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述好像明白宝翔心思,他手还放在袖内,似笑非笑。

宝翔打个哈哈:“叙之,我竟不知你这样好性儿。应天府乃江南之明珠,你肯放弃了?”

蔡述一哂道:“我不放弃。不过,这颗明珠太白,我不喜欢。不如换成红色的,还能用久些。人言珍珠百年化血。我所作所为,也是顺天应人。倪大同乱平了,还回去养老。杨映嘛,我恨不得要他快去做。他在翰林院读书,我何以捉住错处?”

宝翔说:“我这表哥不白当。你当我自己人。”

“这可没准。我对仇人,一样实话实说。”

宝翔嗤笑,道:“倪氏领兵,杨掌院抚民。但这次民变,从何而起?民变之后,诸位官员如何处置?万岁既然出关,以他神通,能不想到派个钦差前去?蔡述,你对我隐瞒什么?你本应保举我的。上次我去江南,坏你事没有?换了别人,恐怕对你没那么客气了。”

蔡述一笑抿嘴,唇薄如刀口。他望着宝翔,幽幽说:“飞白,你真出息了。要我帮你不难。你只要对天发誓:你和锦衣卫,永远忠于当今的东宫太子便是了。”

宝翔一愣,奇道:“明人不说暗话。锦衣卫虽有北海帮,但北海帮何时反过上面我等忠君爱国,自然忠于太子。你要我单独立誓,是何道理?”

蔡述目光明澈:“你忠君爱国否,与我无关。我如今只关心太子能不能顺利即位。你知道太子年小,我在京没有兵权,不可能出现逼宫谋反之事。所以你立誓了,便为太子的外援,我放了心,便用心帮你。哪怕你要在江南再立权威,我都可以依你。当年钱塘帮灭,山九死,我都是局外人。而近年锦衣卫兴,你平安,我可是与有力焉的。”

宝翔低头,桌面平滑如镜,自己的脸却模糊。

蔡述轻声说:“飞白,你为沈明所逼,离京去津门。我派了俩船高手扮成商人侯在津门港外,随时打算接应。管家蔡宠亦乔装混在其中。他无意之间,发现东厂人员,才不敢冒进。你那晚充了英雄,丢下兄弟们。我可为你担着心,你知道吗?你今夜不发誓,便是别有心思了。”

宝翔扬头瞧蔡述,剑眉峰起,黑眸刺人。

蔡述坐定,道:“万岁在,我只不过是个大臣。我担得罪名多,不怕再多。可宝宝确实万岁亲子,蔡贵妃家世清白,他理应继承大统。若有人在这点上起异心,我一定赶尽杀绝。”

宝翔叹道:“是你多虑。万岁在,谁敢起异心?万岁大行,旁人怎么来得及篡位?”

蔡述望着帘外,长叹一声,喃喃道:“万岁今夜神清气畅,似有喜色。”

“嗯?”宝翔诧异,以为听错。

蔡述却不肯再说。他捧起书架上一个书匣交给宝翔,音色淳然:“你上次来,送了这个。书极精美,可对我,这书岂不是‘画饼充饥’?我看过了,你拿回去吧。”

宝翔一见,脸色紫涨。他几乎忘了这一茬子。当时他来得匆忙,随手找了本西洋春宫。在蔡家听云板报丧,他仓猝之下,将匣子暂交仆役。没想到他们直接当成礼物,上交给蔡述去了。

此时此刻,他纵然脸皮再厚,也经不起蔡述那淡淡一句“画饼充饥”。

他只得说:“叙之,是我疏忽。”

蔡述不依不挠道:“你发誓,我便原谅了你。你去不去江南,就在今夜了。”

宝翔九转回肠,觉得让他认真念书考个功名,都比这个关节要容易。

他是混过江湖的爽快人。虽然现在已不太性急,但是爽快是他本性。

他寻思:蔡述要人立誓,实在孩子气。史书上违誓之人,多如牛毛。

只是他宝飞白,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之前,他只有一次在西湖边的焚香发誓,记忆犹新。

他叹口气,拔出短刀,对着刃光,诅咒道:“苍天在上,叙之在侧。只要东宫太子宝宝在一日,我和锦衣卫就会效忠太子一日。若违此誓,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他说完,削去了桌子一角。

屋内再无人声,风动纱帘,沙沙轻响。

蔡述吐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卷,放在宝翔面前。

宝翔擦了擦汗,问:“是什么?”

蔡述道:“我若念给你听,真乃奸臣恶友了。你自己看吧。”

宝翔打开,明黄锦裱,红印触目,正是“皇帝信宝”御章。

宝翔从头看到尾,不禁哈哈长笑,他气恨交加,面带不怿,责问蔡述:“你,你很好!万岁既已经特旨我微服江南,协同文武大臣戡乱平变。你为何还要如此苦我发誓?”

蔡述宽了红袍玉带,噙着笑戏问:“圣旨下了,你还不高兴?你以为我不答应,你能去江南?”

宝翔打个喷嚏,气登时消了。他早知蔡述为人,既已有了旨意,再好不过。

他想:怪不得皇帝说自己“瘦点”好。他老人家必然知道此去辛苦,养不得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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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多年以来,有个积习,即“以一浪盖一浪”。

不管多么大事,哪怕街头巷尾,老弱病残都议论的。只要有了新出的大事,众人便将新浪换过了旧浪,少有人还惦记前浪底下,究竟是何精怪了。

因有了应天府的大事,蔡述夺情即被丢到一旁,不再众人注目。

甚至有识之士为皇帝歌功颂德,说夺情圣旨中曰“国事艰难”,正是万岁高瞻远瞩。

过了几天,大约蔡述内阁忙不过来,报禁亦驰,连顺风耳和暗香都悄悄上市了。

小报上不再有霓裳名优,也不提豪门巨贾,更不针砭权臣。约好了一般,俱谴责贼寇,声援官军。有写倪大同抬着棺材,壮心不已的。有写朝臣们冰释前嫌,协力镇压的。

谭香得知家乡变乱,抓心一般难受。她不晓得世上有山河地理这门学问,以为应天府就是六合,六合就是故乡,应天府山贼全是乡亲。她不明白,怎么钱塘帮的人上应天府闹事去了,不懂勤恳的家乡人,如何变成了帝京人所鄙视的了。

她在担忧之中,抓着苏韧说:“你去江苏会馆打听打听。”

苏韧正在验看三叔领回来两个留头的小厮。这俩孩子一个是陕西灾民,一个是山东流民。

苏韧看他们相貌平平,不甚机灵,相当满意,都留下了。一个取名叫西平,另一个叫东宁。

他抽出功夫回谭香说:“哎呦,娘子,这什么时节?江苏会馆早查封了。”

他回头,摸摸东宁西平的头,春风和蔼说:“娃娃们,这是咱们的太太。你们既然来了,就要孝顺太太。咱家少不得给你们吃饱穿暖。等长大了,我替你们成家。”

俩个小厮磕头,谭香想到了苏韧当年,擦眼说:“怪可怜见,从小离了父母。我给你们做两身新衣,天快热了有得替换。三叔,领他们灶下吃果子去吧。”

等三叔下去,谭香还是不放心,问苏韧道:“江苏会馆封了?咱们是应天府人。会不会因为有了民变,把我们也抓起来?”

苏韧笑道:“会馆封是一时,只为杜绝流言。至于应天府,沈凝也是应天府人士,张驸马也是应天府籍贯,连他们都抓起来?民变只不过占了一个县,以朝廷之力,他们能撑得几时?应天府有百万人,反贼只万余。你用不着担心。”

谭香扪心道:“怎不担心?父老乡亲呢。咱们那边人心直,总是狗官逼急了才反吧”

苏韧慌忙捂住她嘴,低声道:“香儿,别胡说。这地方不比乡间,多少绊子在暗处。你陪皇子读书,话已学得周详。怎在家歇了数月,重心直口快起来?”

谭香掰开他手指:“我是这脾气。连对你都不能说,我干脆哑了算啦。你这些日子倒奇怪。江苏大事,你不愁不急,只知修宫殿!万岁少房子住吗?千万间屋,都比不得应天府人命吧。”

苏韧垂着手,道:“是,我能怎么样?我不修宫殿,为他们求情么?我有愁有急,只是和你心思不太一样。娘子你是个善心人,我只盼着你能有好报。”

谭香拉了他进屋,放下帘子,小声说:“钱塘帮与山白……”

苏韧见她老话重提,苦笑说:“娘子,这几天夜里,我不是已反复宽慰过你嘛他们打着旗号而已。钱塘帮早散了,大白他现在不是……喏,让我最愁的,莫过于是你胡乱担心了。”

谭香吃了一颗定心丸。等苏韧入宫后,她带着儿子来到了金婳婳的药行。

她知道,金婳婳夫妻常与宝翔来往。而且金婳婳之父,从前便是钱塘帮的线人。

金婳婳虽在江南长,但帝京人当她是高丽族。她生意兴隆,正称量新进的铁皮枫斗。

见谭香来,她转身屋内,梳好几缕乱发。

“阿香来了”金婳婳迎出来,拉着谭香到屋里坐,让小伙计领着苏密玩掷钱去。

谭香见金婳婳一切如常,有些放心,笑盈盈道:“这把木梳是我做了送你的。你头发多,平日里梳子是不是容易断?”

金婳婳收了,颇为欢喜:“多谢。好俊纹样,你做得结实,同外面卖的不同。你不来找我,我正要看你去呢。”

谭香压低声说:“婳婳姐,你知道应天府的事么?大白有没有事”

金婳婳眉毛一挑,抓住梳子对着镜子试梳,说:“嗳,世道不好,这里不乱那里乱。那个山白,并不是我们认识的大白啊。不过,唐王宝翔犯了错,正在受罚。我男人御医,在宫里消息灵通,民间呢,尚不知晓。”

“啊?犯什么错?”谭香血色褪去,抓住金婳婳手腕。

“你别一惊一乍,我都慌了。姐姐可是为你好。你担心宝翔,不该露出来,小心你相公吃飞醋。你那相公,“巧言令色”的……。七天前,万岁派唐王去先帝山陵致祭,他态度简慢,朗诵青词错误连篇。同去的太监,告了御状,他能有好果子吃了万岁罚他在家禁足自省,不许他与人来往。不过,这在皇家是最轻的惩罚。一年半载万岁气消了,便能宽恕。”

谭香咋(ze)舌说:“万岁不是清修吗?怎么他什么都管这能修成仙吗?大白太可怜了,他本不是读书料啊。三清四帝的,收了贡品便赐福啦,长篇大论送给他们老人家,耐烦听啊不过宝翔不在江南,我放心了。多谢婳婳姐,来找你是找对了。”

金婳婳拍了拍腿,叹口气说:“是啊,找对了。阿香,该交代你我都交代你了。你记得有事,暂不能去找宝翔,找姐姐我是一样的。”

谭香使劲点头。她在药行吃了午饭,才回家。

三叔等候在胡同口,急得像热锅上蚂蚁。

谭香下了车,三叔忙道:“娘子,有宫中内侍前来等你。”

“嗳?”谭香才放下的心,又吊到嗓子眼。

可一进门,看到那个内侍,她霎时轻松:“柳夏兄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少年宦官,肤色黝黑,身段俊俏,可惜一足微跛。

柳夏拉着脸说:“苏娘子,圣上口谕,命你即刻进宫谢恩。”

谭香呆了片刻,问;“谢什么恩?”

柳夏焦灼道:“这个我不好说。时辰不早,你跟我走便是了。”

☆、人各有志

且说谭香坐上宫里派来的小轿,柳夏骑马开道。因有旁的内侍在侧,二人一路无话。谭香忐忑,如在梦中。等到了紫禁城内,她下了轿子,愣愣站了片刻,忽然傻傻笑了笑。

柳夏关切,问她何事?谭香只摇头。

其实,她是听到了工地上的噪杂声响,因感到苏韧离得不远,她骤然心安了不少。

她每想到苏韧,便生勇气。心道:既叫谢恩,不该是坏事。在皇帝面前,可不能给丈夫丢脸。

柳夏出示腰牌,说声:“苏娘子请。”

他领着谭香径入大内。谭香不敢东张西望,只盯着柳夏跛脚。少年一拐一颠,她的心随之浮沉,蛮不是个滋味。当柳夏站住,她赶紧掉开视线,可左右宫墙高耸,身后早已九曲八弯。

柳夏拂出兰花指,道:“苏大嫂,咱们是走到西内。现在你同我说说话,可不妨事呢。”

谭香掩嘴,闷声说:“好兄弟,多谢你。你知道皇上给我个什么旨意啊?”

“好嫂子,我是真不知道。万岁这些天住在西海的琼华岛上。除了太监太医,他只召见过蔡奸臣和沈翰林两个人。沈翰林来,万岁都问他皇太子功课的话。听说他体虚易滞夏,万岁讲了好些该穿什么吃什么的话。亏他是状元记性好,我可记不住。那个大奸贼来,万岁问他些国家的事。他一套接一套,说得头头是道,我看他真是满腹的坏水……不过万岁信他,别人气死也没用。昨晚上他又来,专上一表。万岁读后,叫他到幕后密谈。我们隐约听到谭香两个字,把我唬得……我正想找机会去找苏大哥通个风,万岁就下了旨意,传你进来谢恩了。”

谭香咬唇,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没别的本事,从来不害人。”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一口气回得慢了,有些心慌。

柳夏扭腰,细声细气安慰她:“嗯,我常听人讲报应不爽。嫂子你从没对不起人,自然是不会有冤报,只有福报的。普天下的善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万岁他近来胃口好,从没罚过宫人。说不定嫂子你正交好运呢。”

谭香谢了他,呼吸还未平顺。她心慌之余,想起很久以前,曾有一回,她是对不起某个人的。

她绕过一片苑囿,眼前豁然开朗。那西海碧波漪漪,芦苇丛中,白鹭轻舞,好一派幽闲胜景。

谭香望着西海,不知道为何,想到了西湖。她心一滞,满手是汗。

她寻思,定是走得累了。凡事有利必有弊。如今富起来,自家以车代步多,都变得走不动了。

岸边早有小船侯着。不容谭香多想,便有内侍催促他们上船。

谭香渡过海子,来到琼华小岛。岛上桧柏如翠,望广寒殿四周,更是烟云缭绕。

谭香尚未下船,就有个貌若好女的青年宦官迎来,满面笑容说:“苏娘子,可把您盼来了!”

谭香认得这人叫小梅子,知道皇帝喜欢用他。她初次进宫时,就见过这人。

小梅子腰弯成虾米,抬出条手臂,打算搀扶谭香下船。

谭香默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腰间只有一把未削尖的牙签,她掏出来,用牙签搭在小梅子手臂上借了把力,便上了岸。她收了牙签,道:“多谢你了。”

小梅子纳闷何物戳了他臂膀,笑答道:“哪儿话。今后在宫中,我还要多承苏娘子照应才是。”

谭香不明他所指,微微张嘴。

小梅子靠近她低笑道:“苏娘子头回来宫中,我便知道娘子不是凡人。我真要恭喜娘子,终于守得云开雾散了……”

谭香“咦”了一声。小梅子作个手势:“万岁命我迎候娘子进殿。”

他回头,对柳夏厉声说:“蠢材,你晚得离谱,合该受罚!这边没你事儿了。去!”

谭香看了柳夏一眼,柳夏望着她,做口型道:“嫂子放心。”

谭香忙道:“是我归家迟了,怎么怪他呢 ”

小梅子边走边干笑:“我不过吓唬他。我是他干爹。我不疼他,谁疼他啊?万岁看重他,我正要好好教他。严师出高徒嘛。我是最好说话的人。娘子以后常在宫里,便知道我了。”

谭香听了话,站定道:“什么叫‘常在宫里’?你说个清楚。不然,我冲撞了万岁,你吃不起。”

小梅子讶然,眯眼道:“敢情天大的喜讯,你还不知道?小柳……他真是个木疙瘩!”

谭香嗫嚅(nie ru):“天大喜讯?”

小梅子说:“是啊,万岁已下旨意。即日你便是东宫皇太子的第一保姆了。太子年小,按本朝规矩,今后在东宫内,大小杂事全是由你来做主。本朝的皇帝哪个不是对保姆厚加封赏你坐着,便是一品夫人。满朝文武谁敢对你半点不敬?这荣华做梦都想不到,岂不可喜可贺?”

谭香好像听不懂他的话,连身子都发颤。半晌她才如梦初醒,问:“保姆可是要住在宫中啊?”

小梅子道:“那是当然啦。每隔一旬,有一天假。听老公公们说,守着宫中富贵,昔日里当保姆的妇人多有不肯回家的呢。”

谭香呆了半晌,才往前撞,脑中发昏,口中冷笑道:“真好,一月有三天假呢。”

小梅子看她不对劲,拉她一把道:“你别高兴过了头,在万岁驾前失了礼仪。”

谭香推开他,把他差点推个踉跄,问:“范公公呢?”

小梅子倒不计较,只立正道:“范总管自然在万岁御前料理,等你进去了,他会宣读旨意。他读完,你赶紧山呼谢主隆恩,三跪九叩,知道了吗?”

谭香不置可否,挣着往前走,不一会儿,进了正殿。

她仰头,见皇帝披着道袍,端坐在五层台上。左右两排,均是道家装束内臣。台座间雕刻华美,盘亘九龙,更兼木有沉香,盈盈满殿。皇帝见了她,微微含笑,风貌极是端华。

范忠展开圣旨,高声诵读。谭香一个字都没漏,但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她面前浮现出的,只是六合县苏家私塾外,那一大片青绿稻田。正是春日,少年苏韧挎着书袋,牵着她手,共走过田间。他眉目含笑,教她同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记得分明:彼时稻田如镜,青天白云,怎茫然四顾间,变成了北地荒芜,雪落飘飘呢?

宣旨完毕,满殿上下,皆等着谭香谢恩。谭香泪湿眼眶,终不言语。

皇帝向来耐性,龙颜愈加慈和。

小梅子局促不安,范忠履做暗示,终于耐不住说:“谭香,该谢恩了。”

谭香下定决心,先三跪九叩,而后口齿清晰道:“万岁大德,恕民妇谭香,不能奉旨!”

她此言一出,满殿寂然。小梅子呆若木鸡,范忠骇然变色。唯有天子,略皱眉头而已。

“大胆民妇,你这是要抗旨吗?”范忠回过神来,抢先斥责谭香。

皇帝展眉,缓缓道:“谭香,朕选你当太子保姆,本是对你信任有加。你却不情愿,为何?”

谭香跪着,仰面对着皇帝说:“万岁圣明。妾有夫君。他与妾身是儿时结发,曾海誓山盟,永不相弃。民妇虽然微贱,但并不愿为了攀高枝而丢下他。丈夫丈夫,离了一丈,便不是‘夫’哇。妾家还有个儿子,他年纪幼小,还不懂做人的道理。妾不能为了贪图荣华,放下自家骨肉的三分田地不管,反而去装模作样教训太子宝贝啊。”

皇帝会意,温言道:“谭香,你年少情热,可想得差了。你当保姆都是无夫无子?本朝保姆,多是京畿民间选来,有夫有子之妇人。若个个如你一般见识,那谁进宫来效忠呢?”

谭香再碰头,大胆说:“万岁,妾身愚昧,打小脾气硬,九头牛拉不回来!自打万岁登基后,您从未从民间选过娘娘,也没拉人强派宫女过。民间女子都是自愿入宫。民间感恩,特别是咱们江南一带,每到七夕都给万岁和孝贞娘娘上香。妾论情论理,无论如何都不会来报名敢于当太子保姆的,怎么选了我?说难听了,不是万岁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嘛?”

范忠喝道:“咄!谭香,你忒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