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浔站在原地,冷眼注视店里那人。

苏白梨有种错觉,他就像在用眼睛给陈老板画人像……“走吧。”他终于收回视线,“不买了。”

“你买你的啊。这是我和陈老板的,嗯……私人恩怨。”

“不关你的事。”随着止浔的接近,停在路边的车闪了闪灯,“是我不想吃了。”

苏白梨看见止浔拉开了后排车门,理所当然地打算上后座,谁知道他居然侧身,从她面前把恐龙服扔在了后排座椅上。

蜷成团的玩偶服一下散开了,铺满了大半座椅。

苏白梨:“……”

止浔将后门关上,绕道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前面,后面没位置了。”

“……”她看见了。而且,她还知道半分钟前,那儿还是空的。

*

车内很简洁,没有合影也就算了,就连护身符装饰都没有,拿说是4s店的试驾车苏白梨都信。

这位显然是习惯整洁的人。

苏白梨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排歪七扭八的玩偶服——所以,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哪个学校?”止浔问。

“楠戏,呃,表演系,画室从东门进。”

止浔闻言愣了下,看向她:“……大几?”

“开学大三。”

居然有二十出头?前一晚还在担心小怪兽会不会未成年的止浔,不由自主地吁出一口气。

然后,开始对自己的如释重负感到匪夷所思。她多大年纪,与他何干?

楠都戏剧学院本来就离得不远,几分钟工夫就到了。

让苏白梨不解的是,门卫看见他们的车居然连问都没问就放行了,老爹每次送她,明明都会被要求留下证件交换通行证的。

“画室在哪边?”

“喔,从这边,”苏白梨把安全带拉长了些许,以便能侧身给他指方向,“看到那个圆顶的房子了吗,就那儿。”

她的香气又在鼻间,止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经意地扣紧了。

车停下,苏白梨说:“这里不许本校以外的人进入。外面热,你在车里等等,我去拿喔。”

怕他久等,苏白梨小跑着,很快就抱着自己的画册回来了,没想到本该在车里等着的某人已经不听话地站在大堂中央。

阳光从落地玻璃照进来,他的影子被拉伸得一如他本人般修长。

衬衣挺括,更显得肩宽腰窄,西裤裤缝笔直,一双长腿不输任何一个表演系的男同学。

“你怎么进来啦?”她小心地看向左右,确定没有人发现,“主任很凶的,如果发现有外人进来,他会发飙。”

“是吗?”止浔低头,从她手里接过画册,随手翻开了。

没想到,这没心眼的小姑娘画起画来还有几分风骨。

她喜欢画人。

册子里大半都是线条寥寥的人物速写,三勾两笔跃然纸上。

饶是止浔难以将他们复原成原貌,也能从中捕捉一些特征,以便记住这些人。

“要想演得像,平时就得多观察,你看……我都只画他们最突出的特征,”苏白梨快速地往后翻了几页,“在这儿~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难得一张正儿八经的铅笔素描,石膏像光影略显稚气,但贵在有神。

“你看,鼻梁是不是跟你超像?”苏白梨踮起脚,指着止浔鼻梁凸起那一点。

止浔的呼吸顿了一秒。

忽然,苏白梨笑容一僵,慌忙拉起止浔的手,转头就往楼外跑。

掌心小手柔软清爽,一如她本人。

尽管止浔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但一点也不排斥被她牵着。

“千万别回头呀,”苏白梨压低嗓门,小心地叮嘱,“我说的特~别凶残的主任来了,如果被他发现校外人进艺术中心,一定会发飙的……”

“怎么发飙?”止浔觉得她慌张的模样像只偷吃了小鱼干的猫咪,让人忍不住想去逗弄。

“会大声地吼——”

“站住!”身后,男人的叫声浑厚有力。

苏白梨打了个激灵:“……就像这样的。”

止浔忍不住勾起唇角。

“前辈,等等!”主任嚷。

苏白梨逃得更快了——幸好,凶残主任的目标另有他人,赶紧撤。

“我说苏白梨,你给我站住!!”

“……”完蛋了qaq

苏白梨认命地停下脚步,垂着脑袋压低声音嘱咐,“一会儿你别说话,赖给我就行。”

主任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叉着腰瞪着低头认错的女学生:“苏白梨,你想把前辈拉到哪去?”

苏白梨以为自己拉错人了,慌忙看了眼仍旧被她牵着的手,袖口紧扣,指节修长……没拉人错啊?

“前辈,小姑娘追星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啊。”年近五十的办公室主任对止浔讨好地说完,又瞪了苏白梨一眼,低声呵斥,“还不快把止浔前辈的手放开!”

苏白梨茫然又惶恐地抬起头,缓缓看向乖乖被她牵着“逃跑”的大卫先生,正对上对方一贯清浅冷淡的眸子,此刻,那里笑意盎然。

“……前,辈?”苏白梨看看主任,又看看嘴角微勾的某人,“止浔?!”

第六章

主任瞪着苏白梨拉着止浔的手,眼珠子都快瞪出框了。

苏白梨麻溜地松开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久仰久仰,止老师,是我激动过头,唐突了!”

止浔:“……”这变脸速度,不愧表演系。

主任满意地点头,殷勤地双手奉上相册:“这是鄙人近一年的作品,不知道能不能耽误前辈几分钟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止浔一点都不想指点,他连这男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只是为了不至于让小怪兽被迁怒,他勉强翻了几页,随便在艳俗的静电打卡照里选了一张,“这种光线景深用小一些的光圈,成像会更清晰。”

苏白梨踮起脚,想看看是什么照片,可主任已经小气地合上了相册,千恩万谢之余又问“前辈今天来学校是为什么事啊?有没有鄙人能帮上忙的地方?”

止浔淡淡地说:“一点私事。”

主任不好追问,只能热情地送人离开,余光看见表演系那个出了名的小可爱居然还跟在身后,立刻严肃制止:“苏白梨,追星要有度!不能打扰人家的正常生活。”

苏白梨一惊,二话不说地90°转弯,往另一条岔路走,却被人擒住了手腕。

“是我有事找她,”止浔察觉到掌心的手腕细弱,不由放松了些许,“找她带路。”

主任哦哦地放行,转过头就开始思考人生:以止浔在楠戏待的时长,只怕比这丫头还久吧?带路……吗?

他回过头,还能看见挺拔清隽的男人牵着女孩的手腕,快步离去的背影。

……莫非有情况?

主任扶了扶镜框,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认识止浔的人,谁不晓得这位大神清心寡欲到让人怀疑他随时要出家,为这么个丫头片子转性?不大可能吧……

*

直到逃出主任的视线范围,苏白梨才刹住脚步,“谢谢喔。”

止浔问:“谢什么?”

“跟主任说是你要我带路啊,不然他又要训我不懂尊重长辈。”

“……”长辈?他莫非耳背了?

可小怪兽对给“长辈”带来的打击一无所知,怀抱着自己的画册,一本正经地道别:“止老师,谢谢你载我回学校。我打算顺路去礼堂看看,就不麻烦你送我回大胡哥那儿了。”

止浔的冷静裂了一丝缝,“别叫我止老师。”

“可她们都这么叫啊。”还是说,他更喜欢前辈这种称呼?

“她们是谁?”止浔不喜欢被她推到长辈位置上,五岁而已,不至于划成两辈人吧?

苏白梨回忆起第一次听说“止浔”这个名字——

那会她刚从家来楠都,头一次住校,头一次有舍友,分外激动,寝室里天天夜谈到深更半夜,她就跟着兴奋到半夜。

第一次听说“止老师”是从舍友凌琳的口中,漆黑中少女怀春地说着梦想:“你说,咱们的摄影课有没有可能是止老师来教?”

“别做梦了,听说摄影系主任三顾茅庐都没请得动那尊大佛,能轮到表演系?”涂莹心直口快直接断了凌琳的念想,“开学那场讲座听说是卖摄影协会会长面子,止浔才肯来——能见一面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指望天天见?”

拉着被褥听得起劲的苏白梨好奇地插嘴:“你们说的止老师,是谁啊?”寝室里另外三个全都爬坐起身,不可置信:“止浔啊!国内风光摄影第一人,国际摄影大奖赛冠军专业户……开学第一天,把学校礼堂挤得水泄不通的那场讲座,主讲人就是他。别告诉我,你没去凑热闹?”

苏白梨终于想起来了,当时她确实想凑热闹的,却被臭老爹拉走了——“人多的地方坏人就多。小梨子你要是不懂自我保护,不如跟爸爸回家吧,咱们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学校念书。”

为了让臭老爹觉得女儿“很有自我保护意识”,苏白梨毅然决然地掐灭好奇心,绕道而行……所以,对让室友们集体兴奋的止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一直没搞清楚。

看小丫头欲言又止,止浔眯起眼:“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苏白梨认真地答:“她们是我的室友,你的粉丝,嗯……”号称止浔的女人绝不认输的人——这句被她吞了。

止浔问:“那你呢?”

苏白梨喔了声:“前两年,你来楠戏开讲座的那次我没去成,所以一直以为止浔老师是位德高望重的老爷爷。”

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她忽然觉得空气凝固了,慢吞吞抬眼,才发现“止老师”的神情像生气又像无奈。

“……你又生气啦?”

“没有。”带着一脸“我在生气”的表情,止浔转身四顾,“礼堂在哪里?”

“真不用送我,我可以走过去的。”

止浔没好气地说:“是我要去,不是送你去。”

“……喔。”带路就带路嘛,生什么气。

苏白梨领着止浔从小路往礼堂走,严格来说这不是路,只是穿过小树林去礼堂的捷径,没灯也没路。

“你之前就认识主任嘛?止老师?”

“不认识。”楠戏那么多主任,教授,辅导员,他哪能分得清哪个对哪个,不过囫囵都当成老师而已。

“可主任对你好温柔啊,”苏白梨感慨道,“我还以为他不会小声说话呢,肯定是因为你比较厉害,止老师。”

止浔眉头跳了又跳,终于在她又一次以“止老师”作为开头来说话的时候,打断了她:“我说了,不要叫我止老师。”

苏白梨愣了下,怯生生地低头,“好的,前辈。”

“……就没别的称呼了?”非得跟他拉开辈分是吧。

苏白梨委屈,“你想我叫什么?”

“止浔。”他不忍见她受惊的样子,只得替她找出路,“直接称呼名字就好。”

“……主任会骂我不尊老爱幼的。”

止浔:“……”老,老?

“那不然,人前我还是叫你止老师,”苏白梨笑吟吟地问他意见,“只有我俩的时候,我叫你止浔,可不可以?”

这是止浔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酥酥嗲嗲的,尾音微扬,就像撒娇,很是受用。

“只有我俩的时候。”止浔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苏白梨点点头:“比如现在啊,就只有我俩——”

话音未落,光线幽暗的树林子里闪出两个慌张的人影,先是女生,再是男生,男生路过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苏白梨一眼。

被眼神杀的苏白梨懵懵地回头,“……我没看到他们。”止浔淡定:“幸好你没看到。”如果被她看见了,估计就不是瞪一眼这么简单了。

“林子这么黑,在这里干嘛……不怕被蚊子搬走么?”

这丫头压根没意识到刚刚撞破了人家小情侣的亲热。难怪这么淡定,她是压根没闹清状况……这条路分明常年都是小情侣们幽会的场所,她大咧咧地带路,止浔以为她是见怪不怪,没曾想,这小怪兽压根就不知道这么回事儿。

“你这会去礼堂做什么?”止浔又瞥见一对情正浓时的情侣,只好一手推着小怪兽的肩,不动声色地带着她绕开。

“常有剧组在礼堂招人,我隔三差五会去看看,万一有合适的呢!”

“你有表演经验吗?”

“有啊,我参演过七部影视剧。”苏白梨自豪的嗓音渐低,“可别问我是什么片子……说了你也没听过。”

说完,就听见身后的人轻笑着答应了:“好,我不问。”

交谈间,两人已经从小树林里走出来,踏上水泥路。止浔刚要松开手,就听见一个略带疑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浔哥,你怎么来了?”

等止浔和苏白梨一起回过头,刚刚出声的男人又错愕地看着苏白梨:“白梨,你怎么会跟浔哥在一起?”

这人是谁?止浔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曾经接触过的楠戏学生,可还是模模糊糊,难以区分。

“徐望南!”苏白梨满脸意外,“你怎么有空回来?”

“剧组来招人,我就打算来看看你,没想到一来就遇见你……和浔哥了。”

徐望南说这话的过程中,拢共只在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看了止浔一眼,其余时间目光都没离开过苏白梨。

徐望南。

虽然对脸毫无印象,但止浔记起了这个名字,是他第一次来楠戏开课负责接待的编导系学生。

当年徐望南大四,至今又过了三四年——所以,差不多跟他同岁……止浔凉凉地看向相谈甚欢的两人。

哦,明明都是年长五六岁,这会小怪兽怎么不喊人家前辈、老师,就连名带姓招呼?

“……那我先去报名哦!”苏白梨和徐望南打了个招呼,往礼堂跑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止浔,“止老师,你要来吗?”

止浔察觉到徐望南探究的视线,双手抄在西裤兜里,云淡风轻地说:“你先去吧,我和徐导叙叙旧。”

“喔,好。”

目送小怪兽消失在礼堂的人流中,止浔才回浑身,迎上徐望南探究的目光。

“浔哥,你和白梨怎么会认识?真巧。”

“认识一阵子了。”昨天到今天,24小时了。

“我都没听她提起过。”

“她没必要什么都说。”

徐望南浅笑:“浔哥你不知道,白梨从小什么都跟我说,我都习惯了。”

“那说明她现在长大了。”

徐望南笑容微褪:“是啊,我本来还想再等两年,等她毕业的。”

止浔知道徐望南在等自己问“等她毕业干什么”,然后他好回答“告白,求婚”或者诸如此类的……

但,他偏不问。

憋着吧,憋死拉倒╯^╰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