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望着人来人往,迷茫地握住了扶梯的扶手。那边忽来一声急切的呼救:“有医师吗?”

我反射性地迈出一步,身后被人一拉,回望的刹那,仿佛听到了心底咚地一声响,慌然咬下唇:“于主任,有人叫我。”

“你现在不是医师。”

我抖了下唇,压住满心的慌乱:“我怎么不是了?”

“富医师没跟你说吗?”

小余当然有跟我说,而且是用警告的语气:刘薇,别怪我没好心提醒你。主任他们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了。纵使你不乐意也得在家好好窝两天,免得被主任抓到,够你瞧的了。

小心抬抬眼皮,仍是不敢望他的正脸。心里的这股耽惊受怕,不仅仅是怕他像齐瑜一样对我发脾气,事实上,他也从没对我发过脾气。因而,生怕的是这双温柔的澈眸,当它对着我说,我昨晚才决意的尖矛厚盾会全化成一滩软绵绵的巧克力的。

他瞅着我的模样,忽地噗哧:“我很可怕吗?”

“你是‘小严’,谁会不怕你——”

他的手一握紧:“谁都可以怕我,惟独你——”

心骤然地收缩,唯恐他下一句就提起昨日我未能回复的答案,我猛吸口大气,对着后面赶来的人:“辛医师,我在这边。”

闻及,辛医师小跑过来:“刘医师,因为有急诊叫唤吗?”

“是的。”我答,望去。他长长的睫毛微垂,闪了下,再瞟向辛国立的眼神变得犀利。

辛国立怔仲住了,不明地问:“于主任也有急诊叫唤吗?”

“不是。”他平静地衔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你们刚刚说的话是?”

我一吓,刚刚情急,竟不觉说起了家乡话。

“是闽南语。”辛国立老实答复上司,“正好,刘医师的朋友和我是老乡。”

“朋友?”

“是啊。一位姓萧的朋友——”

“是男性朋友!”我阻止,慌得口不择言了。

他们两个惊异地瞅瞅我。紧接于凡嘴角一撇,掩不住地暗笑不已。

我也知这谎言十足的蠢,然都说出口了,怏然地从中抽出自己的手:“辛医师,我们走吧。”

“等等。”

我的心又乱了。

看到我的手在瞎摸衣扣,他终是舍不得,对我说了句:“对急诊感冒这种事,若磊见得多,体会多,没有我好说话。而这两天你不要干重活,准时下班回家,我可以算作没看见。”接着,

他放低了嗓音,“我等你的答复。”

“我,现在就可以——”我屏着一口气。

“我等你一个星期后的回音。”他温和地打断我,向我笑笑,转身离去。白衣翩飞,飘洒的是一股与生俱来优雅的淡定,无形中吸引众人眼球的同时也给周旁平添了一份压力。

现我感受到了这股压力,费力道:“辛医师,我们回去吧。”

“不是有急诊吗?”

“没有了。”话完我向前一步,抬首时不经意地一瞟,见人群里黎若磊晶亮的眼睛正瞅着这边,俨是当旁观者有些时候了。

心头一动,记起当时他也在场,应是知道不少了。又转念,他知道能怎样呢,反正我都会拒绝他的好友的。心烦意乱之际我扫望回去,岂知他已是转过脸,继续埋头处理公事。

我愣愣地吃了一惊,奇了,这家伙不趁机笑弄我一番?

迟疑的会儿,旁边辛医师连唤了三声我才回神。踏上扶梯,别扭地回头再望,黎若磊径自埋入门口涌来的人流。

急诊是最前线,最考验人的定性。他常年坚守在这最艰苦的地方,怕是早已经过了人世间的千锤百炼。

忧愁地遐思着,中午碰到小余。到更衣室,好友把药袋放进我手里:“黎主任交待的。好好吃药,不然有得瞧。”道完,她又撞撞我胳膊肘,“有人特别关心的幸福的家伙。”

“你不觉得不好?”我感觉手里的小袋子是多么的沉甸。

“有什么不好。”她稀奇地瞄瞄我,“我觉得挺好的啊。喜欢就好。”

最后一句无意地道中了我的心事,我敛起眉,把药袋放进工衣柜,啪地一下狠狠关上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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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烦心,又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天,身体状况一切良好,李娟准备再度安排我进手术室见习。

因而,近来跟着的辛医师被指派到了另一个小组。

老乡分离,多少有点惋惜。以后少了很多说家乡话的机会。

临分别时,我自是真诚地伸出手:“这段日子处得很愉快。”

辛医师却是面露为难地摸摸口袋,望望我,好一会儿鼓起勇气对我说:“刘医师,这两天多谢你教了我这么多。所以,我这里有两张票,是地方戏院到A市的布袋戏表演,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我惊奇地眨眼:“布袋戏?”家乡的布袋戏我从小就爱看。只是,这应该仅是同事间的联谊互动吧。

“是的。你有兴趣吗?”他摸出了口袋里的票,“因为我想,在这里很难遇到知音。所以,假若刘医师也和你那位朋友一样喜欢我们地方上的文艺,有个朋友一起去看,至少不会觉得闷。”

听他诚恳的语气,我自是不好再婉拒,大方点下头:“我也很喜欢。”

“那么,就今晚七点钟。开场前半小时要入会场。下班我在中心门口等你。”

我应声好,收下了票。下午急诊送了几个病人过来,忙忙碌碌,时间过得飞快。与下一班交接完,我跑上了休息室。想想,去大戏院那种地方,总不能随便的着装。打开衣柜,里面吊着几件衣服,是上次淋雨后的教训而从家里搬来的。手顺着衣架一排拨去,指尖一挑,拣出了一条淡黄色的连衣秋裙。

这本是刘薇的,现着上,明显腰围有点宽松,所以基本上刘薇遗留的衣物都被我压箱底了。留下这裙子,是因为它本身有裙带,系了系,勉强过关。

梳理了下头发,让它自然垂落。对向镜子描了下唇红,实因病后嘴唇一直有点泛紫。

望望钟差不多时候了,于是拿起手提包走出门,步入员工电梯。电梯下到10层,梯门打开,涌进来不少人。再到9层停,梯口等候的只有一人,我看到他,不由退了一步。然躲不过了,黎若磊走入电梯,四周的人自动给他让路。他走到了我身旁的位置停驻。

梯门一关,我屏住了呼吸,听他低语道:“挺漂亮的着扮,总算想跟男人约会了?”

“不、关、你、事。”我一字一语咬道。

“哦。”他低低的调侃的嗓音愈让我着火。

电梯下到一层,我犹如火箭喷射第一个冲了出去,接而放慢脚步穿过急诊大厅。

大门口,辛国立换下了工衣,也是一身正式的西装领带在等我。

我走了过去,对他礼貌地笑笑。我们两人等了会儿,他为我打开的士车门。我正欲钻进车里,手提袋里的呼叫器尖利地鸣叫起来。

只好匆忙走到一边拨打科室号码,过了一会,传出某同事的传话:“刘医师,你的病历书写有问题,主任命令你马上回来修改。”

我不禁感到蹊跷:张主任亲自过问我的病历?难道近期在抓病历管理?

而无论如何,上司一句命令,你就必须回去。无奈中,我只能歉然道:“辛医师,科室有点急事。我必须回去一下。”

辛国立露出担虑之情:“没事吧?”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去吧,别浪费了这票。”

他推拒了我退还的票:“那我在剧院等你。中途还是可以进场的。”

思量了下,修改病历应该不用很长时间,我由是应承了下来。继之快速赶回科室,套了件白大褂敲打起主任办公室的门。

门自动滑开,我迈进门槛。一抬头,见是黎若磊懒洋洋地斜靠在写字台边。为此大为吃惊地瞪大眼睛,无名之火徒然冒起,掉头欲走。

门哗地在我鼻子前合上。

“黎若磊!”

“修改你的病历。”他居然一本正经晃着病历本。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玩花样!”

“我现在是在跟你玩花样吗?!漏洞百出的病历,请刘医师你现在马上修改。”他放下病历本,见我原地不动,提高了音量,“刘医师!”

我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快步走过去。

他帮我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吧,慢慢改。我今晚有的是时间看你慢慢改。”

我愕然,实在不懂他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有这闲工夫盯着我这小小医士修改病历。

念及辛国立还在等我赴约,我此刻不想跟他多纠缠,顺从地坐下,一心一意地检查电脑上自己书写的病历。可是,我的病历向来都有李娟帮我二次审查,瞅了半天文书看不出半点毛病,不得再次怀疑他这是纯心地捉弄我。

眼角瞄瞄,他正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闲情逸致地翻看医学辞典。

眉头揪起,纳闷之时,我放在台桌上的手机响起。

手伸去拿,却被他抢先一步夺过。惊讶地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替我回话:“哦,是辛医师啊。真是抱歉了,我是黎若磊,刘薇现在在我这里。她今晚应是没空过去赴约了。”

我眨巴了下大眼,他把机盖闭上。

“黎若磊,你?”我告诉我自己,我刚才肯定都听错了。

他把手机放回桌上,伏向我。

我承受不住压力,缩了□子。

他上下扫量了我一番:“你今晚真漂亮。这大概是你平生第一次为男人精心打扮吧。”

“那又怎样?”

“这个时候,该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呢。要知道,生物界猎取守则,要到口的猎物怎能被同类给抢走呢。”

86

一霎,就像有团火烧掉了空气,距离俨是岌岌可危。

后背靠椅,我无能再退。自是惶然地望着这双笑眯眯的眸子骤然散发出威慑的冷光,鼻间隐约掠过清淡的消毒水味,其中不难细辨他的味道。惹上我的心头,引发的是身体本能的一种反

应。

这个认知足以令我心神迷乱,警铃大作。岂会不知,男女之间始终不存有同性之间的纯粹,一方对另一方好,永远只有两种可能,一么是牟利,一么是为情。

可知,图的是利,还是情?

紧随他的脸逐渐靠近。我的手扶住了桌沿,对峙的一寸之间,鼻子里吸入的宛似是他呼出的气体。见氤氲的热气里,逐渐勾画出他饱满的唇瓣线条。我的眼睛突然像被磁铁吸住了,移不开。只得用力咬下唇口,磨出的牙印,清晰得让他眼神一暗。

继之,瞬间发起掠夺的温热从我嘴角起,拂过脸颊直至耳垂,使力一含。由是一股酥麻的触感经由神经漫至全身,我几欲艰难地逸出了声,哆嗦的手费力地抬起,却被他轻轻一举按下。

我微闭上眼,只觉心跳几近停驻。。。。。。他缓缓地磨挲着,几度徘徊,末的一刻,舌尖舔住了根部,袭来的若是一把镊子拾住了我心尖上的肉。我顷刻一个打颤,张大了眼睛听着——“自不量力。”

这温吐的四个字犹如海底深谷般的森,尚那怔仲。看他一手抓起了桌上我再次鸣响的手机,翻开机盖,嘴角一抹,将来电显示对准我的视野。

是辛国立的号码。

短短几日的相处,已知我这位老乡天资稍为鲁钝,却是位好学上进的人士,为了进入这里,曾重考了多年多次。我不能让他踏进这趟混水,更何况,我本就与他什么都不是。食指一点,指腹摁住了关机键:其实,我跟他——

我话未完,他松开掌心,手机在我俩中间快速滑落。来不及退缩,他拾起了我腕脉,另一只手是如此轻柔地抚摸我的耳帘: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知道的。。。。。。

知道什么?我双目盯着,他洁白的工衣上本应别有工作牌的位置,空荡荡的仅剩一支笔;这个明显的代表了权力的标志,在我到来的第一天就应该懂得的。然,阴阳差错导致了今日今刻,方是明了,意念,仅在乎这旦夕一变。

他放开了我,把我的手机重新打开,放平于桌台上。接而返回,继续自得地翻他的医学辞典。

难耐的寂静中,只闻他纸页翻过的响声,沙沙,沙沙,耳根子的潮热一层一层地涌着。直至急诊呼叫,他眼皮稍抬,瞟了我一眼。

我握紧了笔。

他明慧地挑眉,摁下了传呼机。立起,快步走出办公间。

门咔哒在他身后闭合,我这才举起手捂住似是欲融化了的耳郭。眼望向了无星光的黯夜,恍惚是,被长久地凝固在了这警告的烙痕。

那夜,我自是病历上一个字均未有修改。

一宿没能安稳。

李娟大清早就带着我上ITTCU去接一名转科病人。

我知,公是公,私是私。且,这昨夜残存的印记,在心底凿下的痕,不仅仅是一个惶恐。

病室里,出乎意料站满了一窝子的人。原来在做一个病案的最终术后教学查房,主持的是刘组长。而听者众多,归因于意外中的意外,于凡立在为首的位置静静地旁听。

见到我,他抿起浅笑,俨是在这候我许久了。

我不自觉地摸衣物,思起他的一个星期之约,就在今日了。

那头,刘组长刚宣布查房结束;这边就有一位同事拍下我的肩膀,对我娇笑地恭喜:“刘医师,昨天见你打扮得好漂亮,约会吗?”

我怔了怔。对面的他已然脸色煞变。我心头缩紧了。

尚有人未意识到其中的异变,八卦地进一步探问:“约会?”

“是啊。刘医师昨天傍晚一身漂亮的装扮走过急诊大厅,我们都吃惊呢。毕竟连联谊会都没见她如此着装过。然后她走到了大门口,等待的好像是同一科的辛医师呢。”

众目刷去,我方知辛医师刚好也在场。

与老乡不可避免地四目交接,辛国立脸上浮现犹豫之色。想必是欲询问我昨夜之故,却又有点畏惧。

我自然不可能向他作出任何解释。思定,我道:“昨晚——”

“昨晚是我邀请刘医师去看布袋戏。”

辛国立这一句抢答,使得众人哗然。我脑子则是轰白,真是被黎若磊言中了,天真得竟看不出老乡异样的情愫。

指间微微泌了层汗。或许我该故作不知,默然以对,让事情随时间消淡。

可,这时又有人吐出惊语:“我也跟刘医师有约,就在今天。”

伴随他衔起的淡笑,漾起的涟波扩至全场,骚动即止,一刻窒息般的寂然。

他自若地在众目睽睽中穿过,来至我身边:“你有我的号码,我等你的答复。”

我眨开眼睛,怔怔看着辛国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其中,毕竟也有我的过失。。。。。。

而旁,他已是擦身而过。

留下那阵阵的风,卷起了无可避免的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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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与小余在员工餐厅进餐。

一传十,十传百。才早上的事儿,中午似是人尽皆知了。

周近全是风言风语,不外乎两种。

多的是,可怜我老乡的愚昧。说他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又说以刘薇四大美人的资质,早就应有数不尽的追求者了。只不过,因为——

话题到此一转:你说于主任说那话,难道是那样了?

我垂下眼帘,勺起一调羹米饭,含入口里,竟是久久咽不下去。

小余想开声,却不好言语。因为隔桌就坐着廖绮丽。

绮丽也是点了炒饭,一勺一勺大口地吞入肚里。不多久,诺大的一盘一扫而空,她起身,对同伴干脆道:“我先去手术室了。”

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