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尚有一段距离,她严谨地扶扶金色镜架,一双温善的丽眸对着我微笑。

我礼貌地向她微微屈身回礼。

心想这么一位高贵美丽的女子又是何方人物,缓缓欲转身,却见中心门口陡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来者正是于凡,他飞速地冲下阶梯,两手握住那名女子的双臂:“她在哪?”

一个“她”字,我心一沉。才几步远,他根本就没看见我的存在。

眼看他急匆匆跳进车厢,我艰难地挪动双脚。一步一个脚印,背后阵阵寒风袭来——

“她不是去世了吗?”老马慌乱地大叫。

“你问我,我问谁!不管如何,约定好的,我要先抱抱她。”听起来瞿正阳是高兴非常。

齐瑜砸车子的响声:“这怎么可能?!”

很久之后,黎若磊沙哑的嗓音随风而来:“万事皆有可能。”

49

清晨睁开睡眼,头昏昏沉沉,若是一团云雾在脑海里萦绕着。

下床摇摇晃晃走入盥洗室,用清水洒洒脸,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近来确实因李娟的魔鬼训练,脸蛋瘦了不少,也出现了浓浓的黑眼圈和沉重的眼袋。

而出于经济考虑,我无论在21世纪还是在22世纪,都没有使用过护肤用品。简单地用毛巾洗洗脸,就算是清洁加美容了。

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所以呢,刘薇的美女面孔,日子久了,简直是被我这个不会保养的给糟蹋了。以至,面对镜子里刘薇的脸,偶尔会像今早,我居然会产生是萧唯的脸的错觉。恍惚时,想起的是小余尚说过的话:琪琪长得像我?

再望望镜子里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回忆小男孩的小脸蛋,好似,真是有那么点点的像——

指头敲敲脑袋瓜子,一时想不出其中的原委,却是房间的报时器响起了七点半的半点报时。

我惊得跳起,急急忙忙换了衣服,抓了提包就往外跑。

急速赶到中心换上工衣,跑进了医师办公室,一看墙上的钟:尚好,才七点五十分,离八点的交班会议还有十分钟。

一边,三三两两提早到会的同事在旁聊开了。

“你们听说了没?12楼ITTCU都像炸开了锅一样!”

ITTCU?!我竖起了双耳。

“来了个旷世美女啊!”

“是医师还是护士?”

“不是!是病人——几个主任从昨晚接诊后就守在她床边,一刻都没离开过!稀奇吧!我们那几个对女人冷得像和尚的主任!”

三言两语,其中的“她”,就像外面萧瑟的秋风冷飕飕地一吹,我一个激灵全记起了。昨晚离开中心时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那辆写着WHOLDEDHEARTED的急救车。那个对着我微笑的美人。于凡率先冲进了车里,其余四个随后赶来,全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她”。。。。。。继之,我回到家。由于一日的忙于考试和初上术台,身心俱疲,无力深究此事,很快就爬上床入睡了。

现听来,再忆起,俨然,这个“她”来历极其不简单。

不用我八卦,中午和小余吃饭,小余大师向我一一爆料。

“纪幽静督察。是国际心脏协会派来的,负责监督我院作为WHOLDHEARTED第一临床实践中心的工作。你相不相信,这个女人竟然已经四十几岁了?!!”激动的小余把她手机偷偷拍下的美女剪影给我看。

我一瞧,这不正是我昨晚看到的身着白衣的美女吗?不由暗自咂舌:厉害啊!看来到了22世纪,多的是四十岁的女人宛如二十岁的少女一般青春美丽。

“还有个更‘恐怖’的呢。”小余在说“恐怖”这个词时口气甚是惊叹,“听说那个萧美人不是普通人哦。”

“萧美人?”

“美若天仙啊!”小余说到这会儿,全身发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慌,“一个男医师帮她挽袖子手测血压,自个儿脸全红了。”

我明白了,这个萧美人就是那个“她”了。难得她也姓萧?不觉随口问了句:“她姓萧?”

“嗯。叫做萧唯。”

铛!我手里的银羹垂直落地。宛如是一把刀直接插入了心窝口,来不及感觉疼痛,却是心脏停止了跳动般的窒息。我揪住了胸口的衣服。

小余见我脸色发青,以为我不小心噎着了什么食物,立刻帮我抚背顺气。

我猛咳了两下,缓过了气,任丝丝的疼痛弥漫开来。为此贝齿轻咬,慢慢摇摇头:全国那么多人,同名同姓很正常。

“没事了?”小余收回手。

我扯起两边嘴角:“抱歉。只是刚刚被吓了一跳。”

“吓一跳?”小余眨眨眼。

“听到美人,谁不想亲眼看看啊!”我故意做了个鬼脸,“况且你还说她不是个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只是我的臆测。”小余虚心地说,“因为听说昨晚送她来的那辆急救车很特殊。车身涂写的是蓝色的‘WHOLEHEARTED’。这个标志让我想起了梦冬研究中心。五年前一场意外爆炸使得它毁灭一旦,媒体称都不知有没有幸存者。话说那是个神秘的地方,全球唯一具有蓝色‘WHOLEHEARTED’标志的医学机构。据小道信息,那里研究的是冷冻技术。。。。。。就是冷冻生物。。。。。。有没有包括人就不清楚了。。。。。。”

我惊愣地聆听着这些前所未闻的消息。直至午饭过后,我在走廊上慢慢走,回想小余最后说的那句话。一刻,眺望四周的环境,全是蓝白主调,突然惊惶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来到了科技更为发达的22世纪。

心惶惶乱,踱步回到A区,一个护士转告我,李娟要我现在上12楼。

我接受命令,爬到十二楼入了中心主任办公室。里面杵立着李娟,正和齐瑜对谈公事。

齐瑜端坐在办公桌后,还是一向严谨的着装,白衣的领子必是洗烫过N遍,半点褶皱的痕迹都不见有。今早听了诸多传闻,我不得不好奇地多瞅了眼我的前夫。俊脸略显疲倦,看来昨夜寸步不离美女的情况属实。

冷不丁,他回头。四目交接,他眸子里布满犹豫,我乍一愣,慌忙转过脸。

李娟向我招招手:“几个主任都赞同了你昨日的表现,接下来你会经常上术台了。”

近来经过李娟的淳淳教导,明白了不少待人处事的原则。我低头致谢。

未抬头,忽然办公室的门大开。林秀茵推开了外人的阻拦径直闯入,脸色焦愁,对着齐瑜大声质问:“是她吗?就是她使得刘薇有机可乘诱骗了你?!”继而,她注意到了我。

我正忐忑,唯恐她要在这里针对我闹事。

就在这时,意外地传出一个女声:“这不是刘薇医师的错。”

众人闻之望去,一名女子从办公室角落起身,容貌清秀,一言一行端庄,稳重。正是小余口中那外貌二十岁实则四十几岁的纪督察。

纪幽静温善地对着我点点头:“五年前研究中心发生意外时,刘医师正好在千里之外执行任务,回来时研究中心已经下令解散。所以她无法得知人员的获救和转移情况。为此她所作出的决定,是出于人道主义,是出于对每个生命的热爱,是值得赞赏的。”

我感到讶异。无疑,她是至今第一位为刘薇说话的人,且大大赞同刘薇私自挪用了齐瑜精子的举动。可能是曾为同一单位的同事,才如此体贴理解刘薇。我暗想。

林秀茵自是很不赞同,却不敢随意辩驳,唯有一双杏眼谨慎地瞄视对方。显然她是有备而来,已探知纪幽静非同寻常的身份来历。

我倍感无趣,眼见时不时在这两名显赫的女子中间,微妙地擦生火花样的苗头。

身旁的李娟识变从宜,对齐瑜道:“那我和刘薇先回A区了。”

至此,一言不发的齐瑜开始下逐客令:“我和纪督察有公事商谈,你们都出去吧。”

林秀茵无奈,率先往外走。随后,我跟着李娟也撤出办公室。

走出护士站两步,林秀茵在路边拦住我。

“你究竟想怎样?!”她一口气咄咄逼人。

我其实又能怎样呢?!刘薇的事情我并不比她了解,刘薇做这些事的想法我一样不解。感觉是,随着更多的真相暴露出来,我对于自杀的刘薇,除了怜悯,疑惑也越来越重。

对此,我选择了冷静和直言:“我只想要我的女儿!”语毕,我快走两步跟上李娟。

身后,林秀茵踌躇而忧心忡忡的影子在灯下拉得老长。我想,以她执着的个性,她必又是一番长久的等待和坚守。

李娟在ITTCU大门前回身,忽而对我琅笑:“想不想去见见那位萧美人?”

我怔了怔,朗声答:“好啊。”

50

我怔了怔,朗声答:“好啊。”

于是,我们两人沿着ITTCU的中央廊道,来到尽头的独立病室。

李娟摁下门边通话器通报了来访者的姓名,之后门板滑开。

我走入这ITTCU最好的贵宾病房,放眼望去。黎若磊立在病床右侧与走上前的李娟寒暄。左边床头坐着的是于凡,他正小心翼翼地调节输液管道的液体滴入速度。

天花板金黄色的光暖暖地洒落在病床上。粉红色的被单轻轻地盖到床上人的肩头,露出她细致的颈脖,两条油黑发亮的辫子从脸庞两侧垂及腰间。然后,我暗自掌心捏出了汗,目光再也无法离开。

在两个世纪看过众多的美女,却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真实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睡美人!雪肤朱唇,鼻梁小巧;微卷的额发不时飘拂,露出光洁的额头;下面长长的睫毛沉静地垂落,覆盖住一双眸子,尽显沉睡者的哀丽。

闭上眼,我无法想象,当她从睡梦中睁开丽眸的刹那,会有多少人为之心折心碎。

“她睡了多久?”话不觉出口,我慌然抿紧不听话的嘴巴。

他们两个回头看我。至于李娟,没叫上我已经先走了。

黎若磊轻咳两声,沉稳道:“已经一百年了。因为五年前的意外,使得她无法正常苏醒,现也无醒来的任何迹象。近来病情有所变化,所以梦冬研究中心残余组织不得已将她转交给我们。”

我颇感意外,他居然直言不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了我。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来到床头柜上置放的水晶海豚,本来麻木的心知疼了。不用再问了,这个与我同名同姓的睡美人就是他们五年来的心系所在。

再深吸口气,我把现在获得的所有信息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俨然,她是在21世纪,因疾病的关系被梦冬研究中心所收留。在五年前,梦冬研究中心联系上了齐瑜他们,冀望获得她的孩子用于疾病的研究,齐瑜捐了他的精子。而根据相关规定,他们在当时是不能与她见面的。后来出了意外,他们和刘薇都以为她已去世,刘薇挪用精子,利用试管婴儿技术诞生下小美。五年了,历经诸多磨难,他们终于可以见到他们日夜挂念的她。

想想这其中的巧合,老天爷竟是如此捉弄人!我与她都姓萧名唯,同样来自百年前,只不过来的途径不同。她虽然落入沉睡的状态,却能以真面目示人。我呢,能自由活动,却再也不能以萧唯的身份过活。

道不清心口这抹滋味是甜是苦。微微的酸楚是有的,看着他们对她的无微不至的时候。纵使如此,她终究是她,我终究是我。何况,我在22世纪着上了这身白衣,责任更重了。

我坦承道:“但愿她能早日康复。或许,你们可以试着每天都跟她说话,或许她哪天就真的知醒了。”

他们露出惊讶。

我恍悟自己多话了,尴尬得差点咬着自己舌头。他们是我的上级,我这个小兵竟贸贸然去建议他们做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

于凡迟疑地看向好友,若有所思说:“好奇怪。总觉得她跟我们以前所想的不太一样。”

黎若磊悠悠叹了声:“她还没醒来。我们还不清楚她的个性是怎样的,因而我们的揣测都可能是错误的。”

我不解地问:“那你们想象她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一致再次掉头,两双眼睛在我全身上下打量。看得我毛骨悚然,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于凡瞧着我惊疑不定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好像她的表现还比较像。”

黎若磊连连点头:“无可否认,女人可以不美,但必须够可爱。”

这两个家伙显然是美女看多了,犯了审美疲劳;或者说又是故意捉弄我。忿忿地,我告辞:“我回去上班了。”

快步离开病房,心里有点窝火,走了几步,转念一想:萧美人未能清醒,对此,他们并不似我之前想象中的伤神。应该说,他们的初恋也不过如此?

走进电梯,透过玻璃罩我一眼往下望到底层的急诊,不由想起了那天把琪琪托付给我的其人。那个流浪的孤独少年,现在可好?很想再见到他,告诉他琪琪的近况,告诉他,假若他不介意,我愿意跟他和琪琪组成一个互相帮助的小家庭。只是,他肯就此舍弃他的流浪生涯吗?

遥望着大楼外的都市街道,寒瑟的秋风一阵阵刮着。自然无情,人有情。在这愈加昌明进步的22世纪,我唯有冀望,其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得到社会和好心人的帮助。

◎◎◎◎◎◎◎◎

得到了齐瑜的首肯,当天下午,李娟就我接下来的学习和工作重新做了周详的安排。

除了正常的病房值班,我继续理论的补充,还要频繁地开始上微管术台。只要在当班时间,科里和急诊一有微管术,她都会努力争取,带着我上。带教方式基本都是助刀带教主刀。

我由开初的胆战心惊,到逐渐的镇静。环看四周,其他术台人员都会尽力配合自己;且一旦中途发生任何问题,马上急呼中心任何上级医师帮忙。可见,22世纪的医学愈加注重团队合作,多项研究证明,这非常有利于保障病患的安全。

在这一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我进一步切身体会到我师父精湛的技术和为师的无私。李娟不仅大胆让我做,还会不停地告述我众多她的宝贵经验,下台后甚至向我亲自再次示范。自然,她也是很严格的,只要我有一点马虎的想法,都会毫不留情地批评纠正。

人命关天!尚且,这确实是个苛刻却能让人产生自豪感的职业。每当想到能帮助一个人远离病痛,我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变得非常有意义。

入夜刻苦习读教科书,再把今天所学到的温习一遍。忙里偷闲时,不怕,自有乐天派的小余讲些趣闻给我俩舒解压力。

这晚,距离我见萧美人的那天已有近一个月了。

从小余近段日子传播的消息显示,萧美人依然是齐瑜他们尤其关注的一位特殊病患。

只是,好像真是“病患”而已。

“主任他们是会时不时就去病房看看她。可是,问答的言语之中,都是以一个医师的角度,并没有表示什么特别的情感。”小余状似惋惜地耸肩簇眉,“唯一可说是不寻常的,可能就是主任他们会每天在她床头柜上放上一樽新的水晶海豚,更换下来的水晶海豚则被送到慈善机构当作善款捐助。”

这好像是他们与她的约定。我想。

小余又道:“幸好只是这样。不然很多人会变得不正常了,首先肯定是我们的室友。”

“哦。”廖绮丽的痴恋我一点也不怀疑,笑笑睨向我身边的这位,“你呢,不担心你的黎主任被抢?”

“不担心。他永远是我心里的英雄。”看来,小余是把黎若磊当明星一样崇拜了。

我喝着苦涩的咖啡提神,想起了齐伯母说过的青果。经过多方询问,得知青果是22世纪和糖一样的咖啡自然调味品。五人中,他咖啡里放的青果最少,可想而知,这个男人表面的那抹潇洒底下,埋藏了多少沧桑的人生经历。

这一想,真是好奇了,这个咖啡男子会挑中什么样的女人作为他的人生伴侣呢。

51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嘀嘀嘀”,我的呼叫器响起。

我打开显示屏盖子一看信号,是急诊叫唤。

跳下床,套上白衣,跟小余道了声拜拜,我马不停蹄赶往急诊大厅。

闯入呼救台指定的0108号诊室,我看见了李娟和黎若磊正站在患者监视屏前。心电图纸不断地从机器口吐出,平铺在桌台上,严密地记录下患者抵达中心后每一秒的心脏电位活动。

“你过来判断。”李娟唤我。

我走过去,定定心神,走到病人床前,感觉这老人病患有点面熟,却一时记不起是谁。戴上了听诊器听听患者心肺情况,再问问急救员接诊患者时的情况;辨认心电图上的异常曲线,望望监视屏上患者的即刻生命体征;综合了血液化验报告等其它初步检验结果,我在一番慎重的考虑之后,向师父报告自己的分析和建议:“暂时患者为急性心绞痛发作。但鉴于患者已有多年病史,这次发作时间较长,口服缓解药物起效不明显等各种现象表明,为了安全起见,最好的检查办法还是,马上做微管进一步探察心脏血管情况并见机行事。”

李娟满意地微笑,向上级请示:“黎主任,你认为呢?”

我有些不安地摸摸口袋,不知近期的努力是否还会被他们笑话。

黎若磊眼角一挑,对向我:“OK。让她单独上台。”

“什么!!”我惊惶地反对,“不行,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黎若磊锐利地盯住我惶乱的眼睛。

我硬生生地闭上口。

李娟看我为难,一道灵光闪过眸子,体贴道:“我陪她上吧。”

感激地望望师父,我顿松了口气。

全副武装站到术台边上主刀的位置,我吸口气,着手铺单消毒。一如既往地抓起针管对准动脉。管子刚进入血管不到一公分,突然监护警报器鸣叫。

“心律不齐!”麻醉师大喊。

我脑子一蒙,抬起头想问师父。原先站在我对面的李娟却不见了。

“刘医师!!”麻醉师再叫。

我望过去,一看监视屏上的曲线刹那欲变为直线。心吓得恐惧地跳起,手扔下针管,五指蜷缩成一个拳头对准病人心区就是一砸。

砰!惊魂未定,见监视屏上曲线恢复了正常。

麻醉师说:“稳定下来了。”

我才松口气,放心地让全身的汗水倾巢而涌,虚弱地喊:“叫,叫其他人援助。”

麻醉师望望门口,又望望我,好心提醒道:“这种情况只是普通的应激反应,不应该叫人吧。会被上级骂的,刘医师。”

我暗自换气,很想学那时刚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叫你叫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