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玹不忙见她,只请宝宁出来。

宝宁见他一大早过来,不知何故。

桓玹踌躇:“有件事。”

宝宁见他脸色跟往日都不同,心中正忖度,桓玹低声道:“阿锦她有了身孕了。”

宝宁惊的“哎呀”,继而喜的合掌道:“这可是大好事呀!”

说着又忙放低声音。原来毕竟两个人才成亲,突然这样快有了身孕,说出去总不好听的。桓玹倒是无妨,却要顾忌锦宜的脸皮。

宝宁定了定神,笑道:“三爷特跟我说,是不是想让我转告老太太?”

桓玹道:“我本想自己告诉老太太,但……”

宝宁掩口笑道:“三爷不必说,我知道您想什么,放心,这件事我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从昨儿正恼着,正想个天大的好消息让她老人家开心儿呢。”

才送桓玹去了,宝宁入内,正桓老夫人因听见了些动静,问道:“怎么似乎是老三的声音?他来了?”

宝宁道:“可不是吗,三爷见老太太睡着,不敢打扰,先去了。”

桓老夫人心里闷着气,便嗐叹了声,默默地问:“可是有什么事吗?”

宝宁抿着嘴望着她笑,桓老夫人瞅她一眼:“你又只管笑个什么?”

福安带了丫头们出去,宝宁上前跪在榻边,轻轻捶着老夫人的肩膀:“我是在笑,老太太昨儿还又气又骂的,说什么都是些不孝子孙,又抱怨天抱怨地的说三爷至今没个子嗣,也不给人争气……说的伤心还掉了几滴泪呢,感情昨晚上送子观音娘娘听见了老太太的抱怨,就即刻显了灵?”

“你、你说什么?”桓老夫人猛地转头,瞪大双眼。

宝宁笑道:“方才三爷来,正是来说这件儿的……一来因老夫人没醒,二来……这会儿毕竟不大好张扬,所以只先告诉了我。”

桓老夫人吃惊:“可是,这不是才成亲?怎么就……”

“嗨,”宝宁含羞笑道:“老太太怎么还问这个?三爷亲自来报信的,他没有错儿就行了。”

桓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想到桓玹先前急急忙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他又是这个年纪,对锦宜又格外不同,必然是在外头做出了事了。

又听宝宁这样解释,惊讶之余不由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别哄我,这可是真的?”

宝宁道:“这种事,我怎么好说谎的?”

桓老夫人又怔了会儿,方拍着膝头大笑道:“哎吆,这果然是有神佛的,我昨儿还怨的不成呢……这、这可好喽,实在是真遂人的心意呢!”

老夫人大笑了这两声,把满心的怨气闷气都笑没了,她扶着宝宁的手道:“走走,咱们过去那府里去。”

“这一大早,干什么去?”

“当然是去看看我的好孙……好儿媳妇,还能干什么去?”老夫人大笑,迫不及待地拽着宝宁的手便往外走,急得宝宁忙叫福安等拿毛衣裳,拐杖等物,老夫人只管催,欢声笑语,忙的不可开交。

且说桓玹离开老夫人房中,满眼里也是禁不住的粲然欢喜,正疾步往外而去,却见有个老嬷嬷赶来,远远地行礼拦住。

第129章

桓玹止步相看, 那嬷嬷垂着手恭恭敬敬道:“三爷,三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桓玹皱皱眉:“我正忙着,就不见了。有什么事派人到府里说一声就是。”

嬷嬷不敢相拦,低着头后退了两步。

桓玹正要走开, 目光微抬。

却见在前方门首,桓素舸静静地站在那, 向着他屈膝行礼。

桓玹微一迟疑, 往前走了数步。

素舸道:“三叔近来好生忙碌,自打我回来, 就未曾照面了。”

桓玹淡淡道:“可有事?”

素舸含笑:“三叔就这样避忌,长房也不去了?”

“我即刻要出府去内阁。”他转头看向远处。

素舸笑了笑:“是我不知好歹,扰了三叔了。不过我心里明白, 就这一回就是,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厚颜。”

桓玹道:“有事且说。”

素舸道:“听母亲说, 老太太给我做主,要我远嫁潮州,这件事三叔是知道的?”

“有所耳闻。”

“我不想去的那么远,能不能叫我留下来?”

桓玹道:“你若不想去, 可以去求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已没我这个孙女儿了,还得三叔做主。”

“我做不了主,”桓玹望着素舸, “当初你想嫁郦家的时候,我就已经做不了主了。何况潮州也没什么不好,民风淳朴, 远离是非,你若安心去往那里,未尝不是幸事。”

桓玹说完,不再看她,迈步往前头也不回地去了。

桓素舸站在原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泪从眼中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日桓老夫人亲往毅国公府里去,探望了锦宜后,回到这府里,跟宝宁商议,选了几个可靠能干的丫头跟婆子送了过去,随身伺候。

三日回门,郦府里姜老夫人也一早来到,又是一团热闹。

只是锦宜因为有些反应,不能久坐,幸而家里没什么别人,奶娘就陪着她入内歇息去了。

姜老夫人跟着入内,奶娘就悄悄地把有喜的事告诉了她。

老夫人大喜,奶娘又道:“那府里空旷,没什么闲杂人,老夫人若是得闲,也请过去,跟我们做个伴儿才好。”

姜老夫人也有此意,只是毕竟那是国公府,等闲不大好开口,又见锦宜也求:“外祖母过去吧,陪我一陪。”姜老夫人即刻满口答应。

大家便围着小平儿逗他玩耍,那小孩子已经能被人扶着走几步,呀呀学步的模样甚是可爱,锦宜瞧在眼里,笑得开心。

更加上子邈跟八纪都在身边儿围着,上蹿下跳,没个老实,显出一片年下喜悦气象。

今日却是没看见郦老太太。

听子远说老太太病了,锦宜本要过去探,子远拦着:“听三爷说姐姐身上不太舒服,那屋里都是药气,索性别过去,有我替你尽心就是了。”

锦宜也不大想见郦老太太,何况如今怀着身孕,多有不便,顺势答应了。

这日晚饭后回到府里,突然听底下人说,桓府那边儿,素舸将头发铰了,在老夫人面前自请要出家当姑子去。

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的,这府里都知道了,只怕明日长安城里也会传开。

锦宜本不想提这件事,但毕竟是桓府里的人,晚上安歇的时候,便跟桓玹提起来。

桓玹安抚她道:“不必理会这些,素舸已经大了,早有自己的主张,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去,且我看,这只怕也不是她的本心,只不过因为老太太要把她远嫁,她不愿意所以闹罢了,老太太那边会料理的,跟我们不相干。”

锦宜道:“假如老太太压不住,她真的去当了姑子,你也不管?”

桓玹道:“我该怎么管?我也是管不了的,原先因受了大哥的托付,总想把他们都照料的妥妥当当的,不可有丝毫欠缺才好,谁知道竟用错了法子。大哥秉性正直,在天有灵看着如此,只怕也要心疼。”

停了停,桓玹道:“正如你所说,素舸做了那些错事,我却毕竟下不了手,能远嫁是她的福气,若真的能入佛门,又未尝不也是她的造化,若真心为大哥念几卷经,也算是件好事。”

锦宜揽着他的腰:“当年在边疆,到底是怎么样的?”

桓玹听她提起这个,心也随着一跳,沉默片刻才说道:“当时我们被戎人围困,无法突围,我那会儿年纪小,跟着大哥本是历练的,那时刻反成了拖累,何况大哥还有家室,我却一无所有。因此我想假扮主帅,带几个兵,作为声东击西丢卒保车的诱饵,引开戎人。我知道大哥不会答应我去冒险,所以并没有告诉他,只跟两个心腹说了,正准备筹谋行事,谁知道……大哥不知怎么竟知道了……”

桓玹说到这里,颇为难过,把锦宜抱紧了些,才道:“他知道我不肯,便把我绑在马上,叫属下保护着,自己却带了人去了……”

桓玹大哭,桓琳便狠心将他打昏,等桓玹醒来,他们已经突围,而那场战事已经结束,桓琳所带之人,全军覆灭。

桓玹忍着悲痛,带了几个侍从,到底偷偷地又潜了回去,将桓琳的尸首找到,远远地带了回来。

锦宜心头一颤,似也能想到桓玹那时候的悲伤绝望,便低低声:“怪不得你对长房那样照料,大爷……实在是个恩义无双的人。”

桓玹道:“所以自发现素舸是那样后,我心里着实惊悔,倘若大哥还在,或许……他会把素舸泯儿等都教导的很好吧。我生怕把八纪也教坏了,索性叫他跟子邈一块儿去翰墨。”

锦宜想了想,摇头道:“这或许不关教导的事儿,毕竟还有所谓天性相关。”

桓玹笑笑,低头道:“以后这孩子出生后,我是不肯教的,你来教他,横竖你们那子远子邈都是你看着长的,必然会教的极好。”

锦宜听他提到孩子,心里甜丝丝的,便抱着说道:“八纪从小跟着你,不也很好?”

“他若很好,府里就不会叫他小霸王了。”桓玹忍不住笑出声。

锦宜笑道:“虽然有时候古灵精怪,心地却是好的。”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锦宜却并无睡意,依偎着桓玹,又问道:“那……那后来那一场……是怎么样的?”

锦宜说的含糊,桓玹却知道她问的是最后那一场跟戎人之战。

“没什么,”他笑了笑,只说道,“援军跟粮草及时赶到,后来……咱们就赢了。”

锦宜关心的却并不是这个:“那……你呢?”

她有些害怕问,却又不知他最后到底如何……两人又为何竟会重活一世,这简直是个谜。

桓玹抬手,在她手腕上摩挲了会儿,那枚镯子先前已又给她戴好,手底光滑圆润,带一点温。

桓玹握了握那皓腕,笑道:“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今日怎么也不困?”

锦宜见他有意回避,也不想再问,便打了个哈欠:“那好吧,我睡了。”

桓玹摸摸她的脸:“睡吧。”

次日,桓玹早早出府往内阁而去,锦宜因有些贪睡,又过了会儿才起。

才梳妆妥当,就听外头道:“桓府里大夫人来了。”

锦宜一怔,抬头看向奶娘,当即起身迎了出来。

莫夫人进了门,道:“三爷不在家里吗?”

锦宜道:“早上就出门去了,大太太有事?请坐。”

莫夫人微微一笑:“三爷果然是个忙人,家里朝里都缺不了他,这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人像是三爷这般能耐了。”

锦宜早瞧出她似乎有些恼色,便道:“给大太太看茶。”

莫夫人望着她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府里的事儿了吧?”

“什么事儿?”

“素舸想铰了头发当姑子去。”

“啊,是这个,”锦宜颔首:“昨儿回来的晚,虽听了几句,却没当真,想必是什么人信口乱传的胡话。想三姑娘向来最端庄大方,自是不会如此的。”

莫夫人道:“你说素舸端庄大方?”

“难道不是?”

莫夫人道:“那日你在府里没吃中饭就走了,可只老太太心里只怪是素舸冲撞了你?毕竟她曾经是你们郦家的人,你见了她,兴许会有心结。”

锦宜微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竟不知从何说起?”

莫夫人眼神微冷:“不然的话,怎么你前脚走了,后脚老太太就要把素舸嫁给那什么潮州来的小官?自然是要早早地远远地打发了素舸,免得她碍你的眼。”

锦宜敛了笑,淡淡问道:“大太太今日是来找我理论的吗?”

莫夫人道:“本不是找你,不过三爷既然不在,找你也是一样的。”

锦宜道:“这话是真的。内宅的事儿,做什么要去找三爷,只找我就是了。那不知大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莫夫人咬牙道:“老太太因为你的缘故要打发了素舸,我只这一个女儿,是不能放她去的,如今素舸更要出家……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像是什么!这种事传出去,难道三爷的脸上会有光不成?”

锦宜轻描淡写道:“虽然三爷脸上不会有光,但如果素舸真的遁入空门,在神佛的照看之下,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说什么!”莫夫人蓦地站起,怒视她道,“桓玹也是这样想的?一帮没心肝的!当初他大哥为了他死了,如今竟眼睁睁看着侄女被逼的去当姑子却不管,他真的是丧了良心不成?你派人去叫他回来,我要当面问一问他怎么能这样狠心!不然的话,我就去内阁,去朝廷问个明白,也让天下人明白知道,看看辅国大人是什么样禽兽不如的德行!”

外间奶娘听见动静,同嬷嬷暗中担心,却突然听见锦宜笑了声。

锦宜轻笑道:“原来大太太也知道良心啊。”

莫夫人一愣,锦宜微微倾身,盯着对面的莫夫人,轻声道:“你这无知妇人,你又懂什么叫天地良心,又懂什么叫手足情深。当年大爷一片爱护幼弟之心才甘愿赴死,就如三爷本想自己去送死为大爷得一条生路一样,这样的弟兄友爱,互相周全,却成了你嘴里的不堪。呵呵,三爷先前倒是一心为了长房,只可惜一片心都扔在了水里,你们但凡是个知道好歹的,府里头彼此照应,而不是总想着给别人挖坑添堵,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却来翻旧账,说良心,不觉着可笑,不觉着太迟了吗?”

“你!”莫夫人气极,几乎要抬手打人。

奶娘一颤,锦宜反轻笑道:“好啊,你只管来打我试试,我不妨告诉你,我正愁三爷对你们下不了狠手呢,有了这巴掌,胜过我千言万语,正好儿。”

莫夫人猛地握紧了手。

锦宜瞥着她,冷冷说道:“三爷惦记着兄弟之情,才放纵你们到现在,但我不一样,我敬重大爷,但我厌恶你们,你最好别再指望能要挟三爷半分,倘若再给脸不要脸,你就会知道,潮州也好,姑子庙也罢,那都是享福的地方……大太太,你听明白了吗?”

不去理会莫夫人铁青的脸色,锦宜转头喝道:“来人,送客!”

第130章

是日, 东宫。

时值正午,太子殿下自外匆匆回来,入内见太子妃。

纤秀起身迎了,叫人备饭。

婢女们伺候太子殿下更衣洗漱过后, 纤秀问道:“殿下神色匆忙,可是有事?”

李长乐道:“兵部今儿又有紧急军情回来, 边疆的四城已经全都沦为戎人之手了。”说着, 嗐叹了声。

纤秀吃了一惊:“这样快?那接下来戎人岂不是要挥师秦关了?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李长乐皱眉:“内阁在商议,先前父皇让我跟内阁商榷料理, 本要调拨京州的兵力前往救援,没想到晚发了一步回信,边疆的事态就更加恶化了, 真是瞬息万变啊。”

纤秀心一跳,她的父亲桓瑀先前就调到了京州任职, 若这次调拨去驰援掖城的话,这会儿指不定会怎么样。

李长乐叹了数声,纤秀只得劝慰:“殿下不必太着急,先吃了饭再说。”

说话间, 厨下已经将饭食送来,两人对面坐了吃饭。太子殿下向来是个豁然自在的性子,但因为这军情实在紧迫, 吃饭之时尚且愁眉不展。

纤秀看在眼里,心中忧虑。

李长乐只略吃了几筷子就停了下来,纤秀见状自也停住, 叫人收拾了去。

漱了口,太子突然问道:“对了,我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怎么听人说什么,府里的三姑娘,像是要出家去?”

纤秀闻听,道:“我也听说了此事,先前打发人回去问,老太太那边只叫我不必担心,说没什么大碍。”

李长乐道:“到底是你的三姐姐,得闲倒要回去看看才是。我又听说,桓府似乎想做主把她嫁到要远去潮州的一个小官,这自然是委屈了她,兴许这次她一时想不开就是为了这门亲事。”

纤秀眉端一挑,却仍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个该不至于的,先前郦大人也不过是个官职卑微的,三姐姐都并没有瞧不起他呢,这次绞头发之类的,也必然跟这个没什么关系。”

李长乐愣了愣,旋即说道:“这个不一样,郦大人毕竟是在京内,那个若嫁了,这一辈子再见面只怕难了。”

纤秀掩口微笑,声音和缓:“殿下实在是仁心慈和,这些事我祖母自然也都想到过了,她既然肯应这门亲事,必然是那求亲的人有可取之处,三姐姐嫁了他兴许会夫妻和合,祖母大概是为了三姐姐着想,所以也不必惦记着能不能时时刻刻相见了。倒是难为太子殿下替他们想的周到。”

李长乐望着纤秀,他先前那一句“这辈子”,其实并不特指的桓老夫人等,也许还有他自己在内。

可纤秀却像是没听出来,反这样满怀感激似的,倒是让李长乐有些无从开口。

“其实,那小官我也见过,实在不算出色。”李长乐想了想,“三姑娘那样的人品性情,该配个更好的才是。”

纤秀看他:“难道太子殿下有更好的人选?”

李长乐停了停:“我……”他犹豫地看着纤秀,心里那个想法翻翻滚滚,终于无法再忍,“阿秀,我、我想……能不能也让三姑娘到东宫来?”

纤秀闻言,心里一凉,同时大怒。

纤秀自然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对桓素舸的那份心意,先前太子旁敲侧击,她只装愚不知罢了。如今听太子终于说出这句,一怒之下就要发作起来。

然而……

转念一想,纤秀又生生压下心头怒火:“殿下……是厌弃我了吗?”她的眼睛红了,原本是因为愤怒。

“当然不是!”李长乐忙否认。

“既然不是,怎么又突然这样说,桓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如今,连三姑娘也要到东宫,当个侧妃吗?”

纤秀声音柔柔的,说的话却绵里带针。

李长乐咬了咬唇:“我只是觉着,三姑娘那样的人物,竟要远嫁,竟逼得她要遁世……于心不忍罢了。”

纤秀含泪点头:“太子殿下先前本该娶三姑娘的,偏偏取了不起眼的四姑娘,如今是后悔了。若真的怜惜三姐姐,那不如就休了我,再另外娶她,免得就算这会儿娶进来,也不过是个区区侧妃,岂不是委屈了人家。”

李长乐忙道:“好端端地怎么说这个?我没有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