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韧知道自己论手段,决计是比不过他。所以激发他和手下的斗志,就最重要。

果然,为了防止外人入主,也为显示自家才能,裴侍郎以及整个户部,不再乐得悠闲。

苏韧对户部自发制定计划,一概支持,也没忘记让徐隐,万周,蒋聪各尽用武之地。

户部分四大块,民部,金部,度支部,仓部。

民部掌管户口,赈济,山林。苏韧因万周就是民部选入内阁的,就派他回去。各省赈灾,往往存在“吃空额”的现象。他叮嘱万周,盯着这块,好好刷各省“老虎”的牙缝肉。

金部掌管市舶,鱼盐,茶税。苏韧派了算盘高手蒋聪坐镇。他告诉蒋聪,赶紧抓各处呆账错帐,逼那些暴发户们放点血。

度支部是重中之重。各省税两,俸禄,都归度支管。苏韧偏偏派了徐隐去。他和徐隐商量好,凡是省钱细则,全靠度支官员努力。徐隐那只“才子笔”,只用来驳斥各省雪片般的辩解指责就好。

仓部是管理漕运,仓储的部门。

苏韧每日有事没事,在那里转上几圈。官员们忙了,他帮着倒倒茶,记两笔。官员们空了,他陪着侃侃大山。

户部的粮仓,有老吏看守。苏韧因为不愿意总让大家看他闲着,有时就藏到粮仓去。

不经意间,他发现横梁上有酒杯,便请教老吏。

那老吏说:“万岁才复兴那几年,国库日渐充裕,因为粮食堆到太高,我们上去的时候喝酒,把酒杯放那儿。后来,粮食再也不能到那高度,杯子没人能取下来了。”

苏韧仰头,心有所感。到底想什么,他说不清。

外界推测“内阁中书□□户部”的冲突,压根没有发生。户部倒是多了徐,蒋,万三个能干的“编外”劳力,还多了苏韧一道“与世无争,与人为善”的风景。

一个月不到,空前团结的户部,把新预算做成了。开支竟比原来少了三百三十万两。

众人大为振奋,苏韧也庆幸。他早准备好向内阁请求嘉奖户部的上书,褒美了户部各处和其他中书能力,对自己苦劳只字不提。

那份上书写得漂亮,没几天,抄文由内阁偷传回户部。苏韧这道风景,在户部人眼里更加美了,百看不厌。

接近除夕,管钱的户部,按例“分红”,裴侍郎给了苏韧一份。虽然是“困难”年头,红包依旧不瘦。苏韧假作推辞:“预算成了,下官将回内阁。同僚倒是帮了忙,可我……”

裴侍郎看左右亲信,笑道:“这次幸亏是嘉墨你来。就算大伙心意,你不能推辞。”

苏韧收下红包,还等到了裴侍郎的一句要紧话。

“嘉墨,我们不当你外人。今后户部之人,绝不会掣肘你行事。”

苏韧深深鞠躬,春还没到,他已嗅到了杨柳风的气味。

他刚出衙门,遇到十多个较年轻的户部官员。人人含笑,只差列队欢迎。

拉他袖子的,是金部郎中毛杰,还有万周,蒋聪两熟人。

毛杰说:“嘉墨,好不容易结了帐。大家一起去吃桌好菜,行不行?”

万周笑嘻嘻地帮腔:“位都订好了,以你为主宾,不去不行!”

苏韧环顾四周:“怎不叫上徐隐?”

毛杰眼珠子一转:“酒太烈,怕书呆子喝不惯,写字会手抖。”有人忍不住噗哧。

他们不容分说,把苏韧推上了马车。马车风驰电掣,到了纱帽胡同一带。大考之年将到,到处张贴着红帖子招揽举人入住。新年喜气,由此更浓。

沈凝经不住苏韧盛情,早已悄悄迁入苏家后房。苏韧想到他,又出了会神。

他本担心户部这些家伙引他去“虹楼”之类妓馆。看到名菜馆“碧罗庄”的招牌,才稍放心。碧罗庄是京城屈指可数环境清雅,口味绝佳的名饭馆。当然,价格恰与其名气齐高。

万周对苏韧说:“嘉墨,大家总想请你到此聚会,一醉方休。公事繁忙,直等到今天。”

白梅铁干横斜,厅内罗列瑶琴卷轴。翠幕内叮咚作响,幽香浮动。

毛杰已摘了裘帽,大声道:“……来了 ,来了!”

话音未了,一群少女蝴蝶般从幕后飞出。个个靓妆倩衫,人人娉娉婷婷。

苏韧微微皱眉,心知上当。

万周耳语:“我早关照:户部有交情的人,一定要同‘嫖’。嘉墨,别让他们笑话。”

毛杰大剌剌道:“这位,就是内阁中书苏韧苏大人。你们都亲眼见了,我没夸大吧?”

少女们眼光齐刷刷注到苏韧的身上,苏韧一阵不自在。

他本是丰神玉立之人。初入欢场,腼腆中透出几分忧郁,不由得让少女们芳心摇曳。

静默片刻,少女们便七嘴八舌,争相发问。

“苏中书是哪里人?”

“苏大人喜欢吃什么菜?”

“苏公子第一次到碧罗庄?”

苏韧满鼻清香,满眼鲜衣。满屋子娟好眉目下,一张张嫣红的小口,令他头昏。

他简短回答,语音如素日,淡而温柔。

毛杰在旁大声咳:“好热啊,我好热。新人虽好,但我们老人也不该被晾在一旁当鱼干吧。”

众人皆笑。一□□伸出涂了蔻丹指,搔搔毛杰唇须:“你热,不如说你饿吧?”

“丰娘,你知道我饿,还不叫人上菜?”

话说着,酒菜已皆由清秀伙计端上桌。众人落座,推了苏韧坐在上首。

毛杰和丰娘咬耳朵。

丰娘抱了琵琶,手拿牙拨,笑盈盈道:“我先唱支曲替大家助兴。唱得不好,献丑了。”

万周拍手:“献丑?人家都不敢唱了。上次毛兄求你唱给我们听,你都不肯。”他指了指苏韧:“今儿太阳从这边出来了,我们跟着沾光。”

丰娘啐了万周一口,众人乱笑起哄。

苏韧如坐针毡,心说不妙。要抽身,哪有那么简单。

丰娘琵琶娴熟,靡靡之音,唱得倒曼妙:“落花,落花,红雨似纷纷下。东风吹停息小窗纱,撒满秋千架。忙唤梅香,休教践踏,步苍苔选瓣儿拿……”她眼中水光,泛向苏韧:“爱他,爱他,擎托在鲛绡帕!”

女人目光炽热,苏韧只顾菜盘。

他心想:这种昂贵花酒,花钱花得冤枉。嫖客和□□,到底是谁消遣谁呢?

紧跟丰娘歌声,帘幕后,起了一阵筝音。可惜苏韧正寻思脱身之计,没能细细聆听。

一曲弹罢,雅雀无声。万周玩味道:“好一曲‘湘妃泪’。”

他私下用手撞了苏韧大腿。嘉墨方才抬头。

“万大人过奖。世间已无知音,因此小女子只会乱弹。”

素衣女子,从帘后飘出。她弱态生娇,秋波流慧,情韵真切而深远,堪称国色。

群妓妒羡,男子大半心神俱醉。苏韧一呆。

这女子,他曾经撞见过。她是虹楼的名姬,号为……?

素衣女神色淡然,径直坐到苏韧背后空椅上,她对他点点头:“大人还记得楚竹吗?”

满座惊讶,苏韧嗯了一声。

毛杰说:“你们看看,什么叫深藏不漏?我们都当小苏是雏儿,谁晓得他早是楚竹姑娘的嘉宾了。啧啧,好一对璧人。小苏,今日我们为你请来楚竹,你是不是喝杯酒谢谢我做个大媒?”

苏韧一阵头疼。他知道这种场合显得不大方,越会让人作弄。可对□□逢场作戏,他不愿。

楚竹不以为意,倒了杯酒,对毛杰等人说:“还是楚竹替苏大人饮了这杯吧。”

她气度端重,并无轻佻。毛杰像受了挫,不再拿他们调笑。

苏韧闷头喝酒,耳听众人笑谈。楚竹像猜透他心思般,不声不响。

屋里温暖,其他男人都宽了外袍,只有苏韧还焐着。

楚竹推推他肩膀,手碰他腰带:“不热吗?”

苏韧不着痕迹,把身体撤开,借口说:“不,我……我要去解手。”

他察觉自己喝得有些多,起身挣到外头。

夜已降临,家里人等着他回去呢。苏密早上还有咳嗽,若是让谭香知道自己喝花酒……!

索性不辞而别?还是装作不适?

他犹豫间,就听到屋内人喊:“快去盯住苏嘉墨,不许他逃席!”

苏韧急中生智,生出一计。

一不做,二不休,从此以后,要让任何人不敢叫他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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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毕

本章错字多,今天改了一下。

下章节,更新很快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忙年底的事,还为院子里来的流浪小白猫瞎操心,所以更新是慢了点。

这里不过春节。因此,圣诞节就等于年关了。

☆、棍棒底下出孝夫

帝京城凡是像样的饭馆,总会有穷孩子“站岗”。他们专替客人跑腿叫条子,弄几个赏钱好贴补家用。苏韧行到廊下,有这么一个小幺儿正缩墙角发抖。

苏韧一招手,小幺儿箭步窜上来:“爷吩咐?”

苏韧哑声问:“认得桂枝胡同吗?”

小幺儿擦擦冻红的鼻头:“认识,大公主家就在那。”

苏韧从怀里掏出块碎银,盯着小幺儿一字一句道:“我姓苏,苏州的苏。你到桂枝胡同大公主府隔壁,替我对我太太传句话,就说‘我被人骗到碧罗庄吃花酒,恐怕今儿要晚回来’。”

小幺儿不明奥妙,吸下鼻涕:“苏老爷,您果真要对太太说这句话:‘我被人骗到碧罗庄吃花酒,恐怕今儿要晚回来。’?”

苏韧把银子放他兜里,斩钉截铁说:“对,你别失误。”

小幺儿拍了下胸脯:“爷放心。”

苏韧抽出块手帕,罩他鼻子上:“伤风了,要使这个。不然擦破皮,风吹了可有的你疼。 ”

小幺儿捏着手帕,直勾勾望着苏韧背影。他觉着跑街几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老实个好人。

他撒腿向桂枝胡同去,没成想在街上撞上卖瓜子的小兄弟。

那小兄弟扯他:“到处找你,你娘又要生了!”

小幺儿急道:“啊?我才接了趟差……”

“嗨,我替你跑呗!”卖瓜子孩子倒挺讲义气。

小幺儿眼珠溜溜,如此如此交待一番,最后说:“记住这句话:‘我被人拉到碧罗庄吃酒,恐怕今儿要晚回来。 ’千万别错了!”

“好,你赶紧吧!”

卖瓜子的孩子不含糊,真替小幺儿去了桂枝胡同,找到苏家。

丫头顺子出来应门,告诉孩子说:“太太不在。”

那孩子报信:“你家老爷要对太太传话:‘我被人叫到碧罗庄吃酒,今儿要晚回来。’”

顺子点头,咽着口水,让孩子快帮她捡包酱瓜子。

谭香出门,是上城北的高丽人参堂。女人家只要有话说,就会熟悉,往往认识了三四天,比男人家认识三四年还热络。自从谭香在大公主那里和金婳婳重逢,便互相走动起来。谭香并不记恨童年意气不合。金婳婳经过十年风雨,好像也放下点身段。到底她们年龄相仿,同是江南长大,又都和钱塘帮存在渊源。每每谈论起人情风物,一拍即合。

晨起苏密咳嗽,谭香想去探望下金婳婳,顺便在她店里买盒梨膏糖。

金婳婳正提着秤量药材。见谭香来了,她忙空了两手,端坐在柜台后指挥小伙计们。

谭香真心赞了几句她店气派。金婳婳面上生光,笑道:“你姐姐我只比路上卖狗皮膏药的多了片屋檐罢了。”她领着谭香去内院,翻出盒梨膏糖。

“谢谢金姐姐,多少钱?”

金婳婳斜眼:“看不起我?这药御制,万岁专用!你打灯笼没处买去。”

谭香心想:金婳婳倒是挺热心的。白拿她,过意不去。正好金家老妈子往院里堆被子,谭香提出帮着洗。金婳婳嚷着叫落下,她笑着不依。

谭香卷起袖子,不惧井水冰冷,等将被子洗完绞干,出了一身汗。

金家老妈子惊讶谭香利落。金婳婳乐不可支说:“真是穷人穷命。你以后怎当官太太?”

谭香笑道:“有什么不行?哪怕当了一品夫人,我也劳动。”

她拿了藤掸子,请金婳婳帮着她晾被子。

阳光底下,几声狗吠。金婳婳在被子那一面,对谭香缓缓说:“谭香,小时候你又胖又土,我看你总不顺眼,不明白怎么有傻小子喜欢你。这些年我们北上创业,吃了不少苦头,我倒明白了许多。难怪有人喜欢你。可是,外头的人太坏,你坐在家,不能什么都知道。譬如你男人,相貌招桃花,嘴上又便辟,你可要看紧点……”

谭香拉着被子:“呵呵,阿墨对于其他女人,倒是不留心的。”

金婳婳露出半张脸,撇嘴:“哪个男人不留心女人?要么就是老婆厉害,有贼心没贼胆儿。要么就是自己窝囊,心有余而力不足。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看‘棍棒底下出孝夫’。男人像条狗,你不能对他太好。你天天贤惠,处处包涵,他倒觉得是你应该的。你要是常常泼辣,偶尔送他点甜头,他保准屁颠屁颠的……”

一条黄狗夹着尾巴,溜过她俩身边。

谭香不吭声,金婳婳可能有理。可是,要把自己丈夫看成条“狗”,也太委屈他了。

有人跨入院子喊道:“八姐?八姐?”

谭香认识来人,是大白身边的北海帮使者小飞。

小飞对谭香一笑,就被金婳婳拉到外边去。

谭香听小飞低声说:“八姐,你那么快就跟她混熟了?老大他……”

“……少废话,我不是正尽心尽力照顾着她吗?你送来的药单,货还没配齐呢……”

谭香等了半晌,金婳婳才回来。

客人说要告辞,她让伙计赶辆马车送。

二人并肩,金婳婳几次欲言又止。谭香直肠子,痒得忍不住:“姐姐瞒着我什么?”

金婳婳笑容暧昧:“嗯……妹妹知道虹楼吗?虹楼有个叫楚竹的,你更不晓得了吧?”

谭香眉尖一拢:“不知,跟我有什么关系?”

“和妹妹没关系,和苏大妹夫倒是有点关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