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双亲都如此宽慰她,祁筝也是努力叫自己往好处想,可不知为何,她却始终都摆脱不了心中那一抹深深的不安。她总觉得仿佛有些命中注定的事,已经在前头等着她了。

原本热热闹闹准备嫁妆的威武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个个都没了兴致,一切事宜也都停了下来。包衣家的姑娘一旦被选中在深宫里一待就是十几年,李氏虽然不愿意不忍心,可也只得替女儿收拾收拾,两天后威武就叫虎子送了祁筝入宫复看。送别之时一家人都默默无语,但都不约而同地想着千万不要中选。

送了祁筝入宫后虎子就每日候在福全府门口等着,福全家的管家也知道虎子有急事要告诉王爷,就在门房给他按了个位子。虎子百无聊赖地和守门的侍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时地还朝外头瞄两眼。突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他猛地站了起来向远处眺望,果然见到有人骑着匹马朝着这里跑来。虎子忙撇了侍卫迎了上去。那马逐渐奔近,待到门口突地勒住缰绳一个翻身跃马而下。虎子快步过去一看,竟然不是福全而是他的随身侍从。

“王爷呢?他怎么没回来?”虎子拉着那侍从着急地问着,那侍从一直跟着福全自然也是认得虎子,他拍了拍虎子的肩道:“是虎子啊,怎么,小姐知道王爷回来找爷有事吗?”

虎子推开他的手道:“别开玩笑了,出大事了,我们家小姐入宫复选秀女去了,我们老爷急着找王爷商量对策呢。”

侍从一听也知道大事不好了,主子对吴雅家小姐的心思他最清楚不过,这一旦小姐被选上了,主子该怎么办。“这下糟了,主子进了城就同我分了手叫我先回来,他直接进宫去见皇上了。”

第23章 意外之会

“臣福全给皇上请安。”

一个多月来福全奔波在外汇同新任河道总督靳辅一起在山东安徽一代处理黄泛淮泛的灾民,开仓放粮围堵修补。好容易情况稳定事情暂告一段落,福全将剩下的事交给靳辅,自己赶回京城向玄烨汇报情况。

玄烨见到许久未见的兄长,高兴地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扶起他。“裕王快起来,你派人加急送来的奏本朕已经看过了,靳辅果真不负朕所望,这次黄淮水患你们处理的很好。”

“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好了好了,朕都知道。”玄烨拍了拍他的肩,两人正谈笑着,皇太后宫来了人说是复看的秀女们已经入宫几日了,问皇上什么时候拨空复看。

“正好,上次老祖宗和皇额娘说今次要给你挑个福晋,朕看你今天就自己领个媳妇儿回去吧。”玄烨是借机调侃严肃认真的兄长一番,福全又是惶恐,又是尴尬忙道:“这,这似乎不妥,微臣,微臣还是先回去了。”

玄烨眼见兄长手足无措也是起了捉弄之心。他一把拉着福全就是不让他走。“这怎么成,上次你都答应了皇额娘了,朕也答应了,你是想自己做个不孝子孙还是想朕做个不孝的皇帝?”

眼见皇上把孝道都扯了出来福全更是被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玄烨故意板着脸说:“朕看今日这事就这么定了。”他转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内侍道:“你这就回皇太后,说朕今日有空就今日看,叫人把复看的秀女引到御花园去,今日天气不错就在那里吧。”

福全知道玄烨是认真的,他不能强背圣意,只得暗自叹息一声。

这次复看的人中除了从盛京来的郭络罗氏这对亮眼的姐妹花之外更有即将正式册封为皇后的钮钴禄氏的胞妹。祁筝虽说同她们一样是复看的秀女,但她毕竟是包衣出身。外八旗家的小姐,一旦中选最低也是贵人,而包衣家的姑娘,最好也不过常在答应,那还是得千挑万选拔尖人物。大多数人只能得个宫女奴才命庸庸碌碌混满三十岁放出宫。

外八旗的小姐瞧不起这些包衣家的姑娘,宫里的太监宫女也是如此。自打一入宫,祁筝就感受到这宫里人的势利。那些外八旗小姐们的膳食总是比她们这些包衣籍的要好上许多,洗漱的热水也是先送到她们房里再送到自己房里。而整日里除了管事的教她们一些规矩之外还禁止她们的一切活动。终日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在祁筝本身性子就静,更是烦那些个闲言碎语,也乐得躲在房里看带来消遣的书。只是这宫里压抑的气氛常常让她觉着透不过气来。

她随手取过一本书,顺手一翻入目的却是一首《题花叶》。“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题诗花叶上,寄于接流人。” 怎么会是这首,真是太不吉利了。她别开眼猛地合上书,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这本古选多是这些闺怨还是别了,她自我安慰着,拿起一本时下流行的词集,随手一翻却是一无名氏所作。“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

真是字字幽怨,句句断肠,她也被词人字里行间所透出的情殇所感,禁不住落下泪来。她正伤感着,猛地听见庭院中平日教她们规矩的嬷嬷喊集合,她以为又是要教规矩忙搁下书开门走了出去,谁料那嬷嬷一反常态地笑容满面,对着她们福了福身道:“恭喜各位小姐了,皇太后派人传了口谕,待会儿自会有内侍来领各位去御花园复看。各位小姐快些各自回房准备准备吧。”

她此话一出秀女们自是都回房准备去了,祁筝昏昏谔谔地回了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眼前的胭脂水粉许久突然伸手推开这些瓶瓶罐罐。她猛得站起来,返身取了件最素的衣服换上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那嬷嬷见她第一个出来忙迎了上去,看了看她这一身打扮禁不住皱了皱眉。“小姐不再添点妆?这次若是选上了,可是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啊。”

祁筝摇了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又摘下耳上的珍珠坠子,递给眼前的嬷嬷道:“这些嬷嬷留着吧,多谢嬷嬷这些日子的照顾了。”

福全随玄烨到了御花园时皇太后已经在坐了。两人请了安也是各自坐下。皇太后许久不见福全自然是问了一番近况。三人正谈笑间,要复看的秀女按旗籍排成一队挨个走了过来。打头的自然是那外八旗的秀女,而跟在最末的却是祁筝她们几个包衣上三旗的。

“镶黄旗满洲。”随着内侍一声高喊,一队少女缓缓走上前,打头的便是那耀眼的郭络罗氏姐妹。玄烨见了也是觉得眼前一亮,但他后宫众多,佳丽不再少数也就没有多在意。倒是一旁的皇太后来了兴致。“唷,这对姐妹花真是不错,那姐姐更是出色,谁家有这福气啊?”

一旁的内侍忙翻了翻册子回道:“回皇太后,是盛京佐领三官保家的。”

“原来是三官保的闺女啊,他长得一幅愣头愣脑的样子,没想竟有这等福气。”皇太后笑着转过身对福全道,“怎么样,可有中意的?”她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福全岂能不知。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太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皇额娘说笑了。”他早就抱定了主意,说是他不敢要没撂牌子的秀女也好,说他是不愿辜负祁筝也罢,总之他今日是万万不会开口说一个“有”字。

皇太后哪里知道福全的打算,只是略带可惜地说:“没事,这才镶黄旗,后头还有。今日你不挑个媳妇儿,我定不放你回去。”她说完笑着转身示意一旁负责记名的内侍记下郭络罗姐妹。福全暗自苦笑了一下又不忍心回拒皇太后的好意,只得继续故作镇定地同皇太后和玄烨说话,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些秀女。

祁筝虽说排在后头,可她立刻就看到了坐在皇帝身侧的福全。原本悬了好久的心这才放下。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太好了,这下子不用担心了。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多日不见的福全自然又是激动又是羞涩。他好像黑了点,以他的性子想必这段日子天天跑坝上吧。不知道他过会儿见到我时会不会惊讶,我到时候到底要不要看他呢?一想到平素沉稳的福全见到她也出现在这里时又是惊讶又是发愣的表情祁筝就觉着好笑,她忙低下头咬着嘴唇忍住快要到口的笑意。

“包衣正黄旗。”

皇太后眼见到了最后的包衣旗福全还是没挑出个喜欢的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今届包衣里也有几个模样端正的,你挑个回去做妾室也好,无论怎样明年得让我报上孙子。”

排在前头的人已经开始走动,祁筝忙跟着上前。她低着头,一颗心在胸膛里激烈地跳着。“佐领威武女吴雅氏。”听见喊了她的名字,祁筝慢慢抬起头。这一下,却叫上座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呆了。

第24章 辜负终身

福全本正和皇太后闲聊着,突然听见内侍高喊了一声“佐领威武女吴雅氏。”他心里一格楞,顿时只觉着一层冷汗爬上了后背。他不禁胡乱猜测着难道祁筝还有个姊妹我不知道?还是同名同姓?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刚才喊道的就是祁筝。福全突然中断了和皇太后的闲谈,第一次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这一排高矮不一气质打扮各异的秀女,一眼就看到了正中那身穿一袭鹅黄色薄衫的佳人。

祁筝自以为不戴饰品,不画粉妆,只穿素服才能不引人注意,她又哪里知道在这一排想要一朝得中进而飞上枝头做凤凰因而各个打扮得格外用心的包衣女子中她是多么的突出。她犹如一朵刚刚绽放的娇嫩花朵,沐浴在这晓春和煦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自然和青春动人。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如炭的秀发衬托出她白皙的肌肤和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和风蓦地吹过,微微掀动她腰上的系带,凸现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她慢慢抬起头来,一双水润的黑眸小心翼翼又略带期待地看了一眼上座的人,微微一笑,两颊上立刻飞上一片红晕。

她怎么会在这,她怎么可能在这。福全虚脱般地一下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愣愣地看着前方他心之所系的女子,怎么也想不到两人阔别多日的再会,竟然会是在这个地方。

玄烨也是吃惊不小,那日祁筝在福全府外见到的华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祁筝安抚小女孩时那温暖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他嫔妃众多,可没有一人能笑得像她一般温柔,没有一人能有她那种仿佛能安抚人心的笑容和婉转动听的嗓音。她的温婉得体,谦谦有礼更是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便事隔多日他也一眼就认出了中间那穿鹅黄色衣服的秀女就是那日在福全府门口遇见的姑娘。见到她的微笑,他只觉得原本淤积在心底的烦恼消散了不少,看见她两颊的红晕更是觉得她分外可爱。“原来是她。”玄烨脱口而出,跟着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看来朕同你之间真的有缘,既然如此,相信朕今日留下你也定是冥冥之中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思及至此,他转头看着福全问道:“二哥可有看中的?”

谁料他视线所及的却是福全那张苍白异常,神情震惊的脸。“二哥,怎么了?”他关切地问了一句又哪里知道福全在听到他无意间脱口而出的那句“原来是她”时早已是如五雷轰顶顿时只觉着天崩地裂。

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我不在京的时候皇上早就见过了祁筝?难道他们已经相识了。“说起来朕也遇见了一位姑娘,朕相信能娶到她的人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子。”他蓦地想起那日离京时玄烨和他说过的话,顿时只觉着打从心底泛出一阵冷意。难道,难道那日皇上所说的女子,就是祁筝?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再向祁筝看去,此时心志混乱的他竟分不清,看不出祁筝此刻的羞涩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身旁的玄烨。他三魂六魄去了一半,昏昏谔谔地犹如坠入梦里,直到玄烨这一问才叫回了他的魂。“我…,臣…”福全转头看着玄烨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玄烨见他如此吞吞吐吐,竟也莫名地有些紧张,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盯着福全挑了挑眉又问了一句:“怎样?”

也许他自己没注意到但这一切却全都看在福全眼力,这下他更认定了眼前的弟弟早就认识了自己的心上人。不,不是在我离京的时候,皇上像是早就认识了祁筝,早就喜欢上了祁筝。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抓紧了手掌下的椅子扶手。玄烨见他久久不语,不禁再次地问了一声:“如何,可是看中了?是哪一个二哥尽管直说。是头上第一个,右边第二个,还是…还是中间那个穿鹅黄色衣衫 ?”

他语气中的无意间透露出的犹豫叫福全颤了下身。他握紧了手下的扶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眼里逼出了两个字:“没有。”

他这一句话不大不小却叫身边的玄烨,皇太后和最前面的一排秀女们都听见了。皇太后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玄烨却是暗地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祁筝心中暗道看来朕能留下你了。祁筝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敢置信地猛地抬起了头。看见的却是年青的皇帝一脸志得意满的笑意与他身旁一脸苍白的福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说过就算是用抢也要把我抢回府,他答应过回来就娶我过门,他承诺过此生不会负我,为什么,为什么!王爷,为什么你不选我!

她攥紧了拳头,惊恐地看向福全,却只见他痛苦地别过头去回避她的目光。她顿时觉得一阵寒冷直彻心肺,她脑门一胀人微微晃了一下,幸亏及时稳住了脚,这才没有昏倒。

玄烨转身对着太监吩咐记下祁筝的名,福全看在眼里不禁苦笑一下,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负责引见的内侍重新又带着她们退了下去,出了御花园他讨好地走至祁筝跟前道:“恭喜姑娘了,姑娘被留牌了。皇上亲自叫记的名,是这届包衣里的头名,这下姑娘至少也是答应娘娘了,姑娘的好日子看来就要到了,奴才先在这里贺喜了。”

祁筝原本是昏昏沉沉,不知自个儿是怎么走出来,猛地听了这一句道贺眼前顿时一黑,身子一软一下瘫了下去。

周围的人顿时慌成一片,她已听不见,唯一残留在脑海里的是他那绝情冷漠的“没有”二字。

第25章 胧情终散

熟悉的哽咽声不时徘徊在耳边,祁筝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眼前熟悉的一切让她意识到这是自个家里。混沌的感觉还驻留在脑海里,夹杂的些许零碎的片断让她在这一时之间觉着方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李氏见着女儿醒了,忙凑了过来。“筝儿,你可是醒了,内务府的人送你回来把额娘吓坏了。”

祁筝见额娘的眼睛红红的问道:“额娘,您怎么哭了?”

李氏见女儿神情恍惚心里更是难受。她当下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女儿失声痛哭。“我苦命的女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会这样。王爷他既然在宫里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选上呢?”

李氏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霎时就泼醒了祁筝。她原本混沌的意识突然间清醒了起来。方才发生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她眼前。不,不会的,他不会不要我的。她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福全竟然会违背自己对她许下的诺言。她猛地推开李氏,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李氏见着忙拦住了她。“筝儿,你要去哪里?”

“额娘,他…他不会不要我的,他说过就算是用抢的也要把我抢回去,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祁筝说完弯下腰穿上鞋就要往外跑。李氏焦急地拉着祁筝道:“筝儿,你要上哪儿去?”

祁筝转过身对李氏道:“额娘,我要去后海子,他,他一定在那里等我,我要去见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原因。”

“傻孩子,他不会去的,他不会在那里的。”李氏拦着祁筝不忍心女儿再为了那个负心薄性的人受苦。祁筝却听不进一字半语,她猛地推开李氏,转身就跑了出去,李氏急得在后头边喊边追,可她一个缠过小脚的女儿哪里追得上祁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去。

祁筝一口气跑到后海子,早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她寻着记忆找到那里两人泛舟的地方,可小舟虽在单却孤零零地靠在岸边,上头是空无一人。她不死心,捂着发疼的胸口又走到那日与福全再会的岸边,柳树依就挺拔地矗立在那里,但树下却没有了当日那伟岸的身影。祁筝呆呆地走到柳树下,扶着柳树朝湖面发着呆。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脑海里,他昔日对她的承诺她依然铭记于心,为什么不过转瞬间,这一切就都粉碎了?她不相信,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虎子奉了李氏之命跟着祁筝跑了出来,看着自小待他像亲弟弟的小姐如此失魂落魄心里也是难受。“小姐,回去吧,夫人说了太皇太后已经给王爷赐婚了,这会儿裕王府忙着准备婚礼,王爷是不会来的。”

他的劝说撼动不了她丝毫,这是他们相见,相识,相知,定情的地方。长堤岸边也好,柳树下也好,荷叶丛中也好,处处都有回忆,处处都有他的身影。那日他诉情的声音她尤记在心,叫她怎么相信他突然的变心?

“不。”祁筝摇了摇头,呆呆地看着湖面,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我要等他,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香山脚下空旷的山道上疾驰过一匹马。马上的年轻人皱紧眉不住地挥鞭抽着身下的坐骑。良驹一路狂奔掀起一阵尘土,良久之后一座朱红色大门的宅院出现在他眼前。他勒紧了缰绳,马发出一阵叫声惊动了宅院的看守。年轻人一个翻身下了马快步奔上去,迎头就碰上了持着枪的侍卫。那两个守门的侍卫见着年轻人突然双双跪下道:“奴才给恭亲王请安。”

常宁俊秀的眉毛越发皱紧,挥了挥还握在手里的鞭子道:“给我让开,我要见你家主子。”

两个守卫为难地对看了一眼,互相推了推,其中的一个才吞吞吐吐地道:“王爷,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而是我家爷说了,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放屁!”常宁素来自命风流潇洒,可此刻也是忍不住骂了脏话。“你看看清楚。”他拎起了那个人的领子瞪着他道:“我是你家主子的亲弟弟,堂堂的恭亲王,你一个奴才敢拦着我,我要见自个儿的哥哥,怎么还要你批准?”

“奴才,奴才们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给我滚远一点。”常宁一把对开那两个人,一脚踹开大门,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别府的管事慌慌张张地跟在他后头不住地哀求着:“哎哟,我的爷啊,您,您行行好,饶了奴才吧,咱们爷说了不见任何人,你这要是冲进去,你叫奴才怎么办啊?”

“我管你怎么办,我告诉你,我今日一定要见着你家主子,你少来烦我!”

常宁自小练武,又怎是管家能比,但见他几个跨步又一阵小跑就远远把管家摔在了后头。常宁一路横冲直撞,拎着个奴才就问福全的所在,直到问了个端着一口未动的晚膳的侍女迎面走来,他才知道福全在红叶园里。他急冲冲地跑了过去,果然见到他那傻二哥正背对着他站着面对着满园绿油油的红叶林。福全看上去消瘦的不少,在这树木繁茂的夏天常宁竟觉着的周遭弥漫这一鼓凄凉。他一个跨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二哥,和我走,我们这就去见老祖宗和皇额娘去。”

福全默不做声,依然看着眼前的红叶林,好似常宁不存在一般。常宁见了心上窝火,他对着福全吼道:“二哥,你到底知不知道,祁祁被选入宫了,你再不去,祁祁就是他的女人了!”

说他偏心也好,说他不平也好,从小到大他就是亲近福全就是喜欢这个二哥比喜欢那个皇帝三哥更多。偏偏他这个傻子二哥对三哥最是忠实,每每遇到两人相抵触的时候总是他先主动退让。可别的事情能让,这感情,这女人能让吗?“二哥,你不要傻了好不好,从小到大他就和你抢,他抢了你的皇位,好,我知道你又要说你本就无心帝位,他抢了你议政王的头衔,好,我知道你又要说你没这个能力,担任了也不过是添乱。可如今他抢了你的女人你的心上人啊。你不要祁祁了吗,你不爱祁祁了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拱手把祁祁让给他?他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明明是你先认识祁祁的,为什么他还要和你抢祁祁?”常宁几乎是用吼地说出了这番话,可出乎他意料外的,福全不仅没有说要和他一起进宫简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红叶林。

“爱新觉罗•福全!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常宁也是动了怒,他站在福全跟前,双手握着福全的肩问道。

福全的眼中似是没有一丝的波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整片红叶林,他的眼睛深处隐隐透着一片绝望,只是那其中深深的伤痛又有几个人看得出?只因为他把这一切都迈得太深太深。多日未曾好好用过一顿饭,他的嘴唇早已经干裂出血。他动了动干涩疼痛的嘴角,沙哑地道出一句:“我在等着绿叶变红,我答应过她要带她来香山看红叶林。”

“啪”的一声,常宁手中的马鞭落到了地上。两人谁都无语,唯有风游荡在这树林之中,吹动起福全的衣角,吹得满园的绿叶沙沙作响。福全站在这绿叶林中,飘飘衣角随风而动,周遭那孤寂的存在叫人看着打从心底生出一股辛酸。常宁不忍再见竟别过了头去。

“爷。”听见有人说话,常宁转过头发现是福全京中王府的管事。管事朝常宁请了安转身对着福全的背影道:“爷,一切都准备好了,明日…明日福晋就要过门了,西鲁克家已经把嫁妆运来了。”

福全的身影明显颤动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却又渐渐松开。他闭了闭眼,再张开时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连一点影子都不再剩下,他再度变回那个人人称道稳重可靠的裕亲王。

“我…这就回去。”

第二部 前路茫茫

第26章 夏去秋来

夏已渐逝,秋正逐步走近,满院的银杏开始展露它金黄色的美丽。一阵凉风袭来,片片扇型的树叶纷纷落下,铺成了一地的金黄。在这炫色之上行走的,是一双双高底彩缎的鞋。而鞋的主人们却比这秋色的金黄更加眩目美丽。

“各位主子,今日照例要去给新皇后主子请安,请主子们依次排好跟着奴才走。”

暂住在这小院落中的是今年新进的秀女,听说要见新皇后了不免有些紧张。毕竟这后宫之中以皇后为尊,每日哪些人的头签呈递皇上选阅也都是皇后说了算。可以说谁若是得罪了皇后,那谁这辈子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这些皇帝的低位嫔妃各个噤若寒蝉,立刻有序地排成一排。管事的太监照着名册对了对又歪头瞥了一眼,眼尖地看见了最末的那抹娇弱的身影。

“吴常在,您身子可好些了?”

最末尾的女子听见叫她小跨了一步出来,她穿着一套月白的裙衫,单薄的纤细的身子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她脸上未施脂粉,惨白得吓人脸,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大病初愈。

管事的太监见她一副孱弱不堪的样子心里头暗自叹了口气。据说这位主子当初还是皇上亲自记的名,原本是要安排在乾清宫当值的,偏生一场大病让她比其余人晚了十余天进宫,也断送了自己原本的好前程。像她这样孱弱的身子,怕是无福消受皇恩,而以她沉默寡言不懂讨人欢心的性子更是难有出头的一天了。

一旁的小太监见管事的问了忙出来回话道:“回谙达,昨儿个太医来看过了,主子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奴才想着今日是各宫的主子见新皇后主子的日子,若是咱们这里有人不去总是不好,所以也就叫主子来了。”

管事的太监想想这话也觉着有理,虽说这新主子是宫里的旧人了,可过去那是做妃,如今是做皇后,人是没变可这地位却是大大的不同了,该谨慎的地方还是谨慎点儿好。

“那好吧,吴常在您就跟在最后吧。”

女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移步回到了队中。管事的太监合上册子转身道:“各位主子,随奴才走吧。”

钮钴禄氏初登后位自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但见她今日穿了一袭明黄色八团云龙褂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左右各插了一对银度金凤簪,正中是一金镶二龙钿口,左右耳各戴了三个金环镶珠东珠耳坠,脖子上是金镶石领约,整个人是容光焕发,仪态万千。

坤宁宫的管事太监管事引了以贵妃佟佳氏为首的后宫嫔妃按位左右排开,齐刷刷地一起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礼毕,众人依次退了出去,只留下新晋了贵妃的佟佳氏和新近的一班常在、答应和贵人。皇后和贵妃依次上下座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些新人。

“怎么样,这几位新主子的居所都安排好了吗?”

听见皇后问话,伺候在旁的管事太监忙拿了名册过来。“回主子的话,都安排好了。翊坤宫尚缺主位,奴才已经安排了宜主子入主。惠主子那儿后殿空着,奴才安排了晓答应和郭贵人住进去。荣主子那儿是吴常在和牛答应。主子看看可有不妥?”一宫除了主位之外还需安排若干常在答应,这些从包衣里选出来的佼佼者除了要伺候本宫主位,还得伺候驾临的皇帝。

皇后接过了册子细细看了看道:“郭贵人怎么住惠嫔那儿?”

“这,宜主子已经入主了翊坤宫,宜主子是希望郭贵人随她去的,可奴才不知道合不合规矩就没敢擅自作主。这份只是粗拟,还请皇后主子的旨。”

皇后干练地前后翻了翻,思量了一番道:“宜嫔姐妹俩也是从盛京远道而来的,难免有些拘谨不适应,她们姐妹俩想相互依靠着有个伴也是人之常情。这么着,就让郭贵人随她姐姐住,姐妹俩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其他的就这么办吧。”

管事的连连称是,合了册子正要退下,贵妃佟佳氏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等等。”那管事的太监忙停了步子弯腰等着贵妃问话。贵妃示意他把册子拿上来,他恭敬地递上又是退了回去。佟贵妃翻了两下转而对皇后道:“姐姐,钟粹宫已经有荣嫔和禧嫔了,荣嫔产后不久身子还虚着,禧嫔不是个能管事的人,我那儿空着,不如拨个人住我那儿吧。”

皇后面上虽不动声色,可这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当初故意这么安排也是因为她顾忌佟佳氏的关系,如今她主动提起自是再好不过了。当下她露出满脸的笑容,轻拍着佟佳氏的手背道:“哎呀,那就委屈妹妹了。”

“哪儿的话,姐姐说什么呢,姐姐贵为中宫主内治我等辅佐内治本就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