正在烧纸钱。

寺庙里存有大量废弃的黄纸抄卷。那娘子问牛嫂讨了好多,原来是废物利用。

她不停拭泪,泪水如断线珍珠。

牛大兴听她念念有词:“妹妹,又是你生日了。……去年你生日,我们奏曲作诗,怎想到最后会这样骨肉分离?……孩子还好……我只要一息尚存,就会照顾好他的……”

牛大兴正打算去劝说她几句,却见秋实出现在对面。

月色里,秋实望着那娘子的背影,好像沉思许久。

他终于呼唤娘子,语气欢欣:“夫人,京城有最新的消息来了!”

那娘子收住泪,忙问原由。秋实附耳,对她说了不少悄悄话。那娘子脸色由阴转晴,眼神闪烁,激动得脸色绯红,说:“真是这样吗?谢天谢地,我的祈祷灵验了。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秋实观察她脸色的变化,低声说:“明早夫人等在附近山坳……,就是夫人前日送花环的地方。他一定会来的。夫人带着两公子下山不宜,我留在寺庙里,看守孩子和箱子,等待你们派出的人手接应。夫人,我知道您对箱子很不放心,可是我从小就是主子的奴才……还要怀疑吗?箱子在哪里,我们先放入担子里……”

那娘子垂头,温柔说:“秋实,我们正在逃亡,那箱子里就是我全部身家了。我之所以小心,是怕露财,让人起意,而不是堤防你。郎君对我说:你是忠心耿耿的侍从。我也相信你。好吧,我告诉你……”她的声音逐渐不可闻,但语调依旧柔婉。

牛大兴躲在枝叶里,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秋实并没说实话,但是……他连忙回到屋里,把所见所闻告诉了牛嫂。牛嫂说:“听上去,是那女的男人,已知道他们下落,就要来找他们了。秋实这种小孩子,能在咱们夫妻眼皮底下,玩什么花招?我们明日就跟住那个小子!要是他敢偷财宝逃走,我们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笔。”

他二人一夜都不敢睡,天亮的时候,那娘子果然不见了。秋实独自在夫人房内看书,两个婴儿都躺在床上。牛大兴夫妻装作吵架,牛嫂气得嚷嚷回娘家,牛大兴装作追打老婆。两个人,受在寺庙附近高地的灌木林里。到了日上正午,并没见什么人进寺,却见秋实左顾右盼,抱着一个婴孩,向后山走去。

牛大兴夫妇猫腰跟踪。亏得他们在这片山林熟悉,才没被发现。秋实一直走到悬崖边的梅林里,才停下。他吹了声口哨,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的出现了:“那女人我们已经抓到了。孩子呢?”

秋实把襁褓放下,冷冷说:“这就是。”

牛嫂抓了下牛大兴。牛大兴屏息,知道大事不妙。他们就是不敢出头,只能当龟。

那几个人飞快看了眼孩子:“是这个吗?我们都没见过这孽种,你不会耍花招吧?”

秋实冷笑:“荒山野岭,哪能再找个孩子来?要不是我昨日下山向你们透露秘密,你们根本弄不到那个女人。更别说孩子了。你们不要违约,要如数给我三百两。山庙的和尚,得到我的好处,已经先期躲藏起来了。若是你们杀了我,你们女主人的剂量,不几日就会在帝京城暴露。虽然流言蜚语奈何不了她,但为千夫所指的滋味,对女人也不好受吧。”

为首的人说:“你多心了。我家女主子爱憎分明,她关照,只要把那贱女人逼疯,把这孽种活埋,她就出了心口恶气,满意了。你这条不全的狗命,谁会稀罕?”几个人大笑。

秋实再不看孩子,就转身走开。牛大兴用肘子推下老婆,示意她跟上秋实。

几个男人,在地上刨了个坑,把孩子捧起来瞧瞧。婴儿已醒了,睁着清亮眼眸,并未啼哭。

一个男人说:“好个玉孩儿。长大了,跟他娘一样,能勾引人心。”

另一个淫笑道:“男孩儿,哪能有他娘那身子,那风情呢?想必此刻在那边,小子们正享受呢……”

“他还是不要长大好,眼看他娘受罪。他娘经过了这几天,是个彻头彻尾的贱妇了……”

牛大兴满头是汗,动也不敢动。他透过草根,看男人们将襁褓丢进了土坑,草草填土后撤离。

他虽然长期是寺庙里的人,也经过世故,多少知道了大概。听上去,在山寺里的那娘子,可能是失去了丈夫的保护,躲避着丈夫的正妻。秋实也许是其丈夫认为可靠的仆人,却为了钱出卖了她。那位正妻……居然比牛大兴都要恶毒,也不知道什么身份……?

但……明明有两个孩子。是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孩子,被遗忘了吗?

他一阵心痛,又很胆怯。等到山林里只有风声,他才扑上去用手扒开了土。

可能因为被活埋的是不到一周岁的娃娃,那些人并不用心压土。

牛大兴喃喃说:“孩子?孩子?”这时,他听到一声孩子的喘息。

孩子的脸,从土里露出来。他脸色有些青紫,嘴唇发白。牛大兴用手把婴儿口鼻脸面上的黄土抠清楚,还对他嘴里吹了好些气。他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只想着今生在菩萨面前干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救活那美丽如莲的青年女子的孩子,也许可以在地狱里减轻罪孽……

阳光普照,林间野鹿鸣叫,幼鹿和鸣。婴儿张开眼睛,使劲喘气,拳头在牛大兴的手里蠕动。

牛大兴回到寺庙,牛嫂告诉他秋实背着一个包袱,抱着另一个孩子,匆匆离去。

“秋实那小子,实在发狠了。我看他将许多珠宝放入了包袱,又带上了那个稍大的孩子走了。”

牛大兴百思不得其解。秋实还很年轻,而且,他对那孩子的至亲做了那么残忍的背叛,为何还要带上那个孩子呢?他不是那个少年。永不会知道答案。牛大兴不知道该拿怀里的孩子怎么办。

他救活他,是一时冲动。他们夫妻,即将闯荡红尘,这孩子跟着他们,只能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做恶人,毫不可耻。但世界上,多一个恶人,有什么意思?

况且,山寺已经不再隐秘,不再安全。那些人若不放心,杀人灭口。或者有朝一日,女人的丈夫知道了风声,会怎么处置他们夫妇呢?

牛嫂拿起那空荡荡的红木箱子,将孩子装了进去。牛大兴决断说:“我们逃吧!”

寺的附近,有座年久失修,早被废弃的山神庙。庙堂极小,蛛网密布。当晚,胆寒的牛氏夫妻就在那里过夜。接下去的五天,他们每日都在入夜时分,溜到寺庙去整理一些细软。

第五天晚上,下了雪。牛大兴打开山门,却见一个批头散发的女子坐在雪地里。她时而哭,时而笑,身上的衣服,几乎都碎了,不能遮蔽身体。她的身体上,满是伤痕。这癫狂的女子,就是那位牛大兴认为美如天仙的娘子……

她发烧迷乱,几乎死亡。可是牛大兴夫妻给她灌了几天米汤,她居然活下来了。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清醒地时候,她抱着剩下的那个婴儿,望着天边发愣。疯狂的时候,她赤足在雪地里狂奔,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头,哭泣着说:“你在哪里?你是谁?我是谁?我想不起你了!我想你!”

牛嫂感到恐怖,牛大兴害怕再面对他。

冬季迫人,他们带着女子下山,投宿到客栈里。

那夜,女子抱着孩子,烤着火。她的脸在静谧的时候,还是很美。但她忘记整洁的习惯,即便是寒夜,她的衣领常会敞开。对不坏好意的陌生男子,她会露出怯弱的毫无生气的微笑。

“我们明天去帝京,不能带上她。让她带着孩子,自生自灭吧。”牛嫂忍无可忍。

牛大兴没说话。他承认,老婆说对了。带着那么个累赘,无法活下去……

“谁知道,就在这夜里,那女人带着孩子,消失了。小的向客栈众人打听,有人说她坐上了一辆去山东的大车,也有人说她跟着一个广东商人跑了……小的无用人,只好断念,就带着老婆,来到帝京城。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过去,朝廷都改朝换代,万象成新了……”

苏韧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他坐在冰凉地上,心里结冰的地方,慢慢化开,流成热血。

那个婴儿,那个女人,即便是自己,即便是母亲,又能怎么样?

母亲死了,秋实隐身,那下毒手的女人,那爱母亲的男人,也许都离开了人世……谁能证明他是谁?证明了又如何?他只有在世间,忍耐着活下去,直到完成梦想。

下一步,需要把两张酷刑集锦取回。现在,宝翔控制的锦衣卫,可能正在偷听他和牛大兴的对话。苏韧想到这里,睁开了眼。他大笑了几声,站了起来,不忘拍自己衣袂上的灰尘。

“牛老,好个故事。自古,这样的故事很多。而我在六合的父母,是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庶民。看来,你也有过良心。别担心,我会请人放你出来。卖春宫画,是小儿科的挣钱法。我有条好的谋生路,指给你老看。我呢,正在内阁做事,难免有点忙,哈哈……”苏韧觉得自己笑得好像宝翔,没心没肺,却很痛快。

他回到鸳鸯胡同,孩子们早都睡了,为了不吵醒他们。他将水提到院子里,当头冲下。

“大冬天的……”谭香说了半句。苏韧的眼,清澈无助,让她无法完。

苏韧并不与谭香交谈,倒头就睡。黎明之前,谭香到底不放心,摸了摸苏韧。

他的脸上,满是眼泪,枕头都湿了。谭香着急,不停轻唤:“阿墨?嘉墨?石头?哥?”

好不容易,苏韧才被她唤醒。

“阿墨,你怎么了?”谭香问。

“我?梦到了娘。”

谭香在黑暗里,想到了婆婆。曾几何时,苏韧娘在田埂里,回首斜阳。

她豁然开朗,她想起来了!真想马上告诉苏韧。但她终于没有说出来。

为了苏韧,她要把这事放在心底,慢慢去寻找。

不能告诉他真相的时候,就不去踏他的旧伤。

水晶地宫里的木头美人,怪不得让谭香似曾相识,原来她有几分像苏韧的娘。

☆、他乡遇故知

才三更天,宝翔就醒了,歪在锦帐里装睡。因今儿是休沐日,他想到手下人一月来跟着他救火又救场,也不容易。黎明前,窗外扑簌扑簌响个不停,应是一夜积雪,把那些老瘦梅枝压得吃不住了。

紫禁城之火,顺利定案。因为找到了罪人,清流之外的官吏,全都松了口气。清流的人,并没一个敢跳出来质疑内阁和刑部。大家都是明白人,绝不会以卵击石。病中的皇帝开恩,特赏两翰林每人八尺白绫,一个全尸,还特派宝翔监刑。

宝翔的亲信里有脑子不好使的,多嘴问:“王爷,为何要八尺白绫?”

宝翔静默片刻:“那是万岁圣心仁厚。五尺是给两罪人的孩子做孝服的,可不许狱卒贪污!”

读书人胆子小,行刑费事。宝翔耐心耗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尸体抬出监狱。有个翰林的男孩儿才十一二岁,跪在诏狱门口等收尸。他扒着宝翔的轿子,声嘶力竭:“殿下,我爹冤枉!”

宝翔哈哈干笑两声,想对孩子说“天下没有冤枉,只有白死”,但终究没说出口。

孩子脸上眼睛乌漆漆碜人:“爹是遭奸人陷害的。老天就没眼睛吗?恶有恶报,怎不灵验?”

卫士把截下来的五尺白绫披在那孩子肩上,他失声痛哭。

宝翔拍拍他肩上的雪,说:“不是不报,早晚的事。”

从那日至今,帝京城的积雪就未消融过。皇帝还是不见臣子,蔡述依然闭门不出。内阁中枢,都交给宝翔这个甩手大掌柜撑,天还没塌下来,就算是奇事。宝翔倒是不着急。他知道,一定有人会打破这雪一般死寂的僵局。

这时,宝翔的卧房外厢,发出一阵忘形笑声。敢那么放肆的,只有王爷贴身的小厮小云。

宝翔摸下床,脚尖点地走路,到小云值宿坑旁,才唰地亮出火折子。

小云好像正偷米的老鼠,被抓个正着。他“呀!”叫出来。

“……王爷?”

“笑什么?”

小云低头,扑嗤又笑。宝翔眼力好,觉出这孩子的笑带着点邪门。他立刻问:“才多大的人,梦里还淫笑?是不是你偷看了那个……?”他自己这些天忙,没空看搜集来的春宫解闷。

小云摆手:“没有没有,小的怎知道王爷将春宫图放在哪里呢?我看的可是买来的……”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皱巴巴红黄相间的大纸头,递给宝翔。

宝翔一看,就知道是“顺风耳”。他在唐王府内,是从不读这份报的。救火以后,因为有一肚子事,也没空去关心新出的那期。他翻翻“锦衣卫救火”图片,摸了摸发烫的后脑勺:“哈哈哈,没想到他们把特刊弄得这么好玩!”

小云乐陶陶说:“何止好玩,简直是石破天惊!主角还是王爷的一位亲眷贵人呢。”

宝翔重新瞄报纸,掠到“一品高官地下情”,再看插图里的出水芙蓉胖美人,不由楞住。

他坐在小云炕沿,仔仔细细阅读那篇文字。文中先提到当今某位“正当青春,发誓独身,容仪冠代,翻云覆雨”的“一品巨公”,然后说“据宫中可靠消息,原来此公并非独身,且有难言苦衷”。着火那夜,宫中惊现此人隐藏的爱妾。那美女容貌丰润,乃是玉环在世,惜哉一双大脚,谈吐粗鲁。她大言不惭,承认与此一品官有地下情多年,暗中早育有子女。只因双方身份悬殊,某巨公在官场刻意以“清雅形象示人”,因此只能深埋于人后云云。

宝翔觉得头晕,那一个个字,活像染着狗血的苍蝇,在满屋乱飞。

一品官,无疑就是指蔡述,但那爱妾,实在就是照谭香的样子描画的嘛。

顺风耳还臆测了一段故事:“一切须从某巨公之父在世时说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十多年前一个暴风雪的晚上,红灯高挂的某巨公家,买入一名父母双亡的小婢女……”

宝翔恨恨骂道:“胡说!”

小云流着口水说:“王爷,这段最绝妙。老阁老在世时,他半夜提鞋到下房跟‘芙蓉夫人’成其好事……。他人模狗样,原来口味与众不同!”

宝翔用报纸打小云发髻:“呸!顺风耳就是三五个文痞靠造谣起家的,怎能相信?”

小云委屈摸着头发:“怎不信?满京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要不蔡阁老为何不到内阁?肯定是因为他的‘芙蓉夫人’一出水就捅娄子呗!王爷,你如何知道顺风耳是三五个文痞造谣起家的?”

宝翔用报纸使劲扇脸,心说:我怎不知道?顺风耳,就是北海帮的一张嘴。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谭香,可是他认定的北海帮大姐。怎能被自家兄弟编排成了蔡某的“地下夫人”呢?

他一琢磨,就明白大火之后,主笔者将蔡述绯闻与锦衣卫颂词放在一起出“特刊”的用意。他这“龙王”,平日里抓大放小,哪能事事把关?只是,这回出蔡述丑,也砸了自己的脚。蔡述心思怪僻,若是得知,会不会对谭香夫妇报复?苏韧将来要猜出顺风耳和北海帮的干系,是否又这笔帐算到自己头上?谭香心地坦荡,可知“人言可畏”?

文字写出来,就如波出去的水,要改就难了。苏韧在内阁,像是心无芥蒂。只是蔡述……他一想到蔡述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打了一个嗝。但愿不要惹恼了那个人。

小云将衣服盖在他身上:“王爷,您着凉了吧?”

宝翔打个哈哈,吩咐:“为我准备马,我要去锦衣卫衙门。”

“现在?”

“不是现在,还等天亮?”

宝翔带着两个随身,打马长街。雪光映眼,帝京城晨寒袭人,唯有男儿嘴里,呵出热气。

他才下马,小飞就迎出来,跨过门槛说:“老大,您来这么早?我们还想等您睡醒了呢。”

“我们?”宝翔将马鞭甩给他,问:“是老四回来了?”

“不是我是谁呢?老大,你一定过得苦恼?”蓝辛抖着熊皮大衣,卧蚕眉上沾着雪珠。

宝翔见到蓝辛,心情顿时畅快。他俩皇陵一别,已有半载。他时刻都记挂着长城外的兄弟,还有北边的局势……他握了握蓝辛的手,笑道:“谢谢,我还没苦恼至死!老七,老十如何?北边有什么动静?”

蓝辛瞅了眼小飞,小飞拔出一把短剑。待宝翔蓝辛走入内室,他即刻关门守卫。

桌上铺着张关外地图。宝翔折起剑眉,沉声说:“瓦剌部要有动作了么?”

蓝辛耸肩:“十年之内,必有一战。朝廷内奸人当道,粉饰太平。蔡述故意封锁消息,是别有用心。他查抄的众多官员的家产,全都暗填给廖严当军费。但我看,还是远远不够……”

“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宝翔盯着蓝辛。

蓝辛盯着地图,咬了下嘴唇:“嗯!老大,我这次回来,除了告诉你北边的讯息,还有个重要的发现:当今圣上,之所以近年来不理朝政,是因为他身染重疾,绝对活不过五十岁去!”

宝翔了望窗外,天完全亮了。他咀嚼蓝辛的话,口中一股酸涩味。他将掌横切在蓝辛跳动的脉搏上:“老四,你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吗?”

蓝辛一字一句:“我知道。我拿自己项上人头,蓝家世代勋烈作保,我说的句句当真。老大,我们是怎么安排冷松当御医的?固然是他医道高明,也是因为那时太医院有了好几个缺。数年前,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前辈,遁世的遁世,病逝的病逝。可是,这次我在关外,无意中遇到了其中一位。他本是我祖父麾下的军医,是我家荐入宫中的。我软硬兼施,才迫他认了我。他告诉我,之所以隐姓埋名,是因为不得不逃亡。原来,当年那几个老太医都是给万岁诊治病情后,被东厂秘密处死的。他能活下……说来话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宫内要灭口,是因为万岁不想外界泄漏他的病情。皇帝的病,是因为秘密练功所起。他练了别人所献的一本养身奇书后,身体大伤,病入心脉,不经意就会发作。为了避免朝堂人臣前失态,那时他就借求仙问道,将自己隔绝宫内。此太医说:当年为了找出救治的法子,大太监范忠给会诊的太医们看了下那本书。这本书大名鼎鼎,确是稀世珍宝。凡是看过的御医,心里也明白,从此只有死路一条。……老大放心,我已妥善处理了那位老太医,绝对不会走漏风声。”

宝翔问:“那是什么书?”他想起了六合县狱内的黑暗场面。

蓝辛回答:“青华仙册。”

“青华仙册?”宝翔站了起来,他推开门,让雪花顺风灌入暖室。

青华仙册,按照前朝废帝临死的说法,乃是藏在帝京城某处的。皇帝手里那本青华仙册,一定是伪造的。宝翔学过武,知道厉害。因为是假冒秘籍,皇帝认真练习后,自然就会大伤身体。能不死都是万幸……。近几年,皇帝越来越趋向隐身,是不是因为病入膏肓,无可救药?那还不早册立皇太子?玉虚宫内一场大火,预示什么呢?冷松这群御医,为什么不能判断出皇帝的病况?最关键是蔡氏父子是否知道此事?蔡扬已死,蔡述对于朝局,有何算盘?

蓝辛进言,紧如北风:“老大,我们应该早作准备,应对朝廷非常大事。皇子尚在童年,且是蔡述抚养。宝氏皇族,只有你……”

宝翔回头注视蓝辛。他抬起手腕,将手指立在唇前,作出“噤声”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