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大门,满耳欢笑之声。

谭香在伙房内,和儿子一起念着“荠菜,马兰头,阿姐住在门后头”的江南童谣。

苏韧用绢帕吸干额头渗出的血渍,挪到厨房门口,调侃道:“哪来的荠菜,我也讨一口吃。”

苏密兴奋拍手:“爹!今天下学后,娘带着我和宝宝一起去挖荠菜。我们和宝宝对半分了,娘正做菜芯讷。咦,爹,你怎么没穿那身做官衣裳呢?”

苏韧坐在门槛上,掩饰道:“雨大,我衣服湿透了。你们真去挖荠菜啦?”

“是啊,我想宝宝老坐着,对身体不好,就和大白说了,领着孩子们去城南废校场挖荠菜。”谭香用力绞荠菜,满手绿汁:“宝宝可高兴呢,他还和两个小乞丐打了一架。我说不打不相识,让孩子们交个朋友。朋友多,路就多嘛,宝宝也不见得一辈子能当金枝玉叶,对不?”

苏韧点头。他想:宝宝不当金枝玉叶的时候,也轮不上当乞丐,八成是死路一条了。

他问:“香儿,你亲自下厨啊?”

谭香不以为然:“哼哼,什么叫亲自?我是皇后公主,还是花魁娘子啊?顺子闹肚子,脸都绿成这荠菜色了。我让三嫂尽管陪着女儿去。我做荠菜饺子给大家吃……保准打你们耳光,你们都不肯放手。”

苏韧向她走了几步,又不敢走近,望着她讪讪笑,浑然忘了菜里夹带虾鳝那档子不快事了。

谭香眼风一闪,乐呵呵说:“阿墨,我说,你脱了那身官皮儿,秀气多了,脸白得简直和你童男时一样……哎呀……你好象病了……”

谭香放下荠菜,过来细瞅他。苏韧躲闪,还让她抓住了。

苏韧本以为她会惊呼,但谭香只皱眉,盯着他眼睛问:“你,在宫里遇见皇上了吧?”

苏韧诧异。谭香跺脚:“不见那老儿,你能把头磕破?他……他……”

她没说下去,替他吹吹伤口。苏韧苦笑:“今日事情玄,一言难尽,万岁已网开一面了。我没事儿,擦点药就好。万岁赏赐你几盆牡丹花。中使快来了,咱们得去迎……”

谭香被丈夫推搡出去,她气鼓鼓说:“谁要他给牡丹花?还不如一亩白菜,两架茄子!”

跨过门槛,她牵丈夫手:“大白下午进宫,说去找你。你没见他么?”

苏韧摇头。谭香估摸宝翔是去哪里鬼混了,又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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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谭香这回冤枉了宝翔。宝飞白进宫面圣完事后,确实特意去新宫工地拜会苏韧。

天公不作美,他一到工棚,雨大了。宝翔哼着小曲,等了半晌,没见个人影。他哈哈笑笑,蜜蜂也有不采花的时候,难得苏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肯多陪陪老婆,甚好。

宝翔虽有钦赐自由出入紫禁城的玉牌,但他无故从不在这地方闲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宝翔的娘——老唐王妃还葬在乱坟岗内一天,他幼年关于皇宫那个噩梦便阴魂不散。

天降甘露,宝翔恰心血来潮,想好好瞅瞅当今禁宫全貌。皇帝在废帝时代落下个病根,每逢雨天,他鲜少在室外活动。宝翔才不想方瞻仰过龙颜,再瞻仰一回。

他施展轻功,跃上屋顶,东跳西展。他摸着“脊兽”头顶,长出口气。他把齿里雨水呸出丈把远去,俯瞰宫城。

人说禁城是“金銮殿”,那定是配着晴天丽日的说法。雨中,宝翔看远近殿宇大小屋顶,半点不透黄金亮采,那土黄土黄,倒活像牛屎。宝翔咧嘴,又莫名惆怅。脚下分明有冬暖夏凉广厦千万间,却给道士皇帝和围着皇帝转的马屁精们占着,想来好没意思,偏还是“天经地义”……

他转个角度,望见宫中一隅,姹紫嫣红开遍。他知晓,那是个“牡丹亭”。

宝翔生来贪恋美色,常弄个花儿草儿养眼,但他从不打算去牡丹亭。

皇帝登基之后,除掉了不少人。有的人留下遗骸,有的人尸骨无存。宝翔曾听守陵老宦官讲过,传说当年废帝夫妇连带三女二子,都让狼狗活活咬死了。狗嘴里剩余那点杂碎,皇帝命人埋入地下,充当花肥。那亭子的牡丹花,开得妖冶精神,多乃是皇帝亲手种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风流,按宝翔看,未免惊悚了些。

宝翔打个喷嚏,跳下屋脊。他拧着衣裳边角,疾步穿行,听有人喊他:“王爷?王爷?”

他哈哈笑道:“小梅子?老远没见了。你想我吗?”

宝翔认得这年青宦官。他姓梅,面似梅花,因此甚得皇帝亲信。他姓梅,“霉”气逼人,因此常是赌场输家。他开口问宝翔借的还债钱,不下千两,可宝翔对他,从无所求。

小梅子满面愁云:“王爷,我正病着呢……”

宝翔低声:“你小子是心病吧?”

小梅子拉着宝翔转入他住的屋子,掩门跪下,抽噎道:“王爷,您救救奴才吧!”

宝翔坐在炕上:“瞧这点出息……说吧,你输了多少钱?”

小梅子捶胸:“要是钱倒好办。前几个月我娶了一个女人,安顿在西门,手头积蓄花光了。偏她爹也好赌,拉我去玩几把。一夜工夫,咱们输了两千贯。我本来是宫里人,不怕追债,但舍不得那女人梨花带雨,便答应替她爹还了钱……”

宝翔敲他头一记毛栗子,道:“小梅子,你一个伶俐人,还吃外头女人亏,你娶她何用?”

小梅子叹息:“话虽如此,但情之所种,正在我辈。外头有太太的,不止我一个。万岁收藏的古字画压在我手里发霉,我便偷抽了张怀素草书。我冒充落魄子弟,拿去当铺抵押两千贯,如数还债。我正寻思过两天找您掉个头,把东西赎来,神不知鬼不觉放回。可是……前几天,我居然在某处见到了那张草书……原来当铺见利忘义,不等到期限,将那张书贴高价出卖给某家主人了。当铺愿多给我一千贯……可是,这万万不行的啊。”

宝翔咂嘴:“麻烦。但你不用那么焦虑。万岁收藏数万张,少一张多一张,未必能记得。你将那家主人的名字告诉我。我托托几个朋友,看能不能替你弄回来……”

小梅子满眼泪花:“王爷,您真不知道其中奥秘。那家主人是新上京的,王爷您们未必能打通关节。最要命的是,当时万岁也看见了那书贴。回宫后,万岁对我说了句‘宫里好像有张差不多的,笔势颇有仙气,你替朕找出来’。我一急,半条命没了……”

宝翔眼珠瞪大,深深吸气,他把小梅子拉到膝下,贴着他耳朵:“听你的意思,万岁前几天出宫私访,去了那家……他是谁啊?你说了,我一定帮你……”

小梅子打几个寒颤:“王爷,此事机密。万岁知我泄漏,我难免一死。可书贴交不出,我也是一死。我的命压您手里了。前几天,万岁夜间出宫,到富商沈明家。他只带我和范忠,在他家带了两个时辰……”

宝翔大惊。皇帝十年不出禁城了,今年怎出这妖蛾子?沈明——不就是沈凝的父亲吗?

他追问:“万岁去他家干什么?”

“这我不知道……我留在客堂里,光想那张书法了。皇上和胖财主沈明去里面喝茶,并没带上我,连范忠都没带。范忠关照我,千万不能对人说……”

宝翔哈哈傻笑几声:“是不能说,好在我嘴紧。兴许万岁也要问他掉寸头呢,不关咱们事儿。你来求我,是知道我府里藏有几张御赐的怀素真迹吧。放心,那位唐朝和尚的龙飞凤舞,恐怕他自己都认不清。我若要不着那张,也会拿张差不多的来给你。不过,你以后……”

他拉着小梅子叮咛不少话。虽然对方是个太监,但宝翔倒挺赞他那份“情有独钟”。

屋外风钩一动,小梅子大叫:“谁啊?”

宝翔哈哈:“别疑神疑鬼,不过风雨吹花落罢了。你睡着,我去了,呆长了坏事。”

他晃到巷里,大步流星往前走,猛一出手,扼住了门背后人的喉咙。

宝翔再加一把劲儿,这人必死。而且以宝翔江湖手段,杀人不会留明痕。

紫禁城数万宦者,名不见经传者,日日死,时时死。譬如荒草,无人问津。

可当宝翔正对那少年,他骂了一句姥姥。

偷听他和小梅子对话的宦官,正是柳夏。六合县大牢内的“小豹子”,也是柳夏。

一度春秋,已恍如隔世。

宝翔心里几个来回,便松开了手指。柳夏死瞪着他,一副咬人架势。

宝翔装作与柳夏素不相识,嘻嘻道:“小家伙,你吓得尿裤子了吧?我不过逗你玩玩呢。今天开始,千万别在这种地方躲猫猫,要死人的!”

他已走开,柳夏喊:“老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啥装不认识我?”

这孩子难缠。可宝翔不想他丧命,哪怕他还不懂得厉害。

宝翔转身,恶狠狠说:“哈哈,老子什么人?你问这话,还嫩点。听清楚,今天你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你。你但凡和一个人说了半点小梅子那事儿,我有对付你的法子。你那苏大哥呆在京城里。我能让苏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了,他还有小孩子……”

柳夏眼睛冒火,拳头却成了兰花指。

宝翔明白:用苏韧威胁柳夏,奏效了。好孩子,够仗义!

“哈哈,不玩了,本王还有约。”

柳夏说:“谁和你玩?姓梅的当我干爹。我就算讨厌他,也不会害他的。”

宝翔耸肩:“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哈哈,这玫瑰鹅油酥好香。告诉小梅子,我吃了。”

他丢下柳夏,边跑边咀嚼酥饼。他并没吃出滋味,因为他心里有事。

他穿破雨幕,逃离宫城。对于皇帝和沈氏的秘密,他决心追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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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毕)

下次更新,为4月3日。4月以后,本文速度定会有所加快,谢谢大伙理解和支持

作者有话要说:染月,祝愿你们母婴平安。祈望从此以后,你们全家的生活更加美满幸福!

☆、点魁

帝京春雨连绵,宝翔接连在府内蛰伏数日。让他冥思苦想的,不仅是皇帝与沈家的奇特联系,还有皇帝召见他时所说的话。那天,皇帝除了垂询谭香陪读的事情,还提到了一个“御梦”。他道自己梦见了某座势如龙盘的大山,山间冒出无数新芽,瞬间又成参天之树。皇帝还说:“朕深居宫中,从未巡幸过天下,因此不知那座山名是什么……”

宝翔受老唐王熏陶,自幼熟读李太白诗集。当时想到:虎踞龙盘,莫非是说应天府南京的钟山?但他在皇帝面前装熊样装惯了,只打着哈哈先对付过去了。

现在细想,皇帝说此梦决非无意,明显存心。但皇帝要预示他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躲在花阁内,抱着本旧书,默念李白“钟山抱金陵,霸气昔腾发。天开帝王居,海色照宫阙。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驰突。江水九道来,云端遥明没。时迁大运去,龙虎势休歇……”。念着念着便累了,他索性把书盖脸上睡起觉来。

窗外的回廊里,环佩叮咚。宝翔知道:陈妃每日黄昏散步,没成想今儿和他冲上了。他再一想:花阁没点灯,她未必进来。不如无声无息,免得和那一位照面。

他可以作哑,但耳朵总不聋。所以陈妃和小侄女几句聊天,被刮了进来。

“……宝宝尽使坏,新裙子又给他弄脏了。”

“淑华乖。裙子不值甚,姑姑赔给你。你要和宝宝多说话,小孩子亲亲热热才好。”

“我老和他说话,可他又不和我说。他大概因为我不能同去挖荠菜生气了。姑姑,上回你如何不许我去呢?”

“淑华,大家闺秀怎能学下贱人做那些下贱事儿。说不定你以后要母仪天下当皇后的。”

“嗯。姑姑,可是……可是当皇后真好么?宝宝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

“淑华,当皇后乃光耀门楣的大事儿。人到了那位置,无所谓你喜不喜。紫禁城中间那门洞儿,谁能出入?皇上! 任你姑父为亲王,我父亲大学士,都没那个资格。可皇后大婚,状元鼎甲,偏能走一回呢。你听话……”声音渐远。

宝翔猛坐起来,一拍脑门。对了,状元,状元……今科的状元谁来做呢?梦到应天府的“栋梁之材”,皇帝是不是要暗示他们当考官的要录取……

他迫不及待出房门,大喊备马。

陈妃尚未走远,在廊内横着眼,讥讽道:“某人好几天在家,我还疑心是谁个绊住了他脚。呵呵,原,来,是‘本性难移’!”

宝翔哈哈干笑两声:“知我者,妃子也。告诉你,我正要上你爹那儿去。你若还疑心,往自个儿娘家找贼抓‘奸’去!”

陈妃赶紧捂住小淑华的耳朵,愣愣看他赶往陈琪府邸。

夫妻虽琴瑟不谐,但翁婿乃是荣损与共,陈琪比宝翔更清楚。

一老一少避人耳目,在陈府书房对“圣意”着实揣摩了一番。

陈琪不愧是四朝元老,思忖后肯定说:“万岁叙梦,正说明了陛下想借此次殿试重树起江南士子声望。要让天下知道:败也应天府,成也应天府。若应天府儒生当了状元,正可平息流言,安抚人心。会试时,万岁令增加江南录取名额,是异曲同工。你以为江南此次谁有希望……那个年轻人沈凝……是最出色的吧?”

关于沈府的有些事,利害太大,宝翔不好点破。

他只告诉岳父:沈家与东厂大宦官关系密切,而热门考生沈凝,乃是应天府儒生案后少数“漏网之鱼”。

陈琪道:“沈家非但和公公们千丝万缕,和朝官也有联系。去年冬天,我府里时令鲜果都是他家孝敬的。我知今科会试我不主考,也没避嫌。沈凝会试卷子我阅过,可圈可点,只语锋过于犀利些,恰好合了总裁廖严口味,想是他运气到了……”

宝翔心道:今科总裁廖严,不正是皇帝的安排?

陈琪铺陈宣纸,在纸上写八个名字,分成左中右三摊子。

宝翔一看,全是已经定下来的殿试阅卷官。最不济也是二品官。

左边是:大学士陈琪,唐王宝翔。

中间是:吏部尚书冯伦,驸马张云,工部尚书陈炬。

右边是:大学士蔡述,总督廖严,新任户部尚书裴敏。

宝翔问:“您意思是,这八人中……”

陈琪点头:“会试卷子都是经过誊录的。而殿试卷子,全是考生手写。笔迹本如人面各异,何况文风最难模仿。殿试一向由万岁出题,我们的任务是选出十张最佳来,再拟定下次序,送万岁定夺。所以,只要确保应天府某人能进前十,后面的事无须你我操心。当然,他能排在第一,最为理想。”

宝翔作难说:“我和您自然会努力促成。可中间的那三位驸马都是中立派。他们是我长辈,与您交往也不多……”

陈琪摇头:“飞白,老夫为官四朝,懂得个中玄机。凡说朝廷有三派的,都是看不透的人。朝廷没有中立派。譬如冯伦,实乃万岁心腹。他和万岁比你我还近得多。万岁对你说梦,对他直说便好了。一旦冯伦嗅出万岁的心愿,其余二人也会跟进。”

宝翔指着蔡述那一堆说:“那么蔡派呢?万岁总不会对一手掀起江南大案的蔡述暗示此事吧。裴敏那老儿,唯马首是瞻。廖严总不会不给蔡述面子。”

陈琪点头,再摇头:“一是一,二为二。蔡述应是蒙在鼓里。但另两个情况不同。裴敏至多是见风使舵之徒。廖严虽是蔡派,然他有美誉,万岁放心让他手握重兵多年,你以为是为什么?”

宝翔笑了。读书人虽然爱拐弯,但从岳父这里,还是能得到锦衣卫那里得不到的智慧。要成大事,真该兼容并包,文武双全啊……

陈琪划横在八个名字下,说:“五个支持,一个不明,最多两个反对……不过飞白,我们无须刻意抬举谁,万岁也是如此告诉你的。”

宝翔皱眉:“万岁没有提这句啊。”

陈琪将宣纸撕碎,弯腰用烛火烧了,正色说:“有。万岁既然说是梦,那你该明白梦乃无形之物。你我不宜泄漏,更要“推波助澜”了无痕迹。说到底,我们不必要硬生生扶他。拔苗助长,官场上反而是害人终身的。”

宝翔豁然开朗:“差得太远,当然不用费力。但一个人可上可不上时,正是外力最有用之处。哈哈……”他说到这里,扬眉道:“高手对决,真能差十万八千里去吗?上与不上,往往正在一线之间呐。”

陈琪面带笑意:“一线之间,功夫万千。俗话说‘夜不谈梦’,到此为止吧。”

宝翔恭敬不如从命,陪伴岳父离开书房。

陈琪等人,在春夜无非是对名花,听清歌,以茶代酒,填词赋诗而已。

说来巧,在六合遇到沈凝之后,宝翔让人去查了他底细。

沈在府学内所作一些文章,也落在宝翔手里。正便于让宝翔熟悉他字迹。

三月底,桃花独占芳菲。殿试之日,终于被宝翔盼到了。

丹陛之下,数百贡士按年齿列队。

宝翔径直往队尾睃,沈凝目望清空,背脊挺直,细腰削肩,清极秀极。

宝翔心中一顿,叹道:他的字迹,大类此人!

文武百官分列大殿两旁。宝翔快步上殿,瞟向行首。

蔡述俨然端冕,似笑非笑。他侧眸对宝翔扫视,竟像有几分讥诮。

宝翔刚要还以颜色。殿中起了“贺皇恩”曲,百官应声下跪。

众人曲毕抬头,居然看皇帝已升殿,正坐在龙椅之上。

能瞻仰龙颜,对大多数官员来说,比白天活见鬼,还要恐怖。

将近十年,皇帝只有殿试日才现身。他迷信“真气不可外泄”,因此模仿女主“垂帘之法”,与百官间要隔着一道薄纱卷帘。今天,他意外破例,撤去遮挡。百官们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惊喜交加,手足无措,没敢乘机再辨识“此山”。

蔡述是内阁首辅,求皇上题目的苦差逃不掉。

宝翔低头,听见皇帝走笔之声,又听蔡述步履沉稳,退回原位。

百官敛息,三跪九叩,送皇帝回宫。蔡述捧着金盘,率其余考官进入考殿。他先将朱笔试题递给陈琪看,再让给廖严冯伦。

陈冯一言不发,廖严念道:“夫子道,忠恕而已矣……?”

“不错。”蔡述重复道:“今年的试题是论‘忠恕之道’。”

蔡述黑眸绽出幽蓝光彩,转瞬熄灭。

这不是个怪题。但宝翔总觉得皇帝是有深意的。朝廷有几人能坚持“忠恕”呢?

蔡述在他身边,说句调侃话:“万岁已有了我这蔡‘恕’,是时候找个‘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