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你们演戏吧。大白,说到演戏,你能演过我家的阿墨么?”

她捞起块桂花糕,一咬就咬掉半块,吃得太急,脸色都发青了。

宝翔大惊,赶忙起来拍她:“啊,别噎着!”

谭香把手里半块也塞到嘴里,含混不清说:“噎死也比被你们骗强。你不全说,我噎给你看!”

宝翔心慌,气喘不上来,忍不住投降:“我说我说,我全告诉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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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翔想了想如何编排词儿,半晌才苦兮兮道:“哎,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是我劝嘉墨瞒着你,又是我耐不住好奇……”

谭香猛灌口水,直捶胸襟道:“哥,使不得!你怎好一味帮着苏嘉墨背黑锅?自从那天我跟他进香山,他就鬼鬼祟祟,满世界扯谎呢。他半夜里心神不宁,强颜欢笑,我怎么看不出来?我不多几个心眼儿,今早上怎么能在这巷里找到你呢?我这回袖手旁观,偏不肯揭穿他。我还要帮着他圆,圆到那牛皮吹破了为止。我倒要看看这十多年睡一床的汉子究竟是副什么心肠。他当我是妇人家不审事儿,可我毕竟十五岁就一个人在街面上守铺面的,白眉赤眼见了多少,虽不曾全告诉他,六合县里谁又不知道呢?”

宝翔听她口气不善,心中更慌。他细想,苏韧之行事,每每要瞒住老婆,将来总免不了穿帮。若说谭香当年在县城里开铺子,尚可称“匹妇之勇”,然如今混在帝京,出入皇城,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有几分高明。虽外表娇憨依旧,实则今非昔比……

他思及此处,叹息一声道:“阿香,我是个常劝分不劝和的人,可妹妹你这次还是错怪了苏韧。他近来的遭遇,一言难尽。他瞒着你,是怕你涉及其中,碰到危险。你还记得那日同他一起进香山么……?”

谭香点头,他望着谭香,把自己所知一丝丝都刨给她听。只是沈凝实际为皇子这一段厉害太重,他并不敢放给阿香知道。他自觉这种时候,还要帮着苏韧说尽好话,自己不仅仅是江湖义气,真可算“仁至义尽”。他本来不指望谭香一下子全能领悟,但谭香似乎开了窍,非但连连点头,连眼里的那潭水都活了起来,仿佛心有灵犀。

谭香听到痛快处,拍案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那老儿居然是太……”她捂住嘴巴,低声说:“说来说去,这老头子与阿墨结仇过的么?阿墨有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世?”

宝翔摇头:“他怎么会对我说?我认识你们,你俩已经成亲了呢。”

谭香眸子转动,皱眉说:“我们成亲的时候,他没爹没娘,孤苦伶仃。我问他从前的事情,他全说不记得,我就没再问过了。那个沈老头儿,说一套做一套,断了子孙根还死命捞钱,活脱脱是个奸商……咱们的万岁只知道修炼长生,怎么不学学降妖除魔呢?沈大哥是个念书人直肠子,八成是沈家老头老太从哪里偷来的孩子,够苦命的……也许老奸商只是觉得阿墨像谁谁吧。天下长得象的人,多了去了。譬如我们六合县里那个摆摊算命的胡瞎子,胡须一大把,瘦长脸儿,长得和万岁闭目养神时有七八成相似。还有男人长得象女人,女人长得象女人的……”

听了宝翔的辩白,她放了大半的心,苏韧并不是伤天害理,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她心里好过,脸色也好看起来,口气都带笑了,话匣子一时关不住。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皇帝地宫里的那尊木偶,不由“啊呀”一声。

她回忆起那晚皇帝的眼神,忽然觉得那尊像苏韧娘的木偶,并不是皇帝偶然雕出来的。

皇帝认识秋实,大概会认出沈明。而沈明怀疑苏韧,会不会认识苏韧的娘?

皇帝也认识苏韧的娘?难道皇帝曾微服私访下江南……这是多么荒诞的烂桥段啊……

“你想什么?”宝翔问。

谭香摇头。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起自己承诺皇帝永不跟人家说自己在地宫的见闻的。

她想:最好的解疑办法,是找个机会,当面问问皇帝。不过在那之前,她至少要请大白合力保护好苏韧,不让他受到沈明的怀疑与迫害。

抓蛇莫如抓七寸,沈明害死人,一定有原因。

关于秋实的来龙去脉,其实有个更好的打听地方……

谭香抬头说:“除了这开饭馆的徐嫂,还有个更知道秋实底细的老太婆。而今天的下午,我正好要见她。哥,她就是……”

宝翔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她!她可是天下第一号的老太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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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香瞪眼道:“你认识她?居然送她顶天下第一老太婆的帽子……”

宝翔扬眉:“我这样不正经的小辈,老太太哪里看上眼?可是她要走在帝京道上,皇亲国戚都不得不礼让三分……我曾听说:万岁幼年失母,没有外援,全靠她悉心养育,才能在众皇子里独得眷顾。万岁为亲王的时候,因没有正式娶妻,王府内务又都是她一手操持,岂不是胜似皇帝的亲妈么?她早先在宫内和范忠结了‘对食夫妻’,假凤虚凰倒也琴瑟和谐。后来万岁登基,翻旧帐死了太多宫人,老太太大约是心肠太好受不了,就借着腿疾引退出来了,正式当了范太太。万岁恩赐了国夫人的名衔,打赏无算。上了年纪人,都有孩子脾气。我那姑妈大公主觉得她倚老卖老,她又指摘我大姑母骄横,所以俩人老死不往来。偏偏你运气好,左右逢源,竟成了她家宾客。我又听说这老太太最爱啰嗦,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啧啧,你先别忙着打听王府旧事,先把你的耳朵练皮实了才好呢。”

谭香不以为然道:“我不是第一回去他家,好几次老太太躺床上发哮喘,哪里能啰嗦起来?老年人爱说话,是精神旺健,她好了,我替人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大白你不厚道,说人家老太太的坏话。”

宝翔看着谭香吃萝卜糕,又给她舀了碗米汤,说:“所以我说我不正经呐。谭香,我劝你一件事。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再也不能直肠子捅到底了。秋实的事,乃是隐秘,你断不能让人家察觉我们这几个人想要知晓内情。要不然……苏韧他是最危险的!”

谭香咂着米汤,细嚼慢咽,黑眼珠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晨光渐亮,大街上车水马龙,宝翔与谭香先后出门。谭香喊了辆车,悄悄回菖蒲胡同,她暗中寻思对策,不知不觉徘徊到临范家的短墙。原来,在徐嫂家二人议论的老太,乃是苏家邻舍大总管范忠的老妻苟氏。老太太年近古稀,身兼皇帝乳娘和总管夫人之荣衔,早被封为“保圣夫人”。大家觉得称呼她苟夫人,苟老太,总觉得不太好听,因此上人称其范老太。

谭香前几次去范家,并没有能和范老太聊上。然今年皇帝请冷松给她冬病夏治,精心养护,到入秋她竟好起来,范家人高兴得没落脚处,皇帝也甚满意,下令嘉奖。通过冷太医的妻子金婳婳,范老太对谭香竟特别垂青起来。她本爱说话,可惜腿不好出不去,而能上范家来玩的女眷屈指可数,所以对着谭香这样福相爽直的少年人,勾起了说故事的心情。三天两头让范青范蓝请谭香去,谭香歪打正着,恰好接了苏韧宝翔探查沈明的盘子,顿觉责任重大,马虎不得。

午后,谭香如约。那范老太已让范青扶着,坐到了靠窗榻上。

花窗外桂子飘香,窗下人两鬓秋霜。老太太见谭香深深万福,喜得让范蓝找衣梅来与她吃。

谭香吃了一个,满口酸甜。范老太哼哼道:“大公主小时候也爱吃这个,半夜里还偷吃,亏她现在摆那么大架子当皇姐了……”

她连说了百十来句,反反复复就说了两件事儿。谭香大气不敢出,范老太心满意足,吃了个梅。

范老太又问她除了在宫内读书,还做什么消磨。

谭香答爱做木偶木件。范老太笑着点头夸道:“心灵手巧的,才是大才呢。比方万岁小时候……”

她说了半个时辰,范青范蓝没声响溜走,只剩谭香给她倒茶。

范老太十分畅快,打量谭香说:“你年纪轻轻,怎么不爱说话?”

谭香心想:婆婆您也话太多了,哪有我见缝插针的余地呢?

果不其然,范老太如水车转磨,又说了一大段话,好多人名儿,谭香都没记住。

一个时辰过去了,范老太继续唠叨,谭香强打精神,期盼她能说点王府旧事。

可范老太忽从背后拿出段圆木头来,说:“这个枕头老身用了多年,越来越不舒服了。丢了可惜,不如娘子你来雕个人物,让我好留个念想。”

谭香笑盈盈答应,报着木枕。她灵机一动,想出来个大胆主意。

从前说书先生讲起雄才大略的,总有句话形容,说某某人“徐而图之”。谭香也懂得,那是慢慢谋划的意思,要让范老太说出她想要的,可比雕工难做多了。不过再会说话的人,只要在家门里,也只能吃老本说往事,而老本多多少少,总有吃完的那天。

谭香决心这回就要慢慢来。她雕一个记忆里的美人,皇帝地宫里那位酷似苏韧母亲的女子。

雕人物,非一日之功。既然有时间,范老太就对着谭香唠叨。谭香风雨无阻,每日午后恭听。

不知不觉,老太太唠叨到了冬至。老太婆和小妇人,都该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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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毕)

☆、八卦之心

老皇历上说:邋遢冬至干净年。本年冬至雨雪交加,害得再光鲜人都灰头土脸,懒得出门。

不过苏韧之流有官在身,少不得在大节气里四处联络,参加团拜。而谭香在范老太的故事坑里蹲出了念头,加上小雕像完工,堪称传神,她忍不住要拿过门去显个眼,试试运气。

范老太虽足不出户,来给她送冬至节礼的人倒是不少。老太太统统以老年卧病为由,让范青小哥俩应付。她单只留下谭香,在寝室里烤火闲聊,扯了半天,问谭香道:“上回我跟你说到哪儿了?”

谭香挠头皮笑道:“嗯……婆婆您好像说了万岁爷少年出宫后,在王府里单过的事儿……”

“有么?我老糊涂了,说得那样快?”范老太掐指算算:“哎,他开始单过时,那先帝的宠爱说什么都数不过来。哪一天不先帝不召见他?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又哪样不惦记他?小媳妇你年轻,不知道宫里头险恶。海大的规矩,说什么父子兄弟?比平常人家要生分多呢。偏先帝对咱们万岁爷,就比常人家父子还要关怀。那也是咱的孩子自己争气,生就个笑脸,又多才多艺,知道如何应付父皇,讨老皇上欢心!不过,花无百日红,王府里偏偏生出些情非得以的事情来,一发不可收拾了……”老太太红了眼圈,好像胸中有痰,哼哼数声。

谭香的心扑扑跳起来,腮上像开了桃花。

终于要说王府里的故事么?有没有秋实?有没有地宫里的美女?她摸着包袱里的木偶人,喘了口气。

范老太喝了口陈皮茶,说:“万岁当时和三个人最要好,成日混一起。他们不是吃饭,就是喝茶,不是看花,就是赏画,横竖就是这么一群。小媳妇你要问:那三个是谁呢?一个是你隔壁的冯伦驸马爷,咳咳,年轻时挺好的后生,娶了那么泼辣爱辖制的公主老婆,下半辈子,也就活活颓废了。一个是发配到江南去的老唐王,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现在锦衣卫的头儿叫宝翔的。别看老身少出门,宝翔的坏名声,我听见八百回了。对你这样的媳妇儿不好说,免得你当家的怪我教坏你。还有一个,是那时候鼎鼎大名的人物,名叫蔡扬。他也是个驸马,很有才气,因此得到先帝重视,年纪轻轻主管吏部了。他儿子倒是很争气,即如今小宰相蔡述。骂蔡述的人多,老身倒是赞他不容易。在那么显赫的位子上,谁不挨人说是非。偏偏他不理你们,活得甚好,足见骨头硬!”

谭香撇嘴,说:“那小蔡阁老高傲的紧呢……”

范老太替她抿好鬓,道:“高傲的人还好,世上最厉害是笑嘻嘻致人死地的,譬如蔡扬。那小子可把万岁拉下水,害惨了……”

谭香奇怪道:“婆婆为何说这样话?老蔡不是死后风光,他儿子还继承了家业么?可见万岁是非常喜欢他的吧?”

范老太扯了扯头箍:“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可用罢了。万岁用情深,至今不悟。其实这些事情,我多少年没跟人数落过了,说蔡扬,就要说起他下江南,咳咳,江南好风景,他带什么土特产不好?偏偏采回来一对姐妹花。”

谭香提起精神,瞪圆眼。即便她完全与此事无关,听这些名人风流,似乎也十分有趣。

“那对姐妹如花似玉,才艺相当。姐姐叫大荷,妹妹叫小荷,原来都是官小姐。蔡扬把她们带到京城不算,还替她们租了房舍,引荐了万岁与她们认识……万岁年少,本性冷静,没想到却和大荷一见钟情,暗暗结缘。我在府里替皇子操持家务,哪里晓得外面的事?要不是有人报告,我压根不知情。当年府里面有个小太监,名叫秋实,是我看他伶俐提拔了他,他倒是晓得知恩图报,所以来告诉我说……”

谭香两眼放光。她本有心插柳,没想到不到来年二月,柳树居然在冬至就发芽了。

她咽了口口水,满心欢喜等下文。没想到脚步声起,有仆妇跑进来贴着范老太禀告。

范老太笑了一笑,说:“这么多年,他倒是从不忘记老身,请进来吧!”

“是,老妇人。俩位少爷正给客人领路呢!”那仆妇匆匆退下。

谭香知道来客,站起来搓手,说:“婆婆,我也避避吧!”

范老太想了想说:“也好。你先去家看看孩子,等晌午时过来陪老身吃饭。正说在兴头上呢……”

谭香叹气,倒拎着包袱跨出门槛。

几枝瘦梅擦着游廊伸进来,清香扑鼻。廊砖地上脚印粘雪,如竹叶参差

谭香低头,没料想包袱皮已松了,她往前走得急,木偶人跌在了地上。

她哎呀声,蹲身去捡。却有位玉面白裘的人,先替她拾起来。

那人仰头,面露微笑,声音却稚弱如少年,招呼她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谭香一愣,才知道客人居然是她不喜欢的当朝宰相蔡述。

蔡述瞧了木偶一眼,又对范青说笑道:“幸好未有损伤,怎可唐突木头佳人?”

范青赔笑,对谭香点头。范蓝吐舌,手里抱着个华美箱子,想必是蔡述的礼物。

三男子与谭香擦肩而过。

谭香走几步,猛回头,人影不再,犹有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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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谭香又依约到了范老太寝处。老太太精神大好,叫她上炕吃饭。只是她老人家在炕上也是挺直了腿的,倒是苦了谭香,忙前忙后服侍她。谭香替盛了碗萝卜排骨汤,讨口彩:“冬至萝卜赛人参,婆婆吃了活百岁!”

那范老太正瞅着她出神,听了这才笑了。她接过碗来,尚打量谭香周身。

谭香怕心里的鬼叫老太太看破,连连低头扒饭。

吃完了,她扭头,正见案上放着一个新盆景,黄金枝,白玉花,翡翠萼,琥珀心,真是富贵逼人。

范老太说:“好看么?是小蔡阁老方才送来的节礼。他虽然年轻,却知道为社稷操心,其实也是个忠臣啊。但愿万岁能明白众人苦心,早日让宝宝当太子。统共一根独苗,为何忌讳立东宫呢?老身每次面圣,都要提起此事…… 可万岁就是拖着……你不知道,那宝宝生母蔡贵妃,是个好可怜见的女孩,她小小年纪进了宫,便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并不是老身暗地里替她抱不平,当年的大荷小荷哪里强似她呢?”

谭香连忙拉住话头,道:“唔,早上婆婆您说起大荷小荷,还没说完呢。我想到下面的事情,吃饭都没心思。”

范老太得意,问自己说到了哪里。谭香提到秋实,老太太收了笑脸,说:“哎,说到这些,连我也吃不得饭了。……那时候,亏得秋实暗通消息,我才知道了万岁,也就是当时的王爷金屋藏娇。生米成了熟饭,老身怕闲言碎语,因此把那位接回府。可是她姐妹死活不肯分开,老身没奈何,秘密把她俩个一起安顿到王府西楼。王爷下令对她们善加保护,以王妃之礼相待大荷,老身全都照做。只是蔡扬的妻子三公主妒悍出了名,老身怕惹恼她,要那小荷尽量减少出入,教外人摸不着头脑。所以,美女大荷的名气无人不知,小荷却像个影子,没几个人知道。唯有蔡扬常借来府里的机会,与她秘密相会。美人是祸水,八九不离十。王爷为了大荷抗婚,父皇雷霆震怒,他最终没有能取代原来的皇太子。到了父皇驾崩的时候,少年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老太太抹了把泪:“废帝登基不久,就大开杀戒,把那些看不顺眼的大臣国戚全都弄得妻离子散。四个人中,冯伦先跟着大公主溜回老家去,老唐王本是废帝夫妻喜欢的老实人,而那蔡扬靠着老婆三公主的美言,在废帝面前得以苟且偷生。只有我家王爷,倒了血霉,他被废帝关进了猪笼,隔三岔五当众恐吓作践……老身在王府里,日夜担心,怎么都见不着他。……老身记得清楚,春天王爷被软禁在宫内不久,小荷就生下一个男孩儿。蔡扬为了保住自己,肯定要笼络住三公主的心,哪里还能顾及此处?别说给那母子半个子儿,连一声问话都没有。小荷的身体,每况愈下,就没好过。这个时候,大荷也身体不适,本以为是感染风寒,谁知她竟然有了身孕!老身怕传扬出去,让废帝斩草除根,让她竭力掩饰……我本想喊她们出府避避,大荷又哭哭啼啼,说妹妹有病,出去更不安全,何况自己跟王爷说好了,要在家等他回来。老身只得偷偷在帝京郊外找了一间僻静茅舍,陆续藏了几箱宝物,只告诉她姐妹知道。老身还交待,若是风云不测,你们等不到王爷,还是结伴逃命要紧。仆人之中,秋实可靠,我已派他到城外某处藏匿,到时你们可找他接应。终于有一天半夜,禁军突然搜查王府,将我们一起抓进宫去。头领传废帝的意思,一定要大荷夫人觐见他。老身还心存侥幸,希望她能逃过一劫,可大肚子哪里能跑快呢?老身远远看见他们推着一个显了几个月身孕的女子出来,分明是大荷,那头上还插着王爷送的定情玉钗。老身哭着喊她夫人,她只冷冷扫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就上轿了。再后来,我就听说她找到个机会,在宫内宴会上,当着小王爷的面跳楼自杀了……废帝让人扫了她的血肉喂狗,再命王爷给大家唱一首歌。乌云滚滚,落叶满地,王爷带着笑唱‘……’。嗯……再后来,倪大同引兵入京,东厂毒死废帝,王爷当了皇帝,大荷也成了孝贞皇后……”

谭香毛骨悚然,啧啧说:“啊,太惨了。怪不得说生生世世不在帝王家呢,合着干得都不是人事。婆婆,大荷,不,皇后娘娘死了,那她的妹妹小荷,还有蔡家血脉的婴孩呢?”

范老太摇头:“这件事情,老身后来也琢磨过多次。我并没见到小荷被抓,也许她能逃出去。可是当时兵荒马乱,盗贼猖狂,这京城内外有多少流民被害?秋实不会武功,没见过什么世面。小荷又身染重病,急需精心调养。他们即便会合出城,也难免死路一条。再说,如果他们没有死,万岁登基后,重用蔡扬,而三公主坠楼废掉了,这些事天下皆知。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只要回来,在念旧的万岁面前,就有荣华安逸,为何多年始终没有音讯呢?显然还是死了吧。”

谭香点头:“是啊。”她心里却想:原来秋实是沈明,老太太并不知情。也许皇帝为了稳妥起见 ,严守秘密,连知悉旧事的奶妈也没有走漏风声。那秋实到底是怎么独占财产的呢?还有,纵然秋实带着一个男孩沈凝,他为何不该是蔡扬的儿子呢?难道是小荷替了大荷进宫,而大荷在外产下了皇子?那么,大荷在哪里?多一个婴儿呢?大荷绝对不该放手妹妹的亲骨肉吧。这盘棋真够复杂的,只要想想就足够头痛了。最要命的是,她还不能对老太太说出来,也找不到更高的人解惑。

看来,真相永远没有一个切实的答案。因为知情人死的死,说谎的说谎……除非死人出来对质!

她想到这里,毅然从包袱里取出了雕刻好的仙女偶人,递给范老太说:“婆婆,你看这块木头,雕得怎么样呢?”

范老太端详,皱纹一动,说:“雕得老身眼热起来,你等等。”

她从枕头下掏出一片红毛国舶来的水晶镜片,对着那雕像又端详了好一会儿。

“咳咳,你这个小媳妇,咳咳……”她干瘪的手忽然抓住了谭香的腕子,脸上满是严厉神色:“说,你怎么雕出这张脸来的?你三番两次套老身的话,原来是为了这个……谁支派的你?”

谭香理直气壮说:“婆婆误会了,没人支派我,我也没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八卦之心谁人无?我就是说好奇那些.当然,我是见过模子,才能雕得出来。可现在听了婆婆的话,我才明白她应该是大荷。至于哪里有这个模子,我对人发誓,不能说出来。”

范老太紧盯着她思考,半晌才放开手,道:“你对谁发誓过?万岁么?”

谭香涨红了脸,低了头。

范老太口气缓和许多,道:“我问你,你想不想进宫?”

“嗯?”谭香没有听懂。

范老太说:“这个雕像,我要亲自献给万岁去。你有什么话,不如对万岁说去。”

谭香在炕上叩头,:“谢婆婆。可是对着万岁,我不敢瞎说。”

“你是不能瞎说,一定要老老实实。”范老太正色关照她。她扫了一眼窗前的新盆景,又加上一句:“不过,老身问你想不想进宫,还不是这个意思……要不是蔡述对老身建议,我还想不起你这么一个粗中有细的人选。”

“建议?我?进宫,到底什么意思?”谭香瞪眼问。

她想,蔡述这个烂赌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建议。怪不得今天遇到他,他那么神秘地一笑。

北风呼啸,窗子自然阖紧。

远远的禁城内,似乎传出一阵道教仙乐,教谭香不寒而栗。

她仿佛看到二十多年的那个晚上,淡淡的血腥中,年轻的皇帝在大殿外面,对着人们,带着微笑,打着拍子,给爱人唱着葬歌:

“春梦似杨花,绕遍天涯,黄莺啼过绿窗纱。惊散香云飞不去,篆缕烟斜。油壁小香车,水渺云赊,青楼朱箔那人家。旧日罗巾今日泪,湿尽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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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完毕。

对不起,这次更新隔得较久)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长途旅行后,我因水土不服病了几天。而后一星期,时差一直没能调整过来。

我觉得今年气候与往年不同,好在我胖了许多,抵抗力相对强一点。

昨天周日,我去附近一个著名的花园里走了走,精神松弛了不少,睡眠也恢复了常态。

我家里的电脑全部用了最新版本的系统,让我不能适应。现在不止打字慢了,思维也跟着慢下来。恐怕要痛苦几天,才能缓过来。我这个人因循守旧,不容易接受新事物,也很少愿意去改变什么,除非迫不得已……总之是我性格里不积极不良性的方面。

性格即命运,现在我自己也意识到,如果不能改善性格方面的弱点,未来的路会非常难走。

最近看到几个朋友讨论百度文库的问题。说实在的,我几乎不用百度。我是在美国的时候习惯用“搜索引擎”这种东西的。相比百度,google对我要好用得多。不管怎么样,百度文库让用户随便下载原创作者的作品,等于对这个已经缺乏必要保护的作者群体“雪上加霜”。在中国的互联网文坛上,正在发生有趣的现象:一方面,各大文学网站“利诱”作者们加入网络收费即vip的行列,想要把原本面向整体读者的大门缩小。另一方面,更多网站大肆传播非作者本人授权的文字,试图把原来已敞开的大门扩大到无边。这些行为的背后,除了利益,我看不出其他的动机。

大势所趋,网络作者们在压力下,必将缩小其读者群的范围。

而盗版和正版之间的斗争,将长期持续下去。也许一直不会有确定的说法。

作者要么消失,要么逐渐融合到新环境里去。对读者,选择亦然。

我想留下 ,so,2011年我也要认真考虑改变

这话题 太严肃,下次说点出花鸟鱼虫的事情

☆、神的危机

谭香闷闷地惶恐了数日,等待下回问答。恰逢她陪孩子在御书房上学的时候,内宫差宦官来传她了。来得还不是别人,就是此地先生学生都脸熟了的柳夏。

沈凝问柳夏:“有什么事么?我和薛师傅正给他们出题考试呢。”

柳夏给手哈气:“好像是正觐见的范老夫人请苏娘子去,要问个什么事儿。”

沈凝皱眉:“她的意思怎么能当成圣旨传?个个倚老卖老,国家何来纲纪?”

柳夏露出虎牙说:“对啊对啊,状元郎你以后参她一本。”

苏密听到娘将去见皇上,两眼放光问:“我去么?我去么?我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