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量很好。”

“心脏情况?”

“到现在为止药物控制良好,没有任何发作的征兆。”

“手术室的机器怎样?”

“一切运转正常。”

我听着他们两个噼里啪啦一系列的医学术语,头晕脑涨。

这时黎若磊问完话了,转过头看向我:“刘医师,我看不出有什么外界因素使得这手术停止实施。一手术室仪器良好,二你的几个助手情况都很好,三病人也未发生可让手术中止的状况。”说着他居然举起手指头给我掰理由,“刘薇,既然外界因素不成立,你刚刚在台上也说了,那么是你自身出了什么问题?”

“我——”我张大口迟疑住了,毕竟我现在面对的可是三个真正的医师,随随便便掐个病名肯定混不了。

这时黎若磊摸起下巴盯住我的腰部,悠悠说:“女医生一般上不了手术台都是那么个原因。想着齐瑜苦等了四年,你可总算愿意帮他戴绿帽子。”

“什么绿帽子?”我讶叫。

他笑眯道:“你今天穿了宽松的衣服,所以我还真看不出来有几个月大了。要不要我帮你检查一下?”

可想而知我当场气结:“你?!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从来没有抱过男人!更何况,你凭什么资格替我检查?!”

于凡为此笑了起来。

“于凡,你从来不在刘薇面前笑的耶,而你今天已经笑了两次哦。”黎若磊不满地提醒着他。

“没有。”于凡忍住笑,“只是在想,我与你同事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质问你刚刚那句话。”

黎若磊点头:“也是,今天的刘薇有点不一样,也许真的生病了。说吧。我们很通情达理的,说出病因你可以回家休息。”

“我干吗要告诉你?”我皱眉。

“是哦。”黎若磊大度地指向对面,“那告诉于凡吧。他是你的直属顶头上司。”

我艰难地呼吸两下,看看黎若磊,又看看于凡。后者尖锐的审视让我立即垂头。

“不然告诉你丈夫也行。”

更是不可能去直接碰撞那座冰山,会粉身脆骨的。

“哦,连丈夫都不能说?也对,你以前犯老毛病也是这样的,突然毫无防备就来个360度大旋转,接着姿势优美地扶着头额:‘我头痛。’脚上还穿了一双量身订做的十寸金莲之鞋,美其名曰360度金鸡独立旋转。”

经他提醒,我感觉头愈加晕沉了,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中午谈离婚而没吃上饭。

“奇怪,你今天怎么换了上术台时的拖鞋。记得你从来是绝对不换拖鞋的,怕影响旋转效果,为此还专门为你的鞋子消毒。怎么了,刘薇,不转360度了吗?”

我怎么可能如他所愿,表演可笑的金鸡独立,一肚子火我气得快炸了。

这时,黎若磊却是忽然敛起了面容,向我摆摆手:“既是你没能说出充分的理由,你的上级医师也不会批准你离开术台,上台继续吧。”

这一刻,我无疑被逼到了极限,很想一吐为快:我不是刘薇,所以不能为病人开刀。然后呢,又遭他们的恶意取笑?或是直接被送进疯人院?

喘了两口气,我脑子快速转了转,生出一计,虽说那是很笨很俗的计谋:“嗯咳。我实话实说好了,因为出了点意外,我失去了部分记忆。”

“失忆?!”黎若磊果然又是绝对不相信地摇头,谑笑道,“那为了证明你的部分失忆是否与手术操作有关,你上台演示一下吧。”

俨然,我若是说我不是刘薇,他们也不会相信的了。想到了疯人院的森严大铁门,我又一个寒战。

而在我苦恼地思索万全之计时,一名台下助手遵照他们的指示把我拉回了术台上。

“刘医师,要几号针管?”护士问道。

针管?!我呆滞地望望四周的墨绿色。什么是微管探查?针管是要做什么用?居然还有几号几号之分!这些我都不懂啊。。。。。。不行,我必须装晕!无论他们如何扯笑,人命关天,先装晕吧。。。。。。主意一定,却觉得头上真的有光圈在转,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中午谈离婚而没吃上饭。

就此,我的手欲扶向额头。

身旁的护士抢先不满地瞪了瞪我:“刘医师,术台医师晕了可没人扶。算了,就给你平常习惯使用的四号针管吧。”

装晕都不行?!努力稳定心神,考虑另外的对策,一支针管却已是递到我的手中。

瞅着这如同圆珠笔芯般细长的针管,我哑然了。实在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何用途,印象里电视中那些手术医师们都是很帅气地吩咐:给我XX刀子,然后很利落地划开病人肌肤。难道百年之後手术刀已经退出历史舞台?改用这圆珠笔芯般细细长长的针管?!

我紧张地左摸摸,右看看,揣测着:这笔芯或许有什么特别的开关,按下就会有尖锐的刀锋冒出来也说不定。但仔细研究许久,什么机关都找不见,我泄气。

正自万般沮丧中,对面助手出声,“刘医师,您。。。。。”

“怎么了?”我问他。

“您把针管拿倒了。”

“噗嗤!”该死,背后的两人定是笑得前仆后仰。

齐瑜火怒的视线则几乎把我的后背烧出个洞:“你给我下台!!!”

所以,我不是一开始就声称不能给病人开刀吗!俨然,那个叫黎若磊的家伙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话的。

强忍住所有的屈楚,我放下针管,不知接下来他们又将把我怎样。可是,惶惶乱的心未能理出头绪,却是头上旋转的光圈越来越强烈。转身时我脚步一个踉跄,紧接身子一软,慌然伸出手却捞了把空气,眼前蓦然全黑了!

砰!没有人扶我!

冷!瞬然身子跌落到冷冰冰的高级地板。

感觉眼皮沉重地压着,可我却没能完全睡去。残存的意识告知无能为力的自己:他们都在旁边看着,却没有人愿意过来扶我一把!只因为我寄住的身躯前身是个令人讨厌的女人。但是,谁又知道,现在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刘薇!可笑,我居然将在先进的22世纪的医院冷死?

黑暗吞噬着我时,突然走近一个陌生的男声:“诶,刘薇又晕倒了吗?”

我惊喜,或许是救星降临。然那人的手指头碰了碰我的肩膀,动作生硬,使得我浑身又打起一个冷战。

“晕了多久了?”

“不是很久。”黎若磊答复着他。

“你们三个傻瓜,不会是想一直站在这里等到她清醒吧。”嘲笑完同伴,接着那人竟然狠命地推起我的身子,边学着戏剧里的人尖利地叫唤,“刘薇,刘薇,醒了没?”

我无力反抗,只能像木偶一样被他一个用力,身子在地板上滚动了两圈。停下时心突然一丝无力的绞痛,仿佛灵魂刹那间欲飞出这副皮囊。于是在我渐渐消释的意识里传来那人的惊呼:“不是吧?我一掌居然把她推死了?!”

有人马上跑了过来,开始拍打我的脸,掐我的手。可我不能回应,依然在黑暗中快速下沉。原来,死亡是一件如此简单而不用思考的事情,只需任跳动的心逐渐停止之时——猛然一道砰!一个拳头狠狠地撞击上我的心,一下子把我扯回了讨厌的皮囊。

我意识顿然恢复,全身仍酸软乏力。直至一只手摸了摸我的脉搏,有人说:“脉搏平稳了。”

随着这话,我感觉死亡的阴影离开了自己。拼命吸入气体,我撑开双眼。先是看见一个清秀的男子,见我醒来他宽松地吁出口气:“还好,还好!”至此,我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刚才差点误杀我的人。

我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却见又有人走了过来。

“咿咿?你们四个在这里干吗?”来者左瞧瞧右瞧瞧后,爽快地大笑起来,“你们陪刘薇演戏呀!”笑了会儿见没人回应,他疑问道,“怎么了?”

“她晕倒了,老马。”黎若磊耸耸肩。

“哦?”被叫做老马的男子兴致地看着我,“360度金鸡独立旋转?”

“不。0度。”黎若磊摇头否决。

“180度?”老马俨然不信。

“不,0度。直直地这么倒下去。”

“不错嘛,刘薇,搞新花样了。”说着老马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你们四个都被她骗了?”

“她晕倒后,瞿正阳就走过来了。接下来的你问瞿正阳吧。”

因此,那个推我的男子站了起身,拉住老马,走到门口,指着我晕倒的地方有摸有样地讲起故事:“老马我告诉你啊。——那时刘薇倒在这里,而他们三个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你说他们三个傻不傻?假若刘薇真是打算躺着不动一万年,他们是不是也站一万年?我这人最愿意助人为乐了。”

“那倒是。”老马点点头,不知是同意说他们三个是傻子,还是首肯瞿正阳的助人为乐。

瞿正阳没答理他们,径自说下去:“总之,我很好心地帮他们一把,想把刘薇叫醒,结果一掌推过去,她就死了!”

“你——”老马听到这咳笑两声,“你这小子真以为自己练了如来神掌呀!”

“我也没想到自己的掌上功夫比如来神掌还厉害!”瞿正阳叹着气摊开双手,“她就这么在地上滚了两圈,四肢摊开,像死人一样不动了。”

“嗯。装得挺像的。”

“是呀。我们上前一摸,颈动脉搏动没有了。齐瑜给了她一拳。”

瞿正阳话完,老马意识到什么敛住笑,迟疑地问:“真这么神?”

“要不要你也来一掌。我想你的掌力也不会输给如来佛爷。”

接受瞿正阳的建议,老马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我大眼看着他的手伸了过来,就好像刚走了的死神举着镰刀归来,不由恐惧地大喊:“不要!我不要死!”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齐瑜,她真是你——老婆?”老马撞撞齐瑜。

齐瑜没有答话。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是个讨厌麻烦的男子,而且巴不得早一刻甩掉我这个拖油瓶。可我为了在22世纪生存不得不厚着脸皮赖死他。

黎若磊则相反,有添油加醋的喜好:“老马,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中心的工作人员身份验证仪是多少CASH?”

“黎若磊,你这建议不错。若验明刘薇是假冒的,我们上法院告那家公司,可获的10倍赔偿是大CASH。”老马勉强地干笑两声。

听到这里,于凡起身走到我跟前。我惊恐地望着这个不喜言语的男子。

他那双优美的手轻柔地摸摸我的下颌,继而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于凡,怎样,她是不是整过容的假冒者?”黎若磊问。

“确实不是整容。下颌骨很完美,没有任何整容的迹象。”于凡答着收回了手。

“也就是说她确实是齐瑜的老婆了。”老马哦了一声。

齐瑜脸一黑。

“不管如何,我以为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黎若磊指向四周越来越多的旁观者,“况且,她这吊针应该持续四五个钟头。”

因他这话,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背不知几时扎上了个针眼,却不觉得疼痛。

“里面加了什么?”老马指指我的输液瓶。

“我加的,钾及一些其它的电解质。”黎若磊答。

“为什么?”

“齐瑜认为她有点心律失常。而我在上午才听她承认自己喝了很多天的自来水。”

他果然那时在11楼偷听了我的自言自语,我恨恨地想。

而尾随他的解释,他们愈加疑惑了。

一片静默中,我感觉自己像极了舞台上的小丑。

老马率先打哈哈:“我一直以为刘薇只喝便利店里莱茵牌子的纯净水,就连我们中心的最干净的饮水机在她大小姐的眼里也是有污染的。”

“不。她今早去饮水机那里了。”黎若磊否决。

“然后呢?”老马显得饶有兴致。

“我告诉她应该先打开墙上的开关。”

“这是因为她从来没使用过我们中心的饮水机。”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可是后来我故意问她知不知道我的名字,结果——”

“结果她趁机抹你油了?”老马兴致勃发。

“老实说,今天我却是希望她做出点大胆的举动。可惜呀,她竟说把我的名字忘了。”说着黎若磊悠闲地打量我。我见他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心蓦地躁动,慌忙转头。

“那是因为你不戴工作牌。”老马恍悟。

这我是知道的,这家中心明文规定工作人员是必须配戴工作牌上岗工作,可我眼前的这五个人明显违反了条例,工作服上并无佩戴工作牌。我为此而不安: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无论从容貌仪表,还是言谈举止,俨然一点也不像是普通员工。

“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没有兴趣继续演猴戏了。”黎若磊先起身,取下架上的输液袋。

“回哪里?”老马问,“我不以为在病区找间病房给她躺着会合适。”

“那也是。”黎若磊琢磨道,“干脆把她抱回我们的办公室吧,反正她恢复体力后我们还有话要问她。”说到这,这该死的狐狸又洋洋得意地笑起来,“这样她想逃也逃不掉了。——至于谁抱她吗?”

他们同时扫向了齐瑜。

我自然是不赞成的,却有心无力,费力撑着眼皮看到齐瑜脸色由黑转青,冰山看来随时会喷火。我吓得刻苦摇头。

也只有黎若磊这不怕死的,大惊小怪地喊道:“齐瑜,她是你老婆,你不抱她,谁抱她?”

齐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三两步走到我跟前,蹲□子。

我闻到了他浑身的火药味,惊惧地喊出一声低微的“不”。可他有力的手已伸来。

身体腾的一空,我恍惚间挨入了一块奇特的地方:很温暖,很稳靠,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气味。后来我才知道,不同于21世纪对嗅觉的明显刺激,这就是22世纪的消毒水味。

昏昏沉沉,我却不敢放任自己完全进入梦乡。

他把我平放在了一张舒适的躺椅上。一件厚实的长大衣随后盖住了我虚弱的身躯。周围的空气中残留着他职业的味道,冷冰冰的脸,手既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的温热,放开我时显得干干脆脆,没有丝毫的留恋。这就是我来到22世纪第十三天就跟我谈离婚的丈夫。

十三,果然是个不吉祥的字数。记得以前自己对“命”向来有自己的见解:信则有,不信则无。没算过命,冥冥中我来到了100年后的世界,自认是个凡人,只想努力生存下去,纵使被迫背负上千夫所指却勿属于我的罪名。

可我还是会忍不住的生气。听着一旁黎若磊谈笑自如:“听到警鸣,我当然是走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未步出门槛,就看见有个人站在走廊那边双手抓着扶手推车床,那努力拼搏的奥林匹克精神不得让人刮眼相看,我停驻脚步观赏起来。”

原来这狡猾的家伙一早就盯住我了。我冒火。

黎若磊继续有声有色地描述:“瞧着瞧着越觉得这女人怎么如此眼熟?仔细一看,诶?这不是半年前为了逃避与齐瑜谈离婚而放了长假的刘薇吗?想想,记起了今天是她度完假期回来中心的日子。不过,以前刘薇疯是疯,我们大家也都知道,趾高气扬的她是绝对不会亲自去推车床的。可今天,她不仅亲手推车床,还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研究着车床该如何使用。好半天,我总算是等到她发现了一个机关,她已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压了下去,车床立即撞上了柜台。所有人吓呆的时候,她冲上去拉住了车子,好笑的是,她居然像真正的疯婆子一样大喊大叫:‘停车!停车!’”

那两句惟妙惟肖的“停车”,听者们为此忍俊不禁。我暗骂:这该死的家伙看见了,不仅没有半点助人为乐的善心,尽在旁边看我笑话。

“我本是想现身帮她一把的了。不管怎样,她毕竟是齐瑜名义上的老婆嘛。这时候于凡正好经过看见了,跑上来帮她停下了车床。车床停下了,可她还在原地不敢放开扶手,问了于凡三次是否安全了。于凡本来看见她是刘薇就不乐意了,不耐烦地拿起笔杆敲敲她的手提醒她。结果她猛地一松手,啪地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于凡叫她撩起裤脚看伤口,她一反以前全露的作风,像个小尼姑撩开了这么丁点儿皮肤。我看着,心想:乖乖,今天的刘薇真是不得了——”

“黎若磊,你最好小心点。她巴不得马上把你千刀万剐。”老马哈哈地大笑着。

我确实是怒火冲天,却没有力气说话。看着他们几个在屋子一边怡然自得地喝着茶水,而黎若磊就像机关枪一样呱啦呱啦述说我的丑事,还故意叹道:“老马,我今天舍生取义,大大方方给她机会推我,然而她碰都不敢碰我一下。”

“哦?”老马不可置信地眨眼。

黎若磊敲敲齐瑜的办公桌:“我跟于凡替她担保,可她连以前最想抱的丈夫都不敢抱了。”

齐瑜冷着俊脸埋头查看文件,不打算理睬他的戏谑。

“话说回来,她还得感谢我们呢。想想她苦等了四年,今天是齐瑜第一次抱她吧。对不对,刘薇?”

我一听,心里暗暗吃惊:刘薇是怎么回事?四年的夫妻居然夫妇双方没有互相拥抱过?那女儿齐美怎么来的?忆起中午那个美丽绝伦且不能不让人心生喜爱的小公主,齐瑜是那么疼爱着她,那刘薇呢?应该也是爱着女儿的吧,毕竟遗书上写着:对不起,小美。

浑浑噩噩不得其解,我疲困地闭上眼帘。房间里断断续续有人进出。脚步声,交谈声,逐渐变小,直至安静。这种安静,不是宿舍里孤独可怕的寂静,反而令人心安。恍恍忽忽我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觉乍醒睁大双眼。

眼前他们坐的坐,站的站,个个好整以暇等着我。

黎若磊对着我挑起英眉,肯定道:“不错,有力气可以开始骂人了。”

于是我爬起了身,坐了会儿。头不晕,也有了力气。摸摸手背的针口,不敢随意拔针,鼓起勇气,我朝向他们求助:“我——”

黎若磊抢话道:“你不是主治医师吗?连拔个针都不会?”

我无奈,自己拨弄起针管。然22世纪的输液装置比起21世纪改进了许多,我只能斗胆左挑挑右拨拨。这鲁莽的动作无疑让他们大开眼界。

齐瑜大皱眉头:“黎若磊,这是你闯的祸由你去收拾。不然到时你自己给她切开血管取出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