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吗?孤住一掷。

不赌,别无他法。

犹豫不决的她,独自在月下畅饮,却欣赏到了一幕追夫上门的好戏,愁闷的心境,居然在每天的期待中出奇的开朗。

紫涧这姑娘,骨子里天生有股子野性,她敢不计后果的行刺她的爱人,只为了逼出她熟悉的剑招;她敢衣衫不整的在门外大声的叫嚣着,市井之态,俗言俚语满嘴飞舞,也许自己是要好好的向她学习了。

那如影子般的人,无论再怎么收敛气息,还是无法逃避有心如她的感应。

他,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若即若离的站着,自己与紫涧的对话,更是点滴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

好吧,就让自己疯狂一次,也逼迫出他的真心吧。

紫涧一句苍凝冽是不是爱上了她的话,让她心里飞快有了计较。

她放下酒,伸手撩上耳边垂下的发,惬意的望着一轮明月,“是还不是很简单,你我合力把他灌醉,他醉意中抱谁,证明他心中最爱的是谁。”

又一次,她听到了某人紊乱的气息。

“冷秋啊,你的伤势应该恢复了吧,为了你的康复,我们干一杯……”幻冰举着手中的杯子,与他轻轻一碰,仰首而尽。——

一张桌子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各怀心事,各有算计。

“冷秋,我为了救你,可是跑遍了三界求药,怎么着你也要陪我一杯吧?”

看似风光旖旎,感觉霁月无限,推杯换盏中,紫涧的脸红了,苍凝冽的脸也红,她的脸,也染上了微醺的色泽。

“冷秋,你说我漂亮吗?”幻冰撑着下巴,嘟着嘴。

“漂亮!”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似乎有些大舌头。

“那我漂亮吗?”不甘示弱的紫涧,耍赖般的抱上他的胳膊。

窗外,急促的呼吸声已经到了完全无法隐藏的地步,即使隔着窗户,隔着屏风,她居然能感觉到,那是股怒意。

樱唇艳丽,燃烧着热情的温度,看似迷离的双眼眯着,里面精光一片,微小的,几不可见的笑意浅漾在唇边。

苍凝冽的脸,慢慢靠近幻冰,似乎在仔细观察着,被酒洗过的唇,鲜红欲滴,水润清透,对着她的粉面,接近,按近。

“君上!”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人影,呆板板的出声,不赞同的表情看着正贴着苍凝冽厮磨着的幻冰。

她笑了,仿佛因为酒精的作用,笑的魅惑,笑的娇艳,笑的如枝头雪花,颤抖中撒播冰清玉洁,几种矛盾的组合,在刹那间展露,芳华绽放,国色天香。

她决定了,这一次,她要彻底逼出他体内所有属于冷曜痛的情感,千年的时间,太久太久了,她不想再等了。

第七十四章流陌犯上

当一个想法以十二万分的决心下定的时候,就连老天都会大发善心,发生这样或那样的突然事件去推动预期的发展,虽然这个发展的过程可能是充满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无奈、惊诧。

好比此刻,在她看见寒隐桐的无恙而暗自开心的时候,她一如既往的搂上他的腰,任他半拖半抱着,这样的暧昧早已不知在众人面前摆了多少回,所有人都暗自猜测着魔君与妖王之间那近乎公开的情缘。

狭长的眼一挑,寒隐桐独有的风情顿时挂满脸庞,薄唇弯起,笑得邪魅,“美人儿召唤,让我不得不全力赶来,只为听你一句想我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哟。”

幻冰以同样的表情,“是啊,我想你了。”

这样的打情骂俏在两人每一次的见面间都会上演,并没有任何不妥,不过这一次,幻冰明显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

一道来自自己的身后,应该属于流陌,另外一道,则是远远的藏在墙外,鬼鬼祟祟的若有若无。

扫眼四周,她没有看见紫涧小丫头的身影,了然间再次往寒隐桐的怀里偎了偎,那扎眼的感觉更重了,心下通透,她抱上寒隐桐的腰身,凝气成丝,“你帮我解开曜痕的封印,我帮你寻找心上人,怎么样?”

狭长的眼风情的一挑,手指点上她的唇,抱着她的腰身转出千幻的美妙风景,寒隐桐的笑容中包含着只有她明白的深意。

“别碰我君上!”一道刀光,带起呼啸的风,直奔寒隐桐的面门,夹杂着几声怒骂,“满口甜言蜜语,全是虚伪之言,我若是女子,只怕宁愿死,也不愿意和你这样的妖物在一起,君上,千万别信他。”

流陌的冲动,是她从未曾见过,未曾想到的,在担忧中有那么一丝窃喜,那拦在身前的影子,明知道不是寒隐桐的对手,却无惧无畏,天地间,只有那一道风景,傲然挺立。

寒隐桐全身流转着淡淡的青色,那是真气在酝酿欲喷薄的前兆,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站开,唯独流陌,依然不屈不饶的直面着他。

“妖王,你我千载交情,不至于如此吧。”幻冰身子一动,靠上寒隐桐,媚笑着。

寒隐桐周身绿色顿时被一层黑雾遮挡,他一伸手,揽上幻冰的腰,笑意不改,只是带着探索,“是啊,千载的交情,你还不了解我?为了属下,你紧张了。”

幻冰也不辩解,只是任他搂着,吃吃笑着,远远望去,珠联璧合,好一对金童玉女。

看似在维护着流陌,只是两人间这样的对话,却分明一声声如针般刺激着当事人。

那美丽动人的娇艳女子,挡在他的身前,害怕他受到妖王的攻击,已是摆明他不是寒隐桐的对手,为了维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

她是他要守护的女子,那千年沧桑的美丽值得被珍宠在掌心,一世呵护。

她是他的君上,也是他几百年来执意守护的幻影冰山,却藏着透明的脆弱。

他不敢承认,从第一眼见到起,她的自信光彩就让他折服,这个外表狂妄,骨子里温柔的女子,每每浅笑间含着的愁绪都让他心疼。

她值得男人抱在怀中恣意的怜惜,而不是带着面具与人争斗,所有人都只看见她的强悍,尊她,敬她,却没有看见那一次酒后叹出的哀伤。

狂傲的气势他不再隐藏,衣衫因为他的气息而猎猎抖动,冷峻的面容上流转着刚毅,双眼一瞬不瞬的瞪着寒隐桐。

他的修为,也许还不够妖王一掌,但是他不能接受,妖王视那冰清玉洁的女子为掌中玩物。

“君上,别上他的当,毁在他手中的女子无数,这个人冷酷无情,不会有真心的。”他的大声,僭越了属下的地位,他的直言,只换来幻冰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

他的直言中隐藏着太多情绪,他猜她一定不明白,她只会以为他是搅局的属下,永远不会知道他心中的秘密。

“滚开!”一声娇咤,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这就是差距,地位的差距。

也许她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心,也许他永远都只是一个下属,但是他不会忘记,她曾经对自己的娇憨笑容,那冰山前抱过他,柳梢下,她牵过他的手,月儿弯弯中,她腻着他,还偷亲过他的脸。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让自己的表情无动于衷,内心中一团火般的热情着她,为了那灿烂笑颜,纵然死在寒隐桐手中又有何哀?

寒隐桐半垂着脸,温柔的亲上幻冰的颊,仿佛怜惜着自己的爱人,手指随意一动,正指着流陌:“今日我给冰儿面子,若再多言,你可知下场如何?”

流陌没有半步退让,怡然不惧的面对寒隐桐,“只要能让君上看清你的真面目,我死又何惜?你这样的东西,不值得任何女子的真心,一生一世,你都找不回你要的女人!”

下场是什么?不就是死吗?

如果没有幻冰,他早已不在人世,这多赚来的数百年便是全还给了她又如何,她给的命,还给她,流陌二字,本就是她赐予的。

寒隐桐的杀意渐浓,手中的青绿色光球在不断的变大,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寻找猎物的灵蛇,随时择人而噬。

“妹子,不管你舍得不舍得,今日少不得要他吃些苦头了。”凝丝成语传入她的耳内,寒隐桐的话才出口,手中的光球已然弹射而出,那劲风席卷着的旋猛,根本不似开玩笑。

不好,她知道,流陌话中的某一句,刺激到了寒隐桐的痛处,只怕寒隐桐的妖性,早让他忘记了流陌的功力不比冷曜痕,不过即使今日在他面前的是冷曜痕,只怕他也不会有所收敛。

随意如他,竟也有不能放下的话。

黑气弥漫而出,阻拦上寒隐桐的劲气,只是她在看见寒隐桐那深不见底的双瞳后再出手已然晚了半步,阻拦下了大部分,剩下一点却还是直奔流陌而去。

流陌没有多想,刀锋横在胸前,与碧色的光影一触,那本来毫不起眼的一点光球突然四散炸开,溅上他的前襟,手臂,幽幽的冷光既然无法熄灭,不断的侵蚀衣衫后烧上他的肌肤,吱吱声恐怖无比。

他脸色一变,惨白难看,深吸气后,再也不看身上可怕的幽光,刀光耀眼寒意扫向寒隐桐,分明是以命博命。

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势压迫的众人喘不过气,呆呆的望着他举手无悔的刀光剑影,忘记了阻拦,忘记了喝止,被那种高高在上所折服。

他的长发飞扬,根根倒竖,脸上一片肃穆。

这一刻,没有人会觉得他与寒隐桐的对峙时以卵击石,也没有人想到他是以下犯上,更没有觉得他不自量力而嘲笑。

臣服,这是流陌在瞬间压抑出的众人的心思。

倾倒,为那片刻的天地失色。

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自信的冷曜痕,那个为了保护她而全然付出的冷曜痕,那个如月下妖影般魅惑的冷曜痕。

炫目只是刹那,她很快的意识到,这种气度因为他完全不顾忌自身的出手,并不是他恢复了属于冷曜痕的一切,手指伸出,搭上流陌的脉门,“住手!”

而同时,她的力量扑上他身上所有的妖光,迅速的将那幽幽的光焰压制下来,看见他身上点点焦黑,已经沁入皮肤下,一片一片,已经侵蚀了肌肤渗透进骨肉中。

心疼,蔓延,一抽一抽的,明知道寒隐桐手下留了情,也知道流陌不在意这些伤,却还是疼。

“魔君!”寒隐桐一声平静的语调,“我无意杀人,只因他的话,给点小小的教训。”

“哼!”幻冰的脸突然变得比冰山还冷,俏脸寒霜,慢慢踱到寒隐桐面前,“无论如何,他是我的人,便是教训,也该我出手,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了?”

寒隐桐一愣,脸上飞快的晕开随意的懒散,薄唇抿出细细的笑容,“你一片苦心,却是对这块木头,他可懂你?”

话中带刺,意有所指,为她不值,也为她的付出而可怜。

“他已经在改变了。”流陌身上,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显露属于冷曜痕的霸气,她相信,只要再下两剂猛药,她一定能找到那个解除封印的咒语。

她抓着流陌的手,这男子的烈性,在她温柔的牵手时慢慢沉静,旋即脸上浮现出红晕,想要退后,又舍不得这片刻的接触,就愣愣的由她抓着。

如果说流陌带给幻冰的是惊喜,那么苍凝冽的杀意带来的则是让她担忧的恐惧,尽管可以的隐藏声音身影,她还是猜测到了原因,是那个俏皮精灵女子。

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白雪纷飞下,白衣胜雪,黑衫如雾,两人遥遥对峙中自己那种痛苦的心情,千年的记忆,千年的痛,依然那么清晰。

目光,落在墙头,那躲藏在墙后的女子,是否也如同她当年一般,无法取舍,不知所措?

清尘……

曜痕……

第七十五章魔君悔情

苍凝冽,七宗里最灵秀的云渺仙子。

寒隐桐,三教中精明无双的妖王。

他们二人之间的生死相搏,彼此的傲气注定这一次势必有一个倒下才能结束这场纷争。

金石交鸣,两人交错而过的身影落下,寒隐桐袖中落下的,是一柄女子秀气的剑,轻抚着剑鞘,他的心思似乎根本不在苍凝冽的身上,狭长的桃花眼中,难得的真情流露,他仿佛正看着自己的恋人。

男人间的战争,似乎是为她而起,只有她最清楚,两人眼中的愤怒后,藏着另外一名女子的面容。

苍凝冽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寒隐桐手中的剑,身上的杀意愈发的浓烈,一声冷哼,寒隐桐手中的剑突然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散发出道道红光,打上寒隐桐的胸口,血雨纷飞中,他满色惨白。

大家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一道红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红光中,银白色的袖子碎裂如蝴蝶纷飞,飘散空中,唇边血滑落,他却固执的抓着手中的剑,不肯松开。

他的倔强,让幻冰的眼模糊,时光在眼前飞舞……

寒隐桐的坚持,为了心爱的人,耗尽生命也在所不惜,仿佛那日的冷曜痕。

苍凝冽人如剑锋,步步紧逼,为了恨,绝不松手,冷傲的身姿依稀是沐清尘的再现。

回首紫涧,那遮掩着的面容却挡不住眼神中的恐惧,她放不开苍凝冽,同样深沉的痛着寒隐桐的痛。

多么惊人的重叠,她不愿意,不愿意这个灵动的女子走上自己曾经的老路,与自己一样,陷入千年的哀伤中。

她看见了紫涧眼中的哀求,所有的力气在拖住苍凝冽的同时,水眸复杂的扫过寒隐桐,有可怜,有酸楚,太多太多的感情在一眼间尽诉。

怜惜她,就像怜惜曾经的自己。

爱护她,就是在珍存自己逝去的纯真。

对她好,不需要理由,只因为不想她走自己同样的路。

幻冰徘徊在她的门外,听到房间里一声声长叹,心下已经明白。

举手扣上门板,她扬起清脆的声音,“妹子在吗?”

门开处,是一个被开水烫过青菜般的脸,又绿又焉,耷拉着脑袋,连提起精神敷衍她都欠奉。

“妖王答应我,过两日先将‘招魂鼎’借与你用,待你用毕他再拿去。”她悠闲的坐在紫涧身边,自若的自斟自饮。

“谢谢姐姐。”紫涧懒懒的答谢着,没精打采中唯一眉头跳动,是因为那两个字的魅力。

是牵挂寒隐桐的伤势吗?

今天,幻冰的侍卫向她汇报,有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在寒隐桐养伤的门外踟蹰徘徊,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想看又生怕被人发现,当一无所获后摇摇头叹息着走开,而这个如同做贼一般的人,正是眼前娇憨的紫涧姑娘。

行径能掩藏,心,也能掩藏吗?

“啊!”紫涧猛的一跳,从椅子上纵了起来,抓着幻冰的手,酒泼了她一手,却顾不上擦拭:“姐姐,你,你说了,说了是我借吗?”

幻冰眨眨眼,一脸迷茫,“说了啊。”

“什么?”她的声音突然的提高,显得刺耳难听,“你说了是我借?”

甚至等不到幻冰作答,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已经窜向门边,手指抓伤门闩,活像被鬼追一般就要蹦出门外。

优雅的换了姿势,幻冰架起腿,清了清嗓子,“我没说你的名字。”

“是吗?”紫涧手一松,拍上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转身对上幻冰了然的目光,她嘿嘿傻笑,“我,我,我怕他杀我,你知道,他是妖王,我是七宗……”

这小女儿的娇态,分明已经说出了她对寒隐桐的不舍,为何偏偏不肯面对自己的心,自我催眠着,想当年,自己不也是找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不肯面对冷曜痕的深情,当再想要拥有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每一个人,在逃避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找出无数个借口自欺欺人以表明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等到真正后悔的时候,留下的,只有无法弥补的心头伤痕。

手中的酒晃着,再也没有倒入喉中的欲望,幻冰明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却依然没能忍住,“妹妹,你有没有尝过后悔的滋味吗?”

紫涧没有出声,被幻冰脸上那种落寞所震撼,千幻的容颜上,冰封的面具层层龟裂,露出脆弱。

“悔恨,是一种永远好不了的伤疤,不断的在你心间腐烂化脓,每想起一次,就烂深一寸,成为你永生永世的跗骨之蛆,钻进你的骨头里,让你无时无刻不疼痛着,便是睡着,也痛醒!”她的声音仿佛魔咒,一阵阵的传入紫涧耳内,“活得越长,疼的越深,唯一的忘记,就是放弃生命。”

曜痕,温柔的曜痕。在离去的那夜,他轻轻说着,忘记他……

无尽的生命,无尽的痛苦,他早已知道,所以要她忘记自己!

“啪!”手中的杯子被捏碎,散落满地。

他既知这样的痛苦,为何忍心抛下她这么久;既然心疼她,为什么不早日醒来呵护她?

冷曜痕啊冷曜痕,该说你多情还是无情?

紫涧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平静的倒着酒,“紫涧从未后悔过自己的任何决定,所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吗?

后人总是在前人的教训下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个受到命运的眷顾,等到发现错了的时候,只能以同样的语重心长去告诫后来者,却发现,他们也如同自己当初一样。

命运的轨迹,总是奇异的重叠,可笑的重复着。

她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黑纱渺渺,拢着无穷的心事,一如这个堆满了故事的女子,飘忽着厚重的色彩,翻飞着愁绪万千,踏出门外。

刚来开门,迎面看见的,是苍凝冽依然冷峻的面容。幻冰温婉的一笑,与他擦肩而过,“你是来找紫涧妹妹的吗?”

深褐色的双瞳停留在她的脸上,清冷的声音旋即响起,“不,我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