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里。”背后有人指明了我暗藏的地点。

方医师的高跟鞋噔噔噔即刻杀到了我跟前,我暴露无遗。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回病房!”她朝着我大吼。

我泱泱地跟在她后面进了病室。

围站在病床边的人们自动为我让开一条通道,我却是一步也不敢再上前。

“刘薇。”齐瑜喊道。

方医师马上推了我一把,我踉跄两步,站在了众人的最前方,直接面对老公。

我使劲地吞着口水,眼瞅着齐瑜一页一页仔细翻阅着病情观察记录本。

“字抄得很工整。”听齐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谢谢。”一时未反应过来,我自打嘴巴。

由是后面传来憋笑。

病历轻轻磕了下桌角,所有笑声赫然停歇。

我的心砰砰砰慌得全乱套了。

“很好笑吗?”齐瑜冷笑。

我后面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只有黎若磊撩起几页病历莜叹着:“刘薇,你抄得这么惟妙惟肖,为什么在最后一行前功尽弃呢?”

最后一行?我恍然记忆起自己写的那句话,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昨晚看见了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哦?什么情况下?”

“我唱歌的时候。”

“你在她面前唱歌?”

“是的。”

“你有时间给她唱歌,却没有时间自己写观察记录。”

我咽咽口水:“那是因为——”因为我怕我写错啊。可是这个理由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因为什么?”黎若磊追问。

我迟疑着不敢随便答话,在ICCU本来就不得人心了,若再得罪人,必是死无葬生之地了。

黎若磊见状很是感概:“不好说呀。”紧接加上一句,“不然我们私下说。”

于凡笑。

我瞪了他们两个一眼。

于是,齐瑜插话了:“结束后到我办公室一趟。”

我一听,立刻摇头拒绝:“我不去!”

“为什么?”

“因为——”一看你那张脸冷若冰霜,必然是没有好事。

“你说不出理由,就得给我去。”

我皱眉:实在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心一冷,我干脆坦白:“因为你会骂我。”

噗哧——爆栗一颗诈开,四下再也隐忍不住纷纷传出低微的笑声。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齐瑜把病历本狠狠摔在了桌台上。我全身寒毛竖立——他发脾气了!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爱发脾气的,还是我丈夫呢?!

我一时心乱如麻,没料到他突然伸手抓我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我慌措地质问。

可他不容我驳斥,径直把我拉往门口,那可怕的力道惊得我心湖波涛汹涌。

眼看就要被拖出门外,我无助地伸手一捞,另一只手好歹抓住了门框。

拔河比赛就此开始,维持不到几秒,其他人觉察到事态不妙了。黎若磊跑上来阻止他:“齐瑜,齐瑜,你冷静点!”

齐瑜回过了头,仍没有打算放开我。

我看着他面若无情,无法置信:自己来到22世纪居然会有这样的男人?!一甩他的手,我大声道:“你放开!不是要我去量中心静脉压吗?我现在就给你去量,去量!”忿忿不平地走回病床前,猫下腰,我像只无头苍蝇在床底乱撞:中心静脉压是什么鬼死冬冬?用尺子量?还是用仪器量?为什么要我一个21世纪的文员来当22世纪的医生?

在我几乎绝望时,幸好小马医生走了过来指点我:“先把病人放平,再调节电脑参数。”最后还亲切地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自然万分感激地答谢,起身欲放平床板,忽然手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我回头一望,居然是罗馨抓住了我的手!当即“啊”地叫出了声。

“怎么了?”小马问。

我一动也不敢动:“她,她抓住了我的手。还说——”她细弱的声音对着我真心道:谢谢你,你的歌很好听。

我一激动,使劲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虚弱地笑了。

这是我来到22世纪后第一个照顾的病人。不久之后,罗馨撤除了临时起搏器,顺利出院。

这件案例被称为中心的又一奇迹。为此,廖绮丽娇笑着恭喜我撞了彩头。我当然明白她是暗地教训我,因我的抄袭,使得ITTCU一大帮其他抄袭者受连累。而且,自那次之后,不知为何,我没有再分配在其他医师手下工作,而是由小马医师直接带我。这是个特例,纵然又引起某些人的流言蜚语。

11

然,对于我来说,更可怕的是得知了他们五人的真正身份——“我们ITTCU的主任,同时也是中心的主任,最高主宰者哦。”午饭时,小余笑悠悠地指出,继而袒露仰慕之情,“五个主任里面,黎主任最好了。”

我不予置否。或许黎若磊对别人好,但对于我,可从来没放下疑心。

“哎。”旁小余忽然愁眉哀叹一声。

“怎么了?”我探问。

“明儿就是ITTCU的内部季度考核了。”

“什么考核?”

“就是主任亲自到病人床前过问病人的满意度啊。若病人不满意,管床的医师就会被踢出ITTCU。”

诶!我一听可惊喜了。这可是正正当当离开ITTCU,远离他们五个魔掌的绝佳机会啊。

正好,现今罗馨离院后,我管辖的是三个处于术后观察期的阿姨。她们平均年龄在七八十岁,鹤发童颜,乐观开朗。或许因为我本来就是生活在100年前的世界,与她们交谈起来有不少共同语言:一样喜欢21世纪流行歌曲,一样喜欢糖果。

我马上决定私下买通跟我关系最好的谢阿姨。一溜烟跑到谢阿姨床旁,我小心启口:“谢阿姨,你知道的,我们医师组下个星期就要进行考评了。”

“哦。”谢阿姨恍然而笑,“刘医师你不用担心。我们几个对你很满意。”

不对,我要的是你们对我不满意呀。我焦急地转动着脑筋:“我的意思是说,这里可能不太适合我。”

“为什么?”

“因为这里要求特严格,连糖果我都是偷偷兜在口袋里的。”我挤挤眼,希望她可以听明白我拐弯抹角的言外之意。

谢阿姨果然聪明,拍拍我的手保证:“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接下来,我自然要寻找转出ITTCU后落脚的地方。为此我特意去了趟众□赞的A区,幸运地遇上传闻中有弥勒佛祖之称的张主任。

张主任是个富有魅力的中年男性,和蔼可亲。他发现了我,向我善意地招招手:“你是哪个病区漂亮的小姑娘,没有见过你?”

我谨慎地走到他跟前:“你好,张主任。我是ITTCU的,想考核后转到A区来。”

“哦?想从ITTCU转到A区?”张主任吃惊地多瞅了我两眼。

“是啊。”受到鼓励,我激动不已地申述,“张主任,我非常地喜欢A区。做梦都想到A区来,唱着歌儿都想来到ITTCU,所以说,到A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小叮当的哆啦A梦啊。”

对此,张主任爽快地一阵大笑,拍拍我的肩膀:“没问题,你好好干,哪天ITTCU不要你,就来找我。”

——分隔线——

由是,考核那天,我精神抖擞来到ITTCU。

小马医师看到我,走了过来笑问:“刘薇,你今天看来很有信心。”

“是的。”回想以往,小马医师向来对我照顾有加,我答谢道,“小马医师,你放心,我刘薇到了哪里,都不会忘记你在ITTCU对我的帮助。”

接到我突兀的谢意,他先是愣了愣,后想起什么不由发笑:“也是。这事我刚听说了。”

这事?忽地一股不好的预感像嫩芽冒了出来。我正欲探个究竟,考评这时正式开始了。

怀着与他人不同的心态,我荡悠悠走在队伍的尾巴。旁边的小余则担忧非常,伸长脖颈观望情况:“我来到这梦寐以求的地方还不到一个月呀。”

所以我不喜欢那几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尤其是我那个没有半点温情的丈夫。眼见齐瑜走到了谢阿姨的床头,冷哼着翻开病历:“刘薇。”

“是的。”我信心百倍地走上前。知道你很讨厌我,就快点把我从这里赶走吧。我要展开属于我萧唯的新生活。

“你可以留下了。”

“啊?!”

“怎么?”

“这?”不行,事关我的美好A区未来,我无论如何都得拼死一搏,“这好像不太公平?还没有询问病人呢?”说着我朝谢阿姨使眼色。

“也是。”黎若磊刹有其事地赞同,“谢阿姨。你对我们这里的医师有什么意见吗?”

“有。”

这句“有”听得我心里乐开了花。

“没关系,谢阿姨,你尽管说。”

“既然黎主任这么说了,那我这个老太婆打算说几句公道话。”谢阿姨动容地说了起来,“我们几个老太婆很理解主任为了我们的病情着想,不让我们吃太多的糖,也不允许我们吃太多的盐。可是不允许医师吃糖就太不应该了。”

什么!不允许医师吃糖?!猛然想起我之前跟谢阿姨耳提面命的话。我汗死。谢阿姨八成误会我的意思了!

四边一片理解的闷笑。我自是尴尬得无言以对。

黎若磊看看表:“没有问题,就下一个吧。”

“等等。”我慌里慌张地阻止,不经意说溜了口,“我的哆啦A——”

旁边传来了小马医师的忍笑,我脸煞白:知道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

“哆啦A梦。哦,对,你不提,我们真忘了,还有哆啦A梦呢。”黎若磊叹悠着,其余几个则笑了起来。其中,齐瑜冷笑道:“唱着歌儿到A区的梦。”

我可笑不出来了,心想这事怎么会变成人尽皆知了。

“刘薇,唱歌吧。”黎若磊突然这么对我说。

我征了下。

“唱。就在这里先唱。反正你是想唱着歌儿到A区,只要你唱的好,我们几个都满意的话,你马上就可以去A区了。”

我疑虑地望着黎若磊皮笑肉不笑的。

“放心。我们说话算话。况且还有谢阿姨作证,她可是百分百支持你的。”

事到如今,我不如争取到底:“我怎么知道我唱的歌一定附和你们满意的标准。”

“没错,要公平。”黎若磊转头,“谢阿姨,我记得您是中央戏剧学院的终身荣誉教授,听闻您当年唱的那段龙船调可是红遍整个大陆。可以在这里为了我们的刘医师献献艺吗?”

乍听到谢阿姨是著名歌唱家这条全新的信息,我的惊讶可想而知。

谢阿姨笑着应承:“为了刘医师呀。我当然乐意。那么各位,我这个老太婆就此献丑了。”说完,她唱起了龙船调的一段:“正月里是新年哪咿呦喂,妹娃我年哪呵喂,金哪银儿索银哪银儿索,那羊鹊叫啊捎着莺鸽啊捎着莺鸽——”

甜润的嗓音让众人耳目一新,以致当她说唱到那句:“妹娃要过河是那个来推我吗?我来推你吗?”那股不一般的甜蜜,简直是沁入心扉,全场哄堂叫好。

若在平时,我肯定也会情不自禁地大力鼓掌,可现在——

“刘薇,就唱这一段。即使你前面唱不好,只要你把那最后两句叫到有这种味儿,就算你过关。”

我瞪着他:在这种场合,我怎么可能唱得出这种歌词?!我又不是真正的歌唱家!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去A区吗?不唱了?”黎若磊继续很“善良”地提议我。

我握紧拳头,向他们仰起了下巴:“好,我唱。”吸吸气,我学着谢阿姨的腔调哼唱起龙船调,然唱到那最后两句时实在叫不出来,支吾了两下我横起脸,平着音调背诵道:“妹娃要过河是那个来推我吗?我来——”

噗哧——后面简直是笑翻了天,我也背不下去了。

黎若磊忍着满嘴的笑意点点头:“你们先打分吧。”

“哎,刘薇,我也是很想给你点同情分的,可那最后两句实在是太——”瞿正阳率先很善心地替我惋惜。

齐瑜冷哼。

黎若磊则停住了笑,问于凡:“你呢?”

“0分。”于凡非常平静地说出这么两个字,竟使得四周的笑声刹那全哑住了。

我怔怔地看了看他,心里清楚自己刚刚唱得乱七八糟,也没有想过要这几个家伙的同情,但这么直接地听到“零分”,不免一丝难受。

于是,我成为了ITTCU历史上第一个以0分全数票决留下的人。我的哆啦A梦不仅泡汤,还变成了噩梦。以致每个经过我身边的人都不忘向我恭喜:“刘薇,为你的零分干杯。”

我骂这五个混蛋,急匆匆往外走。结果,背后忽然齐瑜一声:“刘薇——”

12

 “刘薇,你跟我过来。”他们几个跟谢阿姨谈了几句后,齐瑜率先走出了病房,对我这么唤道。

我充耳不闻,勇敢地往反方向踏出一步。

“刘薇!”

他吼了!

小余早就敛住了笑,忧心非常地扯扯我衣角。

谁叫我现在是寄人篱下呢?只得往后转,快速走到他跟前,我咬牙切齿问:“请问齐主任,有什么吩咐吗?”

他没看我,径自在走廊护士站的桌台上写着病历,问:“多少斤?”

我一时没听明白,答:“我还没去过这里的菜市场买过猪肉。”

旁边的人全部想笑却不敢笑。

他缓缓转过了头。我害怕地咽下口水,等着挨骂。然,此刻出乎意料,他的脸不是冰的,而更深的疑惑在他望向我的目光里面流转。我愈加着慌了。

“那边有称,量一□重。”他对我说,从第一次见面谈离婚到现在近一个月,只有这一次,他没有凶我。

我想了想,脚步生根不动为妙。

“你去称,我不会骂你。”

他这后面一句无非是我必须听从命令去称体重,恶魔果然恶性难改。我泱泱地走到角落的电子称,一量。

“多少?”他问。

我瞅着数值,咬咬下唇不敢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