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海道:“谨听师兄教诲。”

后院起火

两人又问了些星罗海这两年的见闻。听到罗仙姑已然仙去,都是悲痛失声。又听他几次三番落到妖将手中,都是惊呼不止。说了许多,不免扯到朱瑟身上。星罗海想起她之前的敷衍,知道她必然不愿曝露仙家身份,只好含糊其辞道:“她说她是海外修行者,奉师命前来南瞻部洲历练。”

乐师兄到底谨慎,又问道:“听掌门师祖在信中提及,武夷道友说她手中有把极厉害的剑,连黄烟老怪都不是对手,莫非是神器?”

这年头,莫说神器,连仙器都是极为罕见的。各门各派但凡有个宝器,已足够扬眉吐气了。武夷派之所以能在道术界占一席之地,不得不说与那宝镜之威密不可分。

星罗海想到武夷派众人与他们分开不过两日不到,竟然将消息传了两个回合,可见他们对茅山的重视。不过朱瑟手中有神器之事,还是莫要传扬开的好。他想了想道:“这我却不知。只是那黄烟老怪先前已经受伤,当日虽然来势汹汹,但多是虚张声势,实力恐怕不如平日的十分之一。那剑能击退他,还是占了几分便宜的。”

乐师兄喟叹道:“可惜可惜。”

张师兄不解道:“可惜什么?”

乐师兄道:“若是神器,掌门师祖借之,岂非如虎添翼。”

星罗海虽然没听到隔壁屋的动静,但想来朱瑟也不是奉行非礼勿听之人,因此怕他们言多必失,得罪了她,便道:“师兄赶路辛苦,不如用膳后,早早安歇。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回茅山。”

张师兄吃了一惊,“这,这,这怎么使得?”

星罗海道:“师兄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定。”

乐师兄却像早料到此节,拉过张师兄道:“天色已晚,我们先用膳再说。”

朱瑟听他们开启房门,立刻撤了法术。只是几步路的工夫,便听叩门声响起。她略整了整衣衫,便开门与他们一道下楼。

饭桌上,两个道士绝口不提茅山之危,只说掌门师祖记挂星罗海,希望他能回去看一看。

星罗海忐忑地望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朱瑟,吃不准她此刻心头是何想法。

直到碗中米尽,朱瑟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听说茅山风景绝佳…”

星罗海眼睛一亮,忙道:“何止风景绝佳,简直人间仙境。”他见她神情似笑非笑,顿时想起眼前这位日日居于仙境,自己此番夸耀,未免有孔夫子面前卖文章之嫌,不禁面上讪讪。

张师兄却不知其中缘故,接着对茅山歌颂了一番,直把它比作地上的琼山瑶池。

朱瑟等他将口水喷得每盘皆有之后,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只有亲眼目睹,才算不虚此行。”

张师兄连声附和,连乐师兄脸上也是喜不自胜。

星罗海刚要笑出声,就见朱瑟柳眉一挑,那笑声就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晚膳后,各人回房休息。

星罗海等张师兄和乐师兄睡下后,悄悄起身出门。

今日朱瑟的态度模棱两可,让他心里有些不安。思忖半晌,终是决定和她说个清楚。但他叩了半天门,却无人应声。不知是他叩门声太小,还是房中无人。他不敢久等,怕惊动师兄,只好回转。

朱瑟此刻正在那镇外的树林。

越到晚上,日间的遭遇便越入心扉,尤其是那黑衣男子的音容…

树林中隐然有妖气乍现。

她眸光一凝,冷声道:“谁?”

风过林隙,群叶沙沙。

朱瑟静立在溪边,听着树叶哗然下,溪水轻推,微波荡漾。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她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屏息低声问道:“师兄?”

清晨雾气未散,街道一片灰白。

乐师兄买了辆马车。尽管他们几人都能勉强用法器飞行,但不能持久,走走停停,倒不如马车行驶得快。

朱瑟自无异议。

星罗海想起昨夜朱瑟房中无人,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只是碍于两位师兄在旁,不便开口。如此行了两日,星罗海始终找不到与她单独一谈的机会,不免有些颓丧。

至第三日傍晚,天空突地下起绵绵小雨,山路渐渐泥泞。幸好山腰有座废弃的山神庙,众人将马车留在山下,自己入庙避雨。

张师兄在庙里来回走了两圈,不放心道:“畜生不晓人性,万一让路人迁走,如何是好?我看,还是让我去马车上过夜。反正那里也能遮雨。”

乐师兄自然不好让他一个人去马车过夜,便道:“还是师弟考虑周详,既然如此,我和你一道去。有人作伴,也不至寂寞。”

张师兄道:“只是马车狭小…”

“你我打坐一晚便是。”

张师兄只好应了。

星罗海听他们如此说,立刻附和说也要一同坐马车。

乐师兄和张师兄自然不同意,两人左右规劝,总算把他劝下。似乎怕他改变主意,两个道士走得甚疾。

“你倒是会做人。”朱瑟双腿盘坐,托腮看着他。

星罗海回转身,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干粮,生火烤了烤,递给她。自从两位师兄加入他们的队列,朱瑟便将他的衣服从乾坤如意袋中取出给他,以免引人误会。

朱瑟接过干粮,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咽下去道:“你是否有话要说?”

“仙子果然洞若观火,目光如炬。”

“并非我洞若观火,而是你脸上有火。”

星罗海摸着脸,“果真如此明显?”

朱瑟道:“若是茅山之事,你不必说了。”

星罗海道:“不是,是…”

“若是借剑之事,也不必说了。”

“呃,其实…”

朱瑟道:“我只是去茅山游玩,其余之事,一概不理。”

星罗海听她说得冷酷,顿时一颗心凉了半截,闷声烤干粮,不再插话。

朱瑟暗责自己口气太冲,放柔声音道:“除此之外,我倒可以帮忙。”

星罗海犹豫了下,将手中干粮递过去,“吃么?”

朱瑟看着那只烤得像黑炭的烙饼,无语。

后院起火

剥掉烙饼外面那层,里面干干脆脆,倒还能吃。

朱瑟胡乱掰了两口,剩下半只趁星罗海转头收拾包袱之际,扔进乾坤如意袋里。

外头落雨声渐大,檐角啪啪作响。

星罗海绕着小庙走了一圈,从佛像后面拖出些干草,铺在角落处,既避风,又安静。“请仙子歇息。”您下载的文件由.27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他说着,又将散落的零星干草拖到对面,随意拨弄了两下,便和衣躺倒。

朱瑟道:“天色尚早,你便犯困了?”

星罗海道:“不困。只是怕走来走去惹仙子心烦,不如早早歇下,让仙子清净清净。”

朱瑟皱眉道:“我几时说你走来走去惹我心烦?”

“有些话,不必仙子说,我也该理会的。”

朱瑟张了张嘴巴,还待说什么,却见他一翻身,面朝里,径自睡了。她知他是因自己适才之言而赌气,因此虽然不悦,却不便发脾气。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挥袖将门关上。虽然门扉破旧,挡不了多少风雨,但聊胜于无。

她盘膝坐在佛像前,默默闭上眼睛入定。

自从离开殊洲,她的修行便一直落下,每每想要静心潜修,总有事情打扰。灵芝仙子是最关心她的修行的,若是他日让她知道,少不得一顿怪责。

朱瑟想到这里,杂念顷刻驱出脑外,灵台一寸清明无比。意识离体而出,神游四方,正自逍遥,就听一声惊呼在耳边响起,“娘!”

她睁开眼睛,却见星罗海身体在地上一滚,离了干草躺在地上,饱满的额头不满一层薄薄的细汗。

朱瑟皱了皱眉,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

星罗海像是梦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娘!”

“去!”朱瑟硬生生把手从他的铁爪中抽出,拍了下他的额头,嗔道,“用雨水充汗,亏你想的出来!”

星罗海睁开眼睛,双眸澄澈如清泉,哪里有睡意?

“竟然用母亲做借口,你不羞惭么?”她说着,便要站起身。

星罗海突然低声道:“我真的想娘。”

朱瑟愣了愣,直起的膝盖又缓缓弯了回去。

“小时候,我怕打雷,娘总是陪在我身边。”他垂低眼睑,“那时不知是幸福,只知朝着让娘一直一直摸我的脑袋。直到几年后的雨夜,一人睡在空荡荡的房间,才知幸福曾经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朱瑟神情随之黯然。纵然肉身脱离凡俗,但她的情感却从未脱离。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千百年来,多少人心中之永痛?

星罗海徐徐地闭上眼睛。

朱瑟犹豫了下,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头上。

星罗海睫毛一颤。

她一下一下地摸着,却在第十二下时,忍不住道:“真是怪癖。”

雨声持续了一夜,到黑夜褪尽时,才有了收势的迹象。

星罗海睁开眼,便看到门开了单扇,朱瑟站在门外,脚跟紧抵着门槛。斜雨断断续续得从她面掠过。

他起身,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头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温柔。

朱瑟突然回头。

星罗海立刻放下手。

“上路吧。”她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回头看着外头的雨,“再大的风雨过后,总会是个晴天。”

星罗海走到她身后,也看了看天色道:“好像是阴天。”

“…”

两人到山脚与乐、张两位师兄会合后,继续赶路。

半月之期将至,除朱瑟外,三人皆是忧形于色。最终忍不住弃了马车,御剑而飞。为了不惹人疑窦,朱瑟也拿出斩妖剑踩在脚底下装模作样。

以三人的法力,原是不能坚持这般久,幸好茅山不但道术了得,连炼丹也很有一手。星罗海与他们一同用了几颗赤灵丹之后,只觉丹田之气绵绵不绝,御起剑来也比原先得心应手。

如此紧赶慢赶,终于在约战的前一日傍晚赶至。

星罗海见朱瑟望着茅山神情恍惚,不由担忧道:“可是路上太急,哪里不适?”

乐师兄一路上早已看出他对朱瑟与众不同,不过在他看来,男未婚女未嫁,又同是俗家弟子,若能成就姻缘倒也不错。虽说星罗海年纪尚轻,但道家素不大计较这些。

朱瑟眼角瞥见乐师兄别有深意的神情,不着痕迹地避开星罗海递出来的手,道:“并无不适,只是看到茅山如此奇伟,有些惊叹罢了。”

星罗海当然知道这是敷衍之词,但见她神情举止恢复如常,只好作罢。

几人御剑上山,突的,张师兄叫道:“快看!”

原来茅山派所在的大茅峰巅竟然被一团浅黄的雾气包围,由于适才在山下,距离隔得远,又是黄昏时分,因此看不清楚,如今靠近了,便可感觉到阵阵妖气迎面扑来。

张师兄道:“啊,定然是那黄烟老怪来提白水老怪打头阵了!”

朱瑟疑惑道:“那白水黄烟不是势不两立么?怎么现在又沆瀣一气?”

乐师兄不知其中缘由,但听她如此说,便回道:“自古妖魔都是巧伪趋利,唯利是图。恐怕这次联手,不是为了茅山,便是为了罗师弟。”

此言虽然不错,但是朱瑟是亲眼目睹白水和黄烟之战的,当时两怪几乎拼得同归于尽,她深信当日华山山谷,若非白水有所顾虑而退,恐怕他们之中,定有一死。这样的仇怨竟然能在不到一月的时光内化解,不得不让人感到蹊跷。

眼见黄烟越来越近,朱瑟道:“会否,是妖王亲自出马了?”

其他三人身形齐齐一震,其中尤以星罗海的脸色最为难看。

的确。尽管妖王是妖,却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乐师兄道:“一切见了掌门师祖自有分晓。此刻先闯过雾阵再说!”

黄烟已近在眼前。

张、乐师兄和星罗海一同画出一道结界。朱瑟在他们的包围之中,毫不费力。

黄烟分布虽广,却不浓烈。

四人撑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看到山峰上有道观,沐浴在清辉之中,仿佛神殿。

张、乐师兄顿时喜形于色。

星罗海眉眼深沉,只是他跟在最后,并无人注意到他的神情。

倒是朱瑟,她的神情既喜且悲,一时间竟是百般滋味袭上心头。

故地故人

四人俯冲出黄烟,落在道观前。

只见道观檐角高翘,如雄鹰展翅,钦仰苍穹。又见两条石阶互相交错,蜿蜒而下,连着那青石,一路延至足下。

张师兄道:“往日有外客来,许、徐两位师弟都能从圆光镜中看到,出来相迎,怎的今日无人?”

乐师兄道:“黄烟老怪以黄烟围住道观,两位师弟怕是以为无人会来,有所疏怠吧。”

正说着,道观门突然敞开。

几十个弟子匆匆忙忙地跑出来,站成左右两排。一位长须老者走在最后,只见他紫袍金冠,眉须皆白,双目炯炯,宽鼻厚唇。

不等他走到阶下,乐、张两位师兄就已经双双抢身上前,拜倒道:“徒孙拜见掌门师祖。”

茅山掌门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两人,落在星罗海和朱瑟身上。

星罗海刚要上前,却听茅山掌门“咦”了一声,惊疑地望着朱瑟。

朱瑟心中暗叫不好,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想用星罗海掩住自己。但那茅山掌门目光如炬,竟是毫不避忌,步步紧逼。

星罗海见朱瑟困窘,忍不住将身体往她处挪了挪,轻唤道:“师祖?”

茅山掌门如梦方醒,对着朱瑟道:“来的,可是朱师叔祖。”

此言如一记惊堂木,拍得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能被茅山掌门称之为师叔祖的,她的年龄可想而知,但是观她容色清丽,肤如白玉,哪里像上百老人?

这样一番猜疑下来,倒把那山外的漫天黄雾抛诸脑后。

朱瑟见茅山掌门不依不饶,只得叹气道:“你从何知晓?”言下之意竟然是认了。

茅山掌门心情一阵激动道:“江师叔祖房中有师叔祖的画像,日夜供奉,香火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