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空坐良久,终长叹一声道:“可惜,想只是梦一场吧!”

宝翔更加小心,不敢露丝毫破绽。

沈明重躺回床上,目光炯炯,五指忽向脑后枕头一记重拍。

铜床嘎嘎作响。佛手瓜形的床慢慢合拢起来,把沈明保护其中。

宝翔吃惊,他眼皮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往下坠。

瞬间之中,四面八方,机关齐动,箭飞如雨。

如果宝翔不在屋上方,恐怕顿会成了血刺猬 。

宝翔闪动身形,吸附凿井,蜷身井壁。殊不知凿井上也有刀尖露出,“嘶”地划破他衣衫。

宝翔被逼无奈,情急之下,发现方才藏身的横梁末端凿井对侧,有个小洞。

他顾不得考虑,吸气缩骨,钻进了那个洞。

出乎意料,洞子里是个漏斗形,反比洞口开阔,还铺垫着干草,放着个盆。

宝翔刚出死海,改不了好奇,用指头摸摸盆子,凑到鼻子边。

恰好洞中有光亮,他哈哈出气,发现指头上沾满了油腻腻的黄金粉末。

怎么是油腻的呢?他再低头,心里发寒,原来装金粉的盆子里,还剩有半个老鼠的残肢。

宝翔耳中轰然一声,他这才想到:奇怪,此地怎么会有光亮?

他抬起脖子,往洞的尽头一瞧,顿时明白。怪不得早些时候脚踝被什么一扫呢……

一条数丈长的黄金色巨蟒正吐着信子,昂头对他虎视眈眈。

宝翔从未斗过巨蟒,心里又酸又苦,身上又凉又痒,暗中海骂沈明阴损。

别人家是金屋藏娇,这老东西活该断子绝孙,他居然金屋藏“蛟”!

宝翔呆了片刻,对大蛇吐吐舌头,低声道:“哈哈,我是龙王,你是小龙。龙不见龙,你不让我,我只有不客气了!”

他迅速拔出匕首,又从荷包里翻出粒蛇药,含化在口中。

他还没咽下蛇药,大蛇已气势汹汹行来。宝翔匍匐,想要避开蛇尾。可是大蛇蛇尾反折过来,金风呼呼,竟拍到他鼻梁。宝翔一下子被击得发昏,鼻血倒灌入喉,腥气得他要咳嗽。

他抓紧匕首,正要反击,躯干却已经被黄金蟒盘住,手臂使不上力。

宝翔死命挣扎,蛇盘得却更紧,仿佛冰滑罗网,害得他近于窒息。

宝翔生死之间,突记起书上说:大蟒出自南方,某些种类性情温和,可以为人豢养。若遇到它挣扎,它出于自卫,一定会越盘越紧,直到你死亡。但人一旦不动,它倒许会失去兴趣。

他想到这里,恐惧已减少几分。他不仅停止了挣扎,还暂止呼吸,伪装死人。

大蟒继续盘结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包围,只围绕着“死掉的新猎物”旋走。

此时,宝翔思索道:如果自己不必杀死这条黄金蟒,而能顺利脱身,那今晚上的事沈明就捞不住什么把柄。事后他大概真的会以为是自己长期疑神疑鬼,以致幻梦错觉。而如果自己杀了巨蟒,那定会令沈明乱了阵脚,不知他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事来,说不定还会波及他曾怀疑过多的苏韧夫妇……

不过,即便大蟒不害死自己,怎么能毫无痕迹逃出这间屋子呢?

他感到大蟒就在头部上方,那一丝丝凉腥虽然恶心,但此情此景,是有令他热血沸腾的新奇。

怎么办呢?如何才好?他冥思苦想,忍不住呼了一口气。

大蛇移动。然宝翔口里的蛇药味道,令巨蟒不敢太接近。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宝翔听到有人高叫:“老爷!老爷!”

那陌生的声音似就在门口,可对宝翔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嘎嘎怦怦”,屋里面又是一阵机关响动。

沈明假装咳嗽,不悦地回道:“深更半夜,不知道老夫已睡下了么?”

“小的知道,但大少爷在书房内和客人论事,忽然昏厥,像是背过气去了……小的们没了主意,大少奶奶吩咐即刻请您,小的才坏规矩来报告您的……”

沈明倒抽口气,口气略为慌张:“啊?这样大事,应速来报我,张太医呢,快去请来!”

随着开门之声,沈明道 :“我这就去看看……此屋今晚有蹊跷,加上大少爷犯病,恐有鬼在家里作祟,应暂且锁闭。”

“是!小的这就去请太医!”

“慢着……”沈明说:“少爷气虚体弱,过去也有半夜读书昏倒的事发生。他是名士,若半夜去请了太医……弄得满城风雨……却不太好,还是老夫自己去瞧了再说!”

宝翔闭着眼睛,只等屋门落锁,沈明随人去了。

他想沈凝前生又不欠自己什么,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地昏倒。也许是苏嘉墨搞鬼……?苏韧为何能算得那么准呢?简直是个诸葛亮。当然在戏台上,苏韧这个诸葛亮,一定要涂个大白脸才说得过去。据说,奸臣好侯人主颜色……苏韧呢,就是个奸臣的苗子……

他这才想起,自己身在小洞里,还有条黄金色“小龙”为伴。

可当他睁开眼睛,那巨蟒已探出洞口去,好像是才听到主人说话,感到不安一般。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但进口被蟒蛇的水桶腰挡住了……

宝翔转脸,就在刚才初见巨蟒地方,看到了另一个洞口,垂着条软梯。

他眼睛一亮,心中大快。沈明那老东西不太会武功,难以飞檐走壁。他来喂巨蟒吃黄金粉,死老鼠,自然要走梯子了。

宝翔哈哈一笑,巨蟒尾巴又动,唬得宝翔哧溜钻下梯子,走为上计。

他爬了半天梯子,终于落地。出于谨慎,他不敢再点火折,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处于后半的几个黑房间。他如盲人般开锁落锁,直至逃出了令人心悸的蛇穴。

按照和苏韧的约定,宝翔等在徐嫂家那条胡同里——一间经营不善暂且歇业的粥店里。

苏韧让他等了一个时辰,不慌不忙,拄着拐杖,不打灯笼来了。

宝翔一见苏韧,哈哈道:“呦,你怎么比我还晚到?”

苏韧微笑:“我为了替你拉走沈老爷,往沈卓然茶里下了药。他晕过去,我要善后,要照顾,要被沈家马车送回去,要注意有无盯梢……自然会晚些。”

宝翔大笑:“哎呀,亏得沈卓然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呢。但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危险?”

苏韧淡笑:“如果沈明真是秋实。你在他屋里,能死里逃生不错了,危险是自然的!”

宝翔瞪眼:“……所以你让我去?”

苏韧打个哈哈:“能者多劳嘛。你遇到了什么?我看你气色还不错!呀,你流鼻血了,我替你擦擦吧。”他拿出条蓝手绢,替宝翔抹了抹鼻孔。

宝翔先喷了口蛇药味让他闻,然后把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苏韧点头,沉默不语,眸子黑沉沉。

宝翔听邻家半夜鸡叫,拍拍手说:“小苏,你算个人才,我呢,我也算个人物。我们的初次合作,还是很不错的嘛。你我为何不继续合作下去,你当我军师,我当你后援,岂不是天大好事?”

苏韧先不理他,半天才悠悠说:“大白,我一直想问你:你已经当了一品亲王,享不尽荣华富贵,你还要我帮你做大北海帮,你到底想要什么?”

宝翔默然,哈哈一笑。

苏韧定定瞅他片刻,失笑道:“嗯,原来你想当皇帝!”

宝翔心内一震,不置可否,又哈哈轻笑道:“不可以么?”

他的手从苏韧耳边滑到了苏韧的脉门,双眼精光锐利,嘴角还挂着儿戏般的笑容。

苏韧面不改色,说:“那有什么不可以。我离蔡述之间隔着成百上千的官,我还梦想有朝一日取代他。你本出身皇家,亲妈还埋在乱坟岗里……皇帝有病,皇子幼小,沈卓然即便是皇子,将来也难以主持天下。你越过那三个人,想想当皇帝,又有什么错儿呢?”

宝翔大笑,把手挪开,拍拍自己大腿,道:“算了算了,你我莫夜半三更痴人说梦了,还是说正经的吧。秋实就是沈明,接下去你还想要如何?”

苏韧想想,一笑道:“如果查不下去了,你我做个局,让皇帝把沈明杀掉,以除后患吧 。”

宝翔惊讶多了,没法再惊讶,只挑眉问:“杀他?你有把握么?”

苏韧没有笑,眼神却少有的天真,答道:“大白,你我既然敢痴人说梦,杀个沈明又有何难呢?不过在他死之前,我还想知道更多!”

================================================

(本章结束。

假期告一段落。更新今天起恢复。10月15日会更新下章节。)

作者有话要说:从归国起,我马不停蹄,长途旅行一次,短途旅行两次,大宴小宴之余,还参观了世博会。

可能是水土不服吧,长假结束那天开始发烧,连躺了数日,百无聊赖。

我觉得我属于那种有点“作”的人。在外面的时候老想回家,真到家里又嫌太闹腾。

说起来,如果我始终在国内生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去写一篇小说的。

所以,外面的寂寞也有一番好处,至少给我一个书写自己的空间。

世博会属于那种去了后悔,不去更后悔的项目,我嘛,只去一次就足够了。

发现家乡的物价涨得厉害,某些东西堪比国外,而大家的工资水平未见得一样涨。

如果贫富差距越来越大,那要保持“和谐盛世”的局面,还是任重道远的吧?

因为感冒,被妈妈禁止阅读,一天下午我歪在沙发上,仔细看了两集新红楼。

新红楼最大的问题,和如今很多书,很多电视节目的弊端是一样的。

剧中人的说话,动作,总有一种“急吼吼”感觉。因为急,所以不怎么像贵族之家。

究竟他们为何要那么急呢?我始终不大明白。

急,似乎是种时代病。不仅是商人急,连文化人也急,甚至寺庙里的和尚们都急。

可是,要把一件东西做精细了,做长远了,又急不得,至少不能把急表现出来。

那些急的家伙自以为有道理,把我这种思维的看作傻瓜。

其实,傻与不傻,本是无所谓的命题。岁月流逝,每个人的价值观自会得到印证。

呵呵,反正我现在是都不急。从前某些地方就因为急,也吃了一点亏。

早上起来,我吃了一碗野鲫鱼汤,再称下体重,看到几天工夫又胖几斤,不禁开心。

我爸新买了个唐代仕女佣放在酒柜上。看来,离那种真正的雍容富态,我还要努力好久呢。

☆、老太婆

宝苏二人相约严守秘密,一起追查秋实,不知不觉,分手已是三更。因这条胡同与菖蒲胡同挨得近,苏韧笃悠悠自拐回家去,说是上朝前还能眯个把时辰。宝翔为了避嫌,继续蹲在棚里。餐馆倒了,可屋里还留着条旧长凳,剩有几麻袋霉变豆子。宝翔忆当年流浪生活,顿起亲切之感,他拎个麻袋搁长凳上当作枕头,直挺挺睡下。

秋凉露重,晨光破晓,胡同里有老人苍凉的叫卖声“香豆汁来了,南瓜粥要么?”

宝翔伸懒腰,肚子咕咕叫。他追出去喊:“喂,我要吃一碗!”

“五文钱。咦,你的碗呢?钱呢?”粥贩问。

宝翔哪会随身带碗?他身上穿着不起眼的黑色布衣,又没带零钱,只好打着哈哈甩开手。老头儿鄙夷地哼了声,把车推得远远的。宝翔跟了几步,舔着唇皮,一面杏黄色小幌子恰打在他的鼻梁上。宝翔抬头瞧是“徐嫂私房小菜”,哈哈笑着摇头,怪自己饿昏了,竟忘了这岔子。不过,徐嫂向来矜持的很,招待得都是些老主顾,卖桌头菜,此刻恐怕还没开张吧?

宝翔迈进门槛,道:“借问宝地可供应早饭吗?”

他话音刚落,徐嫂围着围裙,从后堂绕出来,福道:“呀,大清早的,想不到小王爷您就光临了。您是贵客,自然是随时随地来随您吃什么了。您只管点菜,我这就叫来升去预备!”

徐嫂花甲之龄,一头银发髻挽得纹丝不乱。她经历过大阵仗,不会问宝翔从何而来,也不会奇怪他这身打扮。

宝翔摆手:“随意不拘,从你家灶上端几样清粥小菜给我便是。”

徐嫂点头道:“这时候鲜有客人。既小王爷随喜,只好委屈您尝吃几样我们自己吃的。小王爷,楼上请。”

她健步登楼,把宝翔领到他常坐的靠窗雅座前。

宝翔坐下须臾,徐嫂又上下一回楼,替宝翔端来了漱口清茶,浸着茉莉花水的热毛巾。

“老嫂子,你是京城里的前辈,且歇一歇,我不好意思劳你的神。”宝翔笑着说。

徐嫂抿嘴:“小王爷是嫌我这老厌物腿脚不灵了吧?上了菜,老身还您一个清静。”

宝翔吐舌:“我怎么敢嫌老人家你?我父王平生最爱吃您煮的干丝,每年我哪次不请你送几样菜到我那上供先灵?前些日子我也忙,没空来看你。”

徐嫂叹息一声,把家人端来的桂花糕,绿豆粥摆在宝翔面前,放了一扇碟的什锦酱菜。

等家人走了,她才说:“老王爷去世十多年了吧?小王爷你像他——心慈随和。”

宝翔心里一动,一定请徐嫂坐在他对面,陪他拉几句闲话。

徐嫂看他吃了几口,神色怡然,便展眉道:“我加了点糖,小王爷您爱吃甜,也跟老王爷一样。从前我多亏了老王爷相助,才没折了本。所以您每次来,我心里都高兴。”

宝翔细嚼慢咽:“徐嫂,我给你打听个事。当年我父亲他们在你这里吃酒聚会,你可认识他们的贴身仆从么?”

徐嫂说:“也认得几个。不过那么多年了,世界都变了,跟班都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宝翔喝了口粥,问:“你可知道有个秋实的么?”

“秋实?老身可得好好想想。”徐嫂侧脸,望着窗外呆了好一阵子,忽说:“秋实,对,是有他!小王爷,你怎么知道秋实?那孩子早就死了。”

宝翔吹牛不打草稿,说:“是这样,方才我们不是说到我父王么?我突然记得我小时候,王府里的奴才不如意,父王虽然不责罚他们,却总说他们都不如秋实……”

徐嫂点头,道:“说起来,当年在万岁身边服侍的,还数那个叫秋实的最伶俐。嗯……他最初跟着万岁来的时候,还年纪小,尚留着头呢。老蔡阁老因为这孩子是自己的同乡,也常留心他,赞他将来有出息。我记得有回三九严寒天,万岁和老蔡阁老在我家对饮议事,老蔡阁老看他在门外哆嗦得厉害,还命小厮从包袱里找件旧的皮坎肩与他穿呢。”

“那么说,秋实是万岁的旧人。徐嫂,为何你肯定他早死了呢?好可惜哇。”

“正因为秋实伶俐,以后万岁有了孝贞皇后,恩爱如民间夫妻,才把他拨过去服侍,所以我很少看见再来侍宴了。后来废皇帝迫害万岁,孝贞皇后怎么死的,小王爷你有所耳闻吧。我听说,皇后跳楼时,跟着皇后的人都被杀了。再后来,万岁成了皇帝,再没来我家吃过。有一回老蔡阁老与冯驸马谈起秋实,还叹息浩劫之下,他们全都死得尸骨无存……其它的,老身什么都不知道了。哎,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小王爷不问,老身怕带入土去了吧……”

宝翔听得入神,此刻方说:“哈哈,老嫂子你要长命百岁,我们才有口福。”

他知道徐嫂毕竟是个煮饭卖菜的,能记得这些已不错了。皇帝登基后,“龙潜时期”的王府记录荡然无存,剩下的范忠等人,都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徐嫂认识秋实,但对大荷小荷,压根不会清楚。天底下最爱说往事的,恐怕就是老太婆们了。她们的嘴不用撬,只要套。如果京城能再找出一个熟捻秋实和大荷小荷的老太婆,简直是太美了……

楼下稍有动静,徐嫂让他吃着,自己下楼去看。

宝翔吃了几口,只听徐嫂软声客气道:“请您上楼,小王爷正在这里等着呢!”

宝翔筷子一抖。他在这里是个秘密。除了苏韧,不该有人知道的。

他低头,眼帘里徐嫂的蓝围裙溜着墙过来,后面跟着的那人,穿着条石榴裙。

是个女人?

他抬头,心惊肉跳,真是个女人,还正是苏娘子谭香。

谭香也不招呼他,直接在对面坐了。

徐嫂察言观色,悄悄放下靠街竹帘,又悄悄下楼去。

宝翔心想:自己意外降临,谭香接踵而来。自己素日勾搭小妇人的八卦,徐嫂也清楚……

所以才引她上来?她哪里知道,谭香与自己乃是最正经不过的朋友呢!

谭香没擦脂粉,脸色红润如昔,只嘴角的笑像个钩子,害得宝翔坐不住。

他哈哈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阿香你也寻来了?你来得正好,大家一起吃。”

谭香杏眼一眨,嘴上的笑更钩得宝翔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