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自己手中的凤凰花,美丽炫目,在冰白的手指间随风摇摆。

手指捂上唇,鲜红顺着指缝渗溢而出,染红了衣袖……

悄然的掠去,像云朵飘飞在天际,无依无靠,像霜花凝结,不知什么时候就消融散去。

曾经寂静的小山谷中,只余留萧瑟一片,凤凰花满落地,堆砌着媚色鲜红,他静静站立,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却又是格格不入的雪白。

青竹笛声,本该悠扬飞旋,此刻却低沉呜咽,轻轻的飞舞上天,缓缓的消失,一如往事,烟消云散。

飘飞着的凤凰花伴随着笛音,像极了那娇俏跳跃的丽影,正在他面前翩翩起舞。

音律突然乱了节奏,他苦笑,闭上眼,不敢再看。

那时年少,师父和蔼的抚摸他的头顶,“清晨,可愿随我出家?”

他倔强的闭起嘴,固执的守着心中信念,只是坚决的摇摇头。

“如果我说,唯有清心寡欲,不沾染尘世情劫,你才能渡天劫,你还会这么坚决的摇头吗?”师父不曾勉强他,让他跟随在身边倾囊相授,却始终隔几年,就询问一次他是否愿意出家。

而他的回答,始终是一个动作。

当他终于成为清俊少年时,师父送了他两个字——情空!

“夫妻恩爱,红颜情深,对你来说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情为劫,终成空,若你动情欲知念,最终结果只是空;师父不勉强你剃度,只希望你牢记这两个字,不要动真心。”

他记下了,因为他还有仇未报,他不能让自己碰劫,也不想让师父担心。

她小小痴缠的身影,他抗拒,他不敢对任何女子有亲密接触。

师父虽然不言,却一直关注着他,所以他唯有对她淡漠,淡然,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偶尔试探性的碰触她,那个软软嫩嫩的小身子,娇娇弱弱的喊着大师兄,一直舔到心里。

可是越这样,他越恐惧,那两个字如同鬼魅一般在脑海中浮现,他开始抗拒,厌恶她,甚至利用,只想着用理智抛开情感。

他推开她了,推入了冷曜痕的身边利用她实现自己的报复,他知道她会恨,只希望从此再无干系。

错了,是他虚情的时候,他已然入戏。

当一声大师兄响起,才发现,那端坐膝头的娃娃,终于彻底的离开了他,他达到了他的目的。

情空!

情来情去幻成空,她终成别人妻。

树下的甜蜜相拥,缠绵亲吻,都随着眼前片片飞红,落了,白了,被风刮起,落入深谷……

“清尘,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陪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陪你踏遍山川,逍遥红尘……”直至此刻,他的脑海里,还是这句话。

他,早已淡了修炼之念,没了成仙之心,如果无尽的生命换来的,是永远这般的思念,不如就让他在天劫中散落。

要么,彻底抹去曾经的记忆,忘记她。

这一夜,白衣仙子在凤凰树下整夜吹奏,凄凉的笛声吹落了满树的艳红,在天微微亮的时候,他飘然而去,从此那株永远盛放着花朵的仙树,再也不曾开放过花蕊,仿佛是那仙子的心,陨落,沉默……

第八十一章事与愿违

古钟韵远,厚重涤荡,在山林间播撒着庄严,木鱼诵经声,从山上轻柔的传下,洗去心中的尘埃,望着如许青翠山景,耳边听闻着经书声声,让人不由的心头一轻,似登仙境。

雪衣飘逸,在山间缓步行走,无波面容清透着庄严平和,发丝拍打在肩头,是身上唯一生气盎然的存在,那清润的眼,透过无尽的台阶,远远的落在一角屋檐上,微微顿了顿身形,他再次提起脚步。

耳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从小至大,还不待他表示,大小和尚急急的迎向他,在台阶两旁站定,双手合什。

他停下脚步,那点漆如墨的双瞳,象藏着千年的深沉,隐着风云沧桑;微微从众人脸上划过,还不曾出声,僧袍晃动中,白髯长眉的老僧站定他面前,“清尘!”

论辈分,苦灯是他师叔,可是他却略去了师侄二字,因为他知道,眼前人若要争,掌门之位是他的,进阶也早该落定。

沐清尘双手合什,声音优雅清朗,平缓流过,“师叔!”

饶是修为近两千年,苦灯依然没有掩饰心中对见到沐清尘的欣慰,“千年未见,你功力只怕又上了无数个台阶,师兄果然不曾看错你,他日天劫,定可平安度过。”

是吗?

他自己的功力,只有他最清楚,当初或许可以,如今......

苦灯笑着的脸突然一变,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手掌一伸,抓向沐清尘的手腕,沐清尘也不低抗,任他抓着。

“清尘,你的功力......”话到一半,已经看见沐清尘淡笑摆手,他微微一叹,“怎么会这样。”

“我只是替人解血咒,损失了些微功力而已。”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少了几钱银子般毫不在意。

他没有告诉苍凝冽,‘嗜血白莲’所吸收的精血和功力,完全视下封印的人而定,当年冷曜痕修为高深,虽是数百年道行早已远超他人千年,而他要解当初冷曜痕的封印,势必要让‘嗜血白莲’吸收更多,加上精血喂养,他的损失,又岂是区区几百年能补回?

如果时间够,苦灯也不会如此色变,他担忧的,是那随时可能出现的天劫。

“师叔莫要担心,清尘只需闭关苦修,一定能补回些许。”他面色平静,话语恬淡,“清尘此次前来,是想麻烦师叔为清尘剃度。”

苦灯高宣佛号,微微点了点头,“师兄终于可以含笑了,你终于放下一切肯剃度出家了。”

沐清尘颔首有礼,华贵清雅,“清尘既然想闭关苦修,却不愿再为俗世所扰,不知师叔能否抹去清尘些许记忆,以免再动凡心?”

苦灯微微一叹,点了点头。

檀香缭绕,木鱼声声,清幽梵唱入耳,沐清尘抬起头,仰望着面前莲台上宝相庄严的菩萨像,莹润的面容上透着几许清明,几许出尘,他轻轻抽出发间竹簪,长发散落肩头,顺着挺直的背垂落如瀑而下。

摊开掌心,一只竹簪静静的躺着,静湖般的双瞳终于被打破,荡漾一缕不知名的情绪。

那夜小屋前,被她瞧见他簪子断落发丝披散,他未曾在意的任那黑丝如瀑流泻身后。

不经意间等来的是她从身后默默递来的一只新簪,带着清新的竹枝香气,刀痕犹在。

漫说不够精细,简直粗糙的玷污了他的高雅。

这是她的原话,他只是含笑的接过,绾起长发。

他知道,那是她亲手所制。

她敬他如兄,随意相赠。

他视若至宝,珍藏至今。

三千青丝落,千载相思断。

他苦笑......

断的只是自己的相思,那无双容颜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对他的爱意,一厢情愿的只是自己,不过现在,他真的再无牵挂了。

送她回到爱人身边,给她最想要的生活,现在的她,应该和冷曜痕一起,寻找到了‘墨染’,说不定已经冲破咒印,携手相伴恩爱路。

一双芒鞋出现在他身边,伴随着苦灯苍老的声音,“清尘,你虽然损失近半功力,只要你肯安心修炼,以你之资,或还可渡天劫,只是再不得如此妄送真气。”

他点头,算是回答。

“我以功力助你,你若想封印扰乱心绪之事,尽管去吧。”

沐清尘再次看了眼手中的竹簪,将它轻拢入袖中,慢慢闭上了双眼。

全身金光散发,道道光芒让那身影看上去更象是佛主入世,坐莲台之上,说不出的庄严,无法形容的端秀,苦灯手指一伸,纯正佛气流入他的身体内。

当一周天行功完毕,那道美丽倩影将从此在心中完全封印,再激不起任何涟漪,成为云烟一场梦化去。

他所有的心愿已了,这么做,也算是自己的解脱。

心头还在隐隐的痛,仿佛许多年前的伤口一直不曾好,不留神间又扯裂崩开,泊泊的渗着血,提醒着曾经的错,顺着胸膛滴答而下。

如今他要抹去那伤口,偏偏有些不舍,因为那疼痛已经成了习惯,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真要好了,他却不愿意了。

一抽一抽的疼越来越剧烈,心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让他不安。

佛气在身体里流传着,已经大半个周天了,只需要再一小会,就能彻底的忘记,成就他向佛之心。

心口又是一跳,猛然乱了节奏,仿佛远处有什么召唤的声音在呼喊着他,急切的,声声哀恸。

不是他自己的情绪因为那是牵挂在她身上最后一缕情思,诉说着一种感应。

“清尘。收摄心神!”身后,是苦灯禅师的沉喝,佛气已到丹田,只需要再一会,一会就好了.......

窗外的鸟儿啾啾,叫嚷着日头暖意散落床前,幻冰的手从流陌肩头缓缓收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还在行动,俊美的面容上宁静清雅,薄薄的覆着一层神光,看上去像极了一尊完美的玉雕。

她托着腮,静坐在他身前,细细的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嗜血白莲’的功效开始散发,他的身上明显多了些魔界的邪魅之气,阴寒柔美,与记忆中的冷曜痕愈发的近似了。

有些怀疑,冷曜痕封印掉的,应该不仅仅是记忆,还有其他的,不然为什么气质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他慢慢的张开眼,在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后淡然微笑,“走吧,我们去取‘墨染’花。”

他没有说究竟恢复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恢复,她也没有问,他伸手揽上她的肩头,随意的仿佛一直如此自然。

不需要更多的甜言蜜语,普普通通的一个眼神交流,心头暖的就如同这床边的阳光,她靠在他的肩头,他低头看着她的面容,,极浅的,亲上她的额头。

“嗤......”捂嘴的偷笑从门外传来,让他有些不自在,脸上慢慢爬上红晕,再次回到属于流陌特有的腼腆中。

幻冰眼波流转,抿唇一笑,风情万种,伸手拉开了门,“妹妹,听墙角可不好呦!”

紫涧半倚着门,毫不在意的无赖傻笑,手指指指天,“姐姐,日上三竿了,缠绵不急在一时啊。”

“不急你会在我擂台上抬了人就跑?”幻冰看着她美的如凌波仙子的娇颜,忍不住的调笑。

出尘的美丽,偏生一副市井无赖的表情,紫涧手指一摊,“‘招魂鼎’!”

从怀里掏出犹带药香的小鼎,幻冰叹气着放入她的掌心中,鼎上斑驳的点点血渍,是寒隐桐曾经的痴心一片,只希望她莫要再辜负。

其实自己已不用再说什么,这钟灵毓秀的女子心中自有清明,端看她什么时候肯去面对,看着紫涧慢慢走远的背影,幻冰与流陌对看一眼,“我们也走吧,去‘繁花谷’偷‘墨染’。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变后的‘繁花谷’被看守的极其严格,不时的有人巡视,来来往往于山头之间,气氛紧张而凝滞。

许是上一次单绾心任意的行动,私下与三教勾结加害苍凝冽、紫浔和紫涧,让七宗大为恼怒,现在谷内人人自危,生怕在盘查中被指认与三教有关,都默默的夹起尾巴做人,行事也更为机敏,这让幻冰和流陌几次思索之后都不敢下手。

‘墨染’花并不难取,以幻冰的功力可以轻易的就摘到手中,她犹豫不决,是因为那花的药性。

这花,必须刚刚离枝便服下,不然瞬间就枯萎,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两人,必须在这山边行功。

而‘繁花谷’看守之严,让她不敢赌。

她想过找苍凝冽帮忙,却被流陌制止了,正邪不两立,不能陷入于不义。

无奈之下的她,在流陌的安慰眼神中只好放弃,两人游戏山中之间,纵情的体会着山川美景,也算是偷来了十数日的开心惬意。

他们回了冰川脚下,他静静的听着她说着故事,不再以流陌的身份,而是失去记忆的冷曜痕。

偶尔,他也会轻揽着她的腰身,小心翼翼的抱她在坏,看着她在夕阳下娇笑,会心的给她溺宠眼神。

月下漫步,牵着她的手,不需要说话,悄然的行着,空气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却万分享受。

她与他,甚至偷偷的跑入人间,看俗世男女的平凡生活,短暂,碌碌劳作的耕田织步,炊烟袅袅。

“啪!”小小的身影摔在她面前,小娃娃抬起头,先是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幻冰的脸上,皱皱脸,“哇......”

蹲下身子,她抱起娃娃,轻拍掉她身上的灰土,手绢擦上小脸蛋,“乖呦,这样哭就不漂亮了。”

大眼睛眨啊眨,睫毛上还沾着可怜巴巴的晶莹泪珠,“那我不哭,会不会和姐姐一样漂亮?”

“你会比姐姐更漂亮。”她笑着刮上娃娃的鼻子,看着她用力的憋着眼泪一边点头,一边皱脸,忍不住的乐出声,他在她身后,将她的表情尽入眼底。

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这大半个月中,虽然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却是甜蜜而温馨,不管三教纷争,只看风景浮云。

她甚至懒得与任何人联系,才不管那魔界会不会因为魔君丢了而鸡飞狗跳,她现在只是个小女人,活在平淡日子里的小女人。

再回到‘繁花谷’,她终于发现森严的戒备被解除,山间也不再有随时巡逻的人出现,惊喜浮现上脸庞,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灵识张开,她四下搜索着,的确没有感应到任何威胁气息的存在后,才放心让流陌服下‘墨染’,伸手搭上他的肩头。

“等我恢复了记忆,我们去人间耕田织布,养一堆娃娃!”这是他在闭上眼前,轻轻留给她的话。

她红了脸,却微笑着,点头。

当‘嗜血白莲’和‘墨染’的功效同时发挥作用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他的身体里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丹田升起,猛烈的撞向他的气海灵台,他的身体一震,开始微微的颤抖。

破解血咒,就是两种高深的功力在身体内部的撞击,白莲吸收的是沐清尘的功力,换而言之,就是沐清尘与冷曜痕在流陌的身体里激战着。

她感觉到,流陌本身的功力根本无从抵抗,气息散乱,三魂六魄也开始不稳的松动,可见沐清尘的功力占了上风,只要再一会,就能完全寻找到那隐藏着的血咒力量。

身体里三魂六魄开始游移,流陌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幻冰用尽全身的力量稳着他的身体,只希望魂魄在这一次的移位后,能将身体深处的血咒暴露出来。

就在他的身体气息最虚弱的时候,一道红光隐隐的在他们身边闪现,慢慢的浮现出一个有形无质的身躯。

鬼魅般的身躯上,通红的双眼透着贪婪的光。

心头警兆狂跳,背后凉飕飕的总觉得有诡异的感觉,她还来不及撤回在流陌身体里的劲气,红光闪过,在毫无抵抗能力的她面前,顺着流陌天灵进入身体中。

不好!

她心头一颤,下意识的催动身体里的力量涌入流陌的身体。

她不知道那突然窜入的红光是什么,只知道,此刻她能做的,是稳定住他身体内的魂魄,再顺势逼出那奇怪的红光。

第八十二章大难临头

可惜她反应再快,也快不过他人的有心算计,高大的身影一动,流陌的手已经捏上了她的颈项,手指一用力,她顿时无法呼吸,运功被活生生的打断,气息顿时紊乱。

“你......”刚出口的一个字被死死的掐在了喉咙里,她看见,流陌本来清流净溪般的双瞳突然变的充满邪气,鬼魅般的瞪着她,充满着仇恨和嗜血的快意。

“桀桀桀......”流陌的声音,古怪的语调,奇异的笑声让幻冰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千年未见,魔君别来无恙乎?”

千年未见?这,这是谁?

心中开始荡漾出恐惧,因为流陌的身体,因为自己此刻如鱼肉在他人砧板上,她强迫着自己镇定,思索着对方的身份。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七宗该死的小娃娃毁了我身体,害我魂魄无依差点散了形,幸好我天魔血遁大法逃的快,正愁找不到好的寄主,你居然给我送上门来了。”他掐着幻冰的脖子,狂笑出声。

天魔血遁大法?

三教之中,有这个能力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语调,这个疯狂的叫嚷,让她将最后的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彝魅?”

“小丫头,亏你还记得我,当年你和冷曜痕联手坏我灵体,迫我写下血誓,没想到如今你也落在我的手里,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