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限看着她的,抬手弄了弄她的发丝,怎奈自己天生不会安慰人。

“我们回家吧。”他轻轻的,温柔的说。

贱橙自始至终没有看他,手搭上她身上的风衣,揪紧,垂下眸子,脚尖在地上蹭了蹭。

回家?

他要收留她吗?

如果是这样,她承认他很感动,她接济他一碗粥,他还她一袋米,知恩图报是美德,他祁限还算是有良心。

可是,万一,她是说万一,丹丹偷偷跑回来找她怎么办?

那时候被他发现,他会不会报警?

她已经不再信任眼前这个男人了,不为别的,就为他眼中那失而复得的精明。

贱橙也没将那风衣还他,因为那本就是她买给他的,她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紧了紧,骤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艰难的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竭尽全力的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落魄。

“不用了,谢谢你...”她越过他,沿着警局的大理石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下走,狠狠地吸了一口凉风,脚步轻得好像一缕游历三界的魂魄。

这世上最多余的东西有三,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

还有心冷过后,突然的殷勤。

第48章

【67】

贱橙自顾自的往前走,没走出两步后面的男人就迈步追了上来。

贱橙也没回头,只觉得她走两步,他就迈一大步,紧跟不舍。

祁限:“你要去哪儿?”

贱橙:“回家。”

祁限亦步亦趋:“这么晚了公交车已经没了,你身上有钱打车回去?”

贱橙:“我走也能走回去不用你操心。”

祁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被带走之前警方就已经将夏十六查封了,你要回去哪儿?”

贱橙紧紧的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忽然停了下来,双全紧握,怒然看他,一字一顿的说:“夏十六是我爸爸!”

祁限也停了下来,被她脸上排斥的表情吓了一跳,忽热想起她曾经无比骄傲的对他谈起过这件事情。

她说:“你知道夏十六是谁吗?是我爸爸,嗯嗯,亲生的哦,你看过梁朝伟的《流氓医生》吗?我爸爸就是里面的阿文。他多情又有才华,高大又帅气,你看我长这么高,杭姐就说我随我爸。”

她提起这些时眼里都闪着光的,像是波光粼粼的两汪清泉。

“我爸爸是医生,非常出色,只是年轻气盛,看不惯医院里的不公制度,就自己跑到春化街来开诊所了。他广施医德,深受居民的喜爱,就像你现在这样。你现在给群众做免费咨询的样子,一定很像我爸。”

祁限从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挣扎出来,对上她的眼睛,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一个令她讨厌的自己。

她恨恨的瞪着他,就好像此时此刻,他和那些冷眼相对的警察没什么区别。

祁限突然发现自己坏透了,心一下子就软了,声音也柔成一盘细沙,说:“跟我走吧,别闹了,好吗?”

贱橙本想一脸讽刺的问问他到底算是她的谁,可是话到嘴边却没了问的心情,她现在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只想一个人呆一会。

她依旧自顾自的走,祁限看出了她脸上的倦意,便快步追上去,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祁限:“我拗不过你,可是晚上实在冷,你这样一定会感冒的。”

“让开,祁限,我真的没心情跟你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好吗?”她似乎连发脾气都没有了力气。

祁限:“要不然这样,我给你找家宾馆,你先去睡一晚上,明天心情好了我再来接你,好吗?”

远处的小高上了车,长长的按了一下喇叭,提醒贱橙不要耍小孩性子。

贱橙停下来,淡淡的望着他:“祁限,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报恩吗?”

贱橙见他没说话,冷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后面的人又穷追不舍的走过来,轻而易举的挡住了她的退路。

祁限闪躲着她的目光,犹豫的说道:“我觉得,应该算是。”

贱橙不安的一颗心突然坠下来,落地砸出一大块深不见底的坑,扬起一众尘土。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如释重负的望着他:“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要住套房,最好的那种。”

...

小高将两人载到附近一家四星级的酒店,祁限和贱橙分别坐在后座,她始终看向窗外,夜风将她的刘海吹得摇摇洒洒,一腔心事难以倾诉。

祁限偶尔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陷入夜景当中。

车窗外的灯火霓虹化成一条条七彩斑斓的线条,飞速滑过,车厢里却是灰暗无光的。

祁限在酒店里给她开了一间套房,贱橙拿到房卡便先行上了楼,随便挑了一个卧室,灯一关,门一锁,谁也不理。

小高和祁限被关在门外,劝也劝不到。

“怎么办啊,会不会出什么事?”小高担心的问。

“不会的,她没那么脆弱,你先回去吧,用你的身份证帮我在隔壁开间房,我今晚就在这儿住了。”祁限说。

...

偌大的套房里安静的可怕。

贱橙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祁限所谓的“报恩”,那空荡荡的行政套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眨眼的声音,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谁也无法理解她的处境,她曾以为,被祁限莫名其妙抛弃的那段时间才是最难熬的时期,现在想想,跟被所有人抛弃比起来,祁限算个屁。

她哭也哭不出,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安。

迷茫之际,忽然听见门口有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两声,三声。

贱橙突然坐起来!锁骨间的长命锁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竖起耳朵听着,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68】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穿上宾馆里的一次性拖鞋,三步两步跑出去!用力的拧开门,心跳如雷!

门被“嚯”的一下打开,她的眼中骤然亮起了闪闪波光。

卫渊戴着黑色的墨镜,站在门口处,英挺的鼻梁被走廊里的暗光打下一小片阴影,他愣了一下,显然被她光速一般的开门动作弄得惊愕。

真的是他!

刚刚出警察局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警局门口的墙壁后一个黑影快速闪过。

原来真的是他!

贱橙眼眶灼热,一下子扑到卫渊身上去,紧紧的,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像个受委屈的小孩。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在跟着我!”

卫渊先是一愣,随即抱着她的腰身迅速进了门,然后将门重重的关上。

他轻轻支开她的身子,褶皱着眉头俯视着她,柔声道:“怎么哭了啊?去趟警局吓成这样?”

贱橙再次抱住他的脖子,似乎是几千几百年都没有相见了一般,心里的委屈像是被锥子戳破的沙袋,怎么收也收不住,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边流一边尽情地往卫渊脖颈了蹭啊蹭。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啊,吓成这样啊?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他既心疼又好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贱橙还是在哭,哭得嘴唇都麻了,整张脸红得像桃子,却依旧不肯放开卫渊的脖子。

卫渊比她高一些,这样僵持的动作要刻意低身去配合她,时间久了自然觉得腰酸背痛,加之这两天又没怎么睡觉,体力有些不支,不禁觉得头晕目眩,耳脑嗡鸣。

贱橙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赶紧放开他,一边哽咽,一边担心的问:“怎么了?卫渊?”

卫渊虚弱的勾唇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儿,一天没吃饭了...”

他真的以为,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啊?都怪我都怪我,你快进来躺一会,我去给你订餐!”她扶他到卧室的床上坐着,赶紧打电话给总机叫餐厅送餐,接着又帮他脱了鞋让他躺到床上去休息,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的,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卫渊见她忙碌的围着自己转,眼睛还哭得红红的样子,赶紧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笑笑:“别担心,我不走。”

她忽然停了下来,眨眨眼看了看他。小心的问:“真的?”

“嗯。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贱橙忽然一下就笑了,接着又哭了,素日里大大咧咧的小屌丝摇身一变成了琼瑶剧里患得患失的女主角。

卫渊一定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一句话,对她来说有多大的治愈性。

虽然她平时总是欺负他,调戏他,对于他的傲娇和冷淡总是嗤之以鼻,虽然他老是酷酷的不爱搭理人的样子,但此时此刻,他是她最亲切的人,是她漂在茫茫大海的一根浮木,恨不得永远抱住不撒手。

于是贱橙又哭了,咬着嘴唇眼泪唰唰落下来两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

可卫渊似乎一点也没有要笑话她的意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身边的床:“来,坐这儿。”

她坐到床边去,跟他并排坐着,转头看看他的脸,视线落在他的墨镜上。

卫渊刻意忽略掉她投过来的探寻目光,用拇指截断她脸上的泪痕,语气轻松的问道:“给我定了什么好吃的?”

贱橙大咧咧的抹了把眼泪,一个一个的数着:“锅包肉...鱼香肉丝...还有大米饭...”

她挨个儿报完菜名,抬眼望着他,突然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深很深。

第49章

【69】

贱橙从他深深的眸子中拔出来,心有余悸的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你要走了么?”

“没有啊,”卫渊眉头一挑,满意的点点头:“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不要加葱蒜?”

贱橙微微张了张嘴巴,一拍脑门:“啊...我给忘了...我现在马上去打电话...”

卫渊的最讨厌吃葱蒜类,她一紧张就给忘了。

“喂,不用了。”他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坐回来。

“逗你呢,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贱橙坐了回去,低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卫渊带着点薄责的意味问道:“从你被警察带走,我就一直跟着你,我看你又和律师吵架了?人家要送你回家为什么不肯?”

提起祁限,贱橙忽然一阵难过:

“卫渊,我不想玩什么报恩游戏...多没劲...”

卫渊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都说旁观者清。那律师条件虽好,却是精明透彻的人,不能说对她这样义无反顾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动心,但看的出他自始至终都控制得很好,拿捏得住分寸。

可爱情这种东西,不是出过多少次海就能保证不陷风浪的,也不是打过多少次猎就能纵横山林的,爱情是百慕大三角,是撒哈拉大沙漠,是危险到谁都无法掌控的绝境。

今天他在警察局附近躲着,看到祁限亦步亦趋的追着她走的样子,就不难看出,他在这场感情里,并非是那个能做到全身而退的人。

或许,只是他自己还没发现。

卫渊摸了摸她的头,像个贴心的哥哥一样安慰她:“讲故事时间到了,要不要听‘杭姐丹丹出逃记’?”

贱橙苦笑得歪歪嘴,懒懒的躺下,他也躺下,脑袋枕在手臂上,面对面的,四目相对。

她指了指他鼻梁上的墨镜,道:“你的眼镜...”

说完她有点后悔了。

卫渊对自己的眼睛似乎很自卑,她甚至与他相处了这么些年,却从未见过他的那只眼睛。

“你想看吗?”他说完伸手就要摘,却被她按住了手。

她摇摇头:“不想...”

卫渊今天尤其的温柔,不似旁日般冷清寡淡的样子。

可能是看她太可怜了吧,也可能是惺惺相惜,总之此时此刻,贱橙觉得仿佛全世界就剩他们两个一样,往可怜了点说就叫“相依为命”。

卫渊按住她的手,放在眼镜架上,慢慢的将眼镜摘下来。

贱橙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做出很惊恐的眼神,免得伤了他的心,可是直到那只眼睛露出的那一刻,贱橙也没觉得多吓人。

他那只坏掉的眼珠,就像是被晒干了水分的龙眼肉,缩成了一小团,灰灰白白的,有些透明,而另一只却显得异常漂亮。

“挺...挺好...呵呵...”她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的情绪。

卫渊大方的看着她:“二十几年了,满足你一回,尽管看吧!”

贱橙忽然一阵心疼:“怎么弄的啊...”

卫渊道:“我妈妈。我一岁的时候,患了眼疾,我妈迷信,就把春化街有名的大神找来给我看病,大神说眼睛里有冤魂作祟,要用罐头瓶装上蜡烛照一照,驱驱邪,结果这只眼球活生生给考爆了。”

贱橙打了个哆嗦,惊悚于那些人的愚昧。

“那时候春化街里做过坏事的人很多,家家都要供点什么保佑平安。大家都迷信的很,你爸爸夏医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了春化街开诊所,听到这件事后马上赶到了我家,制止了那个当时很有威望的大神,我的另一只眼睛才被保住。”

贱橙听得入迷:“啊...这么说我爸爸是你的恩人啊,所以小时候我一挨欺负你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就是因为这个?”

卫渊:“也不全是。你小时候太怂了,恰好我这人有点同情心而已。”

贱橙:“...”

这个夜贱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其实我有时候在想啊,杭姐家里拱了那么多菩萨烧了那么多香,是不是因为做了很多坏事?”

卫渊盯着她天真的脸庞,忽然沉默了。

他该怎么回答她呢?那个她心中如同山一样可以依傍的杭姐,对他做过的坏事?

【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