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这题有参考答案吗?”我小心问着女儿。毕竟我连马拉松长跑比赛全程有多少公里都一无所知。
小美老实地摇摇头,歪歪脑袋问:“妈妈不会解吗?”
“当然会。”作为一个母亲的自尊,我硬着头皮非得说“会”。
小美摸摸嘴唇,直勾勾地盯着我会儿,说:“那么,妈妈若解不出来,可以满足小美一个要求吗?”
“小美,我当然可以解出来。这种题目有什么难的,给我三天时间。”我拉起脸皮,笑答。
小美晃了晃脑袋:“三天后妈妈若解不出来呢?”
“小美,不用等三天。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我疼惜道。
“那好。”小美拍打起小手,“我希望妈妈给爸爸唱歌。”
什么?给齐瑜唱歌?!我傻眼。
“小美喜欢听妈妈唱歌。所以爸爸应该也喜欢听妈妈唱歌。”
“不。小美,你爸爸他不会喜欢的。”我肯定地否决。
“为什么呢?小美知道爸爸平常都很喜欢听音乐的。”
“因为——”我看着女儿聪明的大眼睛,心一惊。俨然孩子是觉察到了我和齐瑜之间的不和睦,才会如此地执着。对此,我自然不可能向幼小的孩子解释残酷的现实,只得努力把题目解了。
于是一口应承了女儿的条件。我把抄上了龟兔赛跑题的卡片兜在了口袋里,每天一有空就取出来计算。小余撞见不免隐晦地取笑我:“刘薇,你要转行当幼稚园老师了吗?”
“什么幼稚园老师?”我故作不解地强笑。
“嘿嘿。加油哦。”她扯扯我衣角鼓励道,“谁都知道小公主是齐主任的命根子。抓住美美公主,就等于抓住了孩子的爹。所以这场女人的战争我把赌钱都押在你这边了。”
“拿我赌博?!”我一时过度惊异,声音跑大了。唰,前面十几双注目礼把我烧成太阳。我掉着冷汗记起:现在可是主任查房的时间啊!
“刘薇。”
齐瑜官爷一句叫唤,作为下级的我唯有遵命地走上前。
“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全放到这台上。”齐瑜敲敲床尾的桌台。
手指插入口袋摸到龟兔赛跑卡片,我心虚地摇头。
依照惯例,官爷喝了:“我现在以一个上级医师的身份命令你。”
仗势欺人的家伙!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情不愿缴纳出物品,包括一本临床笔记,一只自动笔,一个传呼机,几颗糖果…最后是卡片,眼瞧脚边就有一个小小的垃圾回收箱,灵机一动我把卡片丢了进去,大方地拍拍手:“没了。”
四下顿起一阵忍笑声。
齐瑜的脸青红交加,豁然要发火。
他身旁的黎若磊见及,一手按捺住他的肩膀,侃道:“齐瑜,别忘了,我们答应过刘薇,批准她随时为我们表现她惊人的歌喉。”
我一听,立刻正言:“我从来可没想到过——”
“诶?”黎若磊打断我,“刘薇,你这回可是铁证如山哦。明天就是第三天了。要不要我叫上小美作证。”
没料到女儿已把这事告诉了他们。我顿时哑口无言。
“第一首就唱你上回失败的龙船调好了。特别是那句——刘薇,来,再背诵一次听听。”黎若磊向我招招手提出邀请。
我唯有忍,再忍。
齐瑜忽然瞅瞅我,转移话题:“小马,她换了班?”
“是的。24小时。”小马答复。
“连续几天24小时了?”
小马医师意识到了什么,皱巴起脸不敢出声。
“这回小马得写悔过书了。”黎若磊意味深长地向众人宣布,“管理好下级医师是一个上级医师最基本的工作。以后各组长把排班表提前两天交一份到主任办公室。”
于是齐瑜朝向我:“我先严正警告你:你是照顾病患的人,没有生病的权利。——给我回去休息。”见我纹丝不动,喝道:“回去!”
我看着他冷冰的侧脸,一股生痛的委屈滚在了咽喉。小余好心地拉拉我,我只好跺跺脚冲出了大门。深知他是好心,但这样坏脾性的男人——情不自禁我一脚踢向了垃圾箱,让趾头的痛楚,暂时代替心里翻腾不休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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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女儿约定的日子到了,经过昨天的事,我没能,也没心思解答出题目。
一走进病室,女儿就兴致勃勃地问我:“妈妈几时给爸爸唱歌?”
我看着女儿兴奋的笑脸,心里为注定灭亡的婚姻给孩子带来的痛苦难受,为自杀的刘薇可悲。“小美——”
女儿却突然敛住笑,靠近我:“妈妈,你脸好红。”
“是吗?可能天气太热了。”我尴尬地咳咳。
女儿把小手放到了我的额头,接着马上爬起身,伸出小手欲拉墙壁上的对讲机遥控器。
我赶紧起身帮她:“小美,告诉我要找谁,妈妈帮你拨号码。”
“不。小美要自己打。”小美说着执抝地拿走了我手里的遥控器。
我深感莫名其妙。她按下了通话按钮,说:“我是齐美。我要找我爸爸齐瑜。”
原来是要找爸爸。我恍悟。
“小美吗?好的。阿姨帮你把电话接到你爸爸的办公室。”对讲机里的接线员温和地答道。
紧接两下“嘟嘟”,对方接了话机,是黎若磊的嗓音:“我是黎若磊。”
“黎叔叔吗?”
“怎么了,小美?是不是要找叔叔玩呀?”黎若磊一听是孩子,愉悦地调侃道。
我暗想,无论是于凡,还是黎若磊,他们几个都是打从心底疼爱着这个孩子的。
“叔叔,爸爸在吗?”
“哦。想爸爸了吗?——你妈妈不是在你身边吗?怎么了,跟妈妈不高兴了?”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我暗骂。
“不是的。”小美答。
“那怎么了?”黎若磊继续问。
小美迟疑着,没答话。
“嗯,小美?”
这会儿对讲机里传出另几个人的侃笑:“我说黎若磊,人家女儿找老爸天经地义,你吃什么醋?”
“好,好,好。我是吃醋。齐瑜你接。”黎若磊潇洒地大方承认。
“小美。”于是传来了齐瑜那把冷冷的特有嗓调,当然对于爱女自然温柔了许多。
“爸爸,过来小美这里。”
“怎么了?不舒服吗?爸爸先让李阿姨过去看看你。”
“不,不是我。”小美摇了摇头,接着焦急地说,“是妈妈。”
刹然听到末尾这句,我惊讶。
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黎若磊插话道:“你妈妈怎么了,小美?”
“妈妈她发烧了。脸好红,额头好烫。”
“哦——刘薇,你发烧了吗?”
我回神,急忙大声否定:“没有,你们别轻易听信小孩的话,小美只是想——小美,把遥控器给我。”
小美闪躲我的手,跳下了床的另一边,煞是无辜地望着我,脸上隐现十足的委屈。我不禁哑了嗓子。
“小美没有说谎。妈妈真的发烧了。”
“好。叔叔相信你。我们的小美是从来不会撒谎的。你给你妈妈先量个体温,我们和你爸爸一会儿就过去。”
我一听,这还得了!慌然间我转身欲解释:“等等——”两个字没说完,身子因这骤然的旋转蓦地头发晕,双手赶紧一捞,却未能抓住支撑的桌台,我整个人就此软倒在了地上。砰!头挨上了桌台边沿,丝丝的疼痛刺激着我晕眩的神经,使得我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耳畔,小美凄厉的尖叫四处撞击着:“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快来救妈妈!快来救妈妈!”
小美——我费劲地挪开眼皮,见着女儿一张哭花的小脸蛋,揪得我心头痛苦地一阵阵抽搐。她颤抖地磨蹭起我的脸,整个小身躯因着我湿冷的皮肤而在打颤!如今,小时候母亲生病时自己那种恐惧的回忆,现正在被我无情地加载于这么可怜的小孩身上!我恨起了无力的自己。
门这时候滑开,急速走进来好几个人。
我模糊地望着。黎若磊一个疾步,抱起小孩,哄道:“小美,小美。你妈妈没事。别哭了啊。你爸爸和叔叔都在这里。不会让你妈妈有事的。”
“妈妈——爸爸——”小美泪光闪烁,朝我伸出小手。
我欲起身握住她的小手。然手举到半空却被齐瑜按下。怔了怔,我开口:“齐瑜——”
他双唇紧闭,显然在忍耐昂烧昂烧的怒火。探了下我的脉搏,他抱起我身子。我就此挨入他怀里,揪发的是他第一次抱我的记忆。事实那次之后我一直都会想:这个男人,并不是像外表那样的冷酷?
昏昏沉沉之际,他把我抱进另一间病室,放落病床上。
又有一人走来,拿起养气罩扣住我口鼻,细致地把着我的手腕,轻柔地唤着我的名字:“刘薇,睁一下眼睛。”
我睁开眼睛。于凡审视着我,漂亮的眼珠透发出尖锐的光。我暗自感叹:无疑,这个男人也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平凡。
接着,他问向齐瑜,“多少度?”
齐瑜看了看体温计,没好气地训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生病!你现在一下子给我烧到了39.7℃,你这是自讨苦吃!”
我泱泱。任着他们给我挂上吊瓶。
然后墙上对讲机突然发出了叫唤,齐瑜摁下通话键。传来了黎若磊为难的请求:“齐瑜。我恐怕得给小美点药。于凡在吧?”
骤然一片沉默,只听对讲机里面小美一阵阵无止息的抽噎,让人万般心疼。
于凡思量后,艰难地嘱咐道:“若磊,给小美0.5CC的原方地西泮。若是不见成效,只好把正阳叫过来了。”
我一听是地西泮,立刻摇头:“不,不要给小美这种药。我去看看她,她就不会哭的了。”抓住床沿,爬起身欲回去看女儿。
齐瑜见及,一个悍然压下了我双肩。
我惊愕地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全然罩住了我弱小的影子。继而他夺过我的下巴,扬起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拂过我干渴的唇,意图撩起我底下蠢蠢欲动的热感。
我不禁打起哆嗦。平生第一次有男人这样靠近我。为此身体的本能清楚地告诉我他想干什么,而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因为他看我的眼神是如此冰冷。
“告诉我,你想怎样?”他缓缓伏低,唇落到了我敏感的耳垂处,“告诉我,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接近女儿?”
我一转头,正言道:“我只是爱我的女儿,有错吗?!”
于是他骤然抽身,怒道:“你这下满意了!刘薇!你不让我用地西泮对你,所以就逼着我们对小美用地西泮!”
“没有!”我激烈地驳斥,“让我看看她,她见到我就会好了。”
“你刚刚把她吓得不够吗?!你这样子还想把她吓到什么地步!”他的怒火全部爆发了,雷鸣般的吼声震颤着我脆弱的灵魂。我摇摇欲坠,见着他无情地一甩手,迅速消释于大门。
心,莫名地难受起来!回想每次与他相遇,都是这样不欢而散。或许冥冥中有什么注定了。想到无辜的孩子,我愁颜不展。旁于凡漠然把对讲器一关,温柔地劝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视线渐渐迷离,我终抵达不住疲意和药物,合上了所有的世界。
23
一觉清醒已是下午,烧退了,全身的酸痛尽然消释。夸这22世纪的医学神奇无比,我起身,匆匆忙忙赶往女儿的病房。
前面几步远就是女儿的病室,为何突然感觉这咫尺之近,竟有天涯之远。我无助地扶住墙,遥望着病室内一男一女亲密的影子,惟独不见女儿。焦急之中,传来的是林秀茵的温言软语:“齐瑜,我知道你在犹豫。本来我不想多言的。可今天看到小美受了这么大的苦,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秀茵——”
“没错!我不是孩子的亲娘。但这么多年,我对于小美视如己出的这份心,众人可为我作证。”
齐瑜崩着一张俊脸没有吭声。
她由此哀叹:“我明白,说多了,我是个坏女人。可不说,我是个坏妈妈。我情愿作个坏女人,也不想让我可怜的爱女再受苦。”
“所以你打电话给了我妈?”齐瑜质问。
“是的。我也是征求了若磊和于凡的意见,尤其是于凡,你知道的,他是小儿科这方面的专家。这才急忙打电话给齐家两老的。事前本想告知你,但你刚好上了术台。”她垂下眼帘,楚楚可怜地说,“你,生气了吗?”
后面这一句娇嗔摆明了是在勾引有妇之夫。我保证,我这会儿冲出去,纯粹为了黄泉底下死不瞑目的刘薇。
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拉住了我。
我吃惊地回头,见是黎若磊。
他眯笑:“你打算这样出去跟人家打仗?”
“当然。”我义正言辞。
“想跟她争执什么?小美吗?”
“当然!”
他蓦地松开我。我赶紧踏出一步,背后传来他一句:“小美已经走了。”
霎时,我愕然,震惊,怒意难抑:“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我是这孩子的亲娘!”
黎若磊点头:“我们知道。也确实是我和于凡纵踊林秀茵分开你们两个的。因为你们母女的爱太可怕了。可怕到两败俱伤。”
这番话完全出乎意料,我怔住了。
他继续解释:“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正常的母亲这样疼孩子的,像是要没命似的。也没见过一个正常的孩子这样粘母亲的,像是母亲随时要离开了似的。事实上,你们母女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见面,不是吗?只要你们两个还好好地健康地生活着。”
这话合乎情理,我无语以对。
黎若磊语重心长地拍拍我肩膀:“刘薇,小美需要心理辅导。她奶奶这方面很有经验,所以我们提前把她送走,这有益于她的成长。至于你——”他转而微笑地建议,“想看小孩吗?”
“小孩?”我疑问。
“虽然小美走了,但在我们中心还是有许多很可爱的小生命。”
“你是说我们中心的儿科?”
“不。这里没有儿科。但是在14楼僻有一个小小的新生儿专区。想看吗?”
此刻我寂寞的心需要安慰,犹豫了一下,我点下头。
于着他带我上14楼。十四楼是中心较为特殊的一层,辟为两个专区,与ITTCU一样,普通员工和外人不能随便进入。这其中之一,就是新生儿专区。
刚穿过新生儿区的大门,远远的,我就看到了于凡的影子。记起林秀茵先前说过,他是小儿科的专家。为此,我对于这个既似冷漠又似温柔的男人有了更多的疑惑了。于凡看见了我们,立即走出病室。
这里没有风,他本身就是一阵风。风一过,他已立定在了我们跟前。看看好友,他瞅向我,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烧退了,还是不能勉强。”
面对他的体贴,我莫名地赧然,转过脸:“已经全好了。”
“也是。”黎若磊对刚刚发生的事感触颇深,“她已经有力气跟人家吵架了。”
“吵架?”于凡惊奇地问。
“是的。让我大开眼界呢。这个以前较起林秀茵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家伙,自从脑袋瓜子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后,连阴谋诡计都不会耍了,像个小傻瓜打算赤手空拳跟人家血拼。”
为此我忐忑。何尝,我不曾想过几时爽爽快快坦诚自己不是刘薇。只是也曾试探过小余,用类似我这种经历的故事问她,结果她用这个世纪的人很正常的反应回答我:“那女人肯定是疯子。”不怪她这么答话,若我不是亲身经历,若我也是这个世纪一个崇尚科学的医师,怎样都觉得是自己发疯了!他们是站在医学界的顶尖人物,自然更不会相信我这种鬼故事。所以我只能把这个痛苦的谎言一直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