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韧附和道:“是。管它洪水暴雨,俩位兄弟家仅凭一个‘忠’字,薪火相传,自成一‘岛’。”

范青范蓝听了,俱皆释怀。苏韧顺着他们,聊些少年人喜闻乐见的市井闲话,到夜深方散。

再过几日,范青晚间单独来拜会苏韧,对他道:“苏大哥,那日我替你问过爹爹了。此白牡丹,名叫‘思无涯’。它是万岁最喜的几种牡丹之一。除了紫禁城,它在别处还没开花过哩!所以你家的一朵足够稀奇了。今儿老爹还家,因万岁即将闭关清修,忙着赶回宫了。他留下这盒‘焦骨香药’,让我交给你。”

苏韧心里得意。捧着木盒,他对范青感激不尽,将古玩铺得来两柄画扇送他带回去。

老婆孩子俱已睡熟。苏韧一人再来到后院,给牡丹花圃施肥。

那焦骨香,气味独特,苏韧先被呛了一下,忍耐着,才能继续呆在牡丹花株旁。

他想到:皇帝此时去闭关清修,已定了任两派厮杀的局面。秀才遇到兵,岂能有理?

听说紫禁城内牡丹争艳,埋得却是累累白骨,甚至包括废帝废后的残骸……

皇帝护花多年,久而成精,还是认定了这种“焦骨香药”。

苏韧蹲在花旁,久而久之,竟嗅得一股特殊的芬芳。它沁入脑髓,令人沉湎其中,忘乎所以。

凉风吹来,苏韧如梦初醒。他不像酸子们,他能理解蔡述。因为权力二字,实在令人恋栈。

人生在世,尤其青壮之时,能有几个三年

皇帝暗除沈明,是不乐意让沈凝守丧。那蔡述又为何偏该去守?

蔡述比沈凝,没有状元头衔,帝后骨血。他有是一手遮天,雷霆手段。

蔡述无非是守荣华,保护太子,可惜人皆知他是蔡党之首,不能破旧立新,也不便收买人心。

当今朝纲,蔡党已腐,清流不堪,皇帝袖手旁观,尽着他们闹,难道是为树立新人?

不管立了谁,都是一场浩劫杀伐。如同传说里的洛阳牡丹,灰烬中焦骨吐香。

对苏韧来说,在两派厮杀中,看朱成碧,糊涂一时,是安身之策。

接下来的几日,他虽守着工地,并未到内阁去,但旁观者清。

蔡述严禁小报街帖。继暗香消失后,连顺风耳都聋了。万马齐喑,民间霎时静寂的很。

弹劾蔡党的上书已堆积如山。司礼监因皇帝清修,一律退还。

皇帝还留下口谕:闭关期间,廷臣尽职。再有闹事,仗责处分 。

即便如此,士林怨气沸腾。一连有多名翰林出身的官员递上辞呈,蔡述一律笑纳。

接着,蔡党培植的左都御史徐仰昭连连发难,一夜间,朝官有二十二人以旧罪事发入狱。

宫内传闻,陈琪与蔡述在内阁口角,陈琪当场呕血,蔡述拱手而去。

次日,吏部尚书冯伦病发将养,以新任吏部侍郎林康代理吏部事。

波澜正兴,却逢孝贞后忌日,举国同哀,官员休沐,连工地都得暂停。

苏韧等到这时,估摸是看沈凝的最佳时机了,才揣着古砚登门拜会。

他本是沈府常客。自从沈明从世间隐去,沈府在他眼里,风景月异。

沈府曾是花团锦簇,宾客盈门。如今,则是门户整峻,冷冷清清。

便是大门口的仆役,都是换过了一拨儿,居然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苏韧方进了二门,便听得一人飞奔迎来。

沈凝身披卵青色夹纱直裰。不着冠帽,秀气脸上,含着苦笑。

苏韧奇道:“咦,府上人手这样少?竟劳状元郎你倒履来迎?”

沈凝气喘吁吁站住了,说:“嘉墨,你别打趣我。可不是时候。”

苏韧心里知他烦恼,只不提起,神情气闲得问他好。

沈凝与他并肩,低声说:“自从家父去后,管家沈富连带几名亲信,全没了踪影。我想许是家父少不了他们。拙荆乃是女流,虽当家理事,但多有不便。那日,我正在宫中侍讲,万岁驾临,知我家燃眉之急,便命范忠在京寻个能管事的来代替。范公公第二日便荐个人来。圣恩浩荡,我们哪敢不用?这新管家,姓鲍名平。年轻时便在万岁龙潜的王府管过账,他说他如今跌落了本钱,正好投入我府安身。鲍老先生说得可怜,为人却极厉害。他来了三日,府里便大变了样。家人女侍裁去一半,人人分配职事,不许闲着。他树了诸多新规,下边人不得轻言慢语,不得随意浪费。半月之内,他杀鸡儆猴,打得打,罚得罚,连我听了都心惊肉跳。”

苏韧一听了然,口中劝道:“你做主人的,合该喜欢。令尊在时,为人宽和,底下人散漫惯了。他老人家不是不看在眼里。只是他铁心归隐,无意纠缠,把他们留给外人收拾去了。凶人头反正是新管家做,你拿出老爷样子来便是,心惊肉跳是何道理?”

“嘉墨你说得是。拙荆也这么说。她虽出身富家,但厌恶浮华。何况鲍平在我夫妇面前,有礼有度,半句不会说错话。只是他有件爱好,让我心烦。”

他们走到沈凝书斋之前。入眼是好大一片盛开的牡丹花。姹紫嫣红,争奇斗妍。

虽沈府人事更迭,但这富贵之花,兀自怒放,足见不缺人精心培育。

苏韧目光逡巡,方知范蓝所言不虚,果没见到如自家那样朴素的白牡丹花。

他把眸光专注于沈凝一身,倾听他诉苦。

沈凝说:“老管家沈富,好他本行便罢了。这位新来的,只比沈富更好风水。他一来,以风水不吉为由,封了家中数屋。太医们为家母换新药,慈亲之病势稍有反复。他卜卦说:宅内布局,不利家慈病情,须得她避忌在外。请来三个风水先生,都是如此说。因此我已奉家母去了京外崇效寺暂住。拙荆她舍不得老母无人侍候,带了女儿一并在那安顿。哎,我面临朝中大事,愁肠百结。只待事情了结后,再思是否有团聚之时。”

苏韧仿佛愕然。他握住沈凝手,问:“卓然,休要吓我?何为‘了结’啊?”

沈凝惨笑,引苏韧进屋。他的书房,一尘不变。书案之上,放了一本资治通鉴。

沈凝令小书童去倒新茶,请苏韧坐了。

他眺望窗外春光,缓缓说:“嘉墨,我思考再三,不想做了。”

苏韧凝眉,应道:“嗯?我听不懂。”

沈明回首,神色激愤,一口气道:“你不懂?嘉墨,你是装糊涂,但我不想装。我不愿委屈自己。我苦读多年,玉壶冰心,不是为了与蔡述这样的不孝子大奸臣同朝为官的!我作为新科状元,太子师傅,本来他可以容我。但以当今之势,要我忍气吞声,眼看着朝官涂炭,我做不到!不瞒你说,明日翰林院杨掌院等八十多位朝官,欲在文华门外跪哭,哪怕忍受廷杖,也要呼吁蔡述丁忧,给史书上记上一笔。教天下人知道,我□□不是没有忠臣孝子,也不是官官尸位素餐。我虽未答应。但今晨,我意已决,要加入他们行列。若打不死,我就辞官回乡。家父能归隐,我就不能归田?”

苏韧一愣,心想:你们这不是找死是什么?怪不得皇帝不喜清派。口呼为国为民,行事怎能如此迂腐?

他思绪如电,笑笑道:“呵呵…………好啊,沈卓然。你既然预备这样,那我今天算白来了。明日你被打死,我不会来送你。你回乡,我更不来见面。”他说完,起身拂袖,直走出门。

沈凝惊讶,忙扯住他说:“等等!嘉墨,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韧叹息良久,才从怀里拿出那方古砚,放在沈凝案上,道:“哎,沈卓然,你啊你。我当初在监狱护你,在京城助你,是为了你今天这话吗?你仔细看这方砚台,想我为何要觅来送你。再想想你中试之文章,题目是哪一篇?”

“啊,这方砚台……真是好件宝贝!……我没忘,忠恕之道。”

“是,忠恕。我是不通,你却该通。我问你:为一个状元,受君父隆恩,身为太子师傅,被稚子信赖,居然为了某个人的‘丁忧’礼仪,为了你自己的清名,以卵击石,存心逃避?打击异己,辜负君上,你这叫忠恕之道,叫正人君子?你明晓得,明天就算别人被打死,他们是绝不敢打死你的。你不去阻止杨掌院他们,反而打算加入。你不是虚伪吗?进一步,你回家,他们想怎么教太子就可怎么教太子。我国不仅本朝衰弱,连下朝也让你书呆子给毁掉了!”

苏韧从未如此声色俱厉。沈凝惊骇之下,失去方寸,越听越觉得无言以对,实在莽撞了。

苏韧观他面色灰败,双肩颤抖,才放低语气,将手放在他左肩,说:“唉,是我言重了。”

沈凝抬头辩道:“我没想过我不能死!真的。”

苏韧语重心长说:“死字,你不该提。君父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但君父不要你死,你不得不活。卓然,你该明白:皇上是要保护你的。你始终在朝事之外,培养新君。臣子对君父孝,是天下第一孝。蔡述夺情,有万岁手诏,他操劳国事,不亏臣节。他不肯为他母亲尽孝,你却不能效尤,你对老夫人要尽孝。你若有闪失,教你老母妻女如何自处?你不是比蔡述尤甚?再说你的父亲,以我愚见,他之所以放弃繁华,是希望你不要为他的皇商身份所累,能对国家有所建树。因此他宁可远赴山林。你能守官保家,才是他的孝子。你说,是不是呢?”

沈凝眼中有了泪花,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苏韧这番话,乃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慷慨陈词完了,他额头亦浮出层薄汗。

小童来送茶,二人默契,无声清饮。

待书童退下,沈凝与苏韧促膝道:“嘉墨,多谢你开导我。我来朝中,资历尚浅,除了你,并无一个知心朋友。蔡党咄咄逼人,国家内忧外患,我苦无良策。这次你以为我该如何应对?”

苏韧指着窗外牡丹,以气声说:“传说则天皇帝曾火烧洛阳牡丹。孰料焦土之中,却拔出新枝。这一次,你听我的。你不要动,不要作声。做人难得糊涂。明天,卓然你不要出门,只坐在这儿,欣赏满园牡丹,勿辩忠奸。你永远记住此情此景,必能受益终身。”

沈凝横眉咬唇,时而绞紧双手,时而松开手指,末了应了一声,将手放在苏韧的膝盖上。

苏韧一笑,明白这回止住了沈凝。无论在皇帝还是蔡述面前 ,都是一功。

他不信,这么个家里,有什么能永远瞒下去。

沈凝望向窗外,涩涩说:“嘉墨,要不是你来,我还不知道开了这些花呢!”

苏韧亲沈凝,是要他信自己。开了这个头,以后便有第二回,第三回。

不过,对这沈卓然,他不能全然无情。怜惜之心,常常浮现。

他站在沈凝背后:“是啊,已春深了。我听说:崇效寺牡丹驰名帝京,只无缘去看。”

“那你与嫂子同我一起去那探望女眷可好?”

苏韧微笑耸肩道:“卓然。你可知你是富贵种,而我是劳碌命我只得敬谢了你的美意。你不懂朝政,我又哪里懂了?可是,我告诉你一句我们家乡的俗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沈凝并不知道,这是苏韧少有的体己话。

苏韧与沈凝消磨半日,才移步“万碧千朱堂”,用了午饭才告辞。

沈凝亲自送出堂,那新管家鲍平在堂内目送。

苏韧不忘嘱咐:“卓然,你府中井然,是新管家之功。你对鲍老要尊重,切忌假以辞色。”

沈凝答应。苏韧往前走,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这座自己初次交锋沈明的奢丽玉堂。

堂内那个横批,映着明媚日光,比他初见时,更为夺目。

苏韧记性不错,这是凤城子所提四个大字:

“看朱成碧”。

作者有话要说:

☆、风满楼,金铃响

述复出,其势凌厉。苏韧他能未雨绸缪,宝翔也不是无动于衷。

那晚在蔡府,唐王爷没有能见到丧主蔡阁老。后来在葬仪间,二人仅在稠人广众中见面而已。三公主出殡当天,宝翔领着头骑马在灵柩旁护送,偏生淋了雨。他全没在意,没成想回府后,竟狠狠大病一场。他烧得糊里糊涂时,依稀记得蔡述来探过病,还喂了他水喝。只是当时他病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自己寻思:老子这辈子的邪火,该是这一次全烧尽了吧?

昏沉中,他又听陈妃在他屋里发号施令。他心想:连她都来了,可见我是真病了。

宝翔是皇族,虽然风评不佳,但外头大略晓得他是不干朝政的。因此他关上门养病,耳根倒是万分清静。病久了,人难免懒,恨不得再闲散些时日,权当个局外人。可恰如冷松所说:王爷是练家子出身,根底是好的。宝翔烧退后,只留了咳嗽没去根。冷太医替他弄了几丸御制的定神平喘新药,嘱咐他此药金贵,得之不易,要三日分吃一丸。

宝翔吃到谷雨,冷松上门来替他瞧,才道:“嗯,好利索了。”

宝翔伸个懒腰说:“好六哥,再替我配几个这药丸行不行吃了睡得香。神清气爽,好舒坦。”

“对不住,此药非我方子。万岁集了十年药材,到今春才配得。万岁自己收着药丸,别人碰不着。你吃得次品碎屑,都是人家舍生忘死换来的。”

宝翔病后衣带宽了,格外活泼起来,听了这话,跳下床笑道:“哈哈,你不给,我自己不能问万岁去讨?”

冷松还以一笑:“王爷不妨试试。”

宝翔一想,便泄了气,鼓着嘴巴,微微发怔。

冷松掏出两封信递给他,道:“你病已好了。是药三分毒!你躺得够久,该出去走走。”

冷松去了,宝翔才细细看信。原来他养病期间,因顺风耳停刊,金文文趁机把京畿附近锦衣卫所辖的四十八卫所都重考察了一遍。金文文回到帝京,便将各所军力粮马,军官可信程度,及其与北海帮融合多少,都列了明细表。宝翔一见,心里有数,便知哪处该安抚,哪处该裁夺。他与金五哥,是心照不宣。这正如当年他们建立北海帮一般,纯是盘丝的功夫。

叶老七则是重回北边。他来信说:许是和亲之功,瓦剌日趋友善。冀辽边疆这半年是出奇的太平。总督廖严一年来军费充足,便大举筑防,购买火器。宝翔知道:去年陕西大地震之后,灾区饿殍遍野,灾民易子相食。蔡述在年底以救灾不力为由,撤了内阁选派的钦差,换了另一个亲信主政。蔡叙之明明是换汤不换药。他们将赈灾款偷梁换柱,大头填给了廖制台罢了。

宝翔读完,将七弟的来书化火烧了,丢在水盂。他再打开多宝阁,把五哥的信夹在锦衣卫历年来的一大叠报账里。他做完了正事,总要吃一顿好的犒劳自个儿。因病后体虚,近来他常用小米粥当点心。他偏爱吃甜,不吃便觉得亏了。所以,小云给他端来的黄米粥里,总配碟琥珀糖。宝翔拿了银匙,不时加糖,抬头吹哨,逗引着窗前的鹦鹉。

关于朝廷风波,蓝辛这几日到访时早告知了。宝翔自认和别人不一样。他打小就认识蔡述,并不是白白认识的。他对蔡述所作所为并不吃惊,也气愤不起来。只是他想起三公主去后,蔡述就少了一份桎梏(zhi gu)。蔡述那只喜欢深藏不露的蚌壳精,到底意欲何为?

他正吃着,忽见俩个小丫鬟合捧着只均窑瓷尊进屋来,瓷尊内插着新鲜的杜鹃花。

正逢谷雨,京里富贵人家都兴插牡丹花。此刻,有人竟寻了野趣的杜鹃花来。

宝翔一见花,不禁说:“好看!”

小丫鬟们相对一笑,面带羞色。宝翔看她们笑,也哈哈笑了一声。

小云赶紧凑上来,眉开眼笑说:“王爷,您猜这花是谁送的?是苏娘子啊。小的寻了这瓶子,可好不好?”

宝翔惊喜,手一抬,半碗粥打翻在锦袍上。他也不顾,只管问:“娘子人呢?”

“娘子没来,差了丫头来。王爷见不见?”

“废话!快叫。”宝翔赶紧脱了污了的袍子。一转念,他觉得穿单衣不隆重,就扯了架上一件三爪龙袍盖住身体。

谭香差来的是那丫头顺子,黑黑胖胖,怯头怯脑。可宝翔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顺子进了屋,宝翔堆笑道:“多谢你家女主人费心。小王一病,敢劳动了姐姐送花来。”

顺子张了嘴,看看宝翔,看看小云,看看小丫鬟们。小云踮脚,急着比划。

宝翔扬手,教小丫鬟们下去,他再对小云瞬目,小云会意。

宝翔侧脸笑问:“苏娘子一向可好?小少爷好?中书大人好?”

顺子见宝翔随和,便欢喜说:“回王爷,全家好。”

宝翔正色道:“这是再好不过了。姐姐这次来送杜鹃,你家女主人可有话说?”

“有的。让我想想……哦,我家太太说:本来不知道王爷病了,现在才知道了……她心里过意不去。王爷家什么都有,她只看市口草丛里这野杜鹃生得不错,就剪了两枝,叫我送来给您和王妃娘娘。她还说……小时候事情她都记着,今年的恩情更没齿难忘。请王爷也不要忘了三个人在西湖前结拜的事……嗯,太太好像就这么些话了。”

宝翔听后,笑不出来了,心里是暖的。他斟酌良久,叹口气说:“我知道了。”

小云已拿来赏赐,顺子拜谢,小云带着她退出去。

宝翔低头嗅杜鹃,忘情忘形,低吟从前爹爹老唐王教他的一首李白诗。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他想起了江南的山水。山九和段大娘,音容宛在眼前。还有他的白老虎,别来无恙?

他离开西湖十数年。帝京城风刀霜剑,老尽了少年心。昔日的小胖子阿白,上哪里去了?

他甩了龙袍,换了身宝蓝罩甲,提了金鞭,大步流星往马厩跑去。

马厩外槐树成行,亲随们三五成群,正插科打诨,见了宝翔,纷纷惊起道:“大王哪里去?”

宝翔哈哈道:“出城看花去!”

一行人打马扬尘,出得城门。宝翔垂鞭四顾,杏林锦野,春态相压。

谷雨时节,京里人常到崇效寺去看牡丹。宝翔也去赏过几次,牵扯过数段春梦。

不知不觉,他置身西郊,却意外发现行人稀少,唯有他们这群人惹眼。

“哈哈,是牡丹全谢了”宝翔疑惑,随口问他素日看重的亲随。

“王爷稍等。小的这就去打探。”

去不多时,那人回转,脸上发白,犹自怔忡。

宝翔端详他:“你见鬼啦”

亲随低声道:“王爷,去不得。这一带俱是东厂的人戒严,盘问严密。王爷微服,小的不敢报出您名号。”

宝翔心中纳罕:皇帝闭关,太子幼小,除非是天师下凡,要不然光是在这郊野戒严作甚?

不过,自从六合县狱捉了沈凝开始,东厂的人就一直鬼鬼祟祟,瞒着锦衣卫做他们的差事。

沈明给弄死了,皇帝的宝贝沈凝已成笼中物。按理说,这帮人应该消停几天……

他朝天打个哈哈,心说:皇帝将锦衣卫与东厂并立,其实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领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