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们岂不是很伤心!怪不得啊,他偶尔的黯然;还有于凡的伤神;瞿正阳面对水晶海豚的不安;齐瑜则很痛恨我提起她。可想而知,这是因为她的死,以至怀了小美的人变成了刘薇。。。。。我惊愕又忧愁地仰起脸。

黎若磊却只是望着我,眸里浮现的雾蒙似曾相识,就像他偶尔想念他的蒙娜丽沙的时候——

我心慌意乱,手一哆嗦,笔落地,弯腰去拣。他也俯首,这种不经意的靠近,令我莫名的窘。

小余常说,不似于凡脱俗的俊美,不似齐瑜的俊冷,他是俊秀的。幽默风趣,洒脱而自然,使得他人常常忽略他的容貌,代之的是无法令人忘却的心动。

“谢谢。”接过他手里的笔,我快速趴回桌上低头研究题目,只觉从他身上飘来的味道,惹得耳根一阵发热。

一个钟头过后,李娟回来,问:“答完题了吗?”

我未及向上级医师报告,黎若磊先抽走了我手掌压着的考卷。浏阅了一遍,他道:“准备下午的手术吧。”

“通过了?”我惊喜地追问。

他斜睨我一眼:“就妇科不及格。”

我摸鼻。

李娟掩嘴而笑:“黎主任,我会命令她多点时间看妇科学。”

黎若磊指头敲打考卷,摇摇头:“我怀疑她看着妇科学的图片都脸红。”

一语命中,我磨牙切齿。

“就这样吧。中午好好休息,下午见。”黎若磊收走考卷,叮嘱两句。

他走后,李娟敲了下我脑袋瓜子,像大姐姐一样训道:“你啊。虽然黎主任是很随和的人,可是,他牺牲了休息时间来帮你监考,你以后要找个时间好好答谢人家。”

“是。”我知她是出于好心,应承道。至于怎么答谢嘛,待我找时间琢磨个“法子”,保证他非常地“满意”。

47

考试通过,心情一松,中午迷迷糊糊睡糊涂了。

下午开台时间是三点,我拨了两点的闹钟。闹铃准时叮当叮当鸣叫,我摁下消音键,没能爬起床,一个小盹后猛然清醒,已是两点四十分了。

手忙脚乱跳下床,套上工衣就往外跑。飞奔到十三楼,心急之下忘却了要害怕,消毒,着上术衣后我慌忙冲进了手术间。

安全上垒后,我喘口气,定睛一看:不对劲!我肯定走错地方了!

转身欲走,传来黎若磊的唤声:“你去哪!就差你这个主刀了。”

我汗!我几时又变成主刀了!!

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娟。她置身事外地朝我摆摆手:“你没看手术通知单吗?你是主刀,于主任是你的一助。黎主任是候补。”

由是,我明白为什么绮丽昨晚回来恶狠狠地对我说那句话了。

通常微管手术,因其操作相对较为简单,不需真正手术切口,创伤小,安全性高,一般一名熟练的医师都可以独立完成。但是在这种兼任教学的综合医院,会再配一名助刀。也就是说,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刀带教助刀,一种是助刀带教主刀。

此时此刻我的情况就是属于后者,而且还是两个堂堂主任给我当助手。

黎若磊给我让开了主刀的位置。

我站上去,频频吸气。清楚地记起了来中心的第一天,我就是上微管手术,然后被这两个家伙差点整死。

眼角瞟到李娟完成交接的任务,正欲离开。我心一慌,喊道:“李医师,你别走,我怕——”

李娟吃愣,继而瞪我一眼,分明在说:你怕什么?两个主任亲自带教你,就像是天皇老子在看护你,这是天大的福分!

或许别人会沾沾自喜,我却是吃过太多的苦头,怕死这两个家伙了。张口莫辩,我急得快疯了。

黎若磊瞅瞅我,好心替我开口:“李娟,你留下吧。她这是怕——怕我和于凡会吃了她——”

噗哧!四下嗯,哼,咳咳。。。。。因为手术室要求肃静。。。。。

我如今只想狠狠掐住狐狸的脖颈。

对面于凡眼睛微微笑弯起:“我们说过,会帮你恢复记忆的。”

“没错。微管手术可是你失去记忆前的强项。”黎若磊附和。

我再犹犹豫豫,就是自打嘴巴了。

“准备开台吧。”于凡吩咐台边人员。

铺单,术前皮肤消毒,接着是定位股动脉。病人较肥胖,大腿赘肉较多,我在腹股沟处来回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触着搏动点。

于凡见我为难,对我说:“在三分之一处。”语毕,他快速而准确地找到了动脉搏动处,手伸过来抓我的手,欲手把手教我。

隔着两副胶体手套,我仍然明显感受到他体肤的温暖,蓦地手一缩。

他惊讶地眨眨眼,转而想到什么明了地浅笑:“她上午考得怎样?”

黎若磊眯笑:“就妇科不行。从目前的情况看,或许该考虑丁主任的意见。”

丁主任的意见?我记起了那个大嘴巴的主任教导小马医师要带我去联谊,当即汗流浃背。“不,不用了。我保证,回去每天努力背书。”

“背个鬼!看图片都脸红,摸你的手你就像尼姑一样。我看,要是有个男人抱抱你,你要尖叫了!”

四下顿时再起嗯,哼,咳咳。。。。。。

我巴不得死死掐住狐狸的脖颈不放。

“李娟。”黎若磊唤道。

“是。”李娟好不容易敛住笑。

“跟你们A区的张老大提议一下,几时我们两个病区搞个聚餐。”

“好。”

我想,小余那帮FANS绝对乐翻了。而我,先探听好时间,随时收拾好包袱避难。

“对了。地点就选一个有舞场的。”黎若磊对向我,俨然专家的口气说,“上回见你跟韩司先生跳舞,你表现得挺自在的。所以也不为难你了。你到时在聚餐会上先跟年轻男士跳上十支舞,我想这个脸红手抖的毛病应该很快就会痊愈了。”

四下不再是嗯,哼,咳咳。。。。。。而是大大方方地对我含笑。。。。。。

我差点气炸,唯有憋住一口气:“我不是主刀吗?”

“对。主刀大人最大。快点开始吧。”黎若磊点头。

我抓起针管,针头对准动脉穿刺点,又却住了。

于凡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背,想教我如何进针。

我这次不敢缩手了,也不敢手抖。

岂知他又是一声忍不住的轻笑:“没事。放轻松点。”

“我很轻松。”话说我的汗珠已经密密麻麻地从额头上淌下来。

黎若磊憋笑:“那个——谁给块手帕,给我们刘主刀先擦擦汗。”

于是,一名笑吟吟的护士把消毒毛巾交给了黎若磊。

“不用了。”我气呼呼地握紧针管。暗自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一定神,我把针头往下。

旁边于凡教导:“这人肌层比较厚,动脉较沉,入针角度要超过四十五度。”紧随这话,我手一用力,针插入皮肤直至一个落空的感觉,动脉血沿针管内壁上升。

“准备放管。”于凡说。

一条长长而细细的特殊透明管子从穿刺针中空进入病患动脉,沿着这条主动脉一直到达心脏位置。若管子中途发生卷折现象,也不像以前的介入手术那么可怕,只要打入特殊的消融剂,生物管立即在人体内自动分解成可吸收的粒子。所以称之为微管术。

现管道通畅无阻,打入显影剂,技师开启照影机。显示屏即刻出现病人心脏的血管情况,像没有叶子的多根树杈,令我惊叹。

“刘主刀,你的意见?”黎若磊问。

我思量了会儿,说:“想看一下其它方位的血管情况。”

其他人露出赞同的微笑。

经过一番不懈的努力,当然主要归功于我身旁有两个大人物的淳淳教导。手术在一个钟头后安然来到末尾。

我退出了微管,在穿刺口盖上敷料,吁出口气:“可以了吗?”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黎若磊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以后微管还会是你的强项。”

我只想知道:“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三个字一入耳,全身松懈,我开始脚下不稳,晃倒。

48

离我最近的黎若磊慌忙扶住我:“刘薇,刘薇——”

我感觉身子尚在往下沉。

“这下可好,手术结束了,病人没事,主刀却倒了!”黎若磊气急败坏地扯下我的口罩,解开我领子上的扣子,让我透气。

“要推车床过来吗?”旁边有人焦急地询问。

“不用。现在先让她在原地平躺下来。”黎若磊托着我的头,还在解掉我身上的术衣。

“可能是怯场吧。”李娟帮我抹着头上的汗,“不过脉搏很快。”

“给我个听诊器。”这是于凡的嗓音。不一会儿,听诊器的听头探入我衣服内里,贴紧了我的胸口。

砰砰砰。。。。。我本能地排斥这种心跳被听的触感,睁开了眼。

于凡收起了听诊器,跟黎若磊小声说了句。

黎若磊继而拍拍我的脸,问:“现在觉得怎样?”

“好很多了。”我喃道,起身,晃晃脑袋,“没事了。只是紧张。”

安全起见,他们还是把我掺扶到他们13楼的休息室。

黎若磊为我冲了杯热牛奶,站在旁边盯着我喝。

于凡坐在对面,整理刚刚的术程记录,边不时抬起头看看我的脸色有没有好转。

我一口一口老实地啜饮着牛奶。

门开,齐瑜走了进来。他一看到我缩在沙发上喝牛奶,就皱起眉头:“不是做微管术吗?”

黎若磊一言难尽:“手术很顺利。但一做完,主刀就晕了。”

“一个术科医师,最基本的条件要把自己的身体管理好。”齐瑜哼道。

对他的训骂,我从来都是无话可说,继续低头喝我的牛奶。

岂知,他又问:“怎么晕的?”

“可能是过于紧张,低血糖。”黎若磊答,“也可能是——”

于凡在旁补充:“心律不齐。可能是女性常有的正常的窦性心律不齐——”

“可能?”齐瑜整着领带的手一顿。俨然这两个字从他凡事自信的搭档口里冒出来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怎么?齐瑜,你有排除这种可能的证据吗?”黎若磊不解地探问。

齐瑜眯起眼,眼角睨向我:“你问她!”

我从他这话听出了底下酝酿的火气,蓦然想起了那份被我扔进垃圾桶的心电图申请单。惶惶然我转过脸,轻轻挪动屁股,尽量离冰山远一点。

黎若磊搔起下巴,饶有兴趣地问我:“刘薇,齐瑜叫我问你呢。”

“我,我怎么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咽口水,慌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一听这话,齐瑜脸上顿刻乌云密布,沉声问:“我给你的那份申请单呢?”

“我做了检查,没事就——”我谎话没掰完,齐瑜一个瞪眼,已然是濒临爆发的边缘了。

“从我给你那份单到现在这一刻,整座中心的所有心电图室没有一份检查报告是有关你的。你给我说说看,你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是哪一个技师给你做的心电图检查?!”

冰雹尽数砸下来,我闭着眼睛嘟囔:“反正,已经离婚了,你管我那么多干吗——”

“刘薇!”打断我的是黎若磊。

我嗽地噤声,心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再回头看,齐瑜砰地一下踢开门走了出去。

黎若磊没好气地训我:“已经说了你多少遍。离婚是离婚,朋友还是朋友。”

“我怎么可能跟他做朋友?八字不合,一见面就吵架——”我发牢骚。

于凡瞅着我嘟起的嘴巴,静静衔起微笑。

黎若磊奈何我不得,叹气:“行,行,行。快把你的牛奶喝了!”

我重新举起牛奶杯,边喝边想:其实,我那前夫论人品也不算坏,就是脾气臭。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决定一刀两断,就不该再存有机会,免得不小心又被扯入这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毕竟,小余都说了,他没吻过林秀茵。哎,只能说,又有一个可怜的女人了。。。。。。

饮尽最后一滴牛奶。黎若磊摸了摸我脉搏,才允许我回去。

我慢悠悠地走在13楼中央的廊道上,有时兴致地探头望望两侧的手术间。按照他们的说法,以后这块地方我会常来。既然事实如此,我不如加把劲,把噩梦的阴影去除。

一路走过来,好像上台的女医师数目也不似是别人所说的那么少。大多女医师都是做微管术,也有部分参予胸腔镜手术。至于大型的开胸和急救手术,大概是体力的问题,女医师寥寥无几。在中心排名前十的术台女医师行列中,我知道的有我的师父李娟和廖绮丽。

小余说,我是个幸运的家伙,在ITTCU有最厉害的组长小马医师亲自带我。调离ITTCU,也有一梯队最优秀的女刀手天天训导我。

应该指出,李娟的野心很大,希望我最后能做她的拍档,成为中心手术医师一梯队的女医师组合。对此,我是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以做好本分工作优先,你争我夺的东西我不感兴趣。我的目的很简单,作个齐伯母认可的好医师,见我的女儿小美。

当然,我尚听闻,廖绮丽曾主动向李娟邀请,欲成为我师父的拍档,李娟拒绝了。。。。。。李娟说不喜欢她,我对她也说不上喜欢或讨厌。。。。。。

前面,一名女医师走出手术间,脱下手套刷洗双手,继之摘下口罩和术帽。乌黑的长发在半空利落地一甩,灵巧的双手为垂落的青丝轻松扎上个清爽的马尾,而出水芙蓉的娇颜,散发着专业人员的沉静和自信。

是廖绮丽。我放慢脚步,考虑是否需要绕道而行。

来不及了。她见到我,噙起冷笑:“听说刘医师在术台上晕倒了,身体还好吧?”

“很好。”我干脆坦荡应答,“绮丽,你刚下术台?”

“六个钟头的急救外加开胸按压置换心脏。”她懒懒地打量我,“当然,还是比不上刘医师一个钟头的微管探察术,有两个主任亲自坐镇啊——”

冷嘲热讽我萧唯尚是听得明白的。双手插回工衣口袋,我缩缩肩头:“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她一声瞋骂:“就知道装傻!”

我脚步一顿,又强迫自己必须往前走。人生多有不如意的事,何必为此争执?

下班回家前,我去看了下琪琪。

张护长说小男孩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闹别扭,晚上喂了饭后,几个医师护士好不容易哄了他睡着。

熟睡的孩子喜欢把指头放入嘴里允吸,这个可爱的小动作让我想起了母亲。母亲常笑着纠正我这个一模一样的坏习惯。

怜爱地把小指头拉出来,我留恋地摸摸孩子的脸,才不舍地离去。

走出中心大门,秋风刮得正紧,我揪起衣领御寒。不会儿发现门口正中央停放着一辆外院的急救车。雪白的车身外面涂漆一串醒目的蓝色字母:WHOLEHEARTED。

不由留心多望了两眼。从车里面走出一名女子,一身白衣,丰姿绰约。惹人注目的是,她秀发挽起的圆髻上插着一支玉钗,突然让我莫名地联想起红楼梦里的薛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