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聚的人们自动闪开一条路。

众目睽睽,我不好推拒,任他一路抱着穿过人群。隔着毛巾,感受到另一个男人有力的手。较起齐瑜,多了份小心翼翼。我不由又咳了下。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入了阁楼一间卧室,挨上床,刚躺平。黎若磊伸手欲解掉我浑身湿漉的衣物。

我不免着慌地按住他的手:“不要。”

他的俊眉为此打结,漆眸蒙上一层雾。

我吞吞口水,坚持地抓紧衣襟。

李娟看了看我们俩,开声道:“黎主任,我来吧。”

他盯着我青白的脸,慎重地叮嘱:“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马上出声。”

“主任尽请放心。”李娟点头承诺。

他这才松了手,起身离开。我且松口气。

随即小余走进来帮忙。她们两人合力褪去我的湿衣,又把我扶进浴室泡了下热水。洗去了一身脏物,我换上了干净的睡袍,坐在床上,仍觉得忽冷忽热的。

李娟探探我的额头,没烧,由是把毛毯盖到我身上,喊小余到外面叫人。

卧室的门打开,黎若磊走到我身边扶起我的左手探脉搏,接着对旁侧的小余吩咐了几句。

不多久,授命而去的小余端来了一杯药水。

我看着马克杯里棕褐色的药汁,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什么药,但肯定很苦。

黎若磊将杯子放到我唇边,半是威胁道:“或是你更喜欢吊针?”

22世纪的针眼虽说微细了许多,几乎没什么疼痛,可仍是不喜欢冰凉的液体在体内流淌的感觉。

接过杯子,轻啜一口:奇了,不苦,有点甜味。于是慢慢喝下药汁,胃的暖意弥漫全身,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期间,他们几个鱼贯而入,还有张主任。

张主任宽慰地看着我转红的面色,道:“还是几位主任考虑周详。连人员落水的意外都想到了。”

我心虚。全场就我一个旱鸭子,且戴着冬泳冠军的高帽。这可好,万众期待的冠军选手成了落汤鸡,怕是跌破了众人的眼镜。

瞿正阳大拇指摸摸下巴,答张主任道:“张主任,你这就不知道了。我们之所以有备而来,是因为深知有她在场的地方,哪一次都不是闹得鸡飞狗跳的!”

这个混蛋麻醉师,人家差点淹死,他还说我风凉话。我猛地一呛,怒火中烧:“瞿正阳,你这没良心的——”

瞿正阳插腰,对我大眼瞪小眼:“喂,刘薇,我哪里没良心了?!跑去叫人放掉游泳池的水是我,你现在喝的药水也是我提供的!!说到底,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哼!

众人见及,之前为我担心的心不禁一松,不免都乐呵呵笑了起来。

张主任清清嗓子,对我笑眯眯说:“不错,能说会笑,看来没事了。可是,刘薇,你打算怎么答谢你的救命恩人啊?”

谈及救命恩人,才发现双刀也在场。两人换了衣物,穿着拖鞋,拿着干毛巾在擦拭头发。

接到我投注的目光,齐瑜冷冷地垂眼不答,于凡抿起嘴角抚人的微笑。

我吞下药液:该不该借机当面道谢呢?或是另找合适的时机再致谢?

结果张主任见我老半天没答话,给我出主意了:“这样吧。听闻刘医师在上次晚宴跟韩司先生跳过交谊舞,而且是众□赞。这次就跟每位救命恩人跳一支舞吧。”

我汗!好不容易想出个得意之计不需踏入舞池。如今要功亏一篑吗?我慌然道:“等等,我没带礼服——”

“不怕。关于这个,我们也为你准备了。”瞿正阳洋洋得意地打手指,清脆的传呼声引来了在外待命的男交待。

捧进来的是一整套女士的物品。果真是有备而来啊!我气得牙痒痒的,却奈何不得。

待男士们退去,李娟和小余帮我换装。

一袭青色连衣纱裙垂下,仅露出半截小腿。袖子很特别,下臂渐宽到达尾部忽而收紧,由两条金链条交错系住袖口,而腰间两条丝带交集于身侧飘然轻垂。脖颈佩饰一条白色珍珠项链,双耳垂戴贝壳耳钉;脚着三寸高跟凉鞋,连绕过脚踝的鞋带都是晶亮的蓝绿色珍珠串成。唯一不变的是青丝配青丝。

稍微扑粉点唇之后,小余抚我到镜子前。镜子里的美人清雅而大方,落落不俗,隐露出蜕变的骄美。只是,眉宇间这股淡淡的忧愁——

79

 砰砰,两声敲门,把我心头打紧了。21世纪左邻右舍关系挺好,我的交谊舞就是邻居的一位伯伯教导的。然,至今的舞伴未曾有过是年轻男士,我掌心微捏出了把汗。

小余和李娟见我一脸愁虑,不由相视而笑。小余进而打趣道:“刘薇,你别担心。主任他们被人踩了脚也不会叫痛的,因为他们不能露馅。”

我惊疑:露馅?

本来就不准备进入舞池,没多留意舞会的程序。现听小余一番娓娓道来,方知这舞会竟不似往常的。

舞会开场前,邀舞的男士一律换着黑色燕尾服,脸戴银色面具,手着白色手套。以这等统一装扮向场上女士邀舞。主办者的目的是增添点特别的气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尴尬的场面。

如此一来,若被拒舞,男士不会觉得公众下受辱;女士也不需被迫礼节而非得接受某些人的邀舞。

三人携伴出了卧室,步下这二层阁楼的螺旋阶梯。底层室内会场的中央已清出一大片空地,转角处的乐队正忙碌地调音。

刚踩下最后一层阶梯,啪,灯全灭了。我和众人往聚光灯指引的方向望去,在会场东角列着一排欲出场邀舞的男士。果然是清一色的黑礼服和银色面具,很难辨认出谁是谁。

乐队奏起舒缓的舞曲,女士们翘首期盼,一名名男士们有秩序地向我们走过来。

不一会儿,我身旁的女士纷纷被舞伴带入舞池。我终是避免不了,见一名男士在我面前立定,微微伏腰行礼。

我的中指和拇指轻轻捏了捏纱裙,心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统一的着装,再加上面具遮去了他的容貌。我无法辨清他是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似乎不能贸然拒绝,因我绝不会作个违约之人。而他们按照约定,应是第一时间向我邀舞的。

如此思量,我伸出了手。

他抚住了我的四指。一霎的接触,隔着手套我却觉得这手的感觉是那么熟悉。。。。。。

惊诧地注视着对方银色面具下隐隐若现的眼睛,我就像是克莉丝汀被幽灵魅影诱惑了灵魂,失神地牵着他的手步入了舞池。

空气中流淌着小提琴如醉如梦的华尔兹,脚下是慢四的舞步。他的右手扶在我的腰侧偏后,左手的大拇指扣住我手背时轻轻往上扬了扬。这个细微的动作若电流一般触动了我记忆的深处,好久好久之前,似乎有人也曾这么与我共舞。

凝望那双面具欲掩盖住的深邃墨眸,一抹似曾相识的疼渐渐地弥漫开来。

他忽然停下了舞步,扶起我的右手靠在唇边烙上印记。

亲切的温感由我敏感的指尖传来,蓦然间脑海中闪电一划,我似是知道他是谁了。

他放开了我,意味深长地瞅了瞅我,继而转身离去。

我痴痴地看着他轻扬的燕尾服,欲踏上前一步。有人在我身后紧紧拉住了我小臂。

回头一望,同样的着装,可冷冷的眸子底下隐现的忿怒不难猜测:齐瑜——他这是埋怨我没能及时认出他们,而与一位陌生人士先共舞?

我轻挑眉,视线继续追随那位神秘人士的身影,却见他稳健地穿过人群,身影迅速没入了后方的黑暗中。

大吃一惊,急忙挣脱齐瑜的手,再踏前两步。

又有一人挡住我去路,澈眸里荡漾的是坚定的柔劝:不要追。

“于凡,不是这样的。他是——”其人两字被我及时地咽回肚子。没错,他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属于孤独的流浪少年其人所有。。。。。。只是他的身材已不是16岁的少年模样,这又是怎么回事?抬眼望去,见纪幽静站立在他失踪的路线上,双手插着工衣口袋,宁静地对我噙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我乍是一颤,这名高深莫测的纪督察像是看透了我揣测其人的心思?

突然,臂上传来一道捏痛!我不满地望向齐瑜。

齐瑜冷丁丁地睨望周边翩翩起舞中全停下来了的男女。

多名女士的目光染上了一层失意。

我这才意识到,由于我蛮撞地道出了某位男士的姓名。根据这场舞会规定,有人被迫需要摘下面具离开会场了。

银色的假面跟随他优雅的手垂落,他对着我崭露一贯而来的那份体贴:“很高兴你一眼就认出我了。”

一时,我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了似的。见他又轻松地对我笑笑,履行规定退场。

呼吸困难,心口颤动夹杂着难言的愧疚。他一直对我那么好,好得难以言语。。。。。。愧疚紧紧地抓住了我,望了眼齐瑜定在原地默然的侧影,我一口咬下唇,提起裙摆,追向他退场的方向。

在一片惊讶四起的哗然声如梭穿过,顾不及所有菲言蜚语,如今的我只想好好地道歉,然后留住。。。。。。直奔出会场的大门,快速跑下楼梯,两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臂膊:“别走——”同时脚下却是一拐。

他匆忙接住我:“我不会走的!”

镇定而焦急的声音像是向我保证什么,又像是在向我表明着什么。我失神地望着他微变的脸色,一时忘了喊疼。

他扶起我来到花圃边的白色长藤凳,让我坐下,半跪褪下了我左脚的高跟鞋。捉起我扭伤的脚脖子,轻轻推了推:“疼吗?”

我摇摇头,并不觉得脚有多疼。要说疼,疼的是他问的这个疼字,把我整颗心又揪了起来。

他察觉到了,微微眨了下眼帘:“不要道歉哦。因为你今晚不能跳舞了。”

我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挑挑右脚:“谁说不能跳了?”

他稍侧脸,轻声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我故作恼火地问。

“因为你。”

我哑了嗓子,直觉的是窘,垂下眼。

见我默然,他轻声道:“还为那事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马克思和恩格斯还不是经常辩论问题,可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啊。”

他一怔,继之明慧的笑意又泛起在温柔的脸庞。

我看得都痴了起来。只觉得他笑的时候,一股温暖的幸福会不知不觉感染了周边的世界。

感慨之时,听二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过头,惊奇地见到了谭蓉。陪伴她的是表情复杂的黎若磊。

我想到林董交待的话,心虚地琢磨着:她该不是为了追究我和林董的对话而来到舞会吧?而若她真要问起那事,我该如何答话才好。。。。。。就此惶然地躲过她犀利的注目。

一旁,黎若磊眼尖地瞅到我扭伤的脚踝,磨了磨唇:“刚落水,现又扭了脚——”

言外之意就是我太会惹事了。想到全被那可恶的瞿正阳说中了,我怏然地翘嘴巴。

“应该只是轻微地扭伤。回去再覆点药膏,明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于凡把我的脚小心翼翼地套回鞋子。

“正阳的药箱就放在我车上。你送她走时用我的车吧。”黎若磊告知好友。

我伏腰触摸脚伤的手一顿,抬起脸眯眼:“我可以提前离开?不用跳舞了?”

听到我这话,默然旁观的谭蓉不免也褪去了肃然的神色:“跳舞的约定?”

我咽口水:“就是他们几个的主意呗——”

无奈的语气使得谭蓉展颜琅笑:“刘薇,我说过,若是他们几个敢欺负你,只要你出声,我谭蓉同样铁面无私。”

闻及这话,平常作威作福的两位男士脸色一度很是难看:“谭姐——”

我呢,很是吃惊,这意味谭蓉真是放过我了?

谭蓉脸上的笑意未减,对于凡小声叮嘱:“虽然他先一步离开了,但我们未能得知他的踪迹。还是要路上小心。”

他?我明白了,谭蓉这是为舞会上的神秘人而来。那么,他真的是其人?可是,那么强烈而真实的温触感,分明是一双成年男子的手,并不似是少年的影子。。。。。。

然眼下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说,心底尚是忌惮谭蓉警官的身份。我慌忙转过脸,故作未听见。

前方,空地,已有侍者领命把黎若磊的车开来。见是一辆天蓝色的法拉利跑车,配以荼色的车窗。明亮之中是抹不去的忧愁,爱车如人啊。

坐上驾驶座右边的位子,透过车窗看去。有部分爱看热闹的人走出了舞会场,伸长着脖子好奇地眺望我们这边。没见小余和李娟,也没见到绮丽。念到绮丽,浮现的是些微的愧意。由此望回身旁的司机。

于凡眯起笑眼:“那我们出发了。”

我愣然地点点头,双手裹紧了领子。

车子缓缓驶离了星光灿烂的花园别墅。我终是可畅快地吁出口气,骨子里毕竟不喜这种错综变化的大场合。

而车前镜里,他眸里的笑意愈加浓烈了。

80

法拉利穿过大铁门时,我看见了谭蓉的警车后方停放了一辆特殊的装甲车。夜色浓黑,加上它有意躲在角落,辨认不清它的全貌,仍是吃惊不少。

“那也是警车?”

握着驾驶盘的于凡看看我,答:“不属于警方,是黎家的。”

“是坦克吗?”在我少得可怜的军事知识里只知道坦克。

“坦克?!”他笑,“私人企业怎么可能有坦克?”

想想也是,笨耶。

他却是敛去了笑,正式答:“车上装的应该是其人研究系统。”也就是说,他是被谭蓉告知其人来了,所以和齐瑜一起阻止我追逐那神秘人士。确信无疑了,他们认为神秘人士和其人必定有着密切的联系。

我陡然挺直了脊梁骨,感觉他眼角漠然地扫了扫我,收去。仅这一眼,我已是如坐针毡。窗外的风一吹,敏感地打了个喷嚏。

见此,他立刻停车。关紧车窗,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我肩膊。仔细地探探我的额头,吁口气:“没发烧。”

待他的手离去,我却是知窘了。手握着他的衣服,稍微伏低头就可闻到上面的味道,清雅得连半点汗味都没有。

车子这会加快了速度。抵达我住所楼下,他把我送到了二楼家门口。

我艰难地按开了门锁,矜持道:“谢谢。”

他把装着药膏和感冒预防药的纸袋递到我手里,轻声而慎重地嘱咐:“好好休息。”接而离去。

我的手迟迟地左右扭动门把。看着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欲消失在拐弯处时,莫名地心口一紧,

喊了一声:“于凡——”

他抬起头,定定地望向我这边。

“明天见。”

听到这三个字,他慢慢浮现出温暖人心的笑容。

我觉得尴尬得要死,慌忙躲进屋里,背靠住门。吸两口气定下心,取出提袋里的哗哗响的手机,摁下通话键。

小余叽哩呱啦的大嗓门跳了出来:“嘿嘿。我看见了哦,你追着于主任跑,然后于主任又把你送走。快说说,现在怎样了——”

我但笑不语,放下袋子,推开卧室的门,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一手贴于胸口,心跳如飞,像是要告诉我什么似的。。。。。。

________________fengexian_________

隔日,A市又刮起了大风。气象台预报说有小到中的雷阵雨。

天气骤然的由阳转阴,并未能抹去昨夜欢乐的回忆。回到科室,一路见参加了夜宴的同事们个个笑脸逐开,津津乐道舞会上的种种趣闻。

我这倒霉的落汤鸡,自然少不了被人乐谈一番。奇怪的是,这次众人怜惜我的语气居多。

“我本是讨厌她的。可当她真的落水喊救命的时候,我却觉得她好可怜了。原来她真不是装的失忆!我真不敢想象,若我真的像她这样连求生的技能都忘记了——”

“看来我们之前是误会她了。虽然我们都知道以前的她坏,希望老天爷惩罚她,但像这样,老天爷未免太过分了。”

我自是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

更甚者,有位姓林的女同事亲切地拉我到办公室,兴致勃勃地从手提包里取出张宣传单,对我说:“刘医师,希望这对你能有帮助。还有,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尽管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