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我像醉酒的人突然醒悟而惊叫。

嗓音跑大了,引来旁人的注视。我清清嗓子,降低音量:“没见过的人。那你们怎么认识她的?”

“你介绍的。”

我眨眨眼,立即闭口。原来是跟刘薇有关系啊。

“你好像又忘了。”他指出。

“这个,其实我也努力想去记起,可是就是记不起来——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我小心翼翼地措辞。

“那让我们帮你吧。”

我又乍一惊。一直以来他们似乎也有意忽略我失去记忆的事,为何现在突然提起?

他帮我推起购物车:“就这样,回去再商量。”

我跟在后面,边琢磨其中的利弊:或许我该接受,只要不露出马脚。毕竟,知道多点有关刘薇的过去,对我有利无害。

结帐台的服务员计算完物品总价,说:“一共是一千陆佰四十五元。”

果然是名贵的店啊。这一下花掉我一个月的基本工资了。我心疼,却更怜惜琪琪,手摸进手提袋掏钱包。

旁边他先递上了信用卡。我来不及开声阻止,服务员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卡:“本店近期有优惠,夫妇购物打九折。你们这么年轻,应该是第一个孩子吧。”

我的脸腾地火烧,摇头又摆手:“不是,不是。他是我——哥——”哥字出口,却是更忐忑了,瞅瞅旁边他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哎,我怎么又得罪大人物啊。。。。。

一时,说错话的服务员也尴尬地杵在原地。

他按住我要去摸钱包的手,重新勾起淡定的笑:“别介意,几年了,她还是比较习惯叫我‘哥哥’。”

“哦,原来如此——”服务员豁然开解,笑呵呵地刷开他的信用卡,“九折——”

我差点翻白眼。

事后,我们大袋小袋抱回中心,遇到还没下班的黎若磊。向来喜欢凡事掺一脚的他翻弄起我们的打折卡:“夫妇购物,打九折。”

我抢过卡片,辩解道:“我——已经跟服务员解释过了,是哥哥。”

黎若磊瞪瞪我,又看看眯笑的好友,俊脸闪过一抹了然,接而大笑:“哥哥!于凡,你认她是妹妹了吗?”

“没。”

我自认倒霉,泱泱甩着卡片。

黎若磊还在笑个不停:“刘薇,我先告诉你,我可从来不认妹妹的。”

“你想得美!打死我也不会认你为哥哥!!”我气火地瞪回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礼品袋。走了几步,后面那两个家伙,忽然噗哧一声,笑得更欢了。

我恨得牙痒痒的。

“刘薇——”黎若磊叫住我。

我疑惑地停住。

“关于失去记忆的事,我们会帮你——”

45

 我脚一迈,继续往前走。一路回想,为何直至今日,他们才突兀地念起欲帮我恢复记忆?而黎若磊说那个“帮”字时,嘴角那抹笑意啊,绝对是混世魔王转生。

八成,这两个家伙是想逮住机会整蛊我吧。

泱泱然到了14楼,把东西交给张护长。回到孩子的病床,我轻抚着琪琪的背。小男孩刚吃完晚饭,就倦得睡了。

墙上的钟指到了六点。小余下白班,风闻到最新消息,专门跑过来看琪琪。她扶扶粉红眼镜,俨然老教授瞅瞅孩子熟睡的脸蛋,作出结论:“他有点像——”

“像?”

“长得像啊。”

“像谁?”其人?不对,小余没见过其人。

“像你。”

我左手反射性地去摸自己的脸。近来跟着李娟。李娟信奉严师出高徒,我工作量倍增,脸颊明显凹陷了不少。

小余瞅着我的两只黑眼圈:“刘薇,别累坏自己身子啊。”

“没。怎么可能?”我傻笑,“你说他像我?”

“鼻梁高啊,嘴小啊,还有眼睛。。。。。。五官总体感觉有点像。”小余一一替我分析,“刘薇,他是谁的小孩?”

我皱皱眉头看回琪琪:难道,这孩子真是刘薇的私生子?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是其人把他交给我?其人跟刘薇有关系吗?

小余见着我神色不对,却以为自己说错话,忙改口道:“哎,我瞎说的。——咳咳,刘薇,你这样整天忙于工作和照顾小孩,对身体不好的。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说完,不由分说拉起我。

我把被子盖紧小孩肩头,跟着小余走出病房。

两人结伴,在中心里漫无目的地悠闲散步。小余生性乐天派,唧唧呱呱最喜欢扯些八卦新闻。

我听着,时时忍不住就被她夸张的言辞给逗乐了。

“话说前刻——”小余越说越有戏院说书人的架势,“有人报料,我们中心有个女的竟想认于主任为哥哥——”

咳!我呛!

“别紧张。“小余替我抚背,好声安慰我,“于主任当场就拒绝了。”

“也是哦。这女的真不知好歹——”我呵呵装傻,心里欲哭无泪。

小余对此并不赞同,另有一番透彻的看法:“我很想知道这个女的是谁呢!你想,一个有风度的男子,一般对于女人提出当妹妹,大都会谈笑风生地接受,或是打哈哈一笑而过。因为妹妹就妹妹呗,反正又不是亲妹妹,完全可以不负责任。所以,于主任的‘明确拒绝’,这里面绝对有名堂。按照我的推断,说不定于主任对那个女的有那种意思哦——”

我脚步一顿。自己从小就被同桌同事调侃这方面迟钝,每次都要旁人点醒。现小余这番无心的话,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我一直想忽略的角落。从相遇至今,他对我无数的好,像是一本书一页页在我脑海里翻开。

“刘薇,你怎么了?”小余不解地回头望我。

我看着她充满善意的苹果脸,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男子:假若她知道,还有另一个人也声明不认我为妹妹——

感觉,心乱如麻。我快走两步:“没什么。”结果走到路的尽头,见另一头外走廊上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我一个急刹车。

小余撞上我,捂着鼻子刚想探问。

我朝向她,竖起了指头贴在嘴巴上:轻声点。

她跳到我身旁,探出脑袋瓜子,继而“啊”的一声低呼:“廖绮丽——吓,那个不是于主任吗——”

我耸耸肩,表示同样的好奇。

那头,我的美女室友廖美人抱着病历夹,追着上司:“等等,于主任——”

于凡被迫立定,白衣随风轻轻地飘荡,衬托着他的优雅和道不清的冷漠,一如第一次与我见面:“廖医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的是,于主任一年前给我的答复还是没变吗?”

于凡定定地看了看她:“希望廖医师能一如既往保持这种工作至上的风格。”淡漠的语气透着严正的拒绝,拂袖就走。

我听得心丝丝寒战。这个看起来对我温柔的男子也是双刀之一,当他欲冷起来的时候,就像现在,较起齐瑜有过之而无不及。

向来高傲的廖绮丽再也无法遏止自己的心情,大声地追喊:“你知道的。我是为了你才——”

他残忍地打断她的倾诉:“那么,我会将你调离你现今的岗位。毕竟,你是中心重点培养的骨干。”

廖绮丽一时说不出话,眼看他越走越远,终忍不住心底的悲伤掩面奔下楼梯。

我和小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接而小余发出一声长长的莜叹:“于主任果然是最不能碰的。”

“什么?”我问。

“小严啊。对学术和工作严,对女人更严!”

我尚欲理清刚刚他们两人的对话:“那你知道他们两人怎么回事吗?”

“这个啊——”小余频频叹气。

由是,我这才得知,我的美女室友原本就是剑桥大学的高才生,医学研究院的博士。在两年前某国际交流学术会上对小严一见倾心。经过一年的时间依然淡忘不了初恋情人,绮丽只好牺牲自己原有的优异条件,跑到我们中心,心甘情愿从最低做起,一心一意追随小严。至于她说的“一年前的答复”,大概是指小严当时对她的拒绝了。

所以说,红颜是祸水,而比女人长得美的男子,更是淹死一大片女人的芳心啊——

这会儿小余裂出个大大的笑容:“还是黎主任最好人了!”

我不苟同:切!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有什么好?就知道整天想方设法捉弄我!

小余挽住我的手臂,神秘兮兮在我耳畔道:“刘薇,我知道齐主任吻过你。告诉我,滋味怎样?”

我呛,拼命呛——

小余松开我,娇嗔道:“小气鬼。要知道,齐主任连林秀茵都没吻过。”

我一口气噎在了喉咙,一瞬间,竟似是窒息了。

46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我像念咒一样重复多次。脑子里却抹不去小余说的话:他没吻过林秀茵,却吻过我。。。。。离婚的那夜,他吻我,霸道而无理,夹杂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要我这个妻子履行义务。

李娟站在对侧喊我:“戴手套吧。”

“我?”我问。

“嗯,你来做。”

知道她与小马医师完全不同的带教方针,什么都放手让我干。可现在,居然要我行胸腔引流术——我却住了。

“怕什么?”李娟琅笑,“我在这里看着你。”

上级一声命令下来,你不干就得兜着走。想到齐伯母的严辞,我定神,戴上手套。按照惯例,先说一遍适应症和病人体征,开始动手。细细摸索病人体侧的肋骨,定位,铺单,消毒。。。。。。好像一切也没那么难,只要心够细,胆子够大。而我的胆量,可以说在李娟的魔鬼训练下,日益庞大,离无所畏惧还差那么一点——管子刚固定好,我松口气问李娟:“李医师,你看行吗?”

一抬头,不见了李娟的影子,却是齐瑜冷冷地站在我正对面翻阅病历。我当场倒抽口冷气。

齐瑜苛刻地问:“接下来呢,要给什么药?”

“点滴——抗生素和营养液。”语毕,我两手忐忑地扯拉手套。

“操作的时间太长了。”他冷哼一声,唤道,“李娟——”

“是,齐主任。”原来李娟就斜靠在门旁,双手插着口袋对我眯眯笑着。

笑得我头又大了。

果然,齐瑜放下病历本:“准备让她上微管手术吧。”

妈呀,又让我进那个噩梦不断的手术室!

“对了,先重新进行一次笔试。”齐瑜走到门口吩咐。

于是,我不得不向我的好室友小余学习,也佩戴上一副银色边框眼镜保护眼睛,每晚趴在床头灯下埋头苦读。因着A区女医师休息室暂时腾不出床位,我还是住在ITTCU的休息室。

所有科目中,最喜欢的是儿科,最讨厌的是妇科。偏偏李娟说了,妇科向来是中心女同胞必考不可的科目,尚且是黎若磊所首先倡导的,美其名曰女同胞要学会爱惜自己。

我暗哼,他这名花花公子怕是想明目张胆地勾女仔吧。

吧嗒吧嗒按压电子阅览器的翻页按钮,一手枕着腮班子,我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对面床上的小余见到,侃笑:“刘薇,你还在看妇科啊——”

“是的。”我讪讪地答,忽然灵光一闪,奸笑道,“你知道黎主任为什么副专业选择的是妇科吗?”

“当然知道。”只要关乎心上人的事,小余都一本正经地答复我,“黎主任的正专业是急诊心脏学分科,副专业是妇科心脏学分科。因为他是女性主义的拥护者啊。”

果然,那个色迷迷的家伙!这下总算露出马脚了。我捂着嘴巴暗自笑个不停。

小余不满地教训我:“你是不知道,黎主任有多好。”

我露出好奇的表情,仔细听取室友提供的信息。俨然,那五个家伙的家庭背景也不简单。不仅是医学世家,其优秀的家族成员遍布社会上与医学相关的各个领域。而这五个家族之间的关系,不是靠姻缘或血缘维系,应该说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多年前,他们的曾曾祖父拜师于同一名师父,共同创建了这座心脏中心。所以,中心是五个家族的心血所在,继承的必是家族里最优秀的子弟。

当然,族规并不苛刻,子弟的选择是双向的。他们选择了留在这家中心,至于原因——小余不知情,我则隐约得知:因为一个“她”。

嘀嘀嘀电子钟鸣响十二点时刻。廖绮丽推门入来。

我和小余顿然想起上回无意中听到的两人对话,心虚地低头看书。

廖绮丽放下书本,看向我:“听说明天你上微管术台。”

“嗯。”我吃疑地答。李娟是告知我,明天上午是我个人的单独小考,若通过,明天下午开始上术台。

“祝——你——好——运!”向着我吐完这四个字,廖绮丽整整衣衫,又走了出去。

小余讶异地看我:她这是干吗?专门回来预祝你明日术台顺利吗?

这怎么可能嘛?我不讨厌她,可她是从一开始就摆明了:极其地厌恶我!

对此,我只能一头雾水地拧起眉头。

第二日,李娟带我到考场,是A区的一间小示教室。

至于考官,我想仰天长叹了——黎若磊没穿工作服,一身悠闲装,靠坐在桌沿,自得地翻着报纸。

待李娟走开,我啪地坐落凳子,越想心里越窝火:这家伙简直是阴魂不散,这会儿八成是吃饱没事干,不用工作,故意来整我的!

“做题吧。不懂可以问。”他对我说。

不是考试吗?我狐疑。

他用报纸卷起的纸筒敲打我的考卷,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会想方设法帮你恢复记忆的。”

百分百狐狸阴森的笑!我发冷,不再二话,赶紧拿起笔答题。

考卷只有一份,综合了几科的题目。先通看一遍。奇怪,是我知识水平提高了,还是考题变简单了。感觉有把握考个及格。

速速答完我会的题目,留下的大部分,还是属于妇科范畴。心里不免惶惶然,眼瞧上方他幽邃的眸子紧盯着我笔下停顿的空白。

“看来,你失去记忆的症状也与众不同。”他作出结论。

“是吗?”我紧张地咽口水。

“你在大学专修的是基因学。妇科是你的强项,为此一毕业就被某单位挖走了,应该是被聘任为这方面的研究人员。”

他这是在跟我讲述刘薇的过去。我自然是一概不知的,装傻:“是啊。我也不知怎的,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不要我帮你想起来,五年前你来到中心跟我们说的那番话。”他缓缓伏低,“你是这么说的——”

我屏住呼吸。

“有个女人需要怀孕生子——”

我一下明白了。那个女人就是他们初恋的“她”,最终捐出精子的是齐瑜。可为什么却是刘薇怀了小美?

“结果半年后你又对我们说——”

“说什么?”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