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谢玖也正好尝了一口,点头道:“味道是挺特别。”

姐妹俩这样说着,那边胡云修时刻注意动静,便笑吟吟的道:“六姑娘喜欢这丸子么?我听明珠说,今儿的席面是请了京城名厨蔡百味。这位先生曾入过御膳房,这道糯米丸子确实口味独到,不过也不算他的拿手菜,要说他最得意的,还是——”

“蟹黄豆腐么?”谢璇懒懒的打断,含笑扫了胡云修一眼,提醒道:“姐姐的茶都凉了,该叫人换上一杯,当心待会儿润喉时胃里难受。”笑了一笑,瞧着人畜无害。

胡云修被她噎住,下意识的低头一瞧,果真面前的茶已经凉了。

旁边已经有反应快的姑娘偷声笑了起来,胡云修一怔。

她仗着自己年纪居长,且谢家在外的风评参差不齐,自觉各方面均胜过谢璇,今儿存心想盖过谢璇的风头。刚才全副心思都在如何卖弄见识才华,想要以言语挑得谢璇开口再打败她,开席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菜在品评时尝了几口,茶却是半点都没动的。

而谢璇方才那样说,显然是暗指她话太多了。

胡云修心内暗恼,却是面不更色,“多谢六姑娘提醒,我喝不惯这茶,故而未动。”便又吩咐身后的随身丫鬟,“去换一杯碧螺来。再跟魏姐姐说一声,给各位姑娘们添茶。”她跟许明珠交情极好,平常也常来庆国公府,这架势摆出来,自然就又是显摆。

谢璇正在咬另一个糯米丸子,闻言倒有些诧异。

在去年南御苑宴会结束,她得知京城中还有个叫胡云修的姑娘对韩玠虎视眈眈的时候,也听过不少有关胡云修的消息。据说这位世家千金不止容貌才华出众,行事也极有分寸,进退得宜,听那描述,应该是个跟谢珺性格相似的姑娘。

可今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看起行为,倒是跟传闻颇为不同。

正纳罕的时候,谢珺过来了。

谢珺作为当家少夫人,年纪跟这些姑娘们差不了太多,自然也要过来招呼几句。到了这桌宴席跟前,除了两位姑娘在谈论时新衣裳之外,旁人却多未说话,或有打量谢璇的,或有打量胡云修的,那看好戏的姿态藏都藏不住。

她自然也认得常来做客的胡云修,从许明珠言行之中,也猜得胡云修对谢璇并不服气,存心要在众人前争个高低。她暂时按捺着情绪,将另一桌招呼过了,便又来这边。

主人亲至,客人们自然是要给面子的,客套礼让之中气氛再度活络起来。那看戏的态度却未收齐,均打量着谢珺,猜测她会不会为自家妹妹撑场子,胡云修以前曾听许明珠说过谢珺管家收拾人的手段,倒是有些忌惮,气焰稍稍收敛。

谢珺并未对胡云修做什么,只是招呼完了众人,才朝谢璇道:“璇璇,南平长公主想见见你,跟我过来。”

自谢珺嫁入庆国公府后,南平长公主受陶青青之托,且跟许老夫人有旧,不时会过来坐坐,今日驾临,实非异事。她跟着谢珺出了厅门,谢珺却未引着她去长辈们设宴的地方,而是到就近的僻静暖厅里,挥退了随从丫鬟,才道:“那位胡云修姑娘没怎么样吧?”

谢璇有点诧异,“就是言语挑衅,像是要争风头的样子,我没应她。”

“我听明珠说,胡云修的心思并没变。他们找上了宫里的段贵妃,且胡安是皇上的亲信,还在打算把胡云修送进信王府。皇上那儿又有了松动,如今大概是有了些准信儿,胡云修跟明珠说她入信王府的事有了八分准,她又年纪居长,打算压一压你的风头。璇璇,”谢珺怕妹妹耐不住挑衅,叮嘱道:“这样的人你不必多理会,别降了身份。”

“这我知道,可是…外头不是说胡云修行事进退有度么,怎么却又…”

谢珺一笑,“这些话也就半真半假,我跟她相处过,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不过心思却也不浅,哄得明珠团团转,叫明珠引为知己。明珠的性子你也知道,万一被胡云修挑唆着护短起来不肯讲理,你是要做王妃的人,不需跟她们计较。”

谢璇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姐姐放心,我有分寸。”

谢珺今儿事忙,也就能偷这么一小会儿的空子,叮嘱完了,便依旧送谢璇回去。

那头胡云修再次抓住了话题,谈笑风生。

谢璇也未多理会,待宴会结束时,胡云修却又再次走到了她跟前,“六姑娘,久闻谢侍郎才华横溢,六姑娘幼承家学,也是心思灵巧,聪慧颖悟。元夕之夜游灯,摘星阁的灯谜最妙,往年少有人能全解,不如今年咱们携手,共摘桂冠如何?”

周围站了几个相识的姑娘,胡云修热情邀约,谢璇却知她不怀好意。

还未有准信儿呢,这胡云修就开始打着侧妃的主意要压她一头,难道她对韩玠的思慕已经到了这样不管不顾的地步?

前世今生,玉玠哥哥都是她一个人的,胡云修凭什么这样折腾?

谢璇终究不能心如止水,便也抱以微笑,“胡姑娘谬赞,我才学尚浅,不敢奢谈摘取桂冠,况且——”她顿了一顿,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瞧向胡云修的目光却是锋锐的,“元夕时已与北安郡主有约,只能辜负胡姑娘美意了。”

北安郡主就是韩采衣。

韩玠虽已出了靖宁公府,到底皇上给他扣了个“寄养在韩家”的帽子,若是全然断了来往,传出去未免说他忘恩,所以他虽碍于元靖帝的忌讳不与韩遂夫妇多来往,对于韩采衣却是格外纵容的。这半年里,但凡信王出游,大半儿时候都能瞧见旁边蹦蹦跳跳的北安郡主,元夕这样热闹的夜晚,也未尝不会有往来。

谢璇既说是跟北安郡主有约,那就跟与信王有约差不多是一回事了。

而信王幼时曾与谢璇有过婚约,这几年常有照拂的事情,也是众所周知。

胡云修脸上的笑容终于难以为继。

所有的迂回婉转和隐晦铺垫均无用处,无非空中楼阁而已。这个时候图穷匕见,谢璇摆出她跟韩玠兄妹的交情,轻轻松松就碾压了她——皇上有意赐婚、她在宴席上风头盖过谢璇又如何呢?比起人家的两情相悦,她这样的苦心思慕,着实显得卑微,丝毫不可拿来抗衡。

她所有的自负才华,自居出众,无非自欺欺人而已。

谢璇和谢玖已经相携出了厅门,胡云修却还站在原地,攥紧的拳头藏在袖子里,目光渐渐阴沉——自小养尊处优、容貌出众,她何时不是被人追捧夸赞?论容貌才情、琴棋书画,乃至岐黄天文,那个空有美貌、家风不正的谢璇,如何能与她相比?

许明珠送了两位姑娘离去,回来见胡云修还在那里,到底有些心疼,“云修,去我那里坐坐吧?”

“她凭什么居于正妃之位?”胡云修握住了许明珠的手,“我哪里比她差?”

“你自是胜过她许多倍,岐黄天文之术上,我一向敬佩你的才学。”许明珠安慰,带着胡云修先去自己院里坐坐,隐隐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许多天后,她隐晦的跟谢珺讨教解疑,谢珺猜得她是说胡云修后,便只说了一句——

“就算她美若天仙,才胜蔡班,难道信王就必须喜欢她?”

*

谢璇回府后就将胡云修抛在了脑后,只是惦记着那浓密丸子,叫木叶尝试了许多遍后,终于满意的列入了食单。

七天休沐之后,各处衙署里陆陆续续开门,礼部尚书大抵是被韩玠催逼得紧,开朝后没几天,就带着一干人来了恒国公府,为信王迎娶谢璇而请期。

彼时谢璇还在谢澹的院子里,姐弟俩围着一笼屉的糯米丸子,吃得不亦乐乎。

谢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了,国子监中浸润日久,身上渐渐也添了书生温润,又因跟着韩玠和唐灵钧习武强身,便又添些武人风范,文武交杂,比之小两岁的谢泽胜出了许多。

他正在讲述昨天的趣事,“…轮到弟弟作诗,他就拿了先前我所作的一首来蒙混,父亲也不知是在哪里看过,当时就认了出来,将他狠狠训了一顿。弟弟出来后不服气,还说是我告状,硬逼着我把那套垂涎已久的墨锭和砚台让给他。”

谢璇忍俊不禁,“泽儿鬼机灵,怕是打着那砚台的主意才蒙混的。上回他见着我,还让我劝劝你,把那宝贝砚台送给他。”

——相较于谢玥的作茧自缚,谢泽如今跟谢澹的感情日益亲近,兄弟俩倒是时常打趣笑闹。

谢澹也道:“我看就是。他得了那砚台和墨锭,脸上就全是笑了。”

俩人正说着,外头小厮跑进院门,在屋门口恭恭敬敬的道:“二爷,唐家那位公子来了,刚去了老太爷的那里拜会,恐怕待会就要过来了。”他这里气喘吁吁的还没说完,外头院门口人影一晃,唐灵钧已经走了进来。

他自去年“离家出走”后,就连除夕都没回来,这会儿是刚回京城。

少年郎游历了许多地方,走出京城这方天地,羽翼渐渐丰满,整个人都比从前结实了许多,个头也猛然窜起来,几乎有赶上韩玠的势头。

这会儿他锦衣玉冠,腰悬宝剑,身姿逐渐磊落,只是脾气却没改多少,一进院子就喊“谢澹”,见谢璇也在这里,脚步稍稍迟缓,随即上前笑道:“六姑娘也在呢。我这趟回来带了不少特产,特地邀请了信王和采衣表妹过去,这会儿是专程来请两位了。”

“灵钧哥哥你总算回来了!”谢澹久未见唐灵钧也有些想念,拉着他进了屋里,“先别说特产,姐姐那边新学了一道糯米丸子,你尝尝。”挟了一枚递过去,唐灵钧就势吃了,赞道:“味道极好!”

谢澹得意,“那是自然!”

三人便出府往西平伯府去,谢璇如今御马之术日渐娴熟,骑过街市自非难事。只是她如今还在议亲的关头,皇家王妃自非寻常姑娘可比,为免被礼部那群老头子挑刺,出门前还特地戴了一顶帷帽。

前头唐灵钧和谢澹并辔而行,唐灵钧凑过去问,“刚才看着有礼部官员在老太爷那里,你姐姐和信王的婚事要议定了么?”

“差不多定了,今儿怕是他们来请期,只不知定在那什么时候。”

唐灵钧回头看了一眼谢璇,白马之上绯衣轻扬,白纱帷帽藏住了身形,他却仿佛能透过纱帷看到那窈窕身姿和娇美面庞。曾经无数次入梦的妙龄少女,如今终要嫁为人妇,从此后那道模糊的倩影将会彻底抹去。

他已不像从前那样不甘心,倒觉得这样也挺好——

她对韩玠有意,韩玠于她有情,有情人能成眷属,就算不是他,终究也值得高兴。

*

西平伯府内,唐婉容与韩采衣在厅中翻看唐灵钧带回来的种种有趣玩意儿,韩玠跟唐夫人却在内室说话。

唐夫人的脸色有点沉重,“…灵钧提前回来,如今就剩了韩瑜在那边,还是该让他快些回来。你打算将这些告诉皇上么?”

“既然那边果真藏有宝藏,廊西地形复杂,深山密林之中,未尝不会有旁的东西。”韩玠姿态沉着,徐徐转动手中的茶杯,“皇上如今这般捧着越王,心思却愈发叫人难以捉摸。他变着法子的给我添羽翼,想要用来牵制越王,必然是有所忌惮,这事儿自然要禀报上去,皇上那里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越王这两天怕是会盯着灵钧一些,万不可叫他露出异样,自陷险境。”

唐夫人笑了笑,“灵钧历练了这半年的时间,已经懂事了许多。”

“确实长大了。”韩玠点头——从前敢于风风火火的闯入信王府跟他打架,如今却会恭敬规矩的对信王殿下行礼,这其间长进可算突飞猛进,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唐夫人便又道:“越王那副草包模样,谁能想到竟会埋下这样的线。庸郡王当年既然险些入主东宫,恐怕在朝里还是有些埋着的暗线,难怪越王不动声色,却几乎笼络了一小半的朝臣,原来是他们在活动。”

“这些人是皇上最忌讳的。越王若单单是谋权篡位,也许皇上一念之差,看在子嗣单薄的份上放他一马,可他既然是跟庸郡王搅合在了一起,那真是刺了皇上的逆鳞,就算没有我,皇上恐怕都不愿意把江山给他了——看皇上近来的意思,倒是有些想念平王,对小皇孙十分照拂,数次接入宫里。”

“人到了这个年纪,当真是反复无常。当年还不是他雷霆震怒,被有心人撺掇着给平王施压,将谋逆的罪名扣过去,才逼迫得平王为保家眷而自尽陈情。”唐夫人冷笑了一声,“如今又来心疼小皇孙,慈悲得让人恶心。”

韩玠也是一叹。

唐夫人又道:“庸郡王在廊西三十余年,应该已算树大根深,想要连根拔起,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这个皇上会有安排。”韩玠放下茶杯,“我若将此事上报,他必定会先行派青衣卫去查探,不动声色的摸清了形势再下手。如今发愁的是,我当如何上报?”

“韩瑜自然不行,否则适得其反。灵钧与你没有机会,但为当年先夫的事情,皇上未尝不会对你起疑。”唐夫人想了半天,才道:“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后天引荐给你,你若觉得靠得住,便可借他之名。”

“那就劳烦夫人。”韩玠解了一桩心事,神色松快了些。

唐夫人只是一笑,“为了先夫筹谋,何须言谢。只是咱们毕竟势弱,行事还需谨慎。”

韩玠点了点头,“夫人放心。”

——皇上本就已对越王起疑,如今他身边有高诚和卫忠敏,也未必就弱到哪里去。从前的越王是个闲散的草包王爷,可以全副心思用在谋划布局,如今他琐事缠身,被皇上盯得更紧,而昔日卑微今朝尊贵,身份骤然高起来的时候,越王难免会有骄傲。

原本就精力不够,加上骄则有疏,为野心而不加甄别的笼络羽翼,如今的越王比之从前已多了许多漏洞。

而这些漏洞,终将是溃堤之蚁!

第109章

韩玠和唐夫人出了内室的时候,外头的唐灵钧兄妹、谢璇姐弟并韩采衣已经围着满桌的佳肴跃跃欲试了。这回唐灵钧游历了许多地方,带回的东西极多,满满当当的一桌菜诱得人食指大动。

待得唐夫人入了座位叫大家开动,便是欢笑一片。

韩采衣已全然恢复了当时的活泼开朗,吃每一样菜时都要跟唐灵钧问问来历,顺便询问当地风土人情及有趣故事,顺带着延伸一下,问问她听说过关于当地的传说是否属实等等,直把唐灵钧说得口干舌燥。见韩采衣夹起干丝又要开口询问,忙挥手道:“先让我吃口菜歇歇,别问我了。”

韩采衣的话卡在嗓子里,旁边唐夫人便嗔道:“灵钧!”

唐灵钧一口茶含在口中,面露委屈,“县主一句话,我得回答三十句,娘你就让我歇歇啊。”

韩采衣也是忍俊不禁,“谁逼着你说了?还不适合你拿故事逗引我们,快喝茶润润嗓子。”转脸见谢璇在那儿笑眯眯的,便又移了话题,“对了璇璇,我听说前两天你见着胡云修了?”

韩玠夹菜的筷箸稍稍一顿,就见谢璇满不在乎的点头,“是啊。”

“她是不是招惹你了?那天有个朋友就跟你们同桌,说胡云修有些难堪呢。”

“她自己找没趣啊。”

“那个人可不简单,璇璇你还是该小心些。”在座的都是极亲近的,韩采衣说话也直白,“先前外头关于你的流言不多,可那天之后,我已经两回听到人说你性子高傲冷淡,而且狂妄不易亲近了。那两人还都没去过庆国公府,你说她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高傲狂妄?”谢璇皱了皱眉。

“是啊。”韩采衣挑了挑眉,“说说啊,你那天到底怎么欺负胡云修的?”

“我欺负她?胡云修可比我年长两岁呢!”谢璇毫无负担的装嫩,旋即将当日的大致情形说了,道:“前前后后都是她挑事儿,我不过避而不应,最后拿你当借口敷衍了过去,怎么就冷淡高傲了。”

“谣言嘛,自然是捕风捉影往离谱了说。那个胡云修我也见过,瞧着长得漂亮,其实难缠得很。先前还说什么思慕信王而不肯出阁,如今将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可见论起脸皮厚,她就已经胜出一筹了。”

谢璇忍俊不禁,“这确实是寻常女儿家做不到的,胡云修也算是豁得出去。”

“豁得出去,所以才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以前咱们跟她接触得少,所以不知情,珺姐姐也许会有所耳闻,那胡云修在外确实有才女之名,不止是诗词书画,就连岐黄天文都极擅长,所以常被众人追捧夸赞,才会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更厉害。”韩采衣喟叹了一声,“奈何啊奈何,卿本佳人。”

她这里长篇大论,对面韩玠听完了,便看向谢璇。

谢璇去舀那美味的菌子汤,目光恰好与他相触。

“她为难你了?”韩玠稍有不悦。

“当时不算为难,只算挑衅。不过现在么——”谢璇打住话头,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韩玠。熟悉的轮廓愈发英挺俊朗,信王的沉稳威仪与青衣卫南衙指挥使的冷厉威压截然不同,韩玠本就长了极易招惹桃花的身材和脸,现如今没了玉面修罗的凶恶名声,披上了信王的华丽外衣,可就更招人觊觎了。

韩玠接过话头,“现在她造谣诋毁,就是为难了。”

“对啊!”韩采衣不忿,如常凶巴巴的看韩玠,“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可不能叫璇璇吃亏!”

“我知道。”韩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应当不算罪魁祸首,而是——咱们璇璇太漂亮,才会招人嫉妒。”他的唇角牵起弧度,寻常冷厉锋锐的目光在此时异常柔和,像是这两天的暖阳,温柔的将谢璇包裹。

韩采衣、唐灵钧兄妹和谢澹都未料韩玠会这般说话,各自目瞪口呆。

谢璇一怔之后,脸蛋渐渐开始发热。

就连唐夫人都有点吃惊,将韩玠看了两眼,才低头抿唇强忍笑意。

谢澹的茶还未咽下,在想要笑出来的时候被呛得咳嗽起来,谢璇的脸愈发红了。

*

一日欢宴,离开西平伯府的时候已经是后晌了。

谢璇因为韩玠最后的语出惊人,羞恼转而化为薄怒,便不大想理会韩玠,便时刻跟韩采衣、唐婉容黏在一处。韩采衣也觉得自家哥哥是个招事情的主儿,进给谢璇惹麻烦,护着谢璇不肯给韩玠独处的机会,一整天下来,韩玠连谢璇的头发丝都没碰着一根。

这会儿出了府门,韩采衣向左,韩玠同谢璇姐弟往又而行。

没了方才韩采衣防他如防火的架势,韩玠总算能驱马近前,问谢璇,“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跟澹儿回去就好。”谢璇原本是掀起侧帘看路边星星点点的绿意,见到韩玠的胸膛时立马放下帘子。

韩玠便又转向谢澹,“灵钧带了两把楚地古剑回来,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就在我的兵器房里放着,你还没瞧过吧?”

他如今对谢澹格外关照,除了常去国子监里检查功课顺便给撑腰之外,还借身份之便给谢澹搜罗种种有趣的古书玩物,带他见识从前未经历过的许多事情,贿赂笼络了这么久,早已将谢澹收得服服帖帖。

谢澹立时就明白了韩玠的意思,意有所动,只是略微不放心。

韩玠便道:“你只管去,我送你姐姐回去,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让掉。回头你若喜欢,转增一把给你。”

谢澹内心稍稍挣扎,瞧见韩玠那威逼利诱的架势,到底是屈服于淫威,“那我现在过去瞧瞧。田大人在王府吧?”

“在,去吧。”

待得谢澹纵马离开,就只剩下车内的谢璇和驭马的车夫了。

早晨谢璇去谢澹那里的时候并没带芳洲,姐弟俩兴冲冲的跟着唐灵钧出门时,除了靠得住的车夫之外,也未带旁的随从,这倒是便利了韩玠。他再往前赶了两步,侧头看向车夫。

那车夫一脸茫然,只是恭敬问候:“信王殿下。”

“我有话同她说。”

“殿下请。”车夫毕竟畏惧他的皇家威仪,下意识的回答。

韩玠也不客气,将手中缰绳往车夫那里一丢,翻身进了车厢。

车厢里的谢璇正暗暗恼恨谢澹的见利忘义,一抬眼见韩玠居然钻了进来,立时往后缩了缩,抱住了软枕,“你进来做什么。”

“昨儿没歇好,在马车上缓缓。”

这种鬼话谢璇会信了才怪,只轻轻哼了一声,又要闭目养神。对面韩玠徐徐开口,“胡云修的事情,我也始料未及。”

“嗯。”

“我曾明白跟胡安说过,无意于胡家千金,也跟父皇说了无意另娶侧妃,父皇当时答应了。”韩玠像是解释似的,“那些谣言我也有所耳闻,一位是旁人煽风点火,却未料是胡家贼心未死。”

“嗯。”

“你在生气?”

谢璇睁开眼睛,“你招的烂桃花,我生什么气?”她撇了撇嘴,自己在心里哼了一声,胡云修固然可厌,可她今儿生韩玠的气才不只是因为这个呢!

“烂桃花?”韩玠咀嚼这个用词,挪身靠得更近,“还说没生气?”

“难道不是烂桃花么?虽然长得还不来,性情却那么烦人,将思慕你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就算了,她自己要卖弄名声,原本就跟我无关。可他如今居然还造谣诋毁于我,真当自己是文曲星转世无所不能啊?”说起这个,谢璇还是头一回碰见胡云修这样的诋毁,难免还是有些生气,“她要是想嫁给你当侧妃,自己去讨你欢心也就算了,跑这儿来踩低我又算是怎么回事?还说是世家千金,居然就是这等教养!”

她撅着嘴一通抱怨,韩玠在旁附和,“嗯,璇璇说得对。确实有坠胡家的名声。”

“本来就是,从前你还没娶亲,她思慕你也就算了,毕竟你长着这样一张…招桃花的脸,会叫人家念念不忘也不算稀奇事。可那时在南御苑里你都驳了这建议,胡云修却还是贴过来,到我这里找麻烦。”她恨恨的瞪了韩玠一眼,“你惹来的!”

“嗯,怪我。”

谢璇瞧着韩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觉得这有点口是心非,故意挑他的刺儿,“胡云修长得也不赖,据说平常也挺善解人意。必定是你哪里露出了流连的意思,才叫她那样自信满满。”

这还说没吃醋?

韩玠瞧着她那蕴藏了嗔意的明眸,忍不住就将她勾到了怀里,娇软的身躯贴到胸前,就连声音都柔和了,“天地良心,胡云修那等长相若能算不赖,那我的璇璇就要比天仙美上千倍万倍了。”他俯身在她唇上一啄,意有流连。

谢璇脸上又有些泛红,挣扎着出了他的怀抱,“坐回去。”

韩玠不肯后退,“咱们的婚期已经定了,三月初三。”

“这么快。”谢璇稍稍意外。

韩玠却没这样觉得,“我已经等不及了。”他的手掌还落在谢璇的背心,滚烫而熨帖,低声道:“我已经盼了很多很多年。”

*

自婚期定后,按照规矩,男女成婚前便不好多见面了。

自去年礼部初次派人来的时候,谢家就开始筹备谢璇的婚事,隋氏在谢珮的头上已经筹备了一回,张罗起谢璇这边的也格外顺手。且谢璇既是嫁入皇家,礼部自有定下的仪程,不止安排人同王府长史司一起筹备,也会安排人手到女方家里,又给隋氏省心了不少。

谢璇虽不能出府多走动,好在春光日渐明媚,后院里百花渐渐打了苞儿,就着嫩柳啼莺,自有可观之处。谢珮的婚期比谢璇晚一点,在七月里,姐妹们余下能朝夕相处的日子不多,就连谢玥都有些流连起来,同姐妹们赏花玩闹,颇为乖巧。

到得花朝节这一日,姐妹三个早早就备了各色丝带彩纸,在荣喜阁里用完了早饭,便一同到后园里去。

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后院里的安静和凉风未能搅扰姑娘们的兴致,一张张彩纸贴上去,丝带飘在花苞初绽的枝头,笑声盈耳。

正贴得高兴,谢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却匆匆来了,到了谢璇身边,低声道:“姑娘,咱们娘娘派了人来,召你进宫去。老夫人让你快些换了衣裳,跟着入宫。”

距离婚期已不足一个月,婉贵妃在这个时候召见她?

谢璇有些诧异,忙同谢珮、谢玥说了一声,回到棠梨院换了衣裳,到荣喜阁里的时候,谢老夫人正陪着传话的人在厅里喝茶。老夫人见得谢璇衣衫齐整贵丽,可堪面见贵人,才放心的嘱咐了几句,送她出门。

外头丝丝缕缕的飘起了小雨,却如牛毛细针,沾衣不湿。

宫廷的路已经算是惯熟的了,婉贵妃如今居于坤德宫中,跟皇上的寝宫颇近。才进了双扇红漆的宫门,迎面的影壁上便是龟鹤延年,后头一株柏树苍翠挺直,细雨中益发显出浓浓绿意。

这是年初的时候才修整出来迎婉贵妃住进来的,殿宇漆画都是崭新,檐头琉璃瓦沾了雨,更见润泽。角落里有两棵极壮的杏树,这会儿叶还未绽,花已零星,嫣红粉白的花苞团团簇簇的缀在枝头,有盛开的杏花迎风微颤。

谢璇跟着宫女进了殿里,婉贵妃正在窗边看书,旁边是正在练字的五公主。

雨天安谧,殿里焚了淡淡的玉露香,博山香炉上轻烟袅袅如丝,若断若续。婉贵妃抬头看向谢璇,便见十四岁的姑娘袅袅立在门口,娇丽的脸蛋儿上噙着得体的笑,发丝像是沾了春雨似的,隐隐湿润。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称身的烟笼百花裙外是刺绣精致的锦衣,秀发间簪了珠钗金步摇,耳边那对红宝石坠子鲜艳欲滴,愈发衬得肌肤细腻白嫩。

窗外雨丝斜拂,谢璇盈盈上前拜见。

仲春里的雨丝儿都透着新嫩,正当妙龄的少女娇丽灵动,叫婉贵妃怔了怔。

五公主已经搁下了毛病,有些意外,“母妃你怎么召表姐进来了?外头下着雨,这一路走来无妨吧?”

谢璇这等身份在宫内只可步行,从外头的麟德门到这里,远远的路程全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哪怕春雨润泽,在雨里走得久了,那双绣鞋到底是沾湿了,谢璇这会儿只觉得脚上稍稍发凉,然而却不能有丝毫表露,“多谢公主挂怀,春雨如酥,走在其中最妙。”

婉贵妃一笑,招手叫她近前,命人赐了座,又朝五公主道:“宁妃娘娘那儿想必闲着,你帮我去瞧瞧她,顺道带人把那榛子糕送过去,她最爱吃的。”

五公主稍稍诧异。不过谢璇即将是信王妃,有些话婉贵妃要避开了说也是应当的,她便依言出去,往宁妃那儿去了。

这头婉贵妃打量着谢璇,眼里全是慈爱的笑意,“一晃十来年,当初那个白白嫩嫩的女婴儿到底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披着雨走过来,乍一眼瞧着,竟比当年的我要好看许多,我啊,到底是不及少女的灵动了。”

“娘娘春秋正好,华贵雍容,这才是璇璇羡慕不来的呢。”她不知婉贵妃这是真感叹还是打伏笔,便下意识的欠了欠身,摆出更恭敬的姿势。

婉贵妃一笑道:“我也是白感叹一句罢了,年华如水,转眼也就流过去了。罢了,今儿特意召你进来,也不是为了感叹这些,而是有件事要嘱咐你。璇璇,你是个有福气的,信王殿下爱重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三月三转眼将至,一切都筹备妥当了吧?”

“都筹备妥当了,还要多谢娘娘派来的教导嬷嬷,教了璇璇许多规矩。”谢璇起身,欠身行礼。

婉贵妃便摆了摆手,“皇家是最讲究规矩的地方,哪怕一个眼神儿都有讲究,稍有不慎就能被人挑出错来。我也是怕你年纪小才派人去教导,你这儿能行事有度,我自然高兴。”

谢璇笑吟吟的点头,“璇璇明白娘娘的厚意。”

“只是你这儿不出错,也未必就万分妥当。”婉贵妃话锋一转,“昨儿皇上又提起了信王的婚事,说你固然是个好孩子,只是信王年已二十有余,如今信王府除了几个管事婆子就没点儿女人气,你毕竟年纪尚有不懂得陪伴人,还是要给他再寻个侧妃才是。”

元靖帝竟然还未死心?谢璇的手缩入袖中,揪住了衣袖。

毕竟还未练到喜怒不形于色的程度,这一下心思陡转,神情便生波澜。婉贵妃将一切看得真切,只笑道:“你也不必着急。依皇上的意思呢,你今年才十四——咱们说私下里的话,身子尚未长开,也不能服侍人——就算得信王爱重,到底未必能劝住信王那拗脾气,所以还是该找个懂事的姑娘,适时的劝劝她。”

元靖帝口中这个懂事的姑娘是谁,谢璇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答案。

她没想到元靖帝竟会如此执意,只能轻轻的点头,却到底难以附和。

婉贵妃续道:“皇上相中的侧妃你也知道,就是胡家那位姑娘。她比你年长,行事举止有度,皇上也是交口称赞的,性情也柔顺温和,还能劝着信王一些。按皇上的意思,等你和信王大婚过后,便挑个日子将她也迎进门,更热闹些。”

谢璇才不想要这样的热闹。

然而她也明白,婉贵妃既然来当了这个说客,便是跟元靖帝心思一致的。

这会儿即便是劝说的姿态,其实已经跟吩咐差不多了——这些年里恒国公府一直将婉贵妃的话奉为谕旨,从不肯违拗,她也认定了谢府对她的言听计从。

只是这样的言听计从,并非谢璇所喜欢的。

她站起身来,牢牢记着面前这位的皇家贵妃身份,不能再表露情绪,只是低声道:“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这些事,毕竟不是我能做主的。”

“你成了正妃就有掌理后宅之责,不止要勤谨侍奉信王,也该牢记女人之德,为子嗣和家宅安宁考虑。信王的性子过于刚强,许多事情连皇上都说不进去,也只能由你以柔克刚了。”

谢璇缓缓抬起眼眸,问道:“所以娘娘的意思,是让我劝劝信王,让他同意纳胡云修为侧妃?”

“你一向聪慧,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婉贵妃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