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静还刻了道祖像,宛氏画了观音像,柳氏默写了许多佛经陪着老太太念,宣绣拖住了皇帝。这两年,皇帝色心不死,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抱得美人归。以身相许、终身不娶都是轻的,急的时候连不当皇帝了,要入赘宣家的话也说过。

好在大家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十分客气地表示宣家留不住皇帝这样的大佛——每每这种时候,宣家诸人都有种自己被流放得不够远的懊恼感。谁说南兰县是天高皇帝远?明明是皇帝不够远。要是当初没有被找到

说什么都晚了。

宣家人相对无言地叹了回气,没多久又被皇帝和百里王将缠上。

照常做“打败百里王将”的每日任务,打到一半,耳边传来熟悉的跑步声,让她一个恍惚,肩膀被百里王将一拳打中。

想给媳妇儿一个惊喜的宣凝:

沉静在我居然打中了的喜悦中的百里王将:

端静猛地瞪大眼睛,不管发痛的肩膀,激动地撞入宣凝怀里。

宣凝拉开她,仔细检查她的肩膀:“痛不痛?有没有受伤?那个老不羞是谁?”

正要自报家门的百里王将动了动嘴唇,冷哼着望天。

“这个不重要。”端静拉着他的手,一边絮絮叨叨地问近况,一边带他去找宣老太太他们。

以为会被郑重介绍一番的百里王将:

宣凝的回来,犹如定海神针一般,让宣家诸人提了两年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一番热泪盈眶的嘘寒问暖不提,宣凝说起战况。他们带着北疆军用一年时间攻破了京城,韬王仓皇出逃,叛军溃散。剩下的一年,他们不得不四处剿灭叛党。两个月前,韬王无处可逃,被亲信割了首级投降。历时两年半的韬王之乱终于落下帷幕。宣统、宣净、宣络都没事,只是宣冲脸颊被箭头所伤,破了相,如今正对着镜子郁郁寡欢。

听到众人安好,宣家女眷就开始谢天谢地,至于宣冲的郁郁寡欢,那是没事找事闲的,有个媳妇儿管他就好了。

“好,太好了!”被遗忘在角落的皇帝出来找存在感:“朕一定要重重地赏赐你们!还要好好犒劳全军!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迎娶阿绣为后。”

“我们一家人开会,谁准你胡说八道!”宣绣气得满脸通红。

皇帝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朕说的都是实话。”眼睛满是执着。

宣凝看看皇帝看看姑姑,看看媳妇儿看看娘,然后低声说:“这让我回去怎么向父亲和三叔交代?”

打了场仗,姑姑要喂狗了。

天下不太平(八)

关于喂狗这件事,宣家男女老少态度空前一致,坚决不能让狗皇帝得逞。被流放的时候宣家都没有骂过的话,现在在心里骂了个千遍万遍。

喂了狗了喂了狗了喂了狗了

宣绣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默默地坐在一边,到了晚上,她才叫上宛氏与柳氏,一起进了宣老太太的房间。

四个人彻夜长谈,到第二天出来,都眼眶红肿。

皇帝在门口蹲了一夜,也熬得双眼通红,与宣绣相距三步,相顾无言。

柳氏本要说话,被宛氏拉了下袖子,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皇帝向前走了两步,试探着握宣绣的手,见她没有拒绝,一晚的阴云终于见日:“你娘是不是答应了?”

宣绣说:“你真的要迎娶我当皇后?”

“我发誓!”

“没有后宫?”

“你就是后宫,唯一的后宫。”

“我比你大了六岁。”

“我不嫌你老。”

宣绣脸色微冷。

皇帝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解释道:“等你老了,走不动了,做饭做衣服这种事就只能朕来干了。”叹息一声,顿觉自己责任重大,“朕会好好照顾你。”

宣绣:原来他们是这样的皇帝皇后吗。

皇帝想了想:“我们回宫以后可以多找几个伺候的人,只有一个太容易走丢了。”这两年,他让宣家的人打听过吕公公,可惜一直没什么消息。

宣凝思家心切,所以先走一步,迎接皇帝銮驾过了两天才抵达。这两天时间,在宣绣的游说下,宣家众人虽然没有完全赞成她嫁入皇宫,却也没有明着反对了。

随銮驾而来的还有合邕知府。

“臣合邕知府水埠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伏在地上叩拜。

皇帝极力邀请宣绣与自己同乘无果,正郁闷,闻声不耐烦地说:“你就是把朕关在牢里的合邕知府啊。”

宣家想起这一茬,顿时觉得合邕知府果然是英雄真本色!

合邕知府吓得浑身发抖:“臣不敢,臣惶恐,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看着宣绣,小声说:“当年把朕关在牢里的就是他,你说怎么罚他?”

宣家人脸色一变。

合邕知府大小是个五品官,别说宣绣还没有嫁给皇帝,就算嫁了,也没有后宫干预前朝的道理。

宣绣一言不发,仅用余光冷冷地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缩缩头,对合邕知府说:“嗯,待朕回京再处置。”

合邕知府说:“臣还有事启奏。”

“说。”

“臣两年前抓到了一名叛党,苦于不知圣驾何方,不能及时禀告,才关押至今。”

皇帝对这种琐事毫无兴趣,挥挥手交给宣凝,知府将人送上来,未到近前,就听到熟悉而尖锐的声音:“皇上,皇上,是我啊,是小人吕长年啊。皇上救我!”

皇帝愣了下,抬头看去,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那个不是吕公公是谁。

宣凝挡在皇帝面前,对合邕知府说:“他是皇帝贴身太监吕公公,怎么会沦为叛党?”

吕公公又开始大呼冤枉。

知府说:“两年前,南兰县村正上报县内发生一起多人械斗丧命的案件,我带人赶到的时候,发现吕公公神情异常惊慌,便将他押回了府衙询问。才知道他竟然出卖皇上,将您的行踪泄露给杀手。幸好吾皇乃真命天子有上天庇佑,才没有让这个卖主小人得逞。”

吕公公道:“小人是为了让这群杀手自投罗网,才送到宣家的呀。小人一直在客栈等皇上的消息,看在小人对皇上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小人吧。”

皇帝烦躁地说:“一并带回京城发落。”

当初皇帝逃出京城时,一路躲躲闪闪,生怕被韬王找到,如今胜利归来,一路浩浩荡荡,百官争相朝见。抵达京城已是两个月后。

延王爷率百官出城相迎。

没心没肺如皇帝,看着城墙前跪拜了一地的臣子,想起出逃时狼狈的情景,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朕误信奸臣,使江山蒙难,愧对祖宗啊。”

难得听皇帝说人话的众臣们都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口呼万岁,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辩解之言。

皇帝倒是挺相信,觉得这场灾难主要是韬王太坏、自己太善,不禁又叹了口气。

皇帝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封赏功臣。

宣统已经是定国公了,就赏赐金银和房屋,宣络为一等永隆侯,宣凝为三等淮南侯,宣冲为一等安昌伯。宣净虽然军功不显,但被宣统请封为世子。

这些倒还罢了,众臣都知道,没有宣家不计前嫌,皇帝的皇位是拿不回来的,但是娶宣家一个生了两个女儿的妇人为后就过了。

一群大臣开始上书游说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将大臣关在书房里,很认真地威胁:“要不娶阿绣,要不娶你们中的一个。你们看着办。”

回去的大臣们一边哭一边要求媳妇儿在明天上朝前,多拿几条裤子给自己穿。

第二天,大臣们吸取教训,不再说皇后的事儿了,开始说后宫。

皇帝就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很干脆地说:“要不不纳,要不纳你们。你们看着办。”

没想到经历了一系列考验的皇帝依旧是那个不靠谱的皇帝,一点儿都没有变!

大臣们哭泣着退朝。

韬王在哪里!

求回来。

韬王叛乱时期,大多数大臣都短暂地屈服过,这时候说话腰杆子也不是特别硬,部分地方上调的官员对皇帝不熟悉,也不敢随意开口,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这么定了。

这件事里最尴尬的莫过于宣绣的前夫光禄寺少卿。尤其是他的两个孩子,先前改姓宣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封公主。女儿是公主,媳妇儿是皇后,但他不是皇帝这,怎么听都感觉吓人。

他辗转反侧了好几天,自觉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干脆辞官归故里了。

和他一样尴尬的还有一人,就是端静的渣爹。

同样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渣爹也在叛乱中存活到了最后,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自以为“牺牲”的大女儿摇身一变,以侯爵夫人的身份回来了,这就很打脸了。

天下不太平(九)

但渣爹舍不得辞官,他的事儿也不像光禄寺少卿那么掉脸,说到底,他都是端静的父亲、宣凝的岳父,凭着这层关系,两家面子上总会有些往来。

于是,宣绣入宫之前,他就让夫人以亲家的身份,腆着脸地送珠宝首饰来添妆。

宣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让端静代嫁的事,极看不起见风使舵的一家人。

宛氏握着端静的手,问:“你想如何?”

端静正吃点心,闻言愣了愣说:“什么如何?”

宛氏拍拍她的手背:“若想细水长流,便受了她的礼,以后往来的时候,尽可看她阿谀奉承的嘴脸。反正有宣凝和我们在,绝不会让你被那家人欺负去。若想快刀斩乱麻,就直接将礼退回去,明明白白地划清界限。在这看人下碟的地方,有的是气叫她受。”

端静完全没有想得这么复杂:“都可以?”

宛氏见她全然没放在心上,笑了笑道:“那就收了他的礼,但别管他的脸。”

送的礼宣家都收了,但是宣家的请帖没有他们的份,将便宜占得相当彻底。渣爹和后妈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终于翻了脸皮,与他们斩断往来,只是背后暗戳戳地说坏话。

这些坏话很快传入宛氏等人的耳中。宣绣婚期将近,她们腾不开手,只好先记下账。

出嫁那日,宣统与宣络如十几年前那样,一大早就守在了门口。

宣绣看到他们时,不禁眼眶一热。

两位兄长都不是多言之人,但疼爱之心胜过世上所有。当初前夫纳妾,她还没说和离,哥哥就写信告诉她家中一切安好,愿为她遮风挡雨。和离之后,又为争夺宣凌、宣准费尽心力。正因如此,她才甘愿为他们、为宣家倾心付出。

宣统看着妹妹凤冠霞帔的样子,心中也是酸涩不已:“为兄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何地,这里都是你的家,不必委屈自己。”

宣绣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嫁给皇帝,不为其他,只为宣家。

皇帝的不靠谱有目共睹,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必须站到最高的位置,庇护家族,哪怕是一生囚困也无怨无悔。

“以后家中就劳烦两位哥哥多多照料了。”

说罢,昂首挺胸,朝未知的命运前行。

宣绣当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劝谏皇帝不要册封自己两个女儿为公主。皇帝本就是爱屋及乌,见她不喜,也就退了一步,封了两个郡主。反正宣家满门显贵,多两个郡主也不打眼。

让比铁口直断还要嘴硬的皇帝改口,简直比韬王诈尸更令人惊悚。但惊悚过后,是深深的惊喜。

终于有人创造了奇迹。

看来皇后年纪大点也好,管得住。

一时间,皇后的口碑扶摇直上。

皇后名声越来越好,有人又坐不住了。端静的后妈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没有让自家女儿沾光简直天理不容。既然宣凝将错就错地娶了端静,但宣家还有宣净和宣冲,一个定国公世子,一个一等安昌伯,都是顶好的名门贵婿,其他家苦于没有门路,他家近水楼台怎么能不捞一下月?

她与渣爹商量了半天,决定主动出击。

那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端静带着宣凌、宣准去延王妃家窜门子,玩了会儿,后妈就带着端雅入场了。端雅皮肤吹弹可破,不似端静风里来雨里去,加之两人五官相似,气质不同,以在场女眷的眼光,端雅在容貌上略胜一筹。

端雅自然感觉到了这种无形的攀比,心中暗暗得意,不过她牢记母亲的告诫,待端静去更衣,就小步尾随在后。

等端静回来,就看到她堵在了假山后面。

“姐姐。”端雅亲切地打招呼。

端静说:“我家相公不纳妾。”

端雅干笑道,“是吗?姐夫这么疼姐姐,姐姐真是好福气。若认真算来,这份好福气里妹妹当居首功。”要不是自己将姻缘让给她,哪有她今日的风光。

端静微笑道:“你说得对。相公去了晦气,就得了福气。”

端雅脸色变了变:“姐姐说笑了。听说姐姐陪着姐夫流放去岭西,妹妹心中难安。早知道宣家会被抄家流放,当时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娘亲将这门亲事让与你。我们当时都以为是帮你,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害了你。还好,结果是好的。”

端静说:“宣家一直都很感谢你和你娘的决定。”

端雅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低头说:“这些日子,妹妹一直担忧着姐夫和姐姐的安危,我娘也不好给我说亲事。”

端静说:“让你娘再生个妹妹,你的亲事就不愁了。”

端雅终于忍不住翻脸:“姐姐当了侯夫人难道不该谢谢妹妹的成全吗?要知道当初姐夫看中的可是我呢?”

端静说:“嗯,他眼瞎嘛,是我让他重见光明。”

两人说话间,有说笑声朝这里走近。

端静转身要走,就听端雅突然说:“姐姐,其实姐夫当年”后面轻不可闻。

事关宣凝,端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端雅猛地冲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衣领上:“听说安昌伯最近欲议婚事,还请姐姐成全。如若不然,我就在这里大喊你打我。你猜他们”

不等说完,端静就反手将她丢到了假山另一边的树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向走来的众人。

为首的正是宣凌、宣准。

宣准说:“嫂嫂一去不返,我们正要寻你呢。”

话音刚落,就听尖叫声从假山另一边传来。

后来,渣爹、后妈和蠢妹就一直很消停,很消停,很消停

这件事很快传入了宣凝的耳朵。

当晚,宣凝就抱着端静旁敲侧击:“听说端雅被你揍了?”外面传言是端雅心仪宣冲,照他看来,多半是端静吃醋。他心里快活得没法说。

端静说:“不是的。”

“她心仪宣冲,你揍她干什么?”他脸色沉了沉。宣净之后是宣冲难道就不能为了他吗?

端静说:“不,是因为她抓着我的手摸她的胸。”

宣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