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花飞雪在意的人。……可是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殷若月自封胸前两处穴道,端端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看见宫主殷若月挂彩,轩辕离儿大怒,不假思索地用手杖击向秦慕阳的头颅,这时段夜华也从背后刺出一剑……

花飞雪急道:“秦叔叔,小心!”秦慕阳听声辩位,侧身躲开离儿的攻击,却正好被段夜华刺中,摇摇晃晃地坠下了灵虚台……

花飞雪心中一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垂头只见秦叔叔苍老的面庞上渐渐浮现欣慰温暖的笑容,他说,“我不放心你和千夏,就跑来乾坤顶看看……结果碰到纪一言那小妮子……她用当年的事来挑拨我们的关系,我怕她日后对你不利,也不愿再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情急之下就杀了她……想想还真是对不住。”

花飞雪奋力想将他拉上来,这时背后忽有一把长剑飞将过来,离儿远远望着她,双指一点,道,“刺!”那柄飞剑仿佛会听话一般,竟就直直刺向花飞雪的手臂……

秦叔叔一见,忽然便松开了手,花飞雪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秦叔叔在自己眼前坠落山崖……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了,那个笑容渐渐虚渺,说,“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么盲的……雪儿,我不怪你。答应我,从此以后,为自己而活……”

花飞雪整个人都僵住了,唯有泪水串串滴落,不知道过了多久,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嗤嗤的声音……她扶着灵虚台的边缘,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那声音,是万丈深渊里的断剑刺破他血肉的声音吗?她果然是不祥之人,红颜祸水,为何最后一个亲人,此刻也要离她远去?

花飞雪晃了晃,眼前一黑,整个人昏厥过去。殷若月飞身过去接住她,那双眼眸本是极美,此刻望她的眼神却像是镶嵌了痛楚。洛千秋本能一动,段夜华却挡在他身前,黄旗手下举剑压着洛乾坤,这个昔日的武林盟主,何等风光,此刻落难,气派不减,只是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年。

洛千秋望一望父亲,又望一眼花飞雪,终是停在原地没有出手。

她僵在殷若月怀里,无意识地看他一眼,四目相接,眸子里都是暗涌难言……殷若月望一眼洛千秋,瞳仁里突现怒意,吩咐段夜华道,“给他服‘离魂’。”

段夜华一怔,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刚要倒出一粒来,这时殷若月衣袖一挥,掌风喝喝,转眼间一整瓶“离魂”就要倾进洛千秋口中。

洛千秋翻掌一挡,将那十几粒药丸尽数接在手里,冷眼望向殷若月,却只看见他的侧脸,那一双诡艳通透的眸子,直直落在花飞雪脸上,头也不抬地冷声说道,“你若不吃,我便叫人喂给你父亲。你自己选罢。”

段夜华见洛千秋生得俊俏,原本不想伤他,此时又是一愣,道,“吃这么多……只怕会伤了脑子,连怎么出生的都忘记了……宫主,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洛千秋已然扬手饮尽,面色不改,临风玉立,依旧淡然如玉,眉目间自风华。强自靠内力压着那“离魂”的效力,望一眼花飞雪,道,“你放心。……无论如何,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弃你。”

殷若月一手揽着花飞雪,面色沉沉,极美面庞冷若冰霜,忽然翻出一掌,出手极快。众人皆是眼前一花,红影掠过,飞石四溅,烟尘缓缓落下,洛千秋依旧站在原地,只是面色苍白如纸。

段夜华眼角一挑,目光里的欣赏之意更浓,心想这小子不但长相不错,中了宫主一掌,竟然还能站着,倒也真不白给。

四下里寂静无声,倒是洛乾坤爱子心切,忍不住叫他一声,“千秋……”这个声音回荡在山峰顶端,久久不落,殷若月听着心烦,扬手便要再送一掌……这时却忽感掣肘,是花飞雪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说道,“住手。”

一阵细微的欢欣涌上心头,他见她终有反应,不再视他如无物,唇边抖了抖,竟不由自主突现笑意。可是很快,这笑容便僵在了那里。

——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仿佛要被这山风吹散,虚弱且破碎,却字字句句刺在他心尖顶上。她说,“他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那双黑眸之中仿佛有巨浪翻滚,顷刻间大起大落,可是很快归于平静。忽然狠狠松开了手,花飞雪踉跄几步,险些跌倒。这时只听他长袖一拂,下令道,“动手!——我要乾坤顶上下鸡犬不留。”

5.

那一日,冥月宫围剿乾坤顶,将还苟延残喘着的几个名门正派一网打尽。乾坤门被连根拔起,却依了她的话,果然留下洛千秋一条性命,与一众正派人士一起被押回冥月宫。

多年以后,无数冥月宫子弟提起那场战役的时候还是会沾沾自喜。毕竟那时,冥月宫在殷若月与轩辕离儿手中走向极盛。

只是百年之后再往回看,就会发现,原来极盛与极衰,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花飞雪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黄昏。冥月宫的大殿里铺着玄色大理石,投射出黯淡而蒙昧的光影,他靠窗站着,侧影安静而哀伤。很长一段时间,她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止,该有多好。

他不是陪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也未必是对她最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只有在他身边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甜蜜忐忑的心情,致命的吸引……只有他一个人能给。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说,“你醒了。”他想起在离恨海时那段美好而遥远的时光,她曾亲手编了许多花藤为他挡风,小心而乖巧地守在他身边。

花飞雪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想见这个人有多久了呢?

想,可是又害怕去想。曾经以为,他们还有大把时间去发展那段感情,可是当这一切戛然而止,再无将来,她才明白,有些人真的是不可以遇见的。

一旦遇见了,就注定万劫不复,用尽一生去相忘。

他转过身来,因为肩膀有伤的缘故,看起来动作有些僵硬,明暗交错地光影中,他回望着她,说,“花飞雪,这几天我想的很清楚。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他缓缓朝她走来,说,“你的不辞而别,你的难以捉摸……从前的事,我都可以不再追究。从今往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他坐到她床边,伸手拂向她的发丝,说,“离儿说要把你生祭什么的,都是虚张声势的话罢了。有我在,任何人也无法伤害到你。”他俯下身子,把脸轻轻贴在她额头上,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花飞雪闭上眼睛,眼眶却已经干涸,再没有泪水落下来,顿住良久,好像漫长的一个世纪,她声音轻薄得近乎虚无,“若月,我们再也回不去。”

这个怀抱,让她想念,让她眷恋,也让她心如刀绞,她说,“秦叔叔的死,其实怨不得你。可终究是你冥月宫造成的。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忽然感到害怕。这一刻,她的眼睛仿佛死灰一样,冷淡而决绝,空洞而无神,看起来让人心寒,心痛,心慌意乱……一字一句,却毋庸置疑。他捏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着,问,“花飞雪你告诉我,在离恨海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道,那才是他们今天走到这个地步的根本原因。

花飞雪不再说话,默默垂首,只是无言。任他眼神炽烈,几乎要摇散了她的身躯,她只是苍白着脸庞,说,“殷若月,你不要再逼我。”

他忽然想起她在灵虚台上纵身跳下的神情,狠狠松开她,说,“花飞雪,你若是敢寻死,我就让洛千秋和洛千夏这对兄弟一起为你陪葬。”

他看着她的眼睛,定定的,那么恨,那么深,却什么也看不穿,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心中一阵愤恨,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查出事情的真相。可是你这样对我,置我情于何地?既然你可以没有我,那么我也未必非要有你。”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大殿里漆黑似夜。

四下寂静,静得可以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容不得一个女人这样对他。

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越来越轻。……可是为什么你不明白,那是我爱你,最好的方式。只是这一句心里话,他永远不会。也不必听到。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刻,我回过头去,让你看见我的泪水……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回到我身边,即使受尽委屈,即使放弃整个世界,也无所谓……

可惜没有如果。

很多时候,你和我,回得了过去,却回不到当初。

6.

转眼已是半年。

横扫乾坤顶之后,冥月宫迅速扩张版图,很快独霸天下,蹿为名副其实的武林第一帮派。

因为实力雄厚的缘故,是正与邪也再无人计较。

冥月宫一时风头无二,新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问,“蝶安居里住着的女人是谁?她长得真美,可是我从来没见她笑过。”

年长一点的侍女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对她有什么好奇心的好。要是让离儿姑娘或是段旗主听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正在说话间,却见窗外的寒梅花影中矗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一袭红衣如血,分明是暗色,却很夺目,绝美脸庞沧桑了许多,只是英俊如昔。新来的小侍女有些激动,扯了扯另一个的袖子,说,“你看,宫主又来了!”

每天的掌灯时分,殷若月都要来这里站一会儿,似乎是再往小窗里望,又似乎不是……那一刻,他好像只是个最寻常男子,孤独而无措地站在风中,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武功盖世,他的风华绝代,都被枝枝蔓蔓的花影掩埋,显得落寞而晦暗。

年长的那个满是怜惜地看过去,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不怕告诉你吧,那一位就是当初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花飞雪。宫主每天都来偷偷看她,这些日子,风雨不误。”

“啊?天下第一美人花飞雪?岂不就是离儿姑娘说要把她生祭了的那一位?算算时间,应该也没多少天活头了吧……”对于那个神秘的,从来不笑的美丽女人,她有些莫名的嫉妒,或许是因为心底里羡慕宫主会这样对待她的缘故吧。

年长的侍女怕被人听到这些闲话,也不再搭话,转身忙碌去了。月落西斜,寒梅花影中的绝美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好像他一直未曾到来。

时间就这样流逝,如水,如歌,如沙漏。转瞬即逝却又看不到尽头。

转眼就到了民间的大年夜,整个人间格外喧嚣,寒冬之中爆竹声四起,冥月宫中也比往常热闹了些。

这是那次之后,他第一次来看她。

殷若月端着一盘饺子,有些逃避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轻放到桌上,淡淡地说,“吃一点吧。今天过年。”

许久未见,再看到他,花飞雪也有些怔忡,良久,默默坐到桌旁,一时也只是无言。窗外爆竹声起,烟花飞舞,冥月宫如今正值昌隆,自然比别处更热闹些,这种过年的气氛,似乎已经很久未曾经历过了。殷若月忽然说了一句,“你瘦了。”

花飞雪一怔,抬眼看他,他却垂着眼眸。那张侧脸,曾经邪魅,曾经动人,曾经不知不觉落进她心底最深处……可是如今看来,却那样单薄,憔悴,让人心疼。这些日子,他过的好吗?也会像她忘记他一样,努力地想要忘记她吗?

他为她摆好椅子和碗筷,抬起头,终于一寸一寸对上她的眼眸,然后浮起一丝细碎的笑意,说,“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花飞雪有刹那间的心软,只是转瞬即逝。依言走了过去,端端坐好,拿起竹筷夹起一只饺子,神色淡淡的,说,“好吧,我尝尝。”

这是这许久以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那么平淡,那么寻常,却又那么难能可贵,求之不得。

他怔怔看着她细细吃了那饺子,红唇轻抿,上头沾了些油光,泠然璀璨。心头深处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问:“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