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凝:

“你知道你爹叫什么吗?”

“宣统。”

“你怎么知道的?”好神奇!

宣凝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知道爹的名字。

他说:“我娘说的。”

端静说:“我娘很早就过世了。”

“旁人也会提到。”

“我从小就跟着师公住在道观里。”

“难道你师公也没又提到过?”

“混蛋、负心汉、伪君子、小白脸”

仆人到客栈回话:“姓鱼,长得白白净净,有几分姿色的。”

延王爷:

要是他回答了,不就说明他认为这个官员有几分姿色?

可问题是,他还真的想起了这么一号人。

“鱼玉春?”

小镇不太平(十)

不能怪延王爷。

鱼玉春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还没被抄家,实在无法引人注目。

延王爷想了想说:“皇兄移驾的时候,他没有跟着走,不是屈服于韬王的淫威,就是人头落地了吧。怎么?宣府与他有交情?”

仆人说:“鱼侍郎是我们家小二奶奶的父亲。”

连个名字都说不清楚,用“有几分姿色”来形容的父亲吗?

延王爷原本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却觉得小二奶奶兴许可以拉拢过来,便问:“小二奶奶是哪一位啊?”

仆人说:“是小二爷的夫人。”

“我见过吗?”

“您抄家那一日,正好是她嫁进宣府的日子。”

延王爷:一听“抄家”两个字,就觉得一口鲜血从胸腔冉冉升起。

流放之地,通常都天高皇帝远。京城打得热热闹闹,岭西依旧平平静静。

延王爷睡了一觉,推窗见山,忽感岁月静好,光辉荣耀如昔日烟云,消散远山的晨曦之中,心中生出疑问:

我是谁?

为何在此?

将来如何?

“王爷。”侍卫敲门,将他拉回现实,“皇上送来密旨。”

延王爷打开门,指着床边的大箱子:“念完就丢到里面吧。”

离开京城之后,皇帝就在路上养成了有事没事写张密旨的习惯。开始还会诚惶诚恐地跪接,后来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十有八九都是“早安”“晚安”“野花真美”“路人真丑”的问候和感慨。

侍卫不是第一次干这大逆不道的事儿,驾轻就熟地读起来:“吾弟安否?一别数日,甚是挂念。昨夜起风,一地残叶,独看无趣,待你归来,共赏之。思你,念你。盼你归来。”

延王爷:一地残叶,独看无趣,难道两个人看就有趣了吗?不还是一地的残叶吗?

侍卫将密旨放进快要溢出来的箱子中。

延王爷纳闷地说:“没了?就这样?”

侍卫说:“圣驾已经到了合邕”

延王爷瞪了他一眼,摆手说:“此处人多耳杂,小心为上。去宣府投拜帖,再探探口风。”

虽然打定主意重新吃大户给皇帝打工,但架子还是要有的。

宣统给了延王爷几个闭门羹后,才赏脸把他请到家里吃饭——全家男女加一个延王爷,围挤一桌,对着孤零零的两碗野菜。

延王爷:这是吃菜呢,还是祭菜呢。

宣家人“羞愧”地说,家里东西都给抄走了,实在张罗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

延王爷看着心酸,想到自己抄走的东西都落到了韬王的手里,更心酸。他忙说自己肠胃不好,这几日茹素,这些饭菜正合胃口。至于宣家的家财,等回京之后必然要还的,不但还,还加倍的还。

宣老太太含蓄地说,被抄过一次家,心里不踏实,就算拿回来了,也怕再弄丢。

延王爷指天为誓,表示自己和哥哥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落难的时候,发的誓就和发的屁一样,闻着挺重口,转头就烟消云散了,宣家必然不能这么被糊弄过去。

宛氏和柳氏掩面哭诉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宣绣提到两个女儿,眼泪落得货真价实。宣准、宣凌绷不住,跟着哭了。端静咬着筷子,看了看左右女眷,默默地缩了缩身体,用宛氏挡住延王爷的视线。

美人落泪,让人心碎。

延王爷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宣统等几个男人。

宣净隐晦地说,宣老太太爱看戏,听说戏文里有免死金牌,是给忠臣最可靠的嘉奖。

延王爷十分为难,这东西前朝有,我朝没有。

宣净笑眯眯地说,什么都有个开头。

延王爷吃了两口野菜,心事重重地准备回去,到门口,就感到寒风袭来,侍卫大呼“王爷小心”“保护王爷”。然而,并无卵用。延王爷还是迎面一盆冷水,被浇了个透心凉。

“有刺客!”

明里暗里的侍卫叫嚣着冲了出去,宣家的人自发地围在他身边保护。

延王爷定了定神,抹了把脸闻了闻,发现是水不是尿,心下稍安。他看着面沉如水的宣统,沉声道:“可能是韬王”

话没说完,就听侍卫们高呼“抓到了”。一群人围绕着一个少妇打扮的人回来,走近了,发现那少妇正是端静。

端静单手提着人,健步如飞,走到门前,将人一丢:“喏,你的。”

延王爷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偷袭本王?是否受韬王指使?说,你若是不说,我就将你丢尽海里喂鱼。你到底说不说?为什么不说!”

宣统拉了拉他的袖子,给想说没法说的“刺客”一个插话的间隙。

“刺客”说:“我乃沧澜雄狮百里王将之徒,利多兵。来此是为了给厉倾城一个警告!敢藐视我师父,就要承受后果。”

厉倾城是什么来头,延王爷还是知道的。他冷静地问:“你看我像厉倾城吗?”

利多兵说:“不像。”

如果像的话,他受一下也就受一下了,毕竟天下第三高手嘛。居然不像!不像的话为什么要泼他?!是不是傻?是不是瞎?是不是又傻又瞎?

延王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利多兵说:“如果是厉倾城,不可能被泼到。既然被泼到,就不是厉倾城。”

“那你为什么泼我?”

“因为泼不到厉倾城。”

延王爷:听起来颇有道理,但是,心里好不舒服。

宣凝终于出来说话:“你来给下马威的?”

利多兵说:“家师说了,看在厉倾城年轻不懂事,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个月二十号,老地方再约一次。谁不来,谁就是懦夫。”

宣凝冷哼道:“敢问百里王将高龄?”

利多兵愣了下:“家师去年刚过七十大寿。”

宣凝说:“七十岁的人,应当学过礼义廉耻。当着丈夫的面,向妻子提出单独的邀约,难道就是沧澜之礼?”

利多兵呆呆地说:“我没听懂。”

宣凝拉过端静,冷冷地说:“厉倾城是我的妻子。我们正值新婚,如胶似漆,哪里都不想去。”

天下不太平(一)

利多兵一脸错愕:“厉倾城是你的妻子?没想到你们国家的风气这么开放。”惊叹不已。

延王爷率先反应过来,坚决摆手:“我真的不是厉倾城。”

没人会这么觉得。

利多兵看向其他人。

宣冲跟着后退了一步,宣净因为坐着轮椅,动作不好太大,便留在原地不动,坦然的态度果然引来利多兵的注视。宣净淡定地说:“我是他的兄长。”

利多兵的目光又看向宣统。

宣统:“我是他爹。”

宣凝忍无可忍地拉来端静:“她是我的妻子。”

利多兵说:“你到底有多少妻子?”

宣凝没好气地说:“一个。”顿了顿,补充道,“唯一的。”

利多兵说:“那厉倾城是你的咦?”

宣凝:说了是妻子,怎么变成了姨。

利多兵指着端静:“她就是厉倾城?!”刹那瞪大的眼珠子极力地证明自己并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宣凝说:“你也感受到了你师父的不要脸了吧?”

利多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师父都七十多岁了,还约人家小姑娘,的确是是什么是!差点掉进圈套。他师父是约站,又不是约会。谁会想到厉倾城是女的,还年纪轻轻。这根本不用打了嘛。高手榜排在她前面的,都比她老。比她年轻的,都排在后面。她只要活得长,迟早是天下第一。

端静见他突然泄了气,也有些歉疚。毕竟,自己爽约在先。她说:“其实”

才两个字,就被宣凝截断:“不许去。”看似一脸强硬,却暗藏忧虑。

端静想了想。其实,天下第四的确没什么好比的。公认的比她弱嘛。她对利多兵说:“百里前辈的确应该了解了解我国的礼仪。”

利多兵:

利多兵说:“师父并不知道你是女的,还刚刚成亲。”不然,以他师父对武道的执着,应该还是会挑战的吧?这么一想,师父的确应该好好学习学习礼仪了。唉。

宣凝说:“那他现在知道了。”

利多兵奇怪地问:“他又不在这里,现在怎么会知道?”

宣凝说,“我现在把你放回去,他就知道了。”

利多兵立马掸了掸衣服:“那我走了。”

刚扭头,就被延王爷的侍卫拦下了。

侍卫很无语。难道没有人注意到,被泼水的是他们王爷吗?都自说自话什么!

他们讨好地看向延王爷,希望他看在自己把人留下的份上,不要追究护卫不利之责。

延王爷此时的确没有心思追究责任。他盯着端静,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货是天下第三高手,这货是天下第三高手嚯嚯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管怎么样,国家动荡,急需人才,一个天下有数的高手来得正是时候。他嘴巴一咧,湿漉漉的脸露出花儿般的微笑,空有带雨之态,却无梨花之姿。“厉大侠,我们单独聊聊?”

宣凝冷冷地说:“不行。”竟然当众约他的妻子。百里王将还能说不知者不罪,延王爷是明目张胆了。

延王爷仿佛想起了他的存在:“哦,你也可以旁听。”

宣统朝宣凝的后脑勺使了个眼色:刚建立合作关系,稍微给点面子。反正以自家儿媳妇的本事,吃亏的总是旁人。

看在眼里的侍卫们:这角度,眼色接收不到的吧?

背对着宣统的宣凝毫不犹豫地说:“好吧。”

侍卫们:难道接收到了?

顺利将宣统的眼色交接给宣凝的宣净露出了迷之微笑。

被遗忘在旁的利多兵目瞪口呆。原来这样就符合礼仪了。他忙道:“我替家师约战厉倾城和她相公。”

宣凝毫不犹豫地说:“不去。”

利多兵极惊愕:“这又是为什么?”

“路太远。”宣凝随口敷衍了一句,就拉着端静转身回家。延王爷屁颠颠地跟着。很快,家门口就剩下利多兵和几个侍卫。

利多兵说:“我可以走了吗?”

侍卫们嘿嘿嘿地笑。

里面。

延王爷迫不及待地跟进偏房,顺手关上了门,双目灼灼地看着端静。

宣凝:没让他们独处果然是正确的。

延王爷说:“你真的是厉倾城?天下第三的厉倾城?”

端静说:“难以置信吗?”

延王爷坦率地点头:“的确。”

端静安慰他:“要不别信了。”何必勉强自己?反正她无所谓的。

宣凝忍不住笑起来。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媳妇儿怎么看怎么顺眼。

延王爷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前,你空有一身绝世武功,难道不愿意出力吗?”

端静很认真地想了想:“可是,皇上是害我相公被抄家流放的人。他落难,我不落井下石,就很厚道了吧。”

宣凝脸色微变,想要为她开脱几句,转念又觉得他们与皇帝的关系就是糊了层窗纸,谁都知道纸后的难堪,只是不戳。可端静戳破了也就戳破了,反正,他总会护着她的。皇帝的反复无常与忘恩负义,宣家早已领教过了,也在提防,心态既不比从前,又何必像从前战战兢兢。

延王爷说:“陷害宣家的是韬王,皇兄也是受他蒙蔽。”

端静说:“这样是不是证明了韬王比皇上聪明?”

延王爷顿时无言以对。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想到了皇兄的一个优点:“但是皇兄比韬王善良。如果韬王当上了皇帝,宣家就不是抄家,而是满门抄斩了!”

所以,对皇帝和韬王来说,皇位之争是蠢与坏的对决;对宣家来说,皇位之争是抄家与满门抄斩的选择吗?

听起来都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