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静想起山匪,一双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宣络,想找个询问的时机。她的目光实在蜇人,别说宣络,连宣统、宛氏都有所觉。宛氏知道这个儿媳妇是个爽快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原因。

端静便一一说了。

宣络道:“云荒山占地甚广,若想搜山,还要借助官府之力。我已经知会村正将此事上报,不日就有消息。”

小镇不太平(八)

“不日”一等就等成了“不知道什么时日”。

宣络去找过村正,村正也束手无策。消息已经上报,却没有下文。

后来宣净找了个由头,将村正灌醉,总算探出消息。这些山匪有的是沧澜的流民,有的是被流放到南兰县犯人,都是硬骨头,一般的衙役啃不动,也不愿啃,久而久之,这种事多半不了了之,只有有钱的人家,能通过路子把人赎回来。

宣净又给村长倒了杯酒,笑眯眯地问:“什么路子?”

大眼仔下山采买粮食,推车到了老地方,人还没有看清楚,就被一棍子打晕过去了。

埋伏三人组的“高手担当”端静有点担忧:“不会打到失忆吧?”

“智囊担当”宣凝说:“那就让宣冲照着这个力度再打一下。”

“跑腿担当”宣冲一脸期待。等大眼仔一醒,他就问:“知道我是谁吗?”

大眼仔一摇头,就差点迎头一棒。

宣凝抓着棒子:“你是谁?”

大眼仔说:“我是张大燕,人称大眼仔,家在南兰县。爹娘早逝,家中无财,你们要打劫的话可看走眼了。”

“身无三两肉,也够吃一碗。”宣冲笑嘻嘻地说,“我们几个不要财,就是肚子饿,想吃一点儿白斩肉、水煮肉片、红烧肉”

每报一道菜名,大眼仔就颤一下,说到“酱肘子”的时候,已经面色发白,抖如筛糠,嘴里小声嗫嚅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宣冲问:“不吃你吃谁?”

大眼仔立刻说南兰县多少多少人。

“不行,我们只吃坏人,不吃好人。”

大眼仔吓得六神无主,也没问为什么自己是坏人,直说山里有强盗,身宽肉肥油水多,吃了不咯牙。

“带路!”

有了内奸狼狈为奸,不对,是弃暗投明,他们很快摸到了山匪的老巢。

大眼仔半路就回过味来了,原本想耍花招,被宣冲揍了一顿又一顿,揍得心眼碎成齑粉,老实得像家犬。此时不忘讨价还价:“我都按爷的吩咐做了,您可一定要饶我一条生路啊。”

宣冲不耐烦地揍了一拳。

大眼仔哭哭啼啼地说:“那你要对人家负责任的呀。他们知道我带你们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宣凝说:“这样吧。要是他们不放过你,我们就放过你。”

大眼仔被揍得头晕脑胀,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宣凝朝宣冲一使眼色,让他带人熟悉下地形,看看有没有后门,眼睛一眨,一道闪电般迅捷的身影就抢在了前头。

端静一马当先冲到门前,“哈”的一声,挥出一掌,将近两丈高的山门拍得飞起,重重地砸在通向山寨的山路上,发出轰然巨响!

自从她和宣凝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练功之后,体内乱窜的真气就虚弱得无法为祸。接下来,就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一代女侠厉倾城重出江湖。

她踩着砸烂的山门,叉腰仰天大笑。

宣冲小心翼翼地对宣凝说:“哥,嫂子看起来好像是走火入魔哦。”

宣凝无语:“不,她是走火入魔快好了。”

宣冲:

天下第三开道,势如破竹,宣冲带人包抄去了,宣凝跟在她后面打小怪,轻松得像散步。到了内堂,终于碰上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山匪头子。

头子爆喝道:“尔等何人?安敢动我云荒寨!”

端静说:“坐落在云荒山上就叫云荒寨,这名字取得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

头子一怔,端静操起手边的椅子朝他脑袋打下来,然后一套“疯癫乱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打成猪头。

宣凝继续在后面默默地收拾“小怪”,直到她动手解头子的裤腰带,才喊道:“你干什么?”

端静说:“脱裤子啊。”

谁家娘子会当着自己相公的面理直气壮地脱别的男人的裤子?!

宣凝灭敌无数,却差点被自家男子气出内伤。

端静意识到不妥,解释道:“我想把他绑起来,挂在山门口示众。”

宣凝问:“众在哪里?”

挂在这么一座深山老林里,风干了都未必能遇到路人吧?

端静十分遗憾:“我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做过很多次?”

“嗯。”

端静掰着手指准备细数辉煌史,就听宣凝幽幽地问:“多少条男人的裤子?”

“嗯?”

“解过多少条男人的裤子?”

端静眼睛眨巴眨巴,脑子转出了龙卷风:“就一条。”

“一条?”

“你啊。”无比乖巧的笑容。

这时候知道讨好了?晚了。宣凝忍不住捏住她的脸,轻轻地扯了扯。

端静瞄了眼头子的裤腰带,默默地忍了。

连头子在内,山匪中有十几个二三流的高手,对一个边陲小镇来说,已是十分难得,怪不得当地的官府不敢管也管不了。但这群人落在端静的手里,也只是送人头而已。

打完他们,端静还跟着宣凝在各处搜索了一圈,又找出几个小喽啰,才算将整个山寨清扫干净了。

山匪被绑在一起送交官府,被山匪抢来的妇女孩子到了山下就各回各家了。

端静跟着宣凝回家,走着走着,突然问:“今天几号?”

“十二号,怎么了?”

端静皱着眉头说:“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宣凝落后她半步,似是想到了什么,但看着她的背影,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回到家里,宣冲还没回来,宣统与宛氏也不在家,问了管家才知道去了宣老太太住的宅子。

宣凝敏锐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在宣家待了几十年,很多事都不被避讳:“听说北边来人了。”

宣凝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转身要往外走,回头见端静站在原地,冲她招手道:“你也来。”

宣老太太的老宅子挂了个“明心居”的牌匾,据说是宣老太爷在世时起的。因为老太太的闺名里带“心”。

端静常来,明显觉得此次气氛不同。仆人一样晃来晃去,却带着几分警惕。

他们来到正堂,几个忠仆守在偏房门口,见他们来,向里面通报了一声,过了会儿门才打开。宣凝带着端静进屋,刚进了门槛,就觉得站不下脚了。

里面的人委实多了些。

端静被宣凝挡住了视野,只好踮起脚,攀着他的肩膀往里看。一人身姿伟岸,背光而坐,颇有气吞山河之势,可惜狼狈地吊着胳膊,破坏了画面。她眨眨眼睛,看清楚来人的面貌,惊讶道:“抄家的?”

小镇不太平(九)

和宣家人唠嗑半天才缓和下来的关系一下回到原点。

延王爷胸口郁气凝结,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

宣家这边却暗暗地竖拇指。

宣家人从来忠而不愚。皇帝害得他们祖宗基业尽毁,宣准还差点死在半路上,想说几句好话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呵呵。是王爷真的很天真很无邪,还是当他们真的很天真很无邪?

“你可以称本王为延王爷。”延王爷硬生生堆出一脸笑。

端静眉头一皱:“是抄家不够,还要人命吗?”

延王爷继续“笑”:“延续的延。”

端静说:“抄家一次还不够,追到这里继续?”

延王爷笑不下去了:“其实我来是替皇兄向诸位道歉的。”

端静小声地问隔着两个人的宛氏:“抄家的那些东西还回来了吗?”满屋皆寂中,声音小而清晰。

延王爷一口血含在嘴里,欲吐不吐,半晌才说:“我今日来,除了致歉之外,还有事相托。”

宣统立马说:“草民年事已高,病痛缠身,力有不逮。”

延王爷瞪着眼睛:我还没说什么事。

宣统满脸镇定:别说。

延王爷深吸了口气道:“韬王勾结瓦靼,兴兵造反。京城已破!”

满座皆惊。

端静脱口:“这么快?”

延王爷目光一厉:“什么意思?难道你早有所料?”

端静大咧咧地点头:“皇帝这么昏聩,被造反是早晚的事吧。”

事实证明一切,竟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也被皇帝难看掉了?”

延王爷下意识道:“还没有。”

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延王爷无语:他刚才用了“还”?

其他人用眼神点头。

延王爷转移话题:“在皇兄面前构陷你的人,就是韬王。皇兄知道真相之后,悔不当初。若非他在移驾时受了伤,一定亲自赔罪。如今,天下陷于韬王之手,万民陷于水深火热,还请将军出山相助。”说着,竟是起身拜倒。

只是屋子太小,动作太大,他一拜,其他人只好后退两步,看上去倒像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宣统看着他的头顶,慢吞吞地道:“王爷客气,草民戴罪之身,是流放于此,不是归隐山林,不敢当‘出山’二字。”

延王爷心很塞。有个做事不靠谱的哥哥,从小到大一直在擦屁股、背锅、擦屁股、背锅以前还好,皇兄靠山大,擦背的时候也挺直腰板,这次太离谱,弯着腰也擦不干净。

“韬王为人多疑,若他执掌江山,我与皇兄固然性命不保,宣家也难逃一劫。于公于私,将军都不能袖手旁观啊。”他咬咬牙,准备跪下去,被宣统托住了。

宣统捧着他的双手,真心诚意地说:“地方太小,王爷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没看到端静和宣凝已经被挤到门外去了吗?

听到延王爷的耳里却不是这么个意思。

当了半辈子的王爷,当然想不到以自己的尊贵身份,对方不给跪是嫌占地方。

他立刻从怀里掏出圣旨,宣府全家赦免,宣统封定国公,领兵马大元帅,掌北疆宣家军,为表诚意,虎符也给了。

宣统推辞了一会儿,实在推不掉,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来。

看他手下圣旨,延王爷才算松了口气。

宣家人以王爷舟车劳顿,不敢惊扰为名,前呼后拥地将他送到了当地一家破客栈,留下两个仆人听用,自己又回到这间小屋开家庭会议。

宣老太太说:“这是机会。”

一句话定下了宣家未来的走向。

宣家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宣府百年基业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在这里落地生根重新积累起一份家业,是不得已的路,有更好的路自然要走更好的路。何况,皇帝将他们抄家流放,祸害一家,可韬王勾结瓦靼,祸害一国。两害相权取其轻,对比一下,也只能是皇帝了。

宣绣说:“就担心皇帝过河拆桥。”

宣统说:“没关系,我们这次牢牢地把持兵权。”

吃过一次亏,还指望他像上次这么老老实实地指望皇帝开天眼?开玩笑,他连心眼都不长!

宣净说:“二叔名为兵马大元帅,却只得了北疆军的虎符。皇帝显然还在忌惮我们。”

宣凝说:“说明皇帝的脑子还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他们商量了半天,一致决定出山可以,但这次他们不要做忠臣了,要做权臣。

曾经傻傻的他们,已经被皇帝掐死在流放的途中了

讨论完毕,宣统还特意问端静有什么想法。

端静想了想说:“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宣家人:

差点忘记端静还有个爹在京城。自从见过她师公之后,就以为亲家在衡山,原来是错觉。

宣凝立刻派仆人去客栈向延王爷打听消息。

端静说:“他不是在睡觉?”

宣凝理直气壮地说:“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爷一定睡不着!”

睡得迷迷糊糊的延王爷被亲信叫起来回答问题。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才说:“礼部侍郎叫什么名字啊?”

仆人愣住。

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仆人回去问宣凝。

宣凝与端静又大眼瞪小眼地看半天。

宣凝忍不住捏端静的脸:“连你爹的名字都不记得?”

端静很无辜:“见面就喊爹啊。谁见了爹喊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