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皇帝请进去,宛氏问宣络:“吕公公呢?”

宣络说:“我让他在客栈等消息。”

宛氏问:“叫人送消息了吗?”

“没有。”

“哦。”

跟在最后的端静:三叔和婆婆的对话好高深莫测。

在客栈等消息的吕公公:好着急啊好着急。

在宣府一个人哭的皇帝:朕说一个人就真的都走光了,连个伺候的都不给朕!哭得好累,谁来倒杯水敲敲背啊。

天下不太平(四)

坐在正堂里喝茶,和宣家人商量国家大事的延王爷突然收到了一张被皇帝亲自送来的密旨。

看上去就是两袖清风的样子,密旨到底是从哪里摸出来的?

为了保持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延王爷装模作样地跪下接旨,然后到角落里偷偷展开内容真是意料之中的一言难尽。

延王爷回到座位上,将自己的茶杯递给了皇帝。

皇帝说:“朕怎么能喝你的口水?”

延王爷问:“皇兄渴不渴?”

当然渴。不渴用得着下密旨让弟弟倒茶吗?

皇帝犹豫了下,将茶杯接过去,象征性地优雅吹,然后一饮而尽。

延王爷望天。算了,宣家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早日认清楚皇帝的真面目,以后也能多一些人帮忙掩饰。

皇帝喝完茶还打了个嗝,满足地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延王爷说:“宣将军已经北上,宣指挥使、宣小将军与臣弟也准备即刻启程。”宣络是原殿前副都指挥使,他直接去了“副”字,也是一种升官的暗示。当然,这一切都要等平乱之后才能实现。

宣络不为所动。作为殿前副都指挥使,他对皇帝这一家人的了解比谁都深刻,皇帝是长不大的小孩,任性天真到残忍无情,延王爷平时脑子挺正常,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兄控,一遇到皇帝相关的问题,立马就成了毫无立场的狗腿。但凡韬王正常点儿,不是心胸狭窄、刚愎自用、阴险毒辣、任人唯亲、横征暴敛到具备暴君的所有特征,他们听到有人造反,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现在,矮子里面拔将军,还是皇帝继续当皇帝吧。

皇帝不知道自己心中盖棺认定的忠臣正考虑着造反这件事的利弊,还喜滋滋地说:“哦,那你们派多少人保护朕?”

静默的时间略长。

皇帝看延王爷:“难道你们没想过这个问题?”

“皇兄自然是和我们一起走。”延王爷假装没看到宣络和宣凝拼命摇晃的脑袋,硬着头皮说。

皇帝摆手说:“不要,朕要留在后方指挥。区区一个韬王,还犯不上让朕御驾亲征。”路这么远,他才不要去,累死了。

“御驾亲征”这四个字的确吓到了延王爷。他想了想,点头道:“那皇兄就留下来指挥吧。”

宣络、宣凝:感谢南兰县是个流放地,天高皇帝远。

皇帝见他们都不说话,就当同意了:“那你们都留下来保护朕吧。”

延王爷说:“皇兄不去,将士必然士气不振。臣弟唯有替皇兄前往,鼓舞前线。”

皇帝委屈地说:“可是朕舍不得你。”

延王爷正要劝说,又听他幽幽地说:“你还没有走,朕已经开始思念你了。”

延王爷心一下子软了:“皇兄。”

“皇弟。”

看戏的宣家人: 没人通知这哭还要加一场啊。

好在皇帝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他说:“无论你身在何处,都要记得朕在记挂你。”

“臣弟遵旨。”延王爷低着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皇帝已经收拾心情对宣络和宣凝说:“那朕的安危就交托给两位爱卿了。”

宣络说:“保家卫国,臣责无旁贷。”

宣凝说:“冲锋陷阵,臣当仁不让。”

皇帝又生气了,转头看延王爷:你看他们!居然不听话。

延王爷知道宣家祖传的犟脾气,要不是这样,皇帝也不会被韬王随便怂恿几下,就把宣家给抄了。韬王原本想满门抄斩的,好在皇帝还保留着一丝良知,觉得他们世代为将,祖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才将命留了下来,也为他们拿回江山留下了一线可能。

延王爷冲两人眨了眨眼睛后,郑重地介绍了端静。

“天下第三高手!”

“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武功绝顶!来去无影!”

说得口干舌燥,皇帝将信将疑。

皇帝问端静:“你能表演一下吗?”

端静盯着他的脖子,疑惑地问:“表演取人首级?”

皇帝觉得颈项一凉,拍桌:“大胆!”

端静说:“那你说要表演什么?”

皇帝说:“不是说来去无影吗,你就”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耳边传来低沉的女声,“是这样吗?”

皇帝眼白一翻,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沉沉,一缕夕阳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被子上,打了细细碎碎的花样。皇帝刚要坐起,就见到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端着饭菜从外面走进来。

余晖、饭香、美人

对皇帝来说,那是变故后遇到的最美的景象。

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每当和皇后闹矛盾,他都会回想这一天,告诉自己,自己选的皇后,跪着也要过下去。

宣绣当然不知道醒来的皇帝这一刻把她当做了仙女下凡。她对这个皇帝厌恶到极点,送饭菜就像喂猪,只想完成任务。

“姑娘。”床的方向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

宣绣手一顿,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皇帝两只手扒着被子边缘,露出半张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辛苦你了。”

宣绣说:“草民是宣净、宣凝与宣冲的姑,宣准与宣凌的娘,但两个字合起来就有些不合适了。皇上请用膳吧。”

仙女嫁了人了?!

扒着被子的皇帝眼眶一红,哭了。

宣绣:“???”

这次皇帝哭得很厉害,连着几个时辰,宣老太太都惊动了。宣家人虽然讨厌皇帝,却也怕他哭死了没法交代,只好变着法子哄他。吃的喝的玩的,连举高高都用上了,也不能阻止。到最后,还是听到宣准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怪不得娘要和爹合离,外面的男人真可怕”才停下来。

皇帝眼巴巴地看着宣绣:“你合离了?”

宣绣面无表情地说:“是。”

皇帝说:“皇后也抛弃了朕,嗯,合离了。”

宣绣说:“皇后也太没眼光了。”不然怎么会嫁给皇帝,还好及时止损。

宣老太太拍了她一下。

皇帝问:“嗯,朕要娶你。”

宣家人:

皇帝看着石像般的众人,好心地提醒道:“你们该谢恩了。”

天下不太平(五)

皇帝哭,皇帝哭,皇帝哭完宣家哭。

坚强如宣绣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宣准和宣凌直接哭成了泪人。宣家愁云惨淡地坐在一起。长夜漫漫,仿佛再也见不到黎明曙光。

宣老太太说:“把眼泪收起来,等你哥哥回来,一定会想办法让皇帝收回成命。”

端静说:“要不我再把皇帝吓一顿?”

宣老太太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皇帝睡到半夜,尿急,叫了几声小吕子都不见人,只好亲自起来上厕所。走到一半,发现屋外鬼影幢幢,屋内阴风阵阵,有个声音忽远忽近:“尔为君王,误听谗言,陷害忠良,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知错否?”

皇帝认认真真地回答:“嗯,知错了。”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宣统会变成国舅啊。这么说来,韬王造反给他牵了一段美好姻缘啊。朕果然是真命天子,任何时候都能遇难成祥。

那声音又说:“罚你从此以后修身养性,不近女色。”

皇帝说:“不行,朕还没有生下太子呢。”

“你必须娶一个心甘情愿跟着你的妻子,一心一意对她,才能生下太子。绝对不能强迫良家妇女!”

皇帝高兴地问:“真的吗?”

“我是阎王爷阎罗王派来的使者,当然说真的。如若不然,阴曹地府见!”

在房顶上来回跳跃的端静说完就跳下来,钻进了宣老太太的房间。

屋里坐了一门女将。

宣老太太称赞道:“做的好。我明知是假的,适才也觉得十分畏怖。”

宣准和宣凌也表示自己刚才心惊胆战的,皇帝那么蠢,一定吓尿了。

“笃笃笃。”

皇帝撒了泡尿之后,悠悠然地来敲门了。

宣家人:

皇帝说:“朕刚才半夜见了鬼,不知道宣姑娘还好吗?”

自从知道宣绣合离,他就坚定地认为宣绣是姑娘。

宣老太太说:“皇上见谅,这是老身的房间。”

皇帝说:“我知道啊,但她在你的房间嘛。”

“皇上如何得知?”

“下人说的。”

屋内静了会儿,宣绣说:“夜已深,孤男寡女多有不便,皇上请回。”

皇帝说:“屋里不是还有老太太吗?”

屋内又静了会儿,宣老太太说:“我们已经歇下了,皇上请回。”

皇帝说:“没关系,那我隔着门说吧。”

母女轮番上阵也敌不过皇帝的厚脸皮。

皇帝说:“朕决定了,回宫之后,就下旨迎娶阿绣。反正朕也没有孩子,阿准和阿凌就当朕的孩子吧,封你们当公主。刚才使者说了,朕只能娶一个。所以,阿绣”他温柔地说,“朕只要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

宣绣觉得心脏被重击了一下。

她与前夫合离,也不过是为了前夫要纳妾。如今,坐拥后宫三千的皇帝却说只要她一人这不是把她当白痴耍?!

皇帝默默地听着动静,见实在没有动静,有点失落:“你也不用担心宫里的那些女人。她们听说韬王造反,表面上难过,私底下各个欢欣鼓舞。朕一直以为皇后衣着朴素是勤俭节约,做后宫表率,后来才知道,她的钱都拿去资助韬王了。是真的穷。”

屋里人的嘴角齐齐抽搐了一下。

翌日,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皇帝被唤醒。

宣绣本以为他会大发脾气,谁知只是含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看到朕威风凛凛的睡姿,阿绣有没有更爱朕几分?”

这句话的槽点太多,让人无从吐起。

宣绣只能说:“没有。”

皇帝泄气,赖在被子里不肯起,一定要宣绣亲亲才起来。

宣绣说:“那草民只能和皇上拜别了。”

皇帝瞪大眼睛,声音都打着颤:“你要去哪里?”

“搬家。”

搬家是宣统离开前的决定。

延王爷在知府面前露了脸,在南兰县活动时也没有太刻意地隐藏踪迹,若是有心打听,宣家必然暴露。安全起见,一定要尽早转移。

好在下人们经过千锤百炼,个个手脚麻利,很快就打点好一切。

众人忙忙碌碌,皇帝站在一边,始终看着宣绣。

“阿绣。”

他一开口,宣绣就嗖得一声躲进老太太的马车里了。

马车正要走,就见帘子被掀开,露出皇帝可怜巴巴的脸。

见面以来,宣绣就没从他脸上看到过第二个表情。

老太太毕竟受了五六十年的忠君教育,一个没忍心,就将人放了进来,然后暗暗地捶胸捶肺、后悔不迭。

皇帝一脸可怜巴巴的开心、小心翼翼的讨好,就是说出来的话煞是吓人。

“阿绣,我们以后要几个孩子呀?”

“等你生了我们的大儿子,朕就封他为太子好不好?”

“阿绣,你以后不要单独住好不好?反正后宫就你一个人,就和朕一起住嘛。朕听说夫妻都是一起住的。”

“你要是不答应,朕就让宣统和他妻子也分开住!”

宣绣:

多云的天,连街道都阴沉沉的。

左右路人面无表情地来去,街道似动又似静。

在车队前进的方向,一老一少两个人无声地站在路中央。车夫喝问了几声都不见答,只好停下来赶人。手没碰到人的衣袖,自己就倒飞了出去。

端静从车中跃出,单手托住马夫的后背,将人放到地上,抬头看他们,认真地说:“我们也很穷,讹钱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