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只贴着他胸膛的手,已经只有四根手指了…
她咬着唇,对着镜子里的他摇摇头。我不怕,秦洛,因为我明白,在这条路上,我们没有资格害怕…
门外有脚步声,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她转投进他的怀抱,他将他拉入怀里。
门,瞬间被撞开,冲进来水哥身边的人,见了抱在一起的他俩,邪恶地调笑,“你们俩也挑挑地方啊!随时随地发情?”而后,便是一长串的下流话。
秦洛也是一脸的流氓气,一句“关你X事”把人打发了,牵着萧伊然出去,一边走一边用他的大拇指摩挲她的拇指。
他在用他们俩的方式告诉她:你很棒。
她知道,这是他在回应刚才她的那次摇头,那句没说出口,他却能懂的“我不怕”…
再次回到水哥的包间,推开门,糜腐之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多了几个女人,各种香水味充斥着每一个空气分子,憋闷到呼吸困难。
“来了?”水哥搂着怀里的女人,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像毒蛇信子,带着腥臭味,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舔。
她忍住恶心,笑,“是的,水哥!”
水哥仍是那般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盯得人毛骨悚然,她甚至能感觉,握着她手的秦洛,手筋都绷紧了。
却见水哥伸手取了一杯酒,放在桌面,问她,“刘贝贝?”
“是。”她脆生生的语调,带着笑。
“从川人?”
“嗯!是从川人!和阿郎一个地方的!”她的从川音也没有问题!
“以前是做什么的?”
“嗯…什么都做过啊!帮人卖衣服!卖啤酒!夜店打工!”她笑了笑,“不过,做想做的还是跟着阿郎!”
水哥便没再问什么了,指了指面前那杯酒,“喝了它!”
“…”
无言的紧张,在她和秦洛相握的手之间传递。一次紧握,一个来回,一秒的瞬间。
萧伊然甩开了他的手,爽快地走过去,指尖还残留着他试图阻止她的力度划过的痛感,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红酒。昏暗灯光下的色泽如血一般。谁也不知道酒里有什么…
秦洛看着那红色的液体一点点流进她嘴里,某年某日有过的,熟悉的绝望开始一点一点将他吞噬。体内的愤怒和憎恨在咆哮,他要捏碎那个玻璃杯!捏碎一切!
眼睛漫上一层红色,他大步迈过去!
眼前的姑娘却将那酒一口喝干了,回头靠近他怀里笑,“这个酒,还挺好喝的!”
“哈哈哈哈…”水哥张狂的笑声响起,“阿郎,你这个马子有点意思!喜欢喝?喝个够!”
没有人看见,她和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在彼此抗衡,彼此安抚,彼此询问…
所幸,后来,便真的只是喝酒而已,凌晨三点,一切结束,她和他回到他的居所。
这一个晚上,他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关注她是不是有不适,是不是有异样。
他的担忧,她何尝不知道?
所以,回来后他这般生她的气,她也只能好言好语地哄。
“你真的不理我了?”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在他对面的地上坐下。
记忆里是多年前她在他面前撒娇的样子,他从来舍不得不理她…
“你…”仍是气恨交加,“你答应过我什么?说好一切听我的呢?我准你喝那杯酒了?!你知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你知不知道,所有吃的喝的都不能大意?你知不知道我…”
余下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曾经的痛楚和悔恨,不想再提及。
第三卷 永远的三角梅 29.太好了~
第三卷 永远的三角梅29.太好了
可是,如果她也遭受一遍他所经历的,那他宁可付出一切代价!
“我知道…”她轻轻拉起他的手,他只余四根手指的手,从来没有真正触摸过他的断指处。
他如同被火烫了痉挛,抽回,带着怒气,“从现在起,你吃的每一样东西!喝的每一样的东西!都要经过我的允许!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侥幸和运气!”
说完,扔下她回了房间,还把门个砰地关上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样子,倒是像从前他生气的时候扬言要关她禁闭的样子,只不过,每回又欠欠地来哄她。
她其实想说,她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走出的每一步都会有怎样的风险,可是,一杯酒的风险,和两个人被怀疑曝光丧命的风险比起来,孰大孰小?
是的,没有侥幸和运气,只有选择。
她没有再跟着去解释,也不用解释,没有人比他更懂。
又或者说,他们之间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可以用来废话,她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她一直很想问他的手指是怎么没的,他又是怎么染上的毒瘾,就像今晚一样吗?
可是,这些都等以后吧,等所有的一切都了结以后,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聊天叙旧。
然而,谁又知道,以后,或许永远都是以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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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小屋。
萧伊然固定回去碰面汇报的日子。
晚霞似火,如荼延绵。
刚一打开门,便被一只手扯了过去,而后门被迅速关上,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紧紧的拥抱,好似要把她给挤成了碎片,无法呼吸,却有种让人就此窒息而去的甘愿…
良久,怀里才松动了一些,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好不好?让我看看好不好!”
黄昏的灰暗里,只看见他黑亮的眸子,燃着一团火,好像窗外气势磅礴燃烧了半壁天空的晚霞连带着将他的眼眸也点燃了一般。
多日不见,他好似瘦了一圈,这煎熬的日子,谁都不好过。
莫名地便含了泪,想起小时候,他偶尔跟公公出去个几天不归,她便一到傍晚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家门口怏怏地等,奶奶抱她进家,她怎么也不肯,等到天黑还不见他来看她,她便哭。
那时候,好像任何的事情,只要哭一哭就能如意,不管等几天,他总能踩着暮色而来,带着给她的礼物,喊着小十三我回来了…
一定会回来的!那些平静美好的时光!那些曾一起笑过哭过的人!所有的一切!一定都会完完整整地回来!
“想我没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看见她的完好无损一颗心才落地,捏捏她挺翘的鼻子,指尖浓浓烟味。
她抓住他手指一看,常用来夹烟的两根手指都是黄的。来之前他洗浴过,身上有淡淡沐浴乳的清香,可是,这指尖的烟味却浓得洗不去。
所以,她不在的日子,他是如何焦虑的?
没有犹豫,用力点头,一个“想”字,搂住了他的脖子,眉眼埋进他颈间,湿润了他颈际的皮肤。
他心里便有什么东西满满涨涨地热了起来,双手细细摩挲着她后颈,托着她下颌,刚想低头去寻找她的唇,却见她突然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哎呀!忘了!”
他莫名,忘了什么?
却见她去开门。
门一开,通红的霞光倾泻进来,背光处,站着一个人。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五官,他身后是四合的暮色,暗黑天幕的火烧云,像带着黑烟浓浓岩浆,喷薄延展,沉沉地压着这个世界,压在他身后,将他的肩压垮,将他的背压弯。
他就是这般低着头,佝偻着站在他面前,像一只怯懦的、恐慌的、受伤的兽。
想要靠近,又害怕袒露了伤口。
宁时谦“哧”了一声,眼眶一热,也是泛了红,手指指着他,一个“你”字后,半晌没说出其他字眼来,指尖都是抖的。
“进来啊!”萧伊然将外面那人一把扯进来,关了门,将那满门的如火如荼关在了门外。
那人仍在退缩着,靠在门上,不敢抬头,目光试探。
这是宁时谦第一次看见活过来的他…
终于将他看清,昔日那个阳光少年褪去了青涩,时间和经历将他壮实的身体修整得清瘦了不少,原本稚气的五官也被雕琢得历尽沧桑。
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死去的是曾经的男孩,活生生在他面前的已然是个男人…
纵使早已知晓,可亲眼再见,却是无法言喻的欣喜,喜悦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我我”好一阵后,索性什么也不说,上前将他紧紧拥抱。
男人之间的拥抱。
“太好了!”这是宁时谦憋了这半天憋出来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思量与考究的三个字。
三个人的重逢,就是这三个字,太好了!
旁的,没有人去想,根本没有。
秦洛和他一般高,被他这样撞过来,撞得有些站不稳,两个人攀扶着,晃了好几晃,宁时谦才一拳重重捶在他肩膀,又说了一遍:“太好了!”神情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于是,也热了眼眶。
萧伊然看着这两个人,捂住嘴,眼泪忍不住滑落,喜悦,而又心酸。有些事改变了,但有些东西却始终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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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永远的三角梅 30 凉~
第三卷 永远的三角梅30 凉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萧伊然身上的时候,三个人心里才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磕着了。
萧伊然和宁时谦同时低下头来,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宁时谦想说点儿什么,来缓和一下这略有些尴尬的气氛,或者说,其实他长久以来都在考虑,到了这样一天,他该是个什么态度,拿出个什么说辞才是最合适,思虑了千千万万,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大概这一天来得太快。又或者不,其实已经太晚。
他轻轻“呵”了一声,他是个男人,做了的事总该他第一个站出来提出问题,且不管如何解决问题。
然而,这一声之后,他还没开口,他的手就被一双只有九根手指的手握住,断指处的疤看得他心里堵得难受。
他能感觉到这双手的热度和力度,虽然少了一根指,虽然不复曾经的长指如玉,可那熟悉的热情和力量却没有变。
“四哥。”他这么叫他。
他从多年前开始就跟着她叫他四哥。
“四哥,我们抓紧时间好好谈谈,待久了只怕不行。”他说。
宁时谦用力反握住他的手,点点头。一句四哥,一次握手,一秒之间的释怀。分明看见了秦洛进门时的踌躇,却不料迈出第一步的是他。
眼前这个女孩,是他和秦洛的深爱,他们一定能有一个妥善的结局,无论结局是什么,他们还是好兄弟!眼前最迫切的是案子,等一切都结束,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酒言欢!
没有足够的椅子,三个人索性席地而坐。
提起接下来的计划和部署,三个人便进入了忘我状态,不觉间,时间一点一点流走,结束,已是近深夜。
要走了。
一盏黄灯,三处沉默。
笑。
三个人都笑。无声的。
宁时谦的手轻轻拨动着矿泉水瓶,低头,再抬起时,举瓶,“秦洛,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们找一地儿,撸它500根串儿!喝它两箱啤酒!”
“好!”秦洛的眼眶涩涩的,“我请客!”
“行!”曾几何时,他总体谅这俩弟弟妹妹还是学生,出来他抢着买单的时间多,小丫头更是女生外向,理所当然坑他这当哥的,他便对秦洛说,等你以后工作了,得三倍请我吃大餐,才能把我妹娶走。秦洛拍胸脯应着,满眼都是幸福与得意。
那些画面,终归变成了曾几何时…
两人各执半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往喉咙里倒,明明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却生生喝出了灼烈的味道,刮得喉咙刺啦啦地疼。
出租屋跟隔壁的房间是相通的。
宁时谦坐在地上看着他俩离去。
关了灯,她先走,他随后,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
窗外已是全黑,薄薄星光。他的身影融入黑暗的瞬间,定格在四方的门框内,仿佛一副冥暗的旧画,阴幽而孤凉。
他心里无端冒起了凉气,凉得可怕。
“秦洛…”忍不住叫他,喉咙里沙沙的,发不出声。
门却已关上。“砰”,轻轻地声响,将那副破败僵冷的画击得粉碎,只剩下未知的夜,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冥暗与阴幽全是错觉。
“秦洛…”心内一个声音无声呼唤,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变了形,“记得请我吃烤串喝啤酒!”
黑暗中,他起身,走向那扇隐藏的门,进入隔壁。他们走远后,他会在合适的时机离开。
拉开房间厚重窗帘的一角,可以看见他俩走在街上的身影,原是一前一后,后来便走了到了一起,他揽住了她的肩膀。
视线再放宽一点,便看见对面的两个人,一个胖子,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
四个人在说什么他听不到,只隐约看见胖子和女人张狂的表情,还有秦洛垂在身侧那只手紧握的拳头。
而后,四个人便打了起来。
他听萧伊然说过,曾在夜店打过一个女人,不用正规搏击,像个街头妇女一样把那女人打得爬不起来,可是,此时的她,却那么狠,招招都表现出来她训练有素,绝不是个四处打零工的丫头。
他知道,他们遇到了麻烦。可是,他却不能下去帮忙,只能远远地看着。
胖子和女人不是他俩的对手,很快就被揍得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俩站在旁边喘着气,大概是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胖子和女人是开了车来的。
忽见秦洛把两人往车上拖,两人已经昏过去,死猪似的,任秦洛摆布。
萧伊然见状,却是上前去拽秦洛的胳膊,几次被秦洛甩开,最后一次,被甩到地上,便蜷跪在地上,看着他,无声地摇头。
秦洛将两人都弄进车里,摆弄了一阵,车开动,朝着花坛直直撞过去。
一声大响,车头撞陷,车身燃火,炸开…
秦洛拉起地上的萧伊然飞奔。
宁时谦闭上眼,捏了捏眉头,打电话给了张队,同时叫了救护车。
秦洛的居所。没有开灯。
他躺在沙发上。她蜷坐在地,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窗帘关着,一丝光亮也无,黑暗,阴冷而压抑。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凉凉的颤抖,“我没有说你不对,我只是…只是…”
“然然…”他淡淡地叫她,“我是阿郎,不是秦洛。在阿郎的世界里,每天都有人死,不是别人,就是我。”
他顿了顿,加了句,“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她没有再说话,只静静依在他身边。
“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你无关。”暗黑的夜里,他冰冻的声音稍稍柔软。堕落的是我,黑暗的是我,所有的错误和歧路都由我一个人走下去,与你无关,你永远都是仲春里那朵干净的海棠花,不染尘埃。
我要你是这样。
她抱着他的胳膊,用力摇头,却也只能用力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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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永远的三角梅 31.怕~
她知道他有多难,悄悄地摸上了他断指处。
这一次他没有退缩,只颤了颤,而后闭上眼睛让她摸,声音沙沙的,像金属在玻璃上刮擦而过,“想问,就问吧。”
她仍是摇头,只是在他断指的地方轻柔触摸。没有问,不需要问,他经历的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险恶,她都能摸得到。
“秦洛。”漆黑的夜里,她柔软的语调,像一朵小花轻轻爆开,花瓣柔润清凉,“你也是。”
你也是。
无论现实将你如何残酷磨砺雕琢,你也仍然是当初的模样。
“我们都是。”她握紧了他的手,脸贴在他手背上,“我们大家,永远站在你身后,以你为荣。”
他闭着眼,“以你为荣”四个字,如春雷阵阵,在他耳边轰鸣,将过往那些他不想回顾,却夜夜在他梦里纠缠的记忆炸得前所未有的鲜明。
他缓缓地抽着气,将那些满是血光的颜色抹去,抽回手,拍拍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