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以对,唯有强忍下疼痛。

“瞿正阳,你来给药吧。”齐瑜摇摇头。

“没错。我是说过了。”说着瞿正阳睨向我,浓浓的笑味恶意非常。

我为此记起了他刚刚才说过要整死我,马上张口拒绝:“不,不,我没事——”

“不要动!”齐瑜骂,“我的术台还是第一次有人犯这种最低级的错误。”

所以我早就说过不当二助的?我暗骂。

瞿正阳这会儿得意地命令我:“刘薇,把你右手的小指头动一下。”

我怎敢听他的,胆战心惊欲收回右手。齐瑜老爷的钳子扫了过来,我可怜的右手立即表演了最基础的反射运动。

“给0.05的雷方纳同,长五号针管,从根部注射麻掉她整条神经线。”瞿正阳吩咐完笑笑,“时间十二秒,对于双刀而言是非常优惠了。”

于凡接过一只针管,针水接着从那5公分长的针头射了出来。

我不由惊恐地喘气:“这是干什么?”

“伤口太深了,要麻醉再缝合。”他们公事公办地答复我。然后于凡专注地将针头毫不留情全部埋入我的肤层。齐瑜夹起棉球刷洗我的伤口。我看着他们两个机械般的动作和表情,油然升起丝丝寒意。

黎若磊扶住了我,低声慰抚道:“开始数吧,数完十二秒就没事了。”

“一。”我捂着心跳数起,瞅见于凡将针拔出,齐瑜的干棉球压住针口。

“二。”双刀一人镊子夹起肌肉,一人缝针穿了过去,一人拉出针;一人再次夹起肌肉,一人再缝。显然是这世界上最精确最快速的织补机,簌簌簌几个来回,线剪掠过。随之再来一层织补,转眼间敷料盖上了我的小指头。我完全忘却了要继续数。

“她忘了数,多少秒?”黎若磊啧啧有声。

“八秒未到,至今他们两个最快的速度。”瞿正阳叹答。

齐瑜脱下了手套,吩咐:“小马,按照常规处理,给她点消炎药和预防药物。”

“至于止痛药——”瞿正阳喜不自禁,“刘薇,你的小指头要开始痛了噢。”

他这话一落音,就像变魔术一样,我本来麻木的指头知道烧痛了。

18

我抚摸着受伤的指头走出手术室。迎面几个参观的女学生跑了上来团团围住我,赞道:“刘医师,你好棒!”

我很棒?!来到22世纪,还是首次有同行夸奖我的工作技能。我尴尬:“我——其实不——”

“刘医师,你不用这么谦虚,你真的是好厉害。所以我们决定以你为目标奋斗。”

我张口结舌:以我这个滥竽充数的文员为偶像?!

她们喋喋不休地往下说:“优秀的女医师本来在心脏专业的就很稀有。何况还能用最锋利的缝针带动最薄弱的缝线穿过各种不同肌层!刘医师,可以让我们看看你这双手吗?——天!你的手怎么可以受伤?”

我由此心生感概:原来我的手,也是这么的珍贵。

她们走后,黎若磊走了过来,笑眯眯问我:“如何,被人赞扬的感觉?”

这家伙就爱在别人背后当**。我没好气地甩手欲走。岂知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触及到脆弱的手指神经,引发起剧烈疼痛,我捂着伤口猫下腰。

“你没跟瞿正阳要止痛药吗?”黎若磊问。

那个混蛋麻醉师,鬼才让他称心如意整我!我咬紧下唇。

又有人走来,蹲□,伸手轻轻弹向我的小指头。

我一吓,抬头见原来是于凡,不禁质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露出满意的笑:“确实没伤到神经。”

我由是笃定:这群恶魔绝对不能用常理推论。起身,走不到两步,疼痛难耐,我不得又坐落下来。

“看来真的很痛哦,刘薇。”瞿正阳从手术室走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子向我扬威耀武。

“废话!”

“刘薇,要药吗?”他洋洋得意,俨然要我三拜九叩。

我甩头:“不要!”

“哦哦。看来你比较喜欢打针。”

“你说什么?”

“十指连心呀。照你这种情况痛下去,揪发心绞痛就麻烦了。”他耍了耍药瓶子,下着结论。

“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

“那你问问其他人。”

其他人?剩下的两个还不是与你一伙的。

“正阳,给她吧。”黎若磊出乎意料为我出声。

“好吧。看在你们两个的份上。”瞿正阳只好妥协,“接着。”

药瓶子呈一道漂亮的弧线掉入我怀里。我此刻已经痛得发晕,慌忙打开盖子倒出几片落在掌心,尽数欲往口里放。

一只手迅速向我打了过来,一巴扫落我手里的药。

我愣愣看那掉落一地的碎片。

瞿正阳夺回我手里的药瓶子,大声地怒喊:“你谋财害命啊!有哪个医师像你这样吃止痛药的!”

其余两个目露疑惑。

“给。”瞿正阳掰了半片药放到我手里。

“才半颗?”我问。

“当然。我不能相信你。”说着他把药瓶子兜回自己的口袋,“你要的话再来找我。我会看情况给不给你。”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整我。我自知有错在先,没再吱声。

“走吧,十二点,该吃午饭了。”黎若磊晃晃手表,不由分说拉起我,“你也一起来,毕竟你的报酬还没给我们呢。”

负债人无力反驳。我尾随他们到了餐厅坐下,继而上菜:清粥一碗,一碟小花生,还有我最讨厌的沙拉青菜和生鱼。

于凡剥开鸡蛋的壳,优雅的手姿像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他剥完向我笑笑,把它放入了我碗里。我婉拒:“谢谢,不用了,我不喜欢煮鸡蛋。”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既而笑了出来。黎若磊合不拢嘴:“于凡,我想起了你们6号病床的那个小子,他上回好像也是这么哇哇大叫:我不喜欢吃沙拉青菜。”

“是的。”

“然后你和齐瑜两个猜拳,最后是哪个骂他老爸,哪个骂他老妈?”

“齐瑜训他父亲。”

“好像是的。我记起来了,那时齐瑜是站在走廊这么大声训他老爸:‘现在连农户养猪都讲究科学。你养儿子不是养宠物猪!宠昵也得有个分寸!’”

我可以想象得到齐瑜凶巴巴的样子,还有被他训骂的那个可怜的家伙。不觉间非常同情地裂开嘴角。

上方突然传来一句:“在说我坏话吗?”

我抽气,看着齐瑜把午餐放落桌台。

“没有。”黎若磊笑答,“只是觉得那两个家伙确实该骂。小孩子挑食本来就是父母教育无方的错。何况现在有优生优育的科学保障,在先天性疾病的发病率每年下降的情况下,那小子本来就不该生这种病受这种苦。”

“哼。挑食。”齐瑜点头赞同,看向我的碗,“不喜欢煮鸡蛋?”

我发冷,马上举起筷子夹起鸡蛋咬一口。

黎若磊问向齐瑜:“我知道你下了台就去翻以往的录像带了。查到什么没有?”

“以前她都是做微管,没有开胸手术的记录。”齐瑜答。

这个“她”明显指的是刘薇。难道我又露馅了?我不安地听着。

黎若磊赞同:“微管确实难以看出细节。不过她这双手让人吃惊,感觉甚至是——”

“天生训养的。”于凡续着话,温柔地望向我受伤的手。

我实在是不明白我的手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左看右看,不就是两只手掌外加十只手指头。

“她自己都不知道。”黎若磊睨笑。

“我这手怎么了吗?我不是左撇子啊。”我说。

“没错。你也不是右撇子。”

“那是什么?”

“两只手的手力相等。”黎若磊放下炸弹。

我的惊讶可想而知:“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有。”黎若磊悠然指出,“瞿正阳不是说了吗?你这手是这家中心异常珍贵的第六双手。”

“还有谁?”我不禁好奇。

黎若磊无可奈何地解说:“还记得于凡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看向于凡。后者重复这么一句话:“我也不是左撇子。”

我讶然:“你的意思是说,那另外的五双手是——”

于凡眨眼微笑。黎若磊叹气俨然“孺子不可教也”。至于齐瑜,冷冷放下了杯子。

我抽气:我怎么可以跟这群恶魔有同样的特性!

“齐瑜,你应该感到高兴。母亲的遗传基因这么好,恐怕小美的双手也有这种可能。”黎若磊继续笑叹。

提到小美,我忆起了那个漂亮无比的小公主。她是刘薇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女儿了。不由笑眯眯地询问:“小美,她还好吗?”

黎若磊哦了一声:“难得,你没失去的记忆里面还有女儿的存在?”

这句话显而易见是讥讽。再看看齐瑜一脸冰冷,我苦涩地一口吞下半个鸡蛋:看来,刘薇和她女儿的关系也不好。

19

 双刀会后的第二日,黎若磊叫我到办公室,然后将半米高的文件砸落到我手上,说:“以你这么优秀的双手,只是小指头受伤,不给你多一天都可以完成。”

我唯有坦然接受,转身,见于凡瞅着我,于是笑道:“你等一下,我回头给你。”

“咦?你们两个跟她要了什么报酬?”瞿正阳跳了过来,像耍赖的小孩子大声嚷嚷,“为什么我没有?”

鬼才打算答睬他,我抱着文件径自往前走。背后他开始恐吓:“刘薇,你的手指头又要痛了哦。”

于是我可怜到底的小指不出两秒,不受我控制地响应起他的预告。

这就是我接受恶魔提议的后果。纵使齐瑜依照约定帮我上庭做证,然怎么看,都是悔不当初。

日子接下来忙碌而充实,不容我有过多时间去怀念过去。转眼间,我已经在22世纪生活工作了干了两个月,领取了第一份工资,办了新的帐户和银行卡,乖乖把昂贵的房租和水电费交纳给那奇装异服的房东太太。

她数完手里的银票,森冷道:“你以后把数目直接汇到我银行帐头,我也少了笔车费过来烦你。”走时留下了上次拿走的银行卡。

我心想:这个房东看来也不是那么坏。最少她拿走的银行卡里只是扣除了我的房租,并没有趁人之危多拿我一分一毫。

算完帐,我欢天喜地跑到超市大采购一番。所有东西都是送货上门。我两手插着裤袋,美滋滋走在回家的路上,别来一番闲情逸致,慢慢踱步观赏未来世界的街景。大致上所有的建筑都可以分为两大类:要么效仿古典,要么愈加追求另类新颖。而城市的总体规划很好,使得这本来冲突的两者显得协调而赏心悦目。正符合A市继承传统发扬创新的精神。

或许,我会喜欢上这个勇于进步的城市。如此思量,我抬头,结果看见了——女儿?!

我慌忙停住脚步,走近便利店的橱窗。此时的我,和女儿只隔着一层玻璃。玻璃内侧的小美,完若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小精灵。身着精美的红色公主裙,背着一个可爱的熊宝宝挎包,两条小辫子油黑得发亮,白里透红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欲亲一口。她注意到我,就像上次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伶俐的好奇。

这孩子真是聪明!我暗叹,对着女儿微笑。

小美没回我笑,摸着小指头直勾勾地盯着我,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情不自禁扮起鬼脸逗她。

她还是没笑,却走近了橱窗。

这时我看见了齐瑜的背影,三思之下无奈地朝小美摆摆手:“小美,回你爸爸那里去。拜拜。”

说完,我狠下心转身就走,埋低着头心里烦躁。过往从齐瑜他们透露的信息,多少可知刘薇和小美这对母女并不亲近。这其中的缘故我是不知情,可没有忘却那份倾注了刘薇对女儿无尽挂念的遗书。尚有这副与小美有血缘关系的身躯,使得我每次见到小美时心就会丝丝发痛。

或许,自始我没有考虑要维持这段不属于我的婚姻,然这对于无辜的小美似乎并不公平。那么,我能代替刘薇为小美作些什么吗?而事实是,我也不认为齐瑜他们会让我接近小美。

走下地道,我心烦意乱伫立在地铁的候车线旁。身旁一个妇女忽然问我:“你的小孩吗?”

我莫名其妙地转回头,不禁大吃一惊:小美就站在我跟前,仰着小脑袋看着我。

“小美。”我心里埋怨齐瑜怎么看管孩子的,学着妈妈的口吻告诉女儿,“你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走哦。来,我带你回你爸爸那里。”

我手未碰到孩子,远处却是齐瑜风尘仆仆一路冲了过来。迎面的风破开了他冰冷的面具,显露出他寻找爱女的焦虑:可见他是多么的疼爱这个小孩。

他蹲下腰紧张地检视女儿,接着起身朝向我:“你要看女儿就跟我说!不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知道他的误会可能来自于以前的刘薇一些所作所为,我咬住下唇。

他火气未熄,继续怒骂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原以为你失去记忆后有所收敛!没想到你竟然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她是你女儿,你也敢用这样的手段!你扪心自问,刘薇,你的良心在哪里?回答我!”

他森冷的目光宛如他术台上的刀割裂着我的心。我艰难地吸口气,决定辩解:“我并没有——”

“你没有?!”得不到我的悔过,他怒不可遏地取出手机拨了号码,“请问是警署吗?”

我惊愕,一时无措。

在这个时候,一旁飞跑过来一个意外的人影,并抢先一步夺下了齐瑜的手机。

我定睛一瞧,竟是黎若磊。

齐瑜皱起眉看他。

黎若磊平静地向他解释:“齐瑜,她没有拐走小美。是小美自己跟着她走的。”

“这不可能?!”

“小美是我们一群人一块养大的。我知道她是个乖巧的小孩,从来不会随便受他人的诱拐。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自然不会相信,可我刚好路过见到了事实。刘薇跟小美告别后自己一个人走的,并且她一路都不知道小美在后面跟着自己,直到刚才旁人提醒她。”

无疑,黎若磊这番替我辩解的话让我对他另眼相看。

齐瑜不可置信地质问:“你看见了,为什么不阻止?”

“我只是想确定究竟是不是小美自愿跟着她走的。”黎若磊自若地回答。

于是齐瑜对向孩子:“小美,我教过你多少次。绝对不可以私自离开爸爸,你为什么不听话?”

小美摸着嘴唇没有吭声。

眼看齐瑜就要发火了,我为这可怜的孩子一揪心,冲动地伸出双手护住女儿:“你要凶就对着我凶,不要凶孩子!”

说完我抱起小美,径自走入敞开的列车门,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们尾随而入,却只是站着。齐瑜看了看我们母女,就把脸朝向了窗外。玻璃上映着他脸上复杂的神色,看得我心里莫名地疼惜。思及他一个男人独自带大一个孩子其实也不容易,我就此黯然别过脸。另一旁,黎若磊依然对我持有很多疑问。

这时,小美在我怀里动了下。

我低头。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她眨巴着大眼睛问:“你——是我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